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東太後進了皇後宮裏,見皇後哭得衣襟盡濕,忙勸道:“皇後何必這般的悲傷,自己保重要緊。”


    皇後忽然撲倒在東太後的麵前,啼哭著,說道:“從今以後,恕臣媳不能再侍奉皇太後了,臣媳已決誌殉君,此後再不能孝敬了。”


    說罷,又掩麵大哭。東太後聽了嘉順皇後的話,真是心肝俱裂,早已哭得不休。哭了一會,才安慰道:“皇後何必如此,這立誌殉君的話,現在還說不到;總而言之,有我在一日,決要保護你一日,你放心吧。”


    說罷就將皇後扶起來,又切切實實地勸了一番,皇後才止住了哭。東太後更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閑話,方退出宮去。第三天清晨,承恩公崇綺派人送進一大盤饅首來。嘉順皇後取了一個,剝開一看,那饅首是空心的,心中有些訝異,再剝第二個看,也都是空心的,便覺更為懷疑。將饅首收下,在盤底上寫了“此是何意”四字,交小太監拿出去,還與崇綺。不多一刻,崇綺又將那盤子派人送回宮來,皇後接過盤子看時,盤底上有一行小字,寫的是“聖明無過皇後”


    六個小字。皇後看了,自己歎道:“哦,我明白了。”


    說罷又哭起來。這日,皇後便在同治皇帝的梓宮旁,絕了飲食。那些太監宮女們,早已因為皇後失寵,不得西太後的歡心,一個個都有些欺負皇後。皇後便絕了飲食,不吃東西,她們也不去管她。皇後一連餓了五天,慈安太後這一日來瞧皇後,見皇後四肢無力,睡在同治皇帝的梓宮旁邊,連哭也不能哭了。再瞧皇後的臉上,現出黃白憔悴之色,很難看的,覺得有些訝異,忙問皇後時,皇後一言不發,連爬起來行禮都沒有氣力,剛要爬著,又倒了下去。慈安太後更以為奇,再追問皇後皇後仍是不說。後來被慈安太後逼緊了,皇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臣媳是立誌殉君的了。”


    東太後更覺有異,就叫太監宮女們來問,太監宮女們,隻得說實話,說皇後斷了飲食,到今天已五日了。東太後大驚,忙勸皇後不可如此,皇後隻是眼中流淚,連哭聲都哭不出。慈安太後一瞧不是事,趕緊出宮去見慈禧太後,把皇後絕食殉君的話,對慈禧太後說了一遍,請慈禧太後去勸皇後。慈禧說道:“人各有誌,是勉強不來的,隻怕勸也無用。”


    慈安太後一定要催著慈禧太後去勸,慈禧隻好同著慈安到皇後宮中。皇後見二位太後都來了,想爬起來,叩頭行禮,隻恨兩隻腿同棉花一般的軟,休想能爬得起來。慈安太後見皇後那種可憐的樣子忙攔住皇後,叫她不要起來了,慈安太後顯出和悅的顏色,勸皇後節哀,照常進膳。怎奈那嘉順皇後已下了決心,口中連話也說不出了。慈禧太後見皇後已到臨危,不能再動,便退出宮去。慈安太後一人留在宮中,對著皇後垂淚。後來眾宮眷和各府福晉命婦一齊都得了消息趕到宮中,紛紛地泣勸。這時皇後已經不能說話,慈安太後見皇後這個樣子,無法挽救,眼看就要斷氣的了。忙哭著命人用吉祥床抬回皇後寢殿,可憐那位節烈嘉順皇後阿魯特氏,就於二月二十日,駕崩在寢宮之中。臨崩之時,宮中聞著一陣香風,飄飄蕩蕩地吹上天去。那嘉順皇後的仙魂,大概隨著這一陣香風,返瑤台去了。慈禧太後得了皇後駕崩一消息,不但不到皇後宮中料理皇後的喪事,反說“死得好,早就該死”


