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牌娘說了二十年的媒,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剛才的一番對話,她察言觀色,早已摸清了申敏母女倆各自的心思,不免心花怒放,說話底氣也充沛起來。此時,她覺得火候到了,便用四平八穩的語氣把事情推入關鍵環節:“大妹子,您還記得剛才秀秀說的那個滿倉嗎?”


    “滿倉?”申敏皺著眉想了想,說,“他爹是不是叫鐵生,腿殘了的那個?”


    “對對!”趙牌娘雞啄米般點著頭。


    申敏恍然大悟:“你不會是要把秀秀說給滿倉吧?”沒等趙牌娘回答,她接著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秀秀自己腿腳就不利索,再有個殘公公,進了門怎麽伺候哇?不行,這我可舍不得!”


    “大妹子,這可就是你沒有見識了。你想啊,滿倉家境是不咋地,可咱可以替他斬斷窮根呀!斬斷了窮根,伺候公爹,還用得著咱秀秀嗎?”趙牌娘對申敏的顧慮似乎早有準備,她並不著急,而是用一種鬆緊帶般張弛有度的語調牽著申敏一步步向前。


    “咋斬?”果然,申敏本就大大的眼睛瞪成了一對銅鈴鐺。


    “找你哥呀!”趙牌娘邊說邊不斷地變換著手勢,一副指點江山的神態說,“找個機會,給他安排個肥差,或者掛個一官半職,不就得了?滿倉這小子腦子好使、做事機靈,從小就有章程,這若有了您們的幫襯還不是如虎添翼嗎?還怕將來沒有發展嗎?”


    見申敏還在那目瞪口呆、似信非信、似疑非疑地站著,趙牌娘便問了秀秀的生辰八字,然後從身上摸出一副撲克牌,敲吧敲吧腳邊裝著布料棉花的包裹,神情嚴肅地在上麵東一張、西一張擺了起來,邊擺邊暗道:


    “這個套,我不信就做不成!“


    第二十三章 情傷的舊事 之 成交


    趙牌娘擺撲克牌時從來不說話,這就唬得申敏大氣不敢出一下,她睜大一雙看似並不十分靈活的眼睛,看著趙牌娘那隻拇指和食指被煙油熏得黑黃的右手在紙牌間推敲著動來動去,似乎在不斷對比、肯定、否定著什麽,心裏不免充滿了疑惑。


    這樣看著有一支煙的功夫,趙牌娘突然一拍大腿,一聲濃厚得蹦自胸腔的“太好了”嚇了申敏一跳。


    趙牌娘指著擺得棋盤般的撲克牌對申敏說:“從牌相看,這倆孩子的八字合得很,是難得的好姻緣哪!”看申敏還是楞楞怔怔的,她有些生氣地砰砰砰地拍著自己的胸脯子保證說,“大妹子,這牌相不會騙人的,我這二十年說媒,就憑的這牌相呀,你去打聽打聽,哪家的出了差錯了?”


    趙牌娘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內心卻被內疚和慚愧蛇一樣狠狠地咬了一下,因為她突然想起,前幾天,她也是用這副撲克牌告訴謝三娘:滿倉和巧珍的姻緣合得很哪!


    趙牌娘的胸腔裏確實裝著一顆良心,這良心讓她二十年來沒有保過一樁虧心媒,今兒個這樣,實在是緣於謝三娘那天對她說的那堆掏心窩子的話。想自己在窪子溝這些年,有誰用這樣的話暖過自己的心?何況,謝三娘到底是連長的女人,這樣低三下四地求自己,自己退一步又何妨呢?


    這樣想著,良心,便在趙牌娘的胸腔裏偃旗息鼓地死去了一般。


    趙牌娘的一番話,讓申敏的心思也活泛了起來。她早就耳聞了趙牌娘通天通地的傳說。通天通地她倒不敢相信,但趙牌娘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她琢磨著都不無道理。她沉思片刻,突然冒出一句:“那秀秀不樂意咋辦?”


