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安得海正法以後十天的工夫,慈安太後又命恭親王擬第二道上諭,其文雲:“本月初三日丁寶楨奏據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乘坐大船,捏稱欽差,采辦龍衣,船旁插有龍鳳旗幟,攜帶男女多人,沿途招搖煽惑,居民驚駭等情。當經諭令直隸山東江蘇各督撫,派員查拿,即行正法。茲據丁寶楨奏,已於泰安縣地方,將該犯安得海拿獲,遵旨正法。其隨從人等,本日已諭令丁寶楨分別嚴行懲辦,我朝家法相承,整頓寺官,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每遇有在外招搖生事者,無不立治其罪。乃該太監安得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種種不法,實屬罪有應得。經此次嚴懲後,各太監自當益加儆懼,仍著總管內務府大臣嚴飭總管太監等。嗣後將所管太監嚴加約束,俾各勤慎當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將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將該管太監一並懇辦。並通諭直省鎊督撫,嚴飭所屬,遇有太監冒稱奉差等事,無諭已未犯法,立即鎖拿奏明懲治,毋稍寬縱,欽此。”


    西太後見了這兩道上諭,才知安得海已經正法,不覺憤怒異常。也顧不得太後的體麵氣衝牛鬥地直趕到東宮去。慈安太後在宮中午睡,聽說西太後來了,忙起來迎接,見那慈禧太後進來的時候,身後跟著許多的太監、宮女,聲勢浩大。慈安太後甚為以奇,那慈禧太後走進慈安太後寢宮,也不與慈安太後行禮,氣憤憤地向椅子上一坐,那臉色氣得鐵也似的青色,隻是不做聲。倒是慈安太後笑吟吟地上去問道:“什麽啦?氣得這個樣子。”


    那慈禧太後見問,便放聲大哭,又撞著頭,又頓著腳,多少宮女上去拉勸,都勸她不住,把個慈安太後嚇怔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慈禧太後哭得傷心的時候,便搶到慈安跟前,噗咚一聲,雙膝跪下,一頭撞在慈安太後的懷裏,揉搓著,一麵哭喊著說道:“太後原是正宮出身,我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宮太後賜我死了罷。”


    弄得慈安太後,好似丈二和尚,摸不著自己的頭腦來,隻得忍著氣,拿好話來勸慈禧。勸了好半日,慈禧才止住了哭,慈安請他喝一碗參湯,她非但不喝,反正顏厲色地問慈安太後道:“那安得海的事為什麽不與我商議,當初先帝在日,我雖未封皇太後還常常叫我去商議朝政;如今我做了皇太後,一切的事,竟不同我商議,卻和六爺商議去了,這不但是六爺眼中沒有了我,就是太後眼中,也明明瞧不起我,不把我當做一個太後。如今我不求別的,隻求皇太後賜我一死,免得我在皇帝麵前丟臉。老實說一句話,那安得海是我打發他去辦龍衣的,如今殺了安得海,豈不同剝我的臉皮一樣,叫我在宮中如何做人呢。”


    說著又大哭起來,口口聲聲說:“請正宮皇太後殺了我吧。”


    那慈安太後是一個貞閑幽靜的女子,如何見過這個招兒,早氣得麵白如紙,手腳抖索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掙紮了半天,才掙出一句話道:“我從今以後,再也不問國家的事了諸事請聖母皇太後去辦吧,本來皇帝是聖母生的,我隻是在宮中吃一口太平飯,就心滿意足了。”


    慈安說著,也不覺流下眼淚來,兩宮正鬧得不得開交的時候,忽然說萬歲爺來了這時同治皇帝已有十二歲,身材長得很高,穿著輕衣小帽,十分清秀。走進屋子,就對兩宮皇太後行過禮,又走到慈安太後麵前,和顏悅色地問道:“額娘,為什麽生氣?”


    慈安太後便告訴他殺安得海的事,同治皇帝雖然年幼,不問朝政,但是他對於安得海是極痛恨的他聽說安得海果真被殺了,便哈哈大笑道:“這王八羔子,狗奴才,早死早好殺得真痛快好得很啊!”


