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倌他老婆不但眼睛瞎了,耳朵也背了,我們來到跟前也沒什麽反應,最後還是父親大聲地打了招呼,她這才知道家裏來人了。


    隻是聽她開口,她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迷糊,雖然耳聾眼瞎,可卻是個明白人。她說家裏很久沒來人了,問我們是來幹什麽。


    父親不能直接說他兒子亡魂跟著我的事,隻說是過來看看,老太太當然不信,她說這家裏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哪裏還會有人來。


    她這話說得清楚而且一針見血,反倒是父親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她也不等父親接口,說道:“你是為了你家小子的事吧,昨天晚上在外麵鬧騰的就是你家吧。”


    父親驚訝地看了看先生,先生沒什麽表情,一直在打量他們家,以及那一堆死物。


    父親訕笑說道:“你耳朵背,怎麽都聽得到。”


    老太太說:“我哪裏聽得見,都是老頭子告訴我的,他耳朵尖,像我又瞎又聾,隻不過等死罷了。”


    我們來這裏本來就是為了帶先生過來看看他們家,順便問問幫他家二兒子的事,老太太聽父親提起他二兒子,立刻警覺了起來,問我們問一個死人做什麽。


    既然她都已經知道做完的事了,於是也沒再瞞下去,但是說的時候省去了她二兒子亡魂纏人的這一截,隻是說當年我可能因為年紀小,在他兒子的葬禮上衝撞了什麽東西,所以想去她二兒子墳上拜一拜。


    她倒也沒說什麽,隻說我們願意去拜就去吧,他家老兩口好多年都沒去了,老頭子瘋瘋癲癲的根本說不著,而她就更去不了了。


    於是父親問了她二兒子墳地具體的地址,又說了些別的話,這才走了。


    在路上也不好討論這些,於是回到了家裏,父親才問先生看出來一些什麽沒有。


    先生一路上都皺著眉,一直默默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後先生說:“他家的事,果真出在住宅上,他家四個子女算是枉死了,要是早些能看出來,或許還能活命。”


    接著先生似乎是為了應征自己的一些猜測,於是問了奶奶一些事,大致上也就是橋的另一頭是從什麽時候成為下葬必經的招魂處的,還有知不知道趙老倌家的房子是什麽時候建起來的。


    兩個問題就算奶奶也是無從回答,她唯一能給出的答案就是從她嫁到這個村子開始,橋頭就已經是招魂處了,也從沒有人問過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是的。還有就是趙老倌家的房子,奶奶說這房子據說是趙老倌他父親那一輩的時候蓋起來的了,真要去追究是什麽時候建的,還真不知道。


    得了奶奶這樣的回複,先生似乎已經滿意了,然後他才說:“那就是了,趙老倌的房子犯了陰邪煞。”


    第十四章 陰邪煞


    我們不懂住宅風水,於是問先生什麽是陰邪煞,先生說陰邪煞容易產生陰邪之氣,家宅人員容易生病、發生意外,像趙老倌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四個子女俱亡,老頭瘋癲,老太太瞎眼耳聾就是陰邪煞最明顯的體現。


    陰邪煞之所以會出現,主要是住宅周圍毗鄰陰氣極重的地方所致,趙老倌家自然就是因為毗鄰橋頭的招魂處。


    其實他們家也不算近,但是隻因為他們家前麵幾乎再沒有人家隔著,而他們家也沒有圍牆大門之類的東西,整座屋子正對著的方位,又剛好是橋頭招魂處,雖然距離遠,但是與招魂處遙遙相望,自然而然就成了陰邪煞。


    先生還說,似乎是有人故意要害這一家人,去他家的時候,先生留意到在他們家的正門上還掛著一麵鏡子。鏡子在風水上本來就是陰邪的東西,特別是每天麵對斜著的鏡子,天長日久自然而然就會發生一些不正常的事情。


    先生估算了方位,招魂處和鏡子剛好錯開了一些,也就犯了這個禁忌,兩種煞氣雙管齊下,趙老倌家不出事都難。


    我聽了隻覺得腦後一陣陣地冷氣騰起,我插嘴說:“趙老倌他父親不知道這些嗎?”