    “放心吧,依我剛才看哪,秀秀心裏早就有滿倉這個人了哪!這也難怪,就滿倉這樣的小夥子,哪個姑娘見了會不喜歡呢!”說著,語鋒一轉,又拍起了申敏的馬屁“當然,咱秀秀更不錯,他倆在一起,肯定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人見人羨哪!”說完,不等申敏作出反應,自己就先笑了個花枝亂顫。


    趙牌娘的情緒很快感染了申敏。想到自己和趙牌娘相識甚早,相互信賴的關係更是年深日久,覺得女兒的婚事真的是有了希望,不禁也心花怒放起來,非要拉著趙牌娘去附近飯館吃點飯。


    趙牌娘在申敏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副功臣的樣子,便不再客氣,顛吧顛吧地隨著申敏去了附近一家飯館。


    飯館不大,卻很幹淨。因為在商場門口嘮過了頭,早已不是吃飯的時間,所以小飯館裏很清淨。


    申敏和趙牌娘都能喝點酒,加之多年未見,今兒個湊在一起,不免舉杯你來我去地喝了個酣暢淋漓。開始兩人還都清醒,酒過三巡後,便都變得醉眼迷離,舌根發硬。


    “老姐姐呀,我說你保媒拉線的這麽多年,怎麽不給自己保一個呢?你總不能永遠一個人過下去吧!”申敏一句話一個酒嗝。


    這個話題若在以往任誰都不敢提起,因為趙牌娘怕的不是傷心,是傷“臉”兒。可今天不一樣,申敏的出現為她解決了悶在心中偌大的一個難題,她怎麽的也得給幾分麵子不是?


    “大妹子,你說什麽呢?老姐我不是沒有心上人,而是見不到啊!這個沒良心的,早死了……”趙牌娘說著,舉杯一飲而盡,因為喝得太猛,酒水順著下巴流進了前胸,像爬進了幾條蚯蚓。放下杯時,她的臉上竟似掛上了淚珠。


    “別瞎說,老姐姐,老姐夫隻是出去打工了,你怎麽能咒他死呢?”申敏被趙牌娘的話驚醒了一半。她意識到趙牌娘醉了,便邊去奪她手中再次拿起的酒瓶,邊勸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難受就跟大妹子說說,酒就不要再喝了。”


    趙牌娘知道申敏跟她說的並不是一個人。這不能怪申敏,因為除了她自己,沒有誰知道她心底的這個秘密。當年她一個人從老家來到東北,就是為了對心中的愛情有一個交代。可幾十年的光景過去了,她除了從一個秉性寧靜、麵容憂鬱的女子變成了粗門大嗓、風風火火的婦女外,競一無所獲,連愛情的一點蹤跡都沒有找尋得到。


    這麽些年,人們隻道她的男人跑了,帶走了她的一顆心。卻不知,在她嫁給這個男人之前,她的心就已經被一段初戀折磨得脆弱不堪了。而又恰恰是這段初戀,心燈一般,鮮亮著她的人生,溫暖著她的歲月,令她每每坐在窗前,孤獨地凝視著嫩枝綠葉萌發的顫動時,心裏,還能浮升起一絲外人不易覺察的心潮騷動。隻是她不想說,怕說出來就破壞了那種淒美的感覺。包括此時麵對申敏。這些年,她就這樣獨自擁有著這種感覺,邊享受,邊尋找著,尋找著她所謂的對愛情的一個“交代”。


    此時,申敏的話,讓趙牌娘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打著酒嗝,以一個牽強的笑,硬生生拉回了自己有些脫離了軌道的思緒,同時明智地鬆開了申敏來搶奪的酒瓶。


    仿佛又回到了現實中,庸俗勢利的習性又慢慢占據了趙牌娘的思維,她突然想到,如果這樁親事說成了,她將會拿到秀秀、滿倉、謝三娘三家的紅包,尤其是謝三娘,幫了她這麽大的忙,紅包一定不會小的了。


    想到這,趙牌娘就像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在哭鬧之時突然得到了一枚糖果,破涕而笑了。


    告別申敏時,趙牌娘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朋友,而是一個商人,一個和她成交了一樁特殊買賣的商人。她有些得意,覺得自己終於對謝三娘能有所交待,又有些落魄,感覺自己明著是打了一個勝仗,其實卻敗得一塌糊塗。而且這個敗仗,不僅令她的道德指數直線下降,還讓她的良心和自負從此大大打了折扣。