    慈禧太後聽同治皇帝罵安得海,更氣得臉上變色,忙站起來回宮去了。同治皇帝也不理會,帶了太監們,仍回自己內苑中去玩耍。慈禧太後自從和慈安太後爭鬧之後,慈安太後心中一生氣,又覺得太無意思,就從此退讓,連朝也不上了。慈禧太後便老實不客氣,凡事獨斷獨行,每天她一人臨朝聽政,什麽事也不與慈安太後商議。同治皇帝又過了幾年,已有十六歲了,那些小太監又引導皇帝,談些男女的私話,同治皇帝情竇初開,便在宮中,與那班宮女們鬧著玩,這消息慢慢地傳到慈安太後的耳中,便去與慈禧太後商量,要給同治皇帝訂婚,慈禧太後卻也有了這個意思,便立刻傳諭禮部工部及內務府,預備一切。皇宮裏的規矩,皇帝大婚以前,先要選八個年紀稍長的宮女進禦名叫司帳、司寢、司儀、司門,同治皇帝便選了八個平日自己所心愛的宮女去,一一進禦同治皇帝又選了貴人幾人,嬪妃幾人,貴妃幾人,常在幾人,答應幾人,一一都挑選停妥。然後再選皇後,當時慈禧的意思,原要挑選侍郎鳳秀的女兒做皇後,在慈安太後的意思,卻喜歡承恩公崇綺的女兒做皇後,兩後為了這一件大事,又大大的爭執起來。在慈安太後的意思,說崇綺的女兒,麵貌既長得美麗,舉動又極其端莊,今年恰好十九歲,比皇上年紀雖然大幾歲,但也很懂得規矩,正可以做皇後;像秀鳳的女兒,年紀隻十四歲,怕不能十分懂得人事,麵貌又不大美麗,舉動尤其輕佻,怕不能母儀天下。這幾句話,觸惱了慈禧太後,說慈安太後又反對她,有意削她的臉,便和慈安大鬧起來。慈安太後這時早已被慈禧太後的威力壓倒了,見慈禧太後對她咆哮,氣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慈安想了半日,竟想出一個主意,便對慈禧說道:“咱們兩人都不要爭執,這是皇上自己的大事,不如請皇上自己挑選,免得將來有什麽話。”