    先生說:“要不就是他家大意,但是一般建房都會找地師來看,如果地師看了,就隻能說要不是地師濫竽充數,要不就是地師和他們家有仇,巴不得他們家全家死絕。”


    至於是什麽原因,我們也就不得而知了,父親擔心的自然是我和他家二兒子亡魂的事,先生說因為陰邪煞意外死亡的人本來就有怨氣在體內,人死後這些怨氣就會變成煞聚集在亡魂裏,這件事到了這裏,並沒有我們起初想的這麽簡單。


    我看先生的表情,似乎自始至終都在想著一件事情,但是似乎又想不出一個正解來,我也不敢太確定,於是就多嘴問了一句,說是先生是不是還有什麽想不透的事情。


    先生倒也沒有隱瞞,他說他覺得趙老倌撿回去的那些死物有問題。


    聽見先生說那些死物,我想起當天的情景,禁不住一陣惡心,說道:“他們家不會真的拿來吃吧。”


    父親聽了說:“瘋人說的瘋話,不用太當真。”


    先生說:“那些東西的確被吃過,但不確定是不是趙老倌吃的,隻是聽他媳婦說話,似乎趙老倌不像特別瘋的人,頂多也就是有時候迷糊一下,否則他怎麽能和老太太說昨晚的事。”


    先生說的理,我們自然沒想到這一層,於是紛紛猜測,如果真不是趙老倌夫婦倆吃的,那又會是誰?


    我們自然不可能到趙老倌家去做調查,於是到了這裏也隻好就此作罷,先生選了日子,然後到趙老倌他二兒子墳上祭拜,想著兩個亡魂先安撫了一個,也就不會有這些個奇怪事再發生,之後再找找自己的生魂,看倒底是哪裏去了,還找不找的回來,先生說最壞的打算,就隻能是他們二者之一的亡魂在我身體裏一輩子,他說,相比之下,還是王叔的亡魂更好一些。


    畢竟趙老倌他二兒子的亡魂帶了煞氣,對我終究不會太好,如果弄不好,還會把他們家的陰邪煞帶到我們家裏來。


    大約是趙老倌知道了我們去過他家的事,傍晚的時候他竟然跑到我們家來了,趙老倌雖然瘋瘋癲癲的,但誠如先生所說,隻怕他的瘋癲真的隻是暫時的,因為他一點也不邋遢,與他去撿死物以及家來那臭氣衝天的景象根本就不像。


    他來我們家倒也不是來鬧的,當然剛看到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還是吃了一驚,但礙於情麵,還是邀他進來,他就真的進來了,隻是進來到院子裏以後就不再進屋子裏,並不是父母親不願請他進來,而是他不願,他一直重複著他就在院子裏站站就好了。


    我好奇站在二樓看了看他,他立刻就看到我了,我記得當時他朝我喊了一句:“二栓子,你沒死啊。”


    當時我也沒怎麽在意,以為他說的是瘋話,就沒理他,因為接著他就自己嘻嘻笑了起來,似乎又開始發瘋,然後就從大門出去了,邊走邊嘻嘻笑著說:“沒死啊,沒死啊。”


    可是父親和母親卻看著我,他們的神情帶著濃重的恐懼,顯然是被趙老倌這句話嚇了一跳,他們說二栓子是趙老倌二兒子的小名。


    我安慰他們說或許是趙老倌認錯人了,父母便沒說話了,但是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並不因為我這句話而如釋重負。


    後來趙老倌也沒再來過,這幾天也都相安無事,然道就是去趙老倌他二兒子墳上祭拜。


    祭拜的話隻是先去看看他的墳地之類的,像是去認個地,至於祭祀安魂的事,是要等去看了墳地再作商議的。


    他二兒子的墳也倒號找,雖然葬在山上,但卻並不在大山裏,也不偏僻,很容易就到了,隻是到的時候,那裏卻不是一座墳,而是兩座墳一起。


    並排有兩座墳,一座的墓碑上刻著趙老倌二兒子的名字,但是旁邊的墓碑卻是空白的,兩座墳一樣新舊,看樣子是一起建的,隻是因為旁邊的墳是空白碑,更像是一座空墳。


    其實看到的時候,我有些不解,因為按照我們村的習俗,一家人的墳應該是在一起的,如果墳地夠寬,還會和祖墳在一起,但這裏就隻有這兩座墳,就算趙老倌一個女兒嫁出去不算,那還有他大兒子合小女兒的,他們的墳卻不在這裏。


    算起來他二兒子死了也有十四年了,也就是說旁邊的這座墳也在了十四年,是空了十四年,還是隻是忘了給墓碑刻字?


