這時,奉紫正撐著下巴對雪芝笑:“姐姐,這幾天上官公子住在重火宮,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問‘芝兒醒了沒有’,你起來第一句話又是‘上官透呢’。你們倆啊,不成親真是太可惜了。”


    林宇凰道:“小紫別亂說話,他是你未婚夫啊。”


    奉紫立刻站起來,使勁擺手:“沒啊沒啊,上官公子說和我成親隻是為了套一些人的話,是對姐姐有幫助的。沒看這事都沒傳開麽,我們才不會成親呢。”說罷,又看看穆遠。


    穆遠依然沒有一點反應。


    “這些事以後再說,現在芝兒的身體最重要。”上官透放下半邊床帳,“現在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林叔叔也一樣,你都三天沒睡了。芝兒這裏我守著。”


    林宇凰扔下一句“不準輕薄我女兒”,便帶著另外兩人離開。


    穆遠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宮主,你自己大概也知道……你現在身體狀況很特殊。注意保重身體。”


    奉紫道:“什麽特殊?”


    穆遠道:“沒什麽,傷很重。”


    看著穆遠離去的背影,想了想他說的話,雪芝突然才想起最關鍵的事——她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跌倒無數次,會不會,會不會……


    她失措地看著上官透,他正在不緊不慢地吹滅兩盞燈。


    “上官公子……”


    上官透又重新坐在她的身邊:“怎麽了?”


    “我,不,大夫有說什麽嗎?”


    “他說你手上的傷還好,大概半個月就能完全康複,但是背上的傷很重,已經傷著骨頭了,痊愈起碼得要一百天。所以這幾個月你就不要離開,好好在重火宮養傷。別的事,交給我或者屬下辦就好。”


    “不是的,我是想知道,我的……我……”這時她才意識到,開口說出這件事,比她想象的難上千百倍。


    “哦,你是說秘笈麽。我已經幫你放好了。”


    雪芝隻好言不由衷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上官透又道:“……孩子也很好。”


    134


    然後,他搬來了椅子,將另一邊床帳也放下,自己坐在外麵守著她。雪芝在大鬆一口氣過後又覺得,似乎這不是高興的時候。


    雪芝慌道:“那我爹……”


    “我讓大夫保密了,他們都不知道。”


    最後一盞蠟燭在溫軟的空氣中搖擺。隔著床帳,雪芝看見上官透的身影模模糊糊。他正捧著一本書在看,似乎真的隻是在守著一個陌生的病人。別的話,不會多說。


    她以前隻想過,如何讓上官透知道這件事,或者要不要他知道。也曾經幻想過他知道這件事以後,是否會有一點點雀躍,或者是,冷冰冰地告訴她,這孩子不是他的。


    可是他就隻是坐在那裏,溫柔地告訴她,孩子很好。


    就隻是這樣。


    爐火燒得很旺,房間內很溫暖。


    胸腔卻仿佛被巨石壓住,她感到呼吸困難。


    床帳後傳來上官透的聲音:“睡不著麽?”


    雪芝搖搖頭。


    隔著床帳,她依稀看見他放下書卷,吹滅了最後一盞燈。房內就隻剩下殘留的星光,還有黑夜中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這樣好一些了嗎?”


    “嗯。”


    “明天想吃什麽?”他突然這麽一問,把她嚇了一跳。


    “想吃肉。”


    “什麽肉?”


    “什麽肉都可以,嘴饞而已。”


    “好。”


    之後,她不曾合眼,偷偷用小指勾開了床帳的一角,從小小的縫隙中偷偷往外看。視線突然變得清晰許多,隻是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見他靠在椅背上,翹著靴尖,修長筆直的腿。她可以清楚看見睫毛、鼻梁、嘴唇的輪廓……他的側麵在一片漆暗中勾勒出好看的線條。


    雪芝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


    隻是次日一醒來,上官透就把新鮮滾燙的羊肉泡饃送到雪芝的房間,還十分細致地一口口喂她。泡饃肉散湯濃,肥而不膩,隻是咽下肚還是覺得莫名苦澀。


    下午上官透有事離開,煙荷一臉花癡地衝到雪芝旁邊:“宮主宮主,早上你吃的羊肉泡饃對吧?你不知道,上官公子天還沒亮就出去了,特地跑到長安給你買的呢。輕功真好,大冬天跑這麽遠買回來,湯居然都還在冒熱氣。”


    雪芝依然無法平躺,側著身子,長發淩亂地散落在枕上。


    “真羨慕宮主,唉,何時我才能有這樣好的運氣,遇到個這麽愛自己的人啊……”煙荷撐著下巴,滿眼神往地看著窗外。


    “煙荷,我有些困。”


    “啊,打擾宮主了麽?那煙荷先退下了。”


    從那一日起,上官透對她一直很好,無微不至到幾乎不像是那個一品摧花透會做的事。但也是從那一日起,他連她的手都沒有碰過,更不要說他習慣性一臉溫柔地摸她的頭。


    上官透此時的表現,她就算再傻也不會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她一直小心嗬護著的孩子,居然變成了還未出生便成了父親的負擔。


    雪芝身負重傷,每天除了躺在床上修養,什麽事都不能做。她試圖想要跟他談,但是每次看到他平靜如水的神情,她害怕自己開口以後,他會說出她完全無法接受的話。


    直到十日後,她的傷口不再那麽疼痛,並且能下床稍微走動後,他才主動對她說話。


    “昨天夜裏有人偷襲重火宮。”他坐在床沿,為她削梨。


    “什麽人?”