    慈禧聽了慈安的話,心中暗想皇上是他自己親生的兒子,豈有不聽她的話之理。當下便派人去請皇帝進來,說起這兩位格格,請皇上自己挑選,皇上因為這兩位格格,平時卻常進宮來遊玩,是見慣了的。當時皇帝又叫人去召這兩位格格到宮中,兩位格格都奉召而來,拜見過皇帝與兩宮皇太後。同治皇帝因為兩個太後意思相爭不下,在她們二人麵前,不便說誰好誰壞,但是皇帝心中,可看中了崇綺的女兒,更不便就脫口而出。也是皇帝天資聰明,當下想出一條計策,這時正有一宮女,送上一杯茶來,同治皇帝就有了主意,將那杯子茶,故意在地上一潑,便叫崇綺的女兒與鳳秀的女兒,從那潑茶的濕地上走過。那鳳秀的女兒,怕茶水弄壞了衣服,忙把袍幅兒提起,走了過去;獨有崇綺的女兒,卻大大方方的走過來。同治皇帝便說崇綺的女兒,能知大體,不失身份,舉動端莊,可為皇後;鳳秀的女兒,聰明有餘,穩重不及,可為貴妃,便封崇綺的女兒為孝哲皇後,封鳳秀的女兒為慧妃,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慈禧太後也不好說什麽。一時宮內便十分熱鬧起來。大婚的這一天,開了大清門,把皇後從大清門內抬進。那慧妃卻於早一日進宮,伺候著皇帝皇後;皇後拜過天地,行過大禮,拜過宗廟,見過兩宮皇太後之後,同治皇帝便升坐正大光明殿,受百官朝賀。大臣們都朝衣朝冠,行了賀禮,皇帝退朝,回到寢宮。這寢宮共有三十二間,陳設得十分整齊,皇帝寢宮的後麵,便是皇後的寢宮,共有二十四間,留著三間,是給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後的寢宮,雖然很為接近,但前後是不相連的。兩個寢宮,都有一條長廊,通著慈禧太後的寢宮,因為便於帝後往太後處請安起見,這是慈禧太後的主意,吩咐這樣造的。同治皇帝自娶了孝哲皇後之後,見皇後眉目清媚,舉動端莊,見了皇帝,溫婉而不輕佻,便十分寵愛。常在宮中與皇後閑談,皇後又是熟讀唐詩的,皇帝隨便讀出一句來,皇後便接下去背誦如流,皇帝越發喜愛她;那慧妃卻與皇後不同,性情十分輕佻,有時皇帝到她房裏去,她便做出千嬌百媚的樣子來,笑聲不絕,後來被皇後知道了,便傳諭吩咐慧妃放穩重些。那慧妃仗著西太後挑中的人,也不拿皇後放在心裏,依舊是謔浪調笑,背地裏還在慈禧的麵前,說皇後許多壞話。慈禧太後,原是不歡喜皇後的人,被慧妃進了許多讒言,更沒有好臉嘴待皇後了。皇後被太後常常的訓責,真是一肚皮的冤枉,無人可訴。虧得東太後卻十分疼愛她,常把她傳進宮去,安慰她幾句。慈禧太後又常對同治皇帝說,皇帝不該常在皇後宮中,致荒了朝廷的政事,這幾句話說得皇帝大不高興。率性正宮也不到,西宮也不到,便終年宿在乾清宮中,自己悶極了,便起了一個別號,名叫靜僧。是說他自己好比和尚一般,再清靜沒有了。這時皇帝對於朝中的大事,已漸漸過問,他想到外麵去,看看市麵上的情形,調查地方的現狀,暗探朝中官吏的行為。那一天,便換上青衣小帽,裝作書生的模樣,帶了一名小太監,扮作了跟隨的仆人,偷偷地出了後宰門。雇了一輛騾車,直出宣武門外,經過騾馬市大街,走到虎坊橋湖廣會館。皇帝在騾車上忽然想起曾國藩來,便對太監說道:“曾國藩不是住在湖廣會館嗎,待我進去看看他。”


    小太監遵旨叫騾車停住,皇帝下了車,與小太監走進會館。找到曾國藩住的院子,見迎麵一間房子,房門開著,皇帝便走進房中,見一個少年,坐在裏麵。見皇帝進來,也不招呼。皇帝問他尊姓,那少年答了一聲說姓鬱。皇帝又問他是那裏人,那少年答道:“是湖南湘鄉人,中過舉人,到北京來會試的。”


    皇帝又問曾滌生先生到哪裏去了,那少年回答道:“曾中堂出門拜客去了。”


    皇帝見那少年所坐的書案前,有一本文章稿子,翻開一看,內中簡筆字,如襄字寫作“襄”字之類。皇帝便對那少年說道:“以後寫字,千萬不可省筆。”


    那少年答道:“也可以寫。”


    皇帝便拿過一張紙來,寫了四句雲:“允兄去吉,勾句呂台,如若也可,八字講來。”


    那少年便有些不很高興,那少年卻丟下了筆,哈哈大笑地走了。等到晚上,曾國藩回到會館,鬱舉人便將有人來拜他的話,對曾國藩說了,又拿那客人寫的四句,給曾國藩,曾國藩也猜不出是誰。第二天曾國藩上朝,皇帝笑問道:“昨天你不在會館裏,到哪裏去了?”


