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祥的風雨樓,典雅的梨花亭。


    沈秋雲、殷長空,對立盤坐,撫一台古琴,吹一支玉蕭。


    殷長空指摩笙蕭,吹一曲古雅的風流,對麵前的琴音少女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


    他吹奏的是《詩經?國風?南周》裏麵的‘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悠揚反轉,難以停之……


    殷長空的蕭聲有揚有抑,或悲或喜,時而幽怨曖昧,時而高亢純良。


    光明大陸文風鼎盛,再有士家子弟喜歡琴棋書畫,就連土家族也未能免俗。不少西域、南疆、北境出來的公子、小姐,都對中土文化頗有癡迷。


    比如,西域女子敬仰中原文化的博大,喜歡漢家郎的謙遜。


    南疆女子,深得深謀遠慮的精髓,青睞漢家郎的智慧。


    至於北境,那裏的女人,就崇拜漢家郎的內涵。


    縱橫東西,惶惶南北,不論地位之高低,秉性之優劣。都喜歡激揚人心、抒發情感的優雅文學。


    癡男怨女,可一抒傾羨仰慕之情,也可暗喻浪蕩洪荒之意。


    位高權重者,能望斷山河,抒發豪情壯誌。


    所以‘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無論是借景抒情還是詠物言情,都離不開萬世流芳的風雅經典。


    殷長空的這曲關雎,心意大開。旋律掌握的極為純熟,音韻考究,情感宣逸。若不是他人長的庸容,外人常常以貌取人的話,這個家夥也不失為一代音律才子。


    關雎彈奏,聆聽的沈秋雲暗藏尷尬。她舉一杯酒,輕抿金樽。目光輕撇殷長空。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她的表哥,並非遠房親戚,而是她的義父殷天仇的嫡子。


    沈秋雲好酒貪杯,精通琴律,是沈侯爺的掌上明珠,最為寵溺。隻是不久前,她被父親沈穹指婚定約,用沈穹跟殷天仇的話說,親上加親,強強聯手。


    按說,父母之命,不可違。但是,她除了對殷長空的蕭聲有些好感之外,再無刮目之處。甚至有些小小的厭惡。


    想到這裏,她放下酒樽,蔥白指尖撥弄琴弦。琴音一出,殷長空的蕭聲戛然而止。


    沈秋雲,琴瑟驟起,音波中斂含怒意。


    她撥奏一曲《詩經?國風?庸風》裏麵的‘鶉之奔奔’以做回應。


    鶉之奔奔,鵲之疆疆;人心無良,我以為兄。


    鵲之疆疆,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曲調飛揚跋扈,正義激揚。既抒發了巾幗不讓須眉之誌,又凸顯了沈秋雲境界之奇。


    何為奇?為兄為長,女子半邊天。為君為父,獨領天下先。


    這等詩風,若是在宮廷雅座之上彈奏而出,難免會招來殺身之禍。上一句是勸誡,也是對殷長空的直接回應:我們不合適,我隻當你為表兄。


    下一句,是勸進。世人無良,那我就做君。號令天下,獨領風騷。


    殷長空聽聞此意,神色驚慌的站起,焦慮道:“秋雲,你琴音如此咄咄逼人,幸隻有你我二人,若是被別人聽到,必定會以你為證,汙蔑君侯暗懷別誌啊。”


    沈秋雲蹙眉輕笑,“君子無情,臣子無心。綱常已是如此,又何懼流言。”


    沈秋雲這般感慨,是天下士子心中皆有的痛。受世人景仰、文武欽佩的獻王被廢。徇私舞弊、拉幫結黨的盧王成為太子。朝堂上下,一場毫無硝煙的鬥爭,戕害忠良無數。


    小明王名為聖主,實為昏君。這是萬民都知道的事情,說一下又有何妨?


    殷長空沉聲道:“表妹說的沒錯。是我多心了。”


    沈秋雲盈盈起身,“表哥,你來聖光城投奔我爹爹,這些年,他都讓你幹什麽?”


    殷長空心梗一緊,他們做的事,沈秋雲還蒙在鼓裏。這是侯爺的安排,侯爺希望,這件事可以永遠瞞著自己的女兒。


    為了以防萬一,侯爺早有準備。


    殷長空不假思索的答道:“表妹,伯父乃大明帝國一等軍侯,心係大明社稷。多年來奉旨在武蕩山修築皇陵。承蒙伯父厚愛,我有督工監訓之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者。


    不管在任何大陸,曆朝曆代的帝王,都自詡真龍天子。以大明帝國的曆任明王而言,從他們呱呱墜地的那一刻開始,就被杜撰上‘感龍而生’的傳奇色彩。成年後,以天之命來鞏固皇權,老去後,以神之名來教化後世。


    所以,王者向來是迷信的,也是執狂的。大多數的帝王,從登基開始,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後事。


    這是古國遺風,從大周的‘武王龍藏’開始,一直到大明的‘二十四陵’,皇葬之禮,從未中斷。


    這麽多年了,還沒修完?沈秋雲不悅的暗想,點手道:“皇陵事重,就勞你多心了。我聽說,殷叔父也來了?”