    唉,就當不小心平地摔了一跤吧!趙牌娘這樣安慰著自己,卻不知,這一跤,竟給人們帶來了無窮的後患……


    第二十四章 情傷的舊事 之 碰壁


    轉眼,巧珍走了一個多月了。一個多月裏,滿倉每天都飽受著相思的煎熬。每天,他有事沒事都去連部溜達一趟,希望能碰巧接到巧珍的電話,或看到巧珍的來信。可他什麽都沒有等到,巧珍就像“孤帆遠影碧空盡”的一葉方舟,從此競沒有了音訊。這讓滿倉的心開始了各種惴惴不安的猜測,殊不知,巧珍打給他的電話和寫給他的信都被每天坐在辦公室的李繼山攔截了。


    十年前的窪子溝,全連隻有一部電話,那就是放在李繼山辦公桌邊的那部公用電話。全連人的所有電話事宜全部由此撥入或撥出。李繼山便利用他連長的職權和天生虎超超的勁兒告訴連幹部們:無論誰接到了巧珍的電話,都要回複說滿倉出門打工賺錢去了,說回來要給巧珍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八十年代的窪子溝人生活過得不僅不富裕,而且很窮,所以根本就沒有心情去管別人的閑事。何況,就憑李繼山和謝三娘的為人,他家的事大家碰上都恨不能繞道而行,誰還敢頂風而上?於是,一切便都在李繼山的控製和操縱中進行著。


    就這樣,巧珍每次關於滿倉的電話詢問,得到的都是一個答案。巧珍不僅相信了,還幸福得流淚了。她就像一隻可愛的貓咪,在眾人暖洋洋的謊言包圍中,眯著眼傻傻地做著幸福的美夢。


    轉眼,天更涼了。因為一直沒有收到巧珍的來信,夜晚,便在滿倉的滿腹相思中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冷。實在睡不著的時候,滿倉便幹脆坐起來,麵壁抱膝,間或長籲一口氣,似乎想挪開不知何時壓在心上的那些沉重的東西,可是那些東西像在心裏生了根,終是無法移動。


    深秋的夜,很靜,一切蛙潮蟲鳴都不知躲向了哪裏,隻有一陣陣連夜向南趕路的大雁經過,悲涼地落下些許啾鳴。


    這個夜晚,滿倉輾轉反側,一夜未眠,趙牌娘誇張的笑聲就像一陣夜貓子叫總是在他耳邊響起。


    昨兒傍晚,趙牌娘百年不遇地來到滿倉家,臉上刮著這個家裏人平時沒有見過的春風,人還沒進屋,笑聲便報信般先飄了進來。進屋後,屁股還沒坐穩板凳,就粗聲大嗓地對滿倉母親說“妹子,您家這回可是要時來運轉了哪!”沒等滿倉娘接話,她就麻袋倒豆子般又說又笑地把事情和來意說了個明白。說完了,也不笑了,瞪眼等著這一家大小的反應。鐵生夫婦沒有吭聲,也看不出喜色。滿倉則從凳子上忽地站起,沒好氣地說:“這算哪門子的時來運轉,我們不稀罕!”說完氣哼哼地向門外衝去。


    滿倉兩隻腳剛邁出門檻一隻,便被早有準備的趙牌娘抓住了衣襟:“滿倉,姨哪,知道你心裏有巧珍,可也得人家心裏有你才成不是?”


    “誰說巧珍心裏沒我了?”滿倉變得臉紅脖子粗,一副要打架的架勢。


    趙牌娘嘴一撇,寡著臉說:“喲,滿倉,你趙姨可不是沒事瞎嚼舌根的人,人家巧珍早就變心了。不信,問問你自己,巧珍走後給你打過電話寫過信沒有?”


    滿倉被噎住了,他想想也是,不覺站在那兒愣怔起來,連趙牌娘走時說了什麽都沒聽清楚。


    可不管怎麽說,事情不能憑趙牌娘的一句話。滿倉就決定天一亮就去找巧珍的父母問個明白。


    滿倉就這樣想著一宿未眠。因自己的小屋沒有窗戶,他便一遍一遍地起來去看天色。每回起來都弄得那張老床極不情願地吱吱扭扭叫個不停,前屋母親就罵“滿倉,你幹嘛,睡個覺也不消停,尿憋的你呀!”