    曾國藩聽了,十分詫異,忙叩頭奏道:“臣昨在恭親王爺府陪客。”


    皇帝又笑道:“你書房裏那個舉人,文章倒好,隻是以後千萬別寫省筆字。”


    曾國藩便慌得在地上磕頭。下朝之後,曾國藩回到會館把在朝被皇帝所問的話,對鬱舉人說了。鬱舉人大驚,嚇得他連會試也不敢會,收拾行李一溜煙逃回湖南去了。這個消息,一傳到外麵,從此京城裏大小辟員,都不敢在外亂走,怕遇見了皇上。那同治皇帝便格外在外麵閑遊,有一天,同治皇帝走到宣武門的土地廟,忽然下了一陣大雨,將皇帝滿身淋濕。皇帝便到廟中避雨,廟裏有一個廟祝,是個熱心人,忙請皇帝與小太監二人,到後院屋子裏去,特意生了一盆火,替他們把衣服烤幹,又煎了茶,請皇帝吃。皇帝便問道:“這廟裏有和尚嗎?”廟祝答道:“和尚出去打濟去了。”


    皇帝又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在這廟中幾年了,從前在什麽地方當差?”廟祝答道:“我今年四十歲了來到這廟裏,已有四年,從前是在西柳樹井陳大人家裏當奴才的,後陳大人放了廣東海關道,他臨上任的那天,因為我收拾東西,不小心打碎了一個宋磁花瓶,陳大人大怒,就攆了我,我沒法子隻好到這裏來當廟祝了。”


    皇帝又問道:“你是陳大人雇的,還是買的呢?”


    那廟祝說道:“我是陳大人買的家僮。”


    皇帝又問道:“你在他家幾年了?”


    廟祝答道:“我在陳大人家二十七年了。”


    皇帝又問道:“你在他家二十七年,他可曾替你娶過媳婦。”


    那廟祝答道:“咳,別提啦,陳大人不知道怎樣的刻薄呢,我在他家二十七年,一個大錢也沒有給過,娶媳婦的事,更不用提啦。”


    皇帝聽了,不覺大怒,自言自語的說道:世界上竟有這般的刻薄人嗎?說完,又問廟祝道:“我放你去做廣東海關道,你願意去嗎?”


    那廟祝笑道:“大爺您敢是跟我開玩笑嗎想我現在衣不得暖,食不得飽,誰敢存這個妄想呢?”


    皇帝說道:“誰和你開玩笑,你快拿紙筆來。”


    那廟祝真取餅紙筆,皇帝一揮而就,從懷中掏出一方小印,蓋在紙上,把紙條兒交給廟祝,叫他明天去見步軍統領,自有好處。廟祝接過這紙條兒,心中半信半疑,這時雨也住了,皇帝和太監的衣服也烤幹了,同治帝便著小太監出廟而去。那廟祝第二天果然帶著紙條兒去見步軍統領。這時作步軍統領的便是肚淄酰肚淄醮蚩紙條兒一看,是當今皇上禦筆寫的手諭,忙得肚淄醢諳惆福開著正門來,把那廟祝接了進去。三跪九叩首,行過全禮,那廟祝摸不著頭腦,更莫明其妙,連坐也不敢坐,就退出了衙門,仍回土地廟去。過了三天,肚淄醣閂刹罟伲送了一角文書到土地廟,叫那廟祝到廣東接海關道的任那廟祝謝過聖恩,就出京上任。到了廣東,見了他舊主人陳大人,陳大人見了公文,對奉到上諭,隻得將關道的印信交給廟祝,從此那廟祝一步登天,做了關道。他感激皇帝的恩典,將曆任的積弊都查出來,請總督代奏,皇帝見了大喜,派吏部查處複議外,將從前曆任的粵海關道,都一齊革了職。皇帝卻非常得意,說朕識拔的人,到底不錯。皇帝自此以後,更在外閑遊不息。後來日子久了,不免冒著風寒,身體受損,就得一病,滿身發燒,不省人事,病得十分利害。慈福太後也著了急,忙請禦醫瞧病,過了幾天,皇帝渾身發出了痘子來,那痘的來勢凶勢,遍體皆是,皇帝昏暈過去。一夜之中,連召進十個禦醫來,替皇帝醫治,第二天皇帝的病,仍不見輕減。慈禧太後見皇帝病已危急,便同幾個自己親信的大臣,商議立嗣的大事。連日在太後宮中,開秘密會議,隻候皇上大事出來,便可依計而行,正是:兩宮意見未融洽,二豎崇患又紛傳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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