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33


    東北區的第七街上,莎拉雅·穆爾正在給中情局打電話,全副武裝的泰隆在旁邊給她望風。莎拉雅用的是投幣式公用電話,而不是自己的手機。


    接電話的彼得·馬克斯一聽出是莎拉雅,立刻壓低了嗓門。


    “耶穌基督啊,”他劈頭就問,“你到底犯了什麽事?”


    “彼得,我根本沒犯事。”她憤憤地答道。


    “那下達到各部門的命令是怎麽回事?我們隻要一看到你、接到你的電話或是以任何方式與你取得了聯係,都得馬上向林德羅斯副局長直接報告。”


    “因為林德羅斯並不是林德羅斯。”


    “他是個冒牌貨,對吧?”


    莎拉雅精神一振。“這麽說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的情況是這樣的:林德羅斯副局長召集我們開了會,他說你現在精神錯亂,已經徹底崩潰了。伯恩的死對你打擊太大,是不是啊?林德羅斯還說你對他提出了極其荒謬的指控。”


    哦,我的上帝啊,莎拉雅心想,他竟然發動中情局裏的所有人來對付我。


    莎拉雅能聽出馬克斯顯然對她非常懷疑,但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彼得,林德羅斯在撒謊。真相太複雜,現在我三言兩語說不清,但有件事你一定得相信我——恐怖分子發動了一個計劃,準備炸毀中情局的總部。”她知道自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顯得有些瘋狂。“彼得,我求你了。快去找老頭子,告訴他恐怖分子不出二十四小時就會實施這個計劃。”


    “老頭子和安妮到白宮見總統去了。林德羅斯副局長說他們還得在那兒待一段時間。”


    “那你就去找一位部門主管——最好找到所有的部門主管。但千萬不能讓林德羅斯知道。”


    “聽我說,你快到局裏來自首吧。我們能幫你的。”


    “我可不是瘋子。”莎拉雅說道,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那咱們就沒什麽好聊的了。”


    卡佳一邊朝醫務室門外的兩名守衛走去,一邊用纖細的手指解開了上衣領口的兩顆紐扣。卡佳從來不戴胸罩,她知道自己的乳房長得很美。


    兩個守衛正在玩老一套的遊戲,這遊戲的規則她始終都沒搞明白。當然,遊戲過程中並不存在金錢轉手的事,否則它就成了賭博,而賭博是伊斯蘭律法中明令禁止的。遊戲的目的似乎是為了提高他們的反應速度。


    卡佳不願再去多想眼下的處境,便在腦海中回憶起了以往經曆過的繁忙時刻,那是科斯廷執意要她放棄的生活。她發現兩個守衛注意到了自己,便側過身站著,就像做“十大完美模特”時擺姿勢拍照那樣。她把脊背微微後仰,故意讓胸前的雙峰挺立出來。


    然後她慢慢地朝守衛轉過身,消除他們的戒備之心。那兩個家夥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軀體。


    卡佳覺得胸骨在隱隱作痛,剛才她叫林德羅斯朝那兒打了一拳。她拉開上衣的領口,好讓守衛看到自己胸口上的瘀傷。新傷的皮膚泛著亮紅色,剛剛開始腫起來。


    “你們看啊,”她這話說得其實有點多餘,“看那個狗雜種都對我做了什麽。”


    她的話已經足以引起守衛的警覺,兩個人站起身從她旁邊衝進了醫務室。他們看到林德羅斯仰麵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上能看到血跡。他好像都快沒氣了。


    個子較高的那名守衛轉向了卡佳,她就站在他的身後。“你對他做了什麽?”


    就在此刻,林德羅斯猛然蜷起右腿,睜開眼使出全力往上踢去,右腳的腳跟狠狠地踹中了矮個子守衛的襠部。隨著一聲驚愕的悶哼,守衛頓時軟倒在地。


    高個子警衛轉身時稍慢了一些,林德羅斯揮出攥緊的拳頭,指節正好打在他的喉嚨上。守衛咳嗽起來,雙眼直翻,手指胡亂摸索著自己的佩槍。卡佳照著林德羅斯事先的指示,在守衛左腿的膝彎處狠狠踹了一腳。守衛腿一軟朝前栽去,腦袋側麵恰好送到了林德羅斯猛力揮出的拳頭上。


