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如顏也曾有一門差點就要訂成的婚事。


    那家人姓張,家裏也有人當官,但不是什麽大官,跟柳家也算相配,但自從柳大姑娘如玉下定給永定侯府之後沒多久,這本來就要定下的婚事就攪黃了,張家馬上給自己的孩子定了個其他家的姑娘。


    上門來道歉的時候,如顏倒是沒什麽反應,但甄氏很生氣,還生了場大病,身子越發不好了起來。


    而甄氏生氣的原因,不隻是因為張家退親,而是因為這件事情裏麵有如顏的手筆。


    那時候的如顏,還是十分氣盛的,不甘心就這麽嫁給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人。


    所以她在柳如玉定親的時候,讓人給張家傳遞了假消息,說她自己有疾,日後很難受孕。


    這麽個事情,高家怎麽能同意讓如意做他們家兒媳呢,子嗣可是重中之重的。如此這般,張家本很滿意,也變得十分不滿意了。


    甄氏的生病,也讓如顏狠狠後怕了一回兒,每日都照顧在母親身邊,深怕她就這麽……消逝了。


    而後幾年,她的親事便一直不順,兜兜轉轉,各種原因,她便已經16歲了。


    而現在,如果母親想讓她嫁人,她倒是不抵製了,但高府,明顯不行。


    不僅是以為高攀不上,而且高家是明顯的中立派,隻忠心於皇上,是不可能和關係這麽複雜的柳府定親的。


    明天就是過年了,她並不想說這些事讓母親心情不好,估計就算是想與高家相看,也要等到年後了。


    那時候……就算不是她勸,也會有人來告訴母親,這件親事是行不成的。


    如顏複又拿起醫術,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頁,“這事就爛在肚子裏吧,雨這麽大,廊下又冷,叫那幾個小丫頭別在門口玩鬧,小心著涼。”


    綠釉欲言又止,隨後就退了出去,又撚了撚門簾,不讓風透進屋裏去。


    如顏看了一會兒書,又皺起了眉,似乎書中有什麽讓她難懂的,久久都不曾翻過一頁去。


    大年三十當天,天氣好了起來,而且溫度回溫了不少。


    柳府一大家子的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了頓飯。


    大太太李氏也早早的接了回來,吃年夜飯的時候雖然清瘦了許多,但也笑得很開心的樣子,給每個小輩發的壓歲錢也是鼓囊囊的。


    如顏打開一看,居然是一串金豆豆,倒是令人意外了。往年大太太可沒有這麽大方。


    基本上見不到麵的大伯父柳雍和,給的銀鐲子,她瞄了一眼,男孩送的是青石印章,年年如此她也習慣了。


    甄氏給她送了根步搖,雕的海棠花的形狀,朵朵盛開,好不嬌豔,十分適合如顏的年紀。當下她就戴上了。


    而她的父親,她抬頭看了一眼。


    柳雍誌雖然才學不佳,但是這相貌是真的長得好,眼睛總是帶著笑意的模樣,比她二哥多了幾分勾人的意味。


    可以說,柳慎行的長相隻繼承了他的一半。


    柳雍誌笑嗬嗬的看著自己的二女兒,從懷裏掏出了本書。


    書封上寫的是“晴雨集”,這是當朝較為出名的詩集了,還是個女詩人寫的。她接了過來,摸了摸書封,感覺厚度有點不對。


    柳雍誌朝她笑了笑,頗有些意味深長。


    成親的哥哥們也都各自送了東西,柳慎行也頗得其父真傳,也是送了本書,一本山川雜記。


    大年三十是需要守歲的。


    如顏靠著自己的母親,昏昏欲睡。旁邊的柳如嬌直挺挺的坐著,很是看不起如顏這副沒骨頭的樣子。


    皇城方向傳來第十二聲鍾響,昭示著舊的一年已過。而家家戶戶門口也都響起了爆竹聲,除舊迎新,翻過年來,如顏便是虛歲17了。


    甄氏身體不好,早早就已經去休息了,如顏和如嬌兩人麵麵相覷,卻無話可說。


    終究是如顏先站了起來,她說:“我先走了。”


    如嬌卻說了句:“慢著。”


    爆竹聲已聽,空氣裏若有若無彌漫著一股煙火的味道。


    如嬌撐著丫鬟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後天我要去舅父家拜年,你跟我一起去。”


    那語氣透著淡淡的矜嬌,連眼神都是淡淡的,毫無暖意。


    如顏卻覺得奇怪,如嬌的舅父自然是她自己的舅父了,她那已過世的母親姓關,而這越州城裏姓關的,就安和侯府了。


    那是真真的高門貴族,是累代積攢下來的富貴,經曆幾個朝代,都屹立不倒。


    如嬌的母親行十,是安和侯府同輩裏最小的姑娘,當時對柳雍和一見鍾情,非君不嫁。


    而安和侯府雖然看不上柳家,但也實在寵愛關十娘,並也無需自己家的孩子去聯姻鞏固權勢。幾番鬧騰之下,關十娘終究是嫁給了一事無成的柳三爺。


    聽說二人也過了一段蜜裏調油的日子,但關十娘在生柳如嬌時,遺憾難產。而後沒多久,柳雍和就娶妻甄氏,並很快生下柳如顏。


    要說安和侯府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這麽多年來,除了逢年過節,會差人上門送節禮之外,就再無任何往來的。


    但對關十娘留下的兩個孩子還是十分關心的,柳慎行能拜師“黑衣宰相”,其中離不開安和侯府的運作。


    而柳如顏作為繼氏的女兒,去安和侯府,這不是找不對付嗎?


    如嬌不想過多解釋,隻添了一句:“這事母親也是同意的,你就不必多言了。”


    如顏還能說什麽,她現在心裏隻覺堵著塊小小的石子,隻一點點的重量,但總也壓得她情緒不佳。


    她點點頭,帶著兩個丫鬟走了。


    如嬌身邊的大丫頭縷衣卻有些不懂,“姑娘,您為何要答應太太呢?”


    “世上最難的,是為人母。”如嬌突兀的道,“難堪要受的也不是我,我有什麽好拒絕的。”


    如顏回到自己房間,讓青空將父親送的書拿給她。


    摸著書封,仔細的拆開,露出了另外一張書皮了。


    是一本《柴門隨記》。


    這書是前世大文豪王豫章寫的一本書,可以說是自己的人生感悟,一本日記了。王豫章此人,桀驁不馴,是有些憤世嫉俗的,但他寫的觀點,針砭時弊,辭藻華美,極其引人入勝。


    奈何天妒英才,王豫章去世極早,世上流傳他的文墨並不多,可以說有市無價,就算是抄本,也是價值不菲了。


    估計柳雍和也是怕引起其他兄妹的不滿,才用了這種偽裝。


    一時之間,如顏心裏湧起很多無頭的情緒,關於父母,關於柳家,關於這一世的血脈牽扯……


    終究,她垂下眼簾,叫來綠釉,“前幾日準備好的另一件新衣,熨一下,熏個香,我初二要穿。”


    綠釉擔心的看了她一眼。


    如顏勾起唇角,“我便去一遭,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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