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說明來意後,她收起友善的笑容,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與莫瑞錢伯一樣,她問也沒問我的身分,隻說:“我們最好進屋談。”


    她領我進入一間陽光充足的廚房,內部的瓷磚和木頭表麵都保養得非常好,窗戶上還裝飾著花草圖案,四周的窗簾與櫃子、抽屜上的把手都是黃色。


    她邊做邊說:“我給你弄點檸檬汁喝。”


    “太好了,謝謝。”


    我坐在木頭桌旁看著她弄冰塊調果汁,從把飲料端到我麵前,到安靜地在我對麵坐下,她始終回避我的眼光。


    她看著自己那杯檸檬汁終於開口說話:“要我談茜兒的事,是很痛苦的。”


    “我能了解你痛失愛女的心情。你近來好些了嗎?”


    “時好時壞。”


    她的手緊緊地捏著,在背心下露出的是削瘦的肩膀。


    “你來是要通知我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托提爾太太,我隻是來問問看,看看還有什麽線索可找。”


    她的眼光停留在杯子上沒吭聲,狗在門外不停地叫著。


    “你與警方談過後有沒有又發生什麽事?茜兒失蹤那天還有沒有什麽細節你那時沒想到?”


    她一言不發,空氣裏隻有檸檬的香氣和濕熱的溫度。


    “我知道回憶是件殘酷的事,但你的合作是我們找出凶手的希望。有什麽是你覺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我們大吵一架。”


    又是相同的自責,希望時光能再倒流,彌補曾經的過失。


    “她認為自己太胖,什麽也不肯吃。”


    我在調查報告上看過這一段。


    “她一點也不胖,如果你看過她,就知道她真的很美,隻有16歲。”她第一次抬起頭來看著我,眼裏閃著淚光。“她美得像首詩。”


    “請節哀。”窗外飄進陽光與花草的香氣,我盡可能表達對她的同情。“還有什麽事情讓她覺得不開心呢?”


    她手指緊緊捏住杯子,“很難,她是個樂觀的孩子,總是開開心心的。她的生活充滿了各種計劃,就連我離婚也沒打擊她。她習慣往前看。”


    真是這樣嗎?我知道在茜兒9歲時,托提爾太太就離婚了。之後她的父親還是和她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裏。


    “在她死的前幾個星期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她是否改變上下學的路線,或是接到什麽怪異的電話,交了什麽新朋友?”


    她緩緩地搖頭。沒有。


    “她在人際關係上有什麽困擾嗎?”


    “沒有。”


    “你反對她交某些朋友嗎?”


    “沒有。”


    “她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


    “她在學校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問題?”


    “沒有。”


    發問者說的話比被問者還多,我真是個愚蠢的提問者。


    “茜兒失蹤那天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嗎?”


    托提爾太太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我,然後沉重地拿起杯子,吸了一口檸檬汁,雙手緊緊握著玻璃杯。“我們6點起床,吃完早餐後茜兒就出門上學。她和同學一起搭火車到位於市中心的學校,學校說她整天都沒有缺課。放學之後……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那天有沒有什麽特別計劃?”


    “沒有。”


    “她習慣在放學後直接回家嗎?”


    “一般是這樣。”


    “你想她那天放學後也是直接回家嗎?”


    “不,她準備先去看她父親。”


    “她常去看他嗎?”


    “沒錯。為什麽我要不斷地回答你們這些問題?我之前已經跟警方說過這些事,結果一點用也沒有!為什麽我要一遍遍回憶這些過去?我不想再談這些事了!”


    她的眼神充滿悲傷,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過去以來我一直不停填寫各種表格,回答各種問題,但是都沒有任何幫助。茜兒人都已經死了,躺在墳墓裏,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低下頭低聲啜泣著。沒錯,我們什麽都查不出來。這位忙於種蕃茄的母親正學習去埋葬痛苦的記憶,勇敢地活下去,而我卻突然出現,強迫她揭開錐心的傷口。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該走了。


    我遞給她我的名片,“沒關係,托提爾太太。如果你實在想不起什麽,也許真的就是不重要的事。”


    我留下名片,公式化地把再聯絡的宣言講了一遍。有事情再打電話給我。


    我猜她永遠也不會打這通電話。


    我回家時發現戈碧把房門關上,房裏非常安靜。我忍住沒進去看她,想她現在可能會排斥別人進入她私人的空間。我回房躺上床,努力想看點書,腦袋 裏卻回蕩著托提爾太太的話——人已經死了——莫瑞錢伯也說過同樣的話。沒錯,人已經死了,五個。這是殘酷的事實。和莫瑞錢伯及托提爾太太一樣,這些事一直 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不肯退去。


