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找到一個可藏身的陰暗小巷。這一路跟來,真不知道是我懂得隨機應變,還是因為運氣好。我深吸口氣,走入決定躲藏的角落,感覺自己像是某種爬行蟲類。空氣悶熱潮濕,還帶著股尿味及腐臭的酸味。


    站在如此狹窄的角落,我必須在兩腿間輪流更替身體的重心,四處充滿著蜘蛛網和蟑螂,讓我不敢靠在牆上,更別提坐下來了。


    時間慢慢過去。我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聖維陀公寓,但思緒卻飄到很遠的地方。我想著凱蒂,我想著戈碧,然後又想到聖維陀。這家夥究竟是什麽人?他為什麽會在這條街上落腳?


    我又想到聖傑魁斯,那張取自提款機攝影機的照片實在模糊。便利商店外的老人說的沒錯,就算找他媽媽來指認,也未必認得出來。他更有可能已經改變發型、胡須,或是戴上眼鏡。


    一直沒有人進出這棟公寓,我努力克製自己不去猜想公寓房間內的情節,希望那男人趕快出來。


    小巷內一點風都沒有,兩邊的牆甚至散發著日曬後的熱氣。我的衣服已經濕透,汗水自頭皮流滿臉頰和脖子。


    我邊移動身體邊注視目標物,悶熱的空氣令人無法呼吸,天上隻有星星在閃爍。有一輛車子曾經開進來,隨即在黑暗中離去。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熱氣臭味和狹窄的空間使我窒息,我的眼睛疼痛,胃在作嘔,於是我試著蹲下來,想要再堅持下去。


    突然間,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麵前!我頓時六神無主。這條巷於是死巷嗎?我真笨!居然沒先想好自己逃生的路線。


    這個男人走進巷子,手在褲腰上摸索著。我往小巷盡頭望去,裏麵是漆黑一片,顯然沒有退路。我被困住了!


    我跳起來想往外衝,但雙腳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發出一聲巨響。那個男人也嚇了一跳。在晦暗的光線下,我隻能看出他是個亞洲人。


    我緊靠牆站著,他則對我輕挑地瞟了一眼,擺出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轉身拉上褲子拉鏈,整理好上衣,往外走去。


    我呆在那兒,思緒紛亂雜杏。


    這酒鬼隻是想尿尿,轉身就離開了。


    如果是聖傑魁斯,你該怎麽辦?


    還好不是。


    你居然讓自己處於無路可逃的境地,實在是愚蠢。根本就是自殺的行為。


    隻是個酒鬼。


    回家吧!約翰是對的,讓那些警察去對付他吧。


    他們不會管的。


    這不關你的事。


    這是戈碧的事。


    她或許在聖亞代爾。


    我去過了。


    我慢慢冷靜下來,繼續監視公寓。我開始思考聖維陀的問題。對了!該是“聖維陀之舞”。那是風行十六世紀的一種舞蹈,跳的時候人會變得越來越瘋 狂,手足開始抽搐,人們認為這種歇斯底裏的表現是聖徒附身。再來是聖安東尼,那就是“聖安東尼之火”,是一種源自殼類的傳染病,會影響人類做出瘋狂的舉 動。


    我又想到幾個自己想要造訪的城市:阿比利亞、曼穀、吉大港。我一直很喜歡吉大港這個地名,或許改天真該去趟孟加拉。當我開始想第四個城市時,茱莉出現在聖維陀公寓門口。我忍住跟上去的衝動,現在我的獵物已經換人了。


    一會兒後,我這個新獵物也離開了公寓。


    還是維持半條街的距離,我緊跟在他後麵。這家夥擺頭聳肩,把袋子揣在胸前的走路方式,讓我想到垃圾場和老鼠。我拿他的背影和博傑街的人影做比 較,並不十分相似。不過,那時在意外的情形下,我隻瞄了一眼,記憶並不深刻。或許這家夥就是聖傑魁斯,可惜上次不若今天一般,有足夠的時間觀察。


    第三次,我又像走迷宮般跟著我的獵物穿梭街頭。希望他不要再進什麽酒吧鬼混,我已經無力再跟監下去。


    我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在走過幾條複雜的小路後,最後他轉進一條巷子,往一棟灰石建築直接走了進去。這個房子我今夜在這一帶看到很多,不過它沒有那麽破舊肮髒,樓梯的油漆也算完整。