    的話。宮女太監們,更把皇後喪事看得極輕。倒是慈安太後撫屍痛哭一場,口口聲聲總讚歎皇後的節烈。又吩咐從優殯殮,命軍機處擬了一道上諭,將皇後逝世的情形,布告天下,鹹使聞知。誰知軍機處因有人授意,反說皇後是因病而死,卻不將皇後絕粒殉君的話,曉喻中外,可歎那嘉順皇後節烈的美名,竟有許多人不曾明白,真是一件恨事了。皇後既死之後,照例加諡,稱為孝哲毅皇後,金棺暫安於觀德殿。因為皇後殉君,就引出一個屍諫的忠臣,力爭大統。這一位忠臣,姓吳名可讀,字柳堂,官居都察院監察禦吏,吳禦吏在同治皇帝尚未賓天之時,曾上過一次奏摺,請宣示天下。如立載為皇帝後,生有皇子,應即承繼穆宗毅皇帝(即同治皇帝)為嗣,將來繼承大統。慈禧太後,見了吳禦吏這封奏摺,氣得七竊冒煙,說吳可讀有心挑撥皇室,非將他斬首不可。幸而慈安太後是一個明白的人,竭力勸住。慈禧太後無法,隻得將吳可讀發交刑部審問。那吳可讀先生到了刑部,侃侃而談,力爭大統,忠義之氣,上薄雲霄。王公大臣會議之後,議將吳可讀降調。又過了幾年,穆宗毅皇帝與孝哲毅皇後的金棺,皆永遠奉安山陵的時候,那吳可讀先生這時,已因查辦廢員案內,蒙慈安太後圈出,奉旨以主事特用選授吏部主事,因此吳先生便再四麵求吏部堂官,大學士寶金,派為隨同行禮司員,吳先生追隨同治皇帝與皇後的金棺。到了東陵,就在馬申橋,住在三義廟內,夜間寫好一本遺摺,托三義廟的老道士,遞到軍機營盤。吳先生便在三義廟中,懸梁自盡。是仿古來忠臣屍諫之義,那一本奏摺上寫道:“罪臣吳可讀,跪奏為以一死泣請懿旨,預定大統之歸,以畢今生忠愛事,藕罪臣聞治國不諱亂,安國不忘危,危亂而可諱可忘。則進苦口於堯舜,如無疾之呻吟,陳隱患於聖明,為不祥之舉動,罪臣前因言事憤激,自甘或斬或囚。經大臣會議,奏請傳臣質訊,乃蒙先皇帝曲賜矜全,既免死於以斬而死,複免臣於以囚而死,又複免臣於傳訊而觸忌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則今日罪臣未盡之餘年,皆我先皇帝數年前所賜也。乃天崩地拆,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變,即日欽奉兩宮皇太後懿旨,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未有儲貳,不得已以肚淄踔子,繼承文宗顯皇帝為子,人承大統,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特諭。罪臣涕泣跪誦,又複思維,以為兩宮皇太後,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兩宮皇太後之命,受之於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歸繼承之子。即謂懿旨內既承繼為嗣一語,則大統之仍歸繼子自不待言。罪臣藕以為未然,自古擁立推戴之際,為臣子所難言。我朝二百餘年,祖宗家法,子以傳子,骨肉之間,萬世應無間然,況肚淄豕忠體國,中外翕然,稱為賢王。觀王當時一奏,令人忠議奮發之氣,勃然而生,言為心聲,豈容偽為。臣讀之,至於歌哭不能自己,倘王聞臣有此奏,未必不恕臣之妄,憐臣之愚,必不以臣言為開離間之端而我皇上仁孝天成,承我兩宮皇太後授以賓位,將來千秋萬歲時,均若以我兩宮皇太後今日之心為心,而在廷之忠佞不齊,即從諭之異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趙普之賢。猶有首背杜太後之事,以前明大學士直之為國家舊人,猶以黃宏請立景帝太子一疏,出於蠻夷而不出於我輩為愧。賢者如此,遑問不肖,舊人如此,奚責新進。名位已定者如此,況在未定,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不策,惟叩祈我兩宮皇太後,再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正名定分,預絕紛紜。如此則猶是本朝子以傳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兩宮皇太後未有孫,而有孫,異自繩繩揖揖,相引於萬代者,皆我兩宮皇太後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謂一誤再誤而終歸於不誤者此也。彼時罪臣即以此意擬成一摺,呈由都察院轉遞,繼思罪臣業經降調,不得越職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大臣重臣親臣,則為深謀遠慮,出之小臣疏臣遠臣,則為輕議妄言。又思在廷諸臣,忠直素著者,未必即以此事為緩,言亦無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泊罪臣以查辦廢員內。蒙恩圈出引見,奉旨以主事特用,仍複選授吏部,邇來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環顧在廷諸臣,仍未有念及於此者,今逢大行皇帝永遠安山陵,恐遂漸久漸忘。則罪臣昔日所以留以有待者,今則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駕,瞻念九重。望弓劍於橋山,魂依尺帛,謹以我先皇帝所賜餘,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數行,於我兩宮皇太後之前。惟是臨命之身,神誌瞀亂,摺中詞意,未克詳明。引用率多遺忘,不及前此未上摺一二,繕又不能莊正。罪臣本無古人學問,豈能似古人從容,昔有赴死,而行不複成步者,人曰子懼乎。曰懼,曰既懼何不歸,曰懼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猶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罪臣豈敢比會參之賢,即死亦未必盡善。惟切我兩宮皇太後我皇憐其哀鳴,勿為無疾之呻吟,不祥之舉動,則罪臣雖死無憾。宋臣有言,凡事言於未然,誠為太過,及其已然,則又無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無及之侮今罪臣誠願異日臣言之不驗。使天下後世笑臣愚,不願異日臣言之或驗,使天下後世謂臣明,等杜牧之罪言,雖逾職分,效吏魷之屍諫,隻盡愚忠。臣尤願我兩宮皇太後,我皇上體聖祖世宗之心,調劑寬猛,養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爭外國之所獨爭,為中華留不盡,毋創祖宗之所未創,為子孫留有餘。罪臣言畢於斯,願畢於斯,命畢於斯。再罪臣曾任禦吏,故敢冒死具摺,又以今職不能專達,懇由臣部堂官代為上達,謹奏。”


    吳可讀先生屍諫之後,這一封遺摺,由吏部堂官代呈兩宮皇太後禦覽,於是大學士寶均,及張之洞那一班清議派的臣子,都有摺子奏上。慈禧太後見朝臣爭議大統,便又下了一道上諭,略謂“奉懿旨前於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原以將來繼緒有人,可慰天下盧民之望,第我朝聖聖相承,皆未明定儲位彝訓昭然,允宜萬世遵守,是以前降禦旨,未將繼統一節宣示,具有深意,吳可讀所請,預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將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繼承大統者,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意。示天下以無私,皇帝自必能善體此意也”。這一道上諭,在慈禧太後的意思,原是不肯認錯,反說吳可讀不明祖宗的家法。不過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將來光緒皇帝生了皇子,就繼承穆宗為嗣,自然人心也漸定。一班清議派的大小臣子,也都無話再說了。吳可讀先生這一死之後,那張之洞等便將吳先生的遺像,供在馬伸橋,設了一個吳柳堂先生祠,又在北京南橫街,設一個吳公祠從此吳先生可以含笑九泉,享受蒸嚐之祭,正是:皇恩未報千秋恨臣節無愧百世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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