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就有唄,你吼那麽大聲幹什麽?”那將撥馬走到陣前,分開身周的士卒把長槍遞給了陳子良,一臉無奈的說道。


    漢子心氣不是服人的主,可奈何在這事上他總不能還由著性子,硬懟上一句:不就是婆娘嘛,誰...誰還沒有了。


    他倒是有些惆悵。


    曾幾何時,自家這幫金戈鐵馬的悍將是最受小姑娘歡迎的,可隨著戰事愈順,奠基了這偌大疆土之後,太平盛世下的鞍馬城就隻能看到姑娘們排著隊把香囊送給儒生。


    這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反倒奪人青睞了不是?


    不過話說回來,中用的門道嘛,唔,怎麽也不是一幫未經人事的及笄少女能明白其中好處的。


    漢子歎了口氣,他飄到鞍馬城的思緒讓人給拉了回來。


    陳子良眨巴著眼,握著銀槍跟漢子對視起來,他很好奇這人憑甚在兩軍陣前發呆的。


    是魯莽還是自信呢?


    “兀那漢子,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呢,這很不公平。”陳子良很認真,他蹙著眉,顯然是就這蒜皮小事上要跟漢子好好爭辯一番。


    “褚稷。”


    他麵色平靜,語氣淡然,眼眸裏的光看著陳子良,很認真的回道。


    兩軍陣前,徹底沒了嘈雜。


    林長天按著刀,他沒有驚愕,而是手心裏攥著把汗,掂量起自己在多少個流離中能抓住一間縫隙:


    從北域第一悍將的手裏救下陳子良的機會。


    二人的身周不冷,但是很熾熱。無數道目光匯聚,沒人打著戲謔和看熱鬧的醃臢心思,他們無比渴望些什麽。


    愣頭愣腦的牛犢和蟄伏在凶猛中的獅子,爪牙對上蹄子,四伏於野,磕碰著危機。


    陳子良是個愣頭青,他做事也無據可循,既沒有挑釁褚稷,也沒露出副怯懦的模樣來,反倒是嘴裏在嘟囔些什麽,一會的功夫,黑著臉大罵道:“你這廝起的什麽破名?我今兒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姓褚的,也忒難記了些吧。”


    褚稷驀地瞪大了眼,他也不惱,隻是很委屈:“爹娘給的姓我能有什麽辦法?要是能投胎誰不願意起個炫酷的名字呢?你覺得龍傲天怎麽樣,霸氣威武還有一條吉祥物哩......”


    陳子良很生氣,他覺得眼前這漢子一定是被誰的謊話給衝昏了頭腦。“龍傲天?何等庸俗!唔,不過話說回來這世間最好的名字恐怕也就是陳子良了。我泗山倒還有個第二好的,你要是不嫌棄把我的姓跟他的名拚一拚,以後就叫陳長天如何?”


    林長天捂著臉,奎生蹲在一旁,幽怨而...吃味。


    不開眼的貨,指定是筆畫越少,他越覺得高明,幸虧泗山上沒個叫丁一的人物......


    “唔,你倒是個妙人,不過這輩子是改不了了,下次...一定?”褚稷一個人笑了好久,他拭著眼淚,捋了捋肚子,待得稍微安生了一會又開口打趣道:“不過現在兩夥人馬都糾集到陣前來了,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要是一槍不出就把你放走咯,那回去非有小鬼在大帥跟前嚼咱的舌根不可。都是討口飯吃的嘛,你我又一見如故,體諒體諒兄弟的難處。”


    陳子良很實誠,他點了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揚起了手中銀槍。


    “當然是行得通的,隻不過得到中間那地才能與你打將一番,不然此地的士卒都是你一夥的,誰給我加油鼓勁?”


    褚稷點了點頭,跟著陳子良過去,一路上又碎碎念了起來:“我也不欺你,站定之後,各自背過身去回刺一槍,哪位爺快了哪位爺活,各憑本事如何?”


    “俺是個老實人,全都依你。”陳子良很老實的說道,他憨笑著,似乎天地下再沒有比他更質樸的人了。


    褚稷揣摩著下巴,倒覺得是自己不對,感慨了一聲:“到底北域裏是有老實爺們的。”他心裏打定了主意要留這小子一命。


    兩匹神駒對著後股,垂梢至中間,馬鳴蕭蕭。


    “備好了麽,吾槍來矣!”褚稷緊握著槍,待得話音剛落,他也尋摸著了那個契機,眼神冷冽,銀龍舞作,煞著陰風,回轉出了一槍,順蕩之間他仿佛回過神來,心裏暗暗叫苦:


    “不好,沒收住勁!”


    褚稷懊喪了一聲,他槍極快,收人性命的時候是連自己的話也不聽的。


    那威勢極盛,昭武弄勢,如同閻王在給世間的死人定罪。


    可惜那槍刺出去的時候,卻是撲了個空,沒有想象中的血肉迸裂。褚稷眯著眼回身望去,隻見陳子良早就拍馬回了自家陣中,見自己看他,連忙揮了揮手,大聲喝道:“嘿,得有多傻的人才能不知道褚稷是哪個?我陳子良雖然老實,可也不是憨傻之輩,你還想騙咱跟你比槍快,我多機靈,能上你這廝的當?”