    好容易熬到天亮,滿倉爬起來摸起牆角的一隻渾身鑽滿了眼兒的鐵桶就往外走。“一大早,死哪兒去?”身後,母親的聲音和著灶煙一起飄來。“下田撈河蟹去!”滿倉甕聲甕氣地回一句,頭也不回。


    說是下田撈河蟹,滿倉出了院子就直奔巧珍家去了。


    巧珍家的前院裏,謝三娘正端著陶瓷缸子滿院轉悠著刷牙,看見滿倉進來,驚愕地張了張滿是牙膏沫子的嘴,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麽便轉身進了屋。一會兒,李繼山邊往身上套著衫子邊走了出來。“滿倉來了?這麽早,有事啊?”他問。


    “叔,我來問問,巧珍來過電話和信沒有?”滿倉鼓足了勇氣問。


    “沒有啊。巧珍啊,好像新交了個男朋友,大概挺忙吧!”李繼山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像說一件和滿倉毫無關係的事情。


    “什麽?新交了男朋友?”雖然心裏早已有了不祥的預感,滿倉還是寧願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啊!”沒等李繼山說第二句話,謝三娘便從屋裏走出來把話截了過去,她邊用毛巾擦著留在嘴邊的牙膏沫子,邊說,“滿倉啊,巧珍她表姐在省城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巧珍很中意,八成是不想回來了。”


    如果說李繼山的話像一股寒風讓滿倉感到了陣陣冷意,那麽謝三娘的話就是突降的一場暴雪,刹那間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令他像凍著了似的上下唇哆哆嗦嗦地結巴起來,麵部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僵硬。“啊?真,真的?”他有些不相信地問。


    “唉,滿倉啊,”李繼山接著謝三娘的話頭唉聲歎氣地說,“本來你不過來我們今天也打算去你家把這事說清楚的來。我們也不想這樣,可女大不由娘啊,你就別惦記了吧。”


    滿倉實在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麵對著李繼山夫婦看似同情實則輕視、傲慢、不屑的表情,他感覺自己既像一個朝貢的敗臣,奉上了尊嚴,卻盡掃了顏麵,又似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笨鳥,放著廣闊天地不飛,非要一大早跑到這裏來碰壁!他的臉便先是從紅變白,很快又由白轉紅,一股激憤宛如一頭猛獸,在他胸腔裏來回衝撞著,難受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憤憤地一個轉身跑掉了。


    第二十五章 情傷的舊事 之 閃婚


    滿倉一口氣跑到野外河灘邊,然後把手裏的水桶一扔,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思來想去,越來越覺得趙牌娘昨晚的話不像是瞎咧咧,不然為什麽這麽久了,巧珍連個響動都沒有?還有巧珍媽那副得意的神態,真像是巧珍找了個好人家似的,這個女人,向來是狗肚裏藏不住二兩香油的,八成是真的。


    滿倉這樣分析著,眼裏便悄然蒙上了一層霧。想著平日裏和巧珍在一起的時候,想著巧珍以往在自己麵前乖巧伶俐的模樣兒,想著她對自己的溫柔和自己對她的好,滿倉痛得七零八碎的心裏,便又湧起一股暖流,對巧珍怎麽也恨不起來。


    滿倉就在河灘邊呆坐著。遠處河窪裏,是一片蒼蒼茫茫的蘆葦蕩。秋天了,蘆花開得正旺,白花花像落了一層雪。陣風吹來,蘆葦不約而同地隨著風勢朝一個方向傾斜,好似排練有序的舞者,風來,舞姿綽約,風過,娉婷玉立,並慢慢地在滿倉眼中幻化成一個影子——巧珍的影子。他想不起曾經多少個月光如銀的晚上,他和巧珍悄悄跑到這裏看蘆葦,低窪子溝沒有好風景,這片蘆葦便成了他倆的最愛,也見證了他倆最真摯的愛情。


    可如今……


    滿倉不忍再看,他先是把頭埋在自己弓起的兩個膝蓋間,然後又抬頭兩眼直勾勾盯著伸向身前的腳尖,直到兩腳尖前的土地上爬滿了一群又一群急著搬家的螞蟻,才發現遠處黛青色的山嵐不知何時漫上了雨霧。雨霧先是一團一團的,後來變成了一片一片的,再後來,就連成了一張大網。大網像滲滿了水,沉沉地,從遠處一點一點地漫過來,漫到河灘上時,剛才還響晴響晴的天兒,便像一個說哭就哭的演員,淅淅瀝瀝地飄起雨絲來。