    殷長空拱手道:“我爹剛來沒幾天,如今暫住君侯府。”


    沈秋雲再要說話,梨花亭外的幽徑中,鐵冰闖了進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位軍容整齊的校尉。


    鐵冰看到有客,頓覺冒失,對著沈秋雲跟殷長空一一冕禮,轉身離開。


    “鐵督軍。”沈秋雲喝住鐵冰。


    “哦,原來是貝勒爺的公子。在下有禮了。”殷長空作揖回禮,然後故作淡然的笑道:“督軍趁夜前來,必有要事,我這個外人就不打擾了。”


    殷長空自覺退出風雨樓,臨門一腳跨出,憤怒之色煞然湧上麵盤。顯然,一廂情願的殷長空仍舊對沈秋雲的無情拒絕心存芥蒂,耿耿於懷。


    鐵冰環顧四周,拱手道:“少主,西海晶一事現在已經查出了端倪,隻要我們樹藤摸瓜,就能揪出幕後黑手。”


    鐵冰抬手,他身後的校尉挺身而出,“回稟郡主,賈似道、高昌之死,卑職已經查明。他們死於江湖刺客之手。此外,卑職在追查毒販的時候,遭到一位武道高手的阻撓。”


    “抓到了嗎?”


    校尉頷首,哆嗦道:“卑職無能,讓他跑了。不過郡主放心,卑職會加派人馬,早日擒賊。”


    “不必了,江湖中魚龍混雜,搜查起來多有不便。近幾日把這些事放一放,你們的職責是守衛大明宮畿。其他的事,我另有安排。”沈秋雲漾漾起身,從琴匣中取出一個禮盒,“再過幾日,便是貝勒爺的壽辰。我備了一份薄禮,你回去的時候,替我獻給貝勒爺。”


    鐵冰恭重的接過禮盒,動聲感激道:“末將代家主爺爺謝過郡主。”


    “鐵門曆世公侯,都是大明帝國響當當的忠臣良將。我沈氏一脈雖然從我爹爹開始才輔佐明王,但忠君事主,絕無二心。如今朝中危局,你我統兵之人當力保皇城安全。”


    “郡主一言,振聾發聵。末將雖是男兒,卻自愧不如。”


    ……


    豆腐店,古寒心掌燈,夜不能寐。他為明天的行動感到不安,更讓他煩惱的是,那個瞬殺九大劍宗的神秘人,掉落的玉蹀。


    蹀片巴掌大小,采用岫岩潤玉打造,上有金雕銀刻的‘浴鳳海棠’紋路,規格極高。


    岫岩玉,是玉中上品,僅次於帝王綠。除了王公貴胄跟軍伍帥者,其他人不能越級使用。


    海棠花紋,古寒心盯著玉蹀觀摩良久,對那位愛好怪癖的神秘高手,更加畏懼。武功高也就罷了,頂多算個采菊大盜。但是加上爵位在身,那可就不妙了,不知他要糟蹋多少無辜的男同袍。


    古寒心正杞人憂天呢,耳聽院外傳出咚咚的敲門聲。


    半晌後,西廂房也傳出範範的腳步聲,霍大娘披著馬褂,挑了一盞青油燈,火苗在枯黃的燈罩中爆出劈劈啪啪的火星。


    “誰家的喪門星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霍大娘是被敲門聲驚醒的,她也多長了一個心眼,舉著燈盞,湊到門縫裏往外麵看去,如今城內可不太平。


    霍靈兒也披掛出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古寒心的房間,然後怯怯道:“娘,是誰啊?”


    不等霍大娘做出判斷,門外傳話道:“大娘,行行好吧。”


    “誰是恁娘?鬼鬼祟祟,別以為我們娘兩好欺負。再不走,老娘可要報官了。”霍大娘啐罵著轉身折返。


    看著門縫內的光越來越遠,外麵那人哀求道:“大娘,俺是小刀,小刀啊。”


    “小刀?”


    “是……啊。”外麵有氣無力的回應道。


    霍大娘顛顛的湊到門前,一說小刀,她想起來了,可不嘛,前幾天她才吃了人家的燒雞、煮魚、肥牛羊肉……


    鏗鏘鏗鏘,咚咚咚……


    霍大娘在廚房一陣忙活,小蔥拌豆腐,赫然上桌。


    ‘赤膊上陣’的胖小刀一連吃了八碗豆腐,喝了三碗豆腐腦,腦子已是一片漿糊。


    可不,他現在隻穿著一條花褲衩,肚子上一圈一圈的贅肉,跟逍遙散人門下、遼緣化齋的布袋羅漢似。


    霍大娘於心不忍的關切道:“可把這孩子餓壞了,小刀呀,你怎麽變成這幅模樣了?”


    小刀何嚐聽過這樣的關懷,頓時堵在心中的一壇苦水,如決堤一般傾瀉而出。他嘴邊掛著半截麵條,眼淚汪汪的哽咽道:“流年不利,城內套路深,深井冰呐,嗚……”


    小刀一五一十的陳述了自己在那深巷裏麵的痛苦經曆,第一天,被扒走外袍換酒肉,第二天被扒走靴子換錢糧。


    兩天下來,他成了這般窘態。


    說到最後,除了旁門窺探的古寒心哭笑不得之外,廳內三人已是淚眼磅礴。


    “唉,真是可憐。你這娃人不錯。放心,大娘不會讓你餓著。”霍大娘跟哄毛孩似的,輕輕的拍打著小刀的腦袋,回頭對靈兒說道:“把寒心叫出來,今晚,就讓他兩睡吧。”


    偌大個院落,隻有東西兩房。此外,還有豆腐坊跟驢圈。讓小刀住驢圈,以霍大娘的人性,那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哦,我這就去。”靈兒答道。


    “不用叫了,我來了。”古寒心推門而入。


    刀小刀看到來人,豁然起身,油汙程亮的胖臉不禁抽搐,“姑爺……哦不,哥,你聽俺解釋。”


    古寒心忍者腹笑,故作鎮定道:“別解釋了,上次是我誤會你了。別愣著啊,洗洗,進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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