    “不知。但是這人不是來殺人的。”


    “他是來偷竊《滄海雪蓮劍》的,對麽?”


    “我猜是。他一直在往你的房間跑。身法很輕,連海棠都不曾發現他,還是雲輝起夜時不小心撞見的。但是這人似乎也很怕見人,雲輝剛一叫喚,他就以更驚人的身法逃了。按理說,他敢一人闖入重火宮,往朝雪樓跑,身手不可小覷。”


    “何止不可小覷!”雪芝坐直了身子,雙手發涼,“獨身夜襲重火宮的,海棠都沒有發現,還能全身而退……等等,秘笈呢?”


    上官透伸手探入枕頭,抽出了秘笈還有幾張鋪平疊好卻有些皺的紙:


    “在這,還有你帶回來的紙團。”


    雪芝翻了翻秘笈,確認沒有被調包,鬆了一口氣。


    上官透切下一小塊梨,喂了雪芝:“芝兒,那天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事?秘笈是在哪裏找到的?”


    雪芝把那天發生的事告訴他。


    “事情我大概猜到了。”上官透有些怔忪,“竟是豐城。”


    “你怎麽看?”


    “我沒有想過豐城也會去摻合這個事。”上官透沉聲道,“我隻知道,原雙雙和夏輕眉有一人,或者兩人,都拿到了‘蓮翼’。”


    135


    雪芝訝然:“拿到了‘蓮翼’?那是哪一本?”


    “如果有一人,那暫時還不清楚。原雙雙拿到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兩人都拿到了,那就是一人修煉了《芙蓉心經》,一人修煉了《蓮神九式》。”


    “怎麽會這樣?”


    “放心,他們都還沒修成。”


    “你怎麽知道?”


    “記得在少林,原雙雙揭露夏輕眉的事麽。”


    “嗯。”


    “當時我偷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似乎是夏輕眉接近奉紫讓原雙雙動怒,所以原雙雙和他翻了臉。那個時候原雙雙就已經接近爆發邊緣,但是夏輕眉軟硬兼施讓她暫時平靜。隻是後來似乎有人在夏輕眉的房間放了奉紫的東西,原雙雙就和他翻臉了。”


    “你怎麽知道是別人放的?”


    “夏輕眉的反應一看就知道是真被人冤枉了。而且,為何原雙雙偏偏在那樣的時刻發現了奉紫的東西?必然是有人轉告。何況,當時我聽見他們說話時,還有第三個人在場。”


    “什麽人?”


    “豐涉。”上官透又喂了雪芝一塊梨,“所以,極有可能是豐涉放了奉紫的東西,再告訴原雙雙。”


    雪芝梨還沒咽下去,便含糊道:“厲害,就是這樣的!”


    “你知道?”


    雪芝又把豐涉讓她跟自己去靈劍山莊的事告訴上官透。


    “那再簡單不過了。”上官透道,“原雙雙和夏輕眉很多年前就是一夥的,隻是現在夏輕眉長大了,不再受原雙雙擺布,又對林奉紫想入非非,才逼得原雙雙和他反目。”


    “很多年前?”


    上官透大致說了一下自己被趕出靈劍山莊之前發生的事:當時林宇凰也寄住在靈劍山莊,天天跟上官透研究武功秘籍。靈劍山莊有很多秘笈都是需要提前修煉內功心法的,可是上官透心高氣傲,還聽說了林宇凰修煉《青蓮花目》的傳奇故事,便趁著宇凰離開靈劍山莊的時候提前偷學了《虛極七劍》。也是在修煉的過程中他身體不適,經常感到呼吸不暢,所以在靈劍山莊四處走動。某一日,他誤闖別院,聽到了原雙雙和夏輕眉在私密商量著要把“蓮翼”弄到手。他逃離後,似乎並沒有被那兩人發現。但是過了幾天,上官透開始神智不清,即便停止修煉《虛極七劍》,也無法控製內息。在一次昏迷過後醒來,周圍已站了好幾個人,而自己正與昏迷的林奉紫衣冠不整地睡在一起。


    偷學武功,玷汙莊主女兒,上官透理所當然被趕出靈劍山莊。上官透那時並不是不經人世,所以理所當然認為是自己犯的錯。當時他也沒想過,自己還隻是個初涉江湖的少年,武功如何比得上原雙雙?他偷聽了他們說話,如何又會不被發現?


    隻是知道真相,是在少林寺聽到他們對話之後。既然是夏輕眉做的事,那他和奉紫便是被這兩人設計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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