    褚稷又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他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今兒倒是真遇著了個...唔,老實的妙人。


    “陳子良,我記住你啦。不過既然都拉開陣勢了,那索性打上一場吧!全軍掩殺過去,兒郎們,把那廝給本將擒過來,我要給他紮成篩子!”


    蟄伏在凶猛中的獅子率先發難,牛犢不甘示弱,跟猛獸撕咬在了一塊。


    遠來的北境士卒心裏憋著股怨氣,正對上渭南山關的不忿,兩軍廝殺在了一塊,從正午打至黃昏,各留下一地死屍,回到自己的營窩去了。


    戰事正酣的時候,雙方大將也都沒有投入,他們冷眼旁觀,無比默契。


    倒不是在草菅人命,隻不過當高級別戰力也要加入混戰的時候,這場戰事也就該到達尾聲了。


    顯然雙方為了各自的算盤,都是想打久一些的。


    ......


    “看透褚稷的軍勢了嗎?”奎生緊縮著眉頭,半響之後,聽不到有人回應,他知道自己的問題隻能由自己給出答案了。“今兒算是互有來回,戰損也是五五之數,可我們下陣來的部曲都算不上精銳,怎麽可能跟褚稷帶領的兵馬打成個平手?”


    “你的意思是,他們來打前陣的這支也不過是尋常乃至末流的行伍?”


    泗山諸將是沒人高興的,話音剛落,這帳中的氣氛又是冷清了許多。


    “戚老二講得沒錯,可這都多少時日了,他鞍馬城裏的精銳不可能還在路上吧?就算是隻老鱉也該爬到了,這分明是人家沒把咱放在眼裏!”


    說話的是呂梁,也隻有他會在堂會上念叨戚勇的外號,這位泗山上稀有的智將正一臉不忿,似乎是心底裏發了狠,要讓賊敵為蔑視而付出代價。


    一直在看輿圖的林長天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呂梁說道:“你剛才講什麽了?再說一遍!”


    呂梁愣在了原地,以為是自己講錯了話,低著頭不敢言語。


    “長天,這又是何必呢?無心之言嘛,更何況呂將軍所言也未有不妥。”


    奎生站出來打著圓場,這位爺戲多,還以為是林長天要趁此找找主守派的麻煩。他正慢條斯理的說著,全然沒看見林長天黑下來的臉色。


    “別跟著添亂了,你知曉什麽?又不是怪罪呂梁,隻是他話裏有著玄機呐。”


    “大帥,某就說了句鞍馬城的精銳還沒老鱉爬的快就再沒什麽了,要是這都惹您不高興,那索性俺以後就不開口了。”


    呂梁很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家大帥為何凶巴巴的瞪著自己。


    “必須得說!差一句話都不行!若我猜得沒錯,這首戰之功就記給你了,以後記得每天清早詩朗誦一首,嘖嘖,好一個雲中見月。呂梁講得沒錯,人家的精銳恐怕正在哪個地方狩獵呢,隻不過這獵物不是渭南山關罷了。”


    “這...我仔細勘探過,再沒別的路能容得下大隊人馬奇襲泗山了。再說往裏麵縱深千裏都是咱的眼睛,怎可能全都啞了火,一起隱瞞敵情?”


    奎生是不信的,他親自布下的網是要由數萬道眼線織成的,任憑鞍馬城裏來的精銳再是能耐,也不存在一夜間讓這麽多人都緘默住了嘴巴。


    帳中的泗山諸將點著頭,他們眼神裏帶著狐疑,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帥位,似乎是在無聲質問著林長天突然冒出來的“瘋人瘋語”。


    “瞪著本帥作甚?看輿圖!把眼光放長遠一些,渭南山關上去是誰家的地盤?”林長天也不惱,他看起來很高興,對著眾人笑罵道。


    眾將把頭埋到了輿圖裏麵,先是一聲驚咦,然後是連綿不斷的咂舌聲,其中還夾雜著幾句中土特有的“我草”......


    “如果真如長天所言,那這一切就都能解釋通了。怪不得要派褚稷坐鎮這裏,還帶著一大幫的人馬陪著演戲,原來都是在掩人耳目,真正意圖是要把矛頭指向林遠的地界呐,隻不過他要從哪裏下手呢?”


    奎生自顧自的說著,他推搡開眾人,把手放在輿圖上劃著道,泗山諸將循著它的印跡一直跟到了落點。這廝還埋著關子,故意不把胖手拿開,結果讓陳子良和戚勇一起給扔了出來,把那名堂揭開,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西邊三鎮。


    “那這一切倒是都能對上了,比起收拾掉我們,如果能翻過莽陽山,奇襲甚至奪回謝李,川黎,望羊三鎮的戰果用來鼓舞一頭遲暮獅子,可是再好不過了。”


    林長天搓了搓手,輕飄飄撂下一句後也不管身後眾將炸開了鍋,自顧自的走到窗前,背著手望月,頗有股無敵的寂寞意味。


    唔,今天就用三個排比句誇誇自己吧。


    他跟柳青山不一樣,那老頭總等著別人來吹捧自己所謂的高見,林長天可不學他,這位爺向來是能沉浸在自己極盡華麗的辭藻中去的。


    隻不過,鞍馬城裏的哪位兵行險招,他又該用什麽打將回去呢?


    把這麻煩甩給林遠?那也太...林長天抿了抿嘴唇,臉上盡是鄙夷之色,他嫌這做法穩妥過當了些。


    或者講,是看不到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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