    接下來的五分鍾,林德羅斯和卡佳兩人脫掉了守衛身上的衣服,然後捆住他們的手腳,塞住他們的嘴巴。林德羅斯把守衛一個個地拽到放工具的壁櫥邊,把他倆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藏在一起。他和卡佳換上了那兩個人的衣服。卡佳穿的是矮個子守衛的衣服,林德羅斯則和高個子換了裝。


    穿衣服的時候林德羅斯衝著她笑了笑。卡佳伸出手擦掉了他臉上的血跡——那是剛才林德羅斯自己戳破手指抹上去的。


    “幹得不賴吧?”他說道。


    “咱們離自由還早得很呢。”


    “你說得太對了,”林德羅斯拿起了守衛的武器——兩把手槍,兩把衝鋒槍,“你會用槍嗎?”


    “我知道怎麽扣扳機。”她回答說。


    “這就夠了。”


    他拉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逃出了醫務室。


    恐怖分子並沒有對伯恩大打出手,這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事實上他們把伯恩從撞壞的“君主”公務機中拽出來之後,一直都沒怎麽對他動粗。這幫恐怖分子是沙特人,伯恩得出這種判斷的依據並不僅僅是他們的相貌,還有他們說阿拉伯語時的口音。


    伯恩的雙腳剛接觸到跑道灼熱的表麵,就被恐怖分子扶著站了起來。他們把他的雙臂反剪到背後,推著他走上了跑道之外的頁岩,兩輛遍身沙漠迷彩的軍用裝甲越野車正停在那兒等著。難怪剛才伯恩從空中沒能發現它們。


    他們帶著他繞到較大的一輛越野車後麵,從近處看這輛車好像是個移動指揮中心。越野車的後門砰然打開,兩隻強壯的胳膊伸了出來,一下子就把伯恩拽到了車上。金屬製成的車門立刻又關上了。


    濃墨般的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用純正無比的英式英語說道:“你好啊,傑森。”


    幾盞紅燈亮了起來,晃得一時沒適應光線的伯恩直眨眼。借著怪異的燈光,他能看到一排排電子設備的屏幕上默默地顯示著各種神秘的讀數,猶如來自外星的信號。車內的一邊坐著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年輕沙特人,他頭戴專業的監聽耳機,時不時匆匆寫出一兩句話,記下自己聽到的內容。


    年輕人左邊靠近伯恩站立的地方,還有個渾身腱子肉的彪形大漢,剛才把伯恩拽進移動指揮中心的肯定就是這家夥。大漢瞪著伯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頭發剃光了,堅硬如石的雙臂抱在肌肉同樣發達的胸前,看起來簡直像是在蘇丹的宮殿中保護女眷的閹人。


    然而,這個壯漢要保護的卻是車中坐在指揮控製台前的第三個人。伯恩剛才被拽上車時此人就已經把椅子轉了過來,這會兒他正咧著嘴開懷大笑,這笑容似乎與他威嚴的儀表頗不相稱。


    “傑森,我們可不能總是像這樣見麵啊,”他說著撅起了深紅色的嘴唇,“或者說,咱們每次都會在最恰當的時機碰到對方,這也許就是命運。”


    “真見鬼,”伯恩認出了這個身材瘦削、長著黑眼睛和鷹鉤鼻的男人,“費伊德·沙特!”


    這位沙特安全部隊的主管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衝上來抱住了伯恩,開心地在他的兩邊臉頰上濕乎乎地各親了一口。


    “傑森,我的朋友。感謝真主,你還活著!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在飛機上。我們怎麽可能知道?那可是法迪的飛機!”他假裝生氣地說道,搖晃的食指仿佛是在告誡伯恩。“不過話說回來,你從來都不會告訴我你在搞什麽名堂。”


    伯恩和費伊德·沙特已經認識很久了,兩個人曾在冰島合作過一次。


    “我聽到傳言說沙特方麵好像掌握了法迪的情況,但你們總是極力否認。”


    “法迪是沙特人,”費伊德·沙特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他是沙特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法迪讓沙特政府很尷尬,”伯恩說道,“我覺得這家夥已經成為所有人的問題。”