    一時間這就成了我們看墳最大的疑惑,最後我們也猜不出一個究竟來,於是將帶來的供品和紙錢都燒了,算是來祭拜過,為了祛除煞氣,先生特地叮囑帶了一掛炮來,等祭祀完就鳴放。


    父親將鞭炮引燃,在墳邊空曠的位置炸了,然而這炮才炸完,忽然見到似乎是那日在家裏出現過的大老鼠,呼啦啦就從旁邊的空墳裏鑽了出來,然後一溜煙就竄進了草叢裏。


    它的出現嚇了我們一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它早已經不見了蹤影,見有老鼠跑出來,所有人都麵麵相覷,聽我說似乎是在家裏見過的,大家都開始疑神疑鬼了起來,然後先生說在空墳周圍找找,看這老鼠是從哪裏跑出來的。


    我們於是圍著空墳找了一圈,最後在墳尾一步外的地方找到一個洞,隱藏在草叢裏,大約有人頭大的一個,裏麵黑洞洞的。


    先生看了看,父親問說要不要將它堵了,先生說先不要動,現不說墳裏葬不葬著人,墳上的事會體現在家宅人員中,胡亂弄會讓趙老倌家更加不安。


    我們找到了老鼠洞,卻也沒有將它怎麽樣,隻是猜測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老鼠在裏麵,而且到了現在,似乎有一些不解的事已經開始明白,無論是王叔那邊還是趙老倌家這邊,都與老鼠有關。


    而且王叔的墳裏也出現過老鼠,我說我們家的事會不會是老鼠作祟。


    俗話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本是隨便說的,但是先生卻嚴肅地說:“這事恐怕還真出現老鼠身上。”


    先生說有些事回去還得好好理理,很多事隻有奶奶知道,我父親也不清楚,所以還得問奶奶,而今天奶奶並沒有和我們一起來。


    還有就是先生說,趙老倌家還要去,這些事得問明白了,才好辦。


    第十五章 一些秘密


    回到家之後,父親去找了奶奶,但是意外地,奶奶卻不願來,她說讓我帶著先生到老家去。奶奶脾氣怪異,父親是知道的,於是自己一個人回來,我和先生一起過去了。


    在路上先生又問了我是否想起了一些什麽,我問是關於哪方麵的,先生說趙老倌二兒子下葬時候的事,我搖搖頭說至今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於是先生就沒有再說什麽,又問了我家裏以前出現過這樣的老鼠沒有,我搖搖頭說,在我的印象裏從來沒有過,而且別說是這樣罕見的大老鼠,就算老鼠也甚少有。我記得我們家從不蓄養家畜,聽父親說最近的一次蓄養還是他六歲的時候,家裏養了一隻豬,而且生了很多豬仔,但是自那之後,就再沒有養過了,別說是雞鴨這些,就連貓狗都沒養過。


    所以小時候我也問過為什麽別人家都會有老鼠出沒,但我們家又不下耗子藥,也不養貓,怎麽會沒有,我記得奶奶那時候說的是它們不敢來。


    所以小時候我還覺得家裏很厲害的樣子,可是現在想起來,卻都是疑惑。


    先生得了我的這些說法,也就點了點頭,沒做什麽評論,這是我第一次和先生交談,我問了他是哪裏人,他也沒有隱瞞,前麵沒加具體的地方,隻說他是鎮安人。


    鎮安是個什麽地方,我並不知道,也沒聽說過,我問他離我們這裏有多遠,他說有幾百公裏,其餘的就沒再多說了,從何先生的交談中,我似乎聽出來他不大願意談論他從哪裏來等等的這些問題,於是我也知趣地沒有再問下去。


    就這樣,快到奶奶家大門口的時候,先生忽然對我說:“若真說起來我也算半個這裏的人,因為我父親就是這裏人。”


    先生這句話讓我猝不及防,似乎父親他們也不知道這一層,他見我驚訝,於是和我說:“我覺得和你有緣,才多告訴你一些,你別和別人說就是了。”


    我點點頭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這樣說來的話,先生願意幫我們也就不單單是為了錢了,而且,既然他父親是我們村裏的人,那麽興許奶奶是認識的,因為論起來,奶奶和他父親應該是一輩人才對。


    想著我們已經進到了老家的院子裏,奶奶坐在屋簷下折紙錢,見我們進來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然後就繼續折她的紙錢。


    我們來到跟前,奶奶說:“你們坐吧。”


    我的印象裏,奶奶平時除了幫人叫魂,就是折紙錢,似乎她的紙錢永遠折不完,但是即便如此,這些紙錢卻根本不夠燒,有時候我很納悶,奶奶折的這些紙錢能用在叫魂和供奉的隻是一小點,其餘的也不見她賣掉,反正就會莫名其妙地不見掉,小時候我也問過奶奶,但是奶奶卻從來不說,她隻說小孩子不應該問這些。


    我也問過父母親,父母親說奶奶的事我不要過問太多,要不會衝撞的,於是後來我就再也沒有問過了,再說了,小孩子的好奇心隻是一時間的而已,很快就會被其他有趣的事給吸引了去,也不會專注很久。


    先生坐下後,我給先生倒了茶,也坐在旁邊,奶奶低著頭折紙錢,開口說:“你要問我什麽?”