    滿倉懶懶地站起來,提起水桶無精打采地往連隊裏走。


    雨,無聲無息地,越來越密,路上的行人都在抱著頭往家跑,唯有滿倉孤獨地孑行於雨下,感受著涼涼雨絲的無盡受用。滿倉感覺到這雨柔柔的,像一把刷子,正在慢慢地衝刷掉他清晨在謝三娘家所受的恥辱,也在慢慢衝刷掉他對巧珍的那份感情和思念。在這冰涼的雨裏,他對生活的那份激情和對愛情的那份渴望正逐漸在淡去,甚至消失。他知道,一個舊的滿倉正在逐漸死去……


    幾天後,趙牌娘又滿臉堆笑地來到滿倉家。還沒開口,滿倉就搶先問:“巧珍的男朋友是做什麽的?”


    “哦,”滿倉的話問得有些突然,趙牌娘的反應便有些失措,,但趙牌娘隻是短暫地愣了一下後馬上又回過了味兒來。她故意沉吟了一下說,“好像是在什麽公……司,唉,我也說不好,反正聽說人長得挺精神,家裏條件也不錯,在單位好像還是個什麽管事的……”


    得到了最後的證實,滿倉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泡沫般徹底破滅了。他沒有向人們暴露他的失望和憤恨,,反倒變得異常平靜起來。他知道趙牌娘“貓頭鷹進宅,無事不來”,一定是衝著他的婚事來的,所以不等趙牌娘開口,便主動說:“我同意和秀秀的婚事,你和我父母,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說完,若無其事地大踏步走出家門,同時一個口哨,喚走了正蹲在門口伸著舌頭打嗬嗬的大花狗。


    看著滿倉瀟瀟灑灑遠去的樣子,趙牌娘咧著嘴笑了,滿倉媽雖苦笑了一下,但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可她們哪知道,此時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的滿倉,卻鼻子酸溜溜的想哭。


    “大花,過來,沒出息!”見大花狗在拱路邊的一隻死雞,滿倉一聲嗬斥,像罵大花狗,又像在罵自己。


    “李巧珍,你看著吧,我鐵滿倉也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他在心裏恨恨地說。


    深秋的一個早上,滿倉不聲不響地去農場場部上了班,在農場畜牧科做上了文書工作。趙牌娘怕消息傳到巧珍耳朵裏,早早地就對滿倉媽說,這走後門的事終歸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多對滿倉不利,所以一定要管住嘴,挺過了這些日子就萬事大吉了。


    滿倉的母親就按照趙牌娘的囑咐,閉緊了嘴,誰問就幹脆說出去打工了,心想瞞一時是一時吧。


    其實滿倉媽是打心眼裏喜歡巧珍的。這孩子心眼好,又聰明、能幹,不像她爸媽那樣賊道、勢力。可人家畢竟是連長的千金,咱滿倉沒那好命喲!所以每每去場部見到一瘸一拐的秀秀,滿倉媽就悄悄抹眼淚,抹完眼淚還悄悄勸滿倉說:“也行啊,人隻要圖一樣就行了。秀秀雖然腿腳不好,可人不醜,家境又好,還給你找了工作,也算是沒有虧著咱。”


    其實滿倉的母親對秀秀的了解隻是鳳毛麟角。秀秀雖是在爹媽的寵慣中長大的,卻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驕縱、霸道不但沒有,柔順、懂事、善解人意卻較一般女孩子更占了上風。這讓滿倉的心裏多少有了些許安慰,加之秀秀的父親在農場中學教書,母親在門診上班,這種知識分子家庭中的那種溫馨、祥和的氛圍,滿倉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讓他新鮮,也讓他迷戀,更讓他向往。在這種環境中,滿倉漸漸地淡忘了巧珍,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在趙牌娘“兩人原本就是同學,彼此都了解,犯不上再等”的有目的地催促下,一個月後,滿倉和秀秀在農場場部舉行了婚禮。滿倉媽也不再掖著藏著,雖然滿倉是給人家做了上門女婿,什麽都不用她操心、置辦,可這個樸實的女人還是盡自己最大努力為滿倉和秀秀置辦了一些她認為還算拿得出手的物件,並專門找了輛手扶拖拉機披紅掛彩地送了去。