    男人很快地爬上樓梯,腳步聲啪噠作響,最後消失在一扇雕刻華麗的門後。二樓的燈光隨即點亮,一道人影在灰色的窗簾後閃動。


    我走到對街監視。這次沒有巷子好躲了。


    人影在竊窗消失。


    我繼續等著。


    是他,布蘭納。就是這裏。


    他可能隻是來找人的。也許他住的地方在別處。


    你逮到他了,可以回去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11點20分。還早,再等十分鍾。


    不到十分鍾,那個人影再度出現。他把窗戶打開,然後又消失。房裏的燈光滅了。他應該上床睡了。


    我又等了五分鍾,確定沒有人離開這棟屋子。我該通知萊恩他們來抓他了。


    記下地址後,我飛也似地往回走,希望還能找到我停車的地方。空氣的炎熱和中午時不相上下,黑暗的建築上五彩霓虹依舊閃亮,讓我感到錯亂迷離。


    我找到車子時已經是午夜。有進步,這次不用又耗到天亮了。


    我回到公寓的車庫。當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時,我聽見一個奇怪的嘩聲。我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這個高頻率的聲音是從我背後傳來的,靠近車庫入口的自動門那裏。


    我往那裏走去,想找出聲音的來源。聲音十分尖銳,是電鈴的聲音。我再靠近一些,發現是車道旁的一扇門傳來的。雖然那扇門是關上的,但門鎖卻沒有關好,因此才會觸動警鈴。


    我推開門,再把門用力拉上關好。警鈴聲立即停止,整座車庫頓時陷入一片無聲狀態。我提醒自己,得通知溫斯頓先生檢查一下。


    在熾熱的戶外待了一晚上,一進家門,便覺得格外涼爽。我打開冰箱站了一會兒,讓冷空氣撫慰我燥熱的皮膚。博蒂迎上來,用它柔軟的皮毛蹭著我表示歡迎。我抱起它撫摸一陣,然後喂它吃飯,再檢查電話留言。隻有一通掛斷的電話,沒有留言。我轉身去洗澡。


    我回想今晚的種種事情,思考自己得到了什麽。我現在知道茱莉的內衣癖客人的住處,因為今天是星期四。我可以確定這男人就是他。那又怎樣?他不見得就是變態殺人犯。


    為什麽我會認為這家夥與殺人案有關?為什麽我把逮捕這個殺人狂當成自己的責任?為什麽我要擔心戈碧?茱莉不是好好活著嗎?


    洗完澡後,我的精神依然處於亢奮狀態,看來是睡不著了。於是我打開冰箱弄點食物,倒了杯飲料,然後裹著毯子躺在沙發裏。電視的體育節目引不起我的興趣,我的思緒又回到剛才的問題。


    為什麽我願意躲在滿是蜘蛛網和老鼠的角落四個小時,目的是跟蹤一個內衣癖?為什麽我不叫警察去做這些事?為什麽我不肯告訴萊恩自己的發現,叫他們把那家夥抓起來就是了?


    因為這是私人的事。但這不是我現在質問自己的重點。我會這樣做,並不是因為那變態闖入我的花園,或是威脅我和戈碧的安全。似乎還有別的因素驅使我,讓我願意一步步深陷進去。


    我想了又想,最後終於發現一個事實——我會這麽做是出於自己的驚恐。


    每天,報紙打開見到的都是暴力和死亡。有些女人被某些男人殺害,然後被丟棄於河水、森林或是垃圾場裏。遭分屍孩童的骸骨,被發現在紙箱、水溝 或是塑膠袋裏。一日複一日,我清理這些屍體做檢驗,將他們分類做出報告,然後上庭做證。有時我習以為常,個人生活理應和工作分開。但是我頻繁地接觸死亡, 害怕自己有一天會陌然於死亡的意義。當然,我無力為每一個被害人的屍體悼念,那將掏空我所有的情感。適度劃清工作與個人的界線是必要的,但那不表示我將毫 無知覺。


    這次案件裏的女性死者觸動了我,從屍體上我感受到她們的恐懼、痛苦和無助。憤怒和被侮辱的感覺包圍著我,唯有挖出那禽獸,讓他付出應有的代 價,我才能稍稍舒解。就我個人而言,這些案件雖然悲傷,但卻觸發我對生命的感受。她們的死,提醒了我的生存,提醒我要好好保有這份生命的喜悅。


    所以我說這是私人問題。所以我不願停止追查。我在修道院、森林、酒吧和緬恩區街道上不停尋覓。我得說服萊恩把握這條線索追下去,我得查出茱莉那位熟客的底細,我得找到戈碧。或許這些事都互有關聯,或許沒有。


    無論如何,我發誓一定要揪出這個變態殺人犯,讓他為死去女子流失的鮮血付出代價。


    三十三


    出人意料的,這件案情的偵查進展比我想像的要難得多了。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我。