    先生和奶奶說話一直都很恭敬,從前我覺得是先生教養好,尊重奶奶年紀大,即便奶奶有時候有些不友好,他也從來不生氣,但現在我總覺得是先生認識奶奶,或者說他父親認識奶奶,但是奶奶卻沒認出他來。


    先生的問題自然是關於來書的事,問到老鼠的時候,奶奶說家裏從來不會有老鼠,她嫁過來這個家就是這樣,而且這個家裏很少蓄養家畜,即便養數量也很少,而且並不經常養。


    據說這是爺爺還在的時候家裏就有的不成文規矩了,具體是因為什麽,奶奶說是因為爺爺和家畜相克,養什麽死什麽,所以後來就很少養了。


    我不知道先生聽出來一些什麽,反正我覺得我是什麽也沒聽出來,因為相克這種東西很普遍,有些人克父克母,有些人克兄弟姐妹,有些人克子女,都是正常的。


    而且有些人不適合養活物,養什麽死什麽,又有些人不適合栽樹,栽一棵死一棵,這也是很常見很正常的,就像爺爺,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既然他一養家畜就死,那麽家裏就少養,也沒什麽稀奇的。


    先生得了奶奶這個答案,於是又問起了老家房子的事,他問說這房子是什麽建的,奶奶說是她嫁過來的前兩年建起來的,因為家裏隻有爺爺一個兒子,所以大姑小姑嫁了之後,這座房子就全歸爺爺了。


    這些大姑小姑基本上也沒怎麽聯係了,因為爺爺死的早,早先的時候還會因為血緣的聯係來看看父親姑姑他們,但是後來漸漸的就淡了,也就不怎麽來往了。


    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奶奶都跟我講過,她說這些姑姑狠心,在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沒人施以援手,她為了養活這個家,不得已才學了幫人叫魂,要不全家人早就餓死了。


    每次提起這些事,奶奶總會很憤怒,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奶奶很憎恨父親的這些姑姑們。


    扯得有些遠,奶奶這些也都和先生說了,先生聽了也頗有感觸,他說人情冷暖向來如此。


    他本來就是來問關於老鼠的事的,奶奶既然把知道的都說了,他也不方便再呆在這裏,於是我就和他回新家去了。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先生忽然不走了,然後他站在牆角的位置問我:“你九歲那年看到的那個人是蹲在哪裏?”


    我指了指那個人蹲著的具體方位,先生看了看,我不知道先生為什麽忽然問這個,他隻是在牆角連帶著周遭都看了看,然後也沒說什麽了。


    回去的路上先生一直在想著別的,氣氛稍稍顯得有些沉悶,到家之後先生讓父親明天再和他去趙老倌家一趟,而且他特地強調說我不要去了。


    至於為什麽,先生也沒有說,既然不讓我去,自然有他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先生不斷追問我四歲時候那件事的緣故,晚上我竟然真的夢見了趙老倌他兒子下葬的場景。


    隻是做過夢的人都知道,無論是在夢裏覺得多麽合情合理的場景,到了醒來之後都會變成荒誕的內容。


    我做的這個夢也不例外,雖然是趙老倌他二兒子的葬禮,但是卻又很多貫穿在一起的場景,就像時間被打亂了一樣,甚至裏麵還出現了先生主持葬禮的場景。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這個夢讓我醒來記憶最深的地方,是我看到王叔一家。


    王叔一家保持著我見過的這些個樣子,出現在趙老倌他二兒子的葬禮上,奶奶叫魂,先生主持葬禮,還有很多麵孔模糊的人,還有趙老倌的瞎眼媳婦等等的一些人。


    無論是在夢裏,還是醒來之後,讓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很多人抱著紙人,抬著魂幡和孝杖一排地站在橋邊上,其中王叔抱著紙人,我就站在他不遠處看著紙人,然後王叔就朝我擺弄哪一個紙人,就像在用一個玩具逗小孩子一樣。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起了那時候的場景,又或者這個夢隻是我將見過的人和事給全部糅雜到了夢裏,所以才會出現了這樣的情景,但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記得王叔邊擺動紙人邊和我說的話。


    他說,你會喜歡這個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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