    二十七


    我一早就被收音機播出的晨間新聞吵醒,猛然發現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了昨天是美國國慶。人在異鄉,吃不到蘋果派、看不到煙火、更聽不到美國國歌,我成為家鄉慶典的局外人,為了彌補這種遺憾,我決定下次有美國球隊來此比賽時,一定要去加油。


    漱洗完畢後,我弄了點咖啡吐司,坐下來將報紙很快地瀏覽一遍,內容盡是談論分離主義、經濟危機、原住民問題、語言紛爭;分類廣告更加顯現出這個社會的不安氣氛——隻賣不買。我待在這裏能做什麽?或許到了該回家的時候。


    怎麽突然想起這些?大概是因為今天要送車檢驗,所以心情特別低落。我痛恨近幾年這裏對外國人居留的各種要求:護照、工作證明、關稅證明、檢疫證明、薪 資證明……通常我都是能逃就逃,今天卻非得將車子送去檢驗。我是標準的美國人,雖然並不挑剔開什麽車子,能發動就行,但就是不能沒有車。沒車的人就像斷了 腿,哪裏也去不成。


    戈碧的房間依然聽不到什麽動靜,她大概還在睡,我整理好應帶的東西便自行出門。


    9點鍾送車入廠後,我走入捷運站。現在已過了尖峰時間,車廂內沒有什麽乘客。我盯著頭上的各式廣告,目光最後停留在捷運路線圖上。整個地圖由各種顏色的線條交錯而成,白色圓點代表著車站的位置。


    我正從吉龔地亞往東到巴比諾的綠線上。梧線則是圍繞著山地,在山坡東邊為南北向,之後呈東西向與綠線平行,然後在山坡西邊再度轉為南北向行 駛。黃線行駛於河底隧道,直到南岸聖海倫島的隆吉維爾市才重新回到地麵。魁北克大學站是這三條路線的交會點,一個大站,是城裏最主要的交通轉運站。


    列車轟隆隆地行駛於隧道中,我在心裏計算著站數,總共過去了七站。


    我的目光沿著橘線北上,一站一站地往下看。魁北克大學、謝布魯克、皇家丘地,最後是靠近聖愛德華區的泰隆街。伊莉莎白·康諾就是住在那附近。


    我轉向尋找瑪格莉特住的地區。是哪一站呢?是派依九號車站,在綠線上。我從魁北克大學站往東數,它是第六站。


    伊莉莎白家離魁北克大學幾站?我再看過橘線。也是六站。


    我感到脊背一涼。


    法蘭絲住的地方要在喬治瓦捷運站下車。橘線,從魁北克大學往西。還是六站!


    天啊!


    茜兒呢?不可能,捷運並沒有開到聖安迪貝爾街。


    葛麗絲呢?柏克延伸線。接近拉爾和羅斯蒙站。離魁北克大學站正好第三和第四站。


    我盯著地圖。三名被害人都恰巧住在離魁北克大學站六站遠的地方。是巧合嗎?


    “巴比諾站到了。”廣播聲響起。


    我抓起隨身攜帶的東西,衝上月台。


    10分鍾後,我才剛踏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


    “我是布蘭納博士。”


    “你到底在幹什麽,布蘭納?”


    “早啊,萊恩。什麽事找我?”


    “克勞得爾恨不得把我掐死,他說你四處騷擾受害者的家屬。”


    他等著聽我辯解,但是我沒答腔。


    “布蘭納,我因為尊敬你,才會在他麵前替你爭辯。但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的好奇心可真會害死人。”


    “我事先都打過電話,不過是問幾個問題,又不犯法。”我不想平息他的怒火。


    “你沒有告訴任何人,你沒有任何資格,就隨便跑去敲人家的門。”話筒裏傳來他沉重的吸呼聲。看來他快氣炸了。


    “我都打過電話了。”我說了個謊,因為我沒打電話就跑去找托提爾太太。


    “你又不是警察。”


    “是他們自己答應見我的。”


    “你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那不是你的工作。”


    “打擊犯罪,人人有責。”


    “老天,布蘭納,你真的想氣死我!”


    他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聽著,”聲音平靜多了。“別給我找麻煩。我知道你有道理,但是偵查案件可不是兒戲。這些受害者需要專業的人來解決問題。”他態度強硬地說。


    “好嘛。”


    “茜兒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你負責出什麽結果沒有?”


    “布蘭納……”


    “其他的案子呢?有消息吧?”


    我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好嘛。”


    “茜兒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你負責出什麽結果沒有?”


    “布蘭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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