    星期五下午五點半,專案小組已經花了幾個鍾頭在討論案情,我的頭和胃因為過量的咖啡已經開始疼痛。沒有人有新發現,所以我們隻得對著成堆的檔案研究再研究,效果卻是有限。


    貝坦德負責調查房地產經紀人這條線索,他發現法蘭絲和瑪格莉特都曾將公寓交給雷馬克公司出售,伊莉莎白的鄰居亦然。雷馬克公司是一家很大的房屋中介 商,三間公寓分別屬於三家不同的分店,和三名不同的經紀人。他們沒有一個對這些受害人,或是被委托的不動產存有印象。茜兒的父親則是將房子交給皇爵公司出 售。


    康絲妲的前任男友是個吸毒犯,曾有殺害妓女的記錄。這或許是個新發現,也可能不是,克勞得爾正繼續追查中。


    至於在瑪格莉特和法蘭絲公寓附近的巡警,也對鄰近地區的居民重新查問,依然沒有收獲。


    我們現在已走入死胡同。大家的情緒都很糟,於是我決定把我的發現講出來。我把戈碧的情況告訴他們,他們也極有風度地耐心聽著。然後我描述在家裏發現的畫像內容,與約翰的談話,和對茱莉的跟蹤結果。


    當我結束報告後,沒有人出聲。七名受害者在牆上冷冷的看著我們。克勞得爾拚命甩著手上的筆。他整個下午都沒有說話,像個局外人似的,仿佛我們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現在他的臉色更壞了。電子鍾的聲音在房間裏回響著。


    嗶……


    “你不確定他就是你在博傑街遇到的那個人?”貝坦德說。


    我搖搖頭。


    嗶……


    “我認為我們可以先把那家夥抓起來。”凱蒂林說。


    “憑什麽?”萊恩問。


    嗶……


    “我們可以去找他問話,看他麵對壓力會不會露出馬腳。”查博紐說。


    “如果他就是我們的目標,那會打草驚蛇。我們可不想驚動嫌犯,讓他給跑了吧!”羅素說。


    “不對,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再度犯罪。”貝坦德說。


    “那家夥可能隻是個傻子。”


    “或許隻是個內衣癖。”


    嗶……


    大家你來我往,夾雜著英文、法文在爭論著。


    嗶……


    “那個戈碧有多不可靠?”查博紐問。


    我猶豫了,想著該用什麽方法來解釋。雖然我提供他們追獵的目標,但卻不能保證這目標就是我們想抓的肥鵝。


    克勞得爾用冷酷的眼光瞪著我,我的胃不由地抽痛起來。這家夥打從心裏憎恨我,想要毀滅我。不知道他在我背後做些什麽?怎麽不見他表現出過去對我的張牙舞爪?如果這次推測錯誤,我該怎麽辦?


    於是我做下一個不能後悔的決定。或許我的心裏認為戈碧不會有事,她總是能逢凶化吉;或許我求謹慎避免犯錯。天知道答案。總之,我似乎又認定戈碧的情況並不危急。我退縮了。


    “她以前也有自己躲起來的紀錄。”


    嗶……


    嗶……


    嗶……


    萊恩第一個有反應。


    “就像這樣?隻字未留?”


    我點點頭。


    嗶……


    嗶……


    嗶……


    萊恩嚴肅地做下結論。“就這樣了,我們記下她的名字,進行調查,但是順位放在後麵。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線索,我們也不能保證會找到她。”他轉向查博紐。“如何?”查博紐點頭。我們又討論了一些別的線索,匯集小組的意見,然後散會。


    我常常在想,如果時光能倒流,希望能改變那次會議的決定。為什麽那時我競感受不到戈碧求援的聲音?或許我的堅持被克勞得爾的冷酷擊潰,前一刻還滿溢的熱情頓時被他澆熄,屈服於警察職業化的保守心態。如果當時立刻動員搜尋戈碧,事情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那一夜,我回家給自己準備電視餐。瑞士牛排,我想。當微波爐鈴響,我端起盤子,掀開上麵的錫箔紙。


    我呆站了一會兒,看著盤子裏的合成調味醬和合成洋芋泥,我開始咒罵自己。我為什麽要吃這種垃圾食物,花費心思和魔鬼作戰呢?我可以讓自己的日子過好一點。


    於是我丟掉微波食物,跑到蒙大拿街上的日本料理店吃壽司,還和鄰桌的業務員聊了會兒。而後,我接受他的邀請,一起去看電影“獅子王”。


    電影散場已是10點40分,整個商店城已經結束營業,售貨員都已下班,櫃台後堆滿了商品。我依序走過賣麵包、優格和日本外帶料理的攤位,他們的用具,包括切肉的刀鋸,都整齊幹淨地在料理櫃架上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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