    聽窪子溝的老人說,這一天,什麽都好,唯獨不好的是,後來天邊飄過了一道黝黑黝黑的雲,直落向現在牛村南崗那個方向去了。


    第二十六章 情傷的舊事 之 騙嫁


    滿倉結婚一個月後,巧珍風塵仆仆地從省城回來了。四個月沒有滿倉的消息,她的心火急火燎的。所以一進家放下行李,她就急著要去滿倉家。她尋思,年根底下了,滿倉也該回來了。


    巧珍的急不可耐,讓李繼山和謝三娘的阻攔像兩枚被用力擲上鐵牆的釘子,在迸發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後,又急速地退敗回來,落在地上,無奈地看著巧珍風一般席卷而去。


    巧珍到了滿倉家,還沒來得急跟滿倉的家人打招呼,便一眼看到了對麵牆正中端端正正掛著的滿倉和秀秀喜氣洋洋的結婚照。


    “這,是怎麽回事?”巧珍腦袋嗡地一聲,用一種變腔的聲調驚疑地問。


    “滿倉已經結婚啦,你還來幹什麽?你不是已經和別人好上了嗎?”滿倉的父親鐵生沒好氣地說。


    鐵生的話像當頭一記悶棍,擊得巧珍一陣天旋地轉,她伸手扶住牆壁支撐了一下,卻終因體力不支而癱軟在地。


    巧珍被送回自己家裏,問明了事情真相後,任憑父母怎麽轉著圈低三下四地對她說:“我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啊!”她仍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並開始一陣陣發燒,憔悴的臉上氤氳著逐漸擴散的紅潮。


    李繼山要去找連隊衛生員,被巧珍一聲尖叫阻止了腳步。巧珍賭氣似地下了床,完全不顧了姑娘家的嬌羞,猛地脫掉了套在身上的肥肥大大的襯衫。


    “巧珍,你、你的肚子……?”燈光下,巧珍的小腹圓圓地有些微微隆起,像一座小小的墳丘,很刺眼地湧入謝三娘的眼簾。


    “我懷孕了,滿倉的。”巧珍滿腹悲憤,卻一臉平靜。她眼睛定定地看著桌上的一杯水,仿佛在說著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可這話,卻宛若一聲驚雷,震得李繼山和謝三娘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少頃,謝三娘開始大放悲聲。李繼山更是一臉的沮喪。再看巧珍,先是兩眼直勾勾的,然後突然揮起拳頭,咬牙切齒地朝自己腹部打去,打夠了,又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泣起來。


    謝三娘躲在家裏抹了兩天的眼淚後,毅然做出了為巧珍墮胎的決定。


    為了避開熟人,謝三娘沒有帶巧珍去農場醫院,而是去了地方縣醫院。


    縣醫院裏,一個坐在桌邊戴著白口罩的女醫生看了巧珍的門診單子後,很注意地問了一句:“窪子溝的?”


    “是,是。”謝三娘連連點頭。


    女醫生領著巧珍進了密室。一會出來,輕描淡寫地說:“您閨女**壁膜太薄,不能做流產,做了的話,恐怕今後就再不能生育了。”


    “醫生,您再想想辦法吧,這個孩子我們真的不能要……”謝三娘跟在女醫生身後,邊隨著女醫生走來走去,邊不斷哀求著。


    “沒用的。“女醫生重新坐回到桌子邊,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謝三娘說,”這種情況任誰都不會給你做的。除非您閨女這輩子不想再做母親了。”女醫生說完,不再理會謝三娘的糾纏,用嚴肅的語氣向著門外等著就診的人群喊道,“下一位……”


    真是天絕人路啊!回到家,謝三娘便急火攻心地病倒了。李繼山也像糟了霜打的茄子,整天唉聲歎氣焦慮不安。過去,兩口子走哪都以有巧珍這麽個俊俏可人的姑娘為驕傲,如今,看著閨女,卻好似突然捧著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拿不得、碰不得、放不得,可怎麽辦呢?


    正愁著,這天,門前的老樹上突然飛上兩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叫了一陣後,又飛走了。


    “家裏出了這麽倒黴的事,還能有什麽喜事?”看著飛走的喜鵲,李繼山正沒好氣地嘀咕著,外麵就傳來了噠噠噠的四輪子聲。李繼山伸長脖子望去,見一個人便往院裏走,邊喊:“李大個子,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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