    接下來伯恩向朋友介紹了法迪的身份、他和弟弟卡裏姆·賈麥勒的計劃,包括他們滲透到中情局內部的情況。“也許你們以為自己已經鎖定了‘杜賈’組織的大本營,”伯恩最後說道,“但我敢說大本營並不在此地。這一帶不知什麽地方藏著‘杜賈’用於提煉鈾元素、製造核裝置的設施,他們打算在美國的某地引爆這枚核武器。”


    費伊德·沙特點了點頭。“聽你這麽一說,有些事就能解釋得通了。”他轉過身在電腦上調出了一張戰術導航圖,讓伯恩先熟悉熟悉附近的地形,然後又切換到IKONOS衛星拍攝的幾張近景圖像。


    “這幾張圖像是上周拍攝的,間隔兩分鍾,”沙特說道,“你瞧,第一張圖上的米蘭沙阿就跟現在一樣——寸草不生、荒無人煙。但在第二張圖上卻能看到兩輛類似吉普的汽車。好,我們在第三張圖上又能看到什麽?米蘭沙阿又變成了寸草不生、荒無人煙的地方。地上沒有人,也沒有車。車子在這兩分鍾之內跑到哪兒去了?它們絕對不可能開出IKONOS衛星的成像範圍。”他說著往後一靠。“綜合你的情報,我們能得出什麽結論?”


    “‘杜賈’的核設施位於地下。”伯恩說道。


    “肯定是這樣。我們剛才正在監聽恐怖分子的通訊,但根本不知道訊號來自何處——現在知道了。它是從岩石和沙漠的底下發射出來的。不過有趣的是,這些訊號都來自設施的內部。我們守在這兒已經三個小時了,這期間沒有截獲任何來自外部的通訊信號。”


    “你帶了多少人過來?”伯恩問道。


    “加上我一共十二個。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們得假扮成‘杜賈’組織的成員。這一帶屬於北瓦濟裏斯坦——巴基斯坦西部各省中最為保守的一個地方。當地的普什圖部族和塔利班有著很深的宗教與種族淵源,因此他們很歡迎基地組織,也同樣歡迎‘杜賈’。如果我再多帶些手下過來,難免就會碰到令人尷尬的問題。”


    就在此時,車內頭戴耳機、一直在記錄簿上奮筆疾書的男子撕下一張紙遞給了主管。


    “我們監聽時遇到了一些幹擾,有可能是岩石中的某種物質,或是設施內部的鉛屏蔽層。”費伊德·沙特迅速掃了一眼記錄,隨即把紙遞給了伯恩。“我覺得你最好瞧瞧這個。”


    伯恩拿起阿拉伯語通話的文字記錄看了起來:


    “[?]兩個都不見了。我們在[?]壁櫥裏找到了警衛。”


    “有多長時間了。”


    “[?]二十分鍾。[?]不太確定。”


    “[?]能撥出的人全調動起來。派[?]到出口。找到那兩個人。”


    “然後呢?”


    “殺了他們。”


    ***


    在米蘭沙阿的地底,林德羅斯和卡佳在猶如現代地下墓室的設施中狂奔。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安裝著的揚聲器發出了尖厲的警報聲,警報就是在他們看到入口處的時候突然響起的。林德羅斯立即折回頭,帶著卡佳朝設施的深處奔去。


    憑著偷聽到的隻言片語和自己的觀察,林德羅斯已經推斷出“杜賈”的這座設施分為兩層。上層的建築包括生活區、廚房、通訊室等,醫務室也設在這一層。但安杜斯基醫生摘除林德羅斯右眼、給卡裏姆整容時所用的手術室卻位於下層,和好幾座實驗室在一起——進一步提煉濃縮鈾所需的巨大的離心機實驗室、雙層牆壁的核聚變實驗室,等等。


    “他們已經發現我們倆不見了,”卡佳說道,“現在該怎麽辦?”


    “第二套方案,”林德羅斯回答說,“我們必須趕到通訊室去。”


    “可是那地方離入口更遠,”卡佳說,“我們根本就別想逃出去了。”


    兩個人奔過牆角,前方就是那條從設施中部橫貫而過的長長的走廊。這座設施中的一切——房間、走廊、樓梯井、電梯——都是特大號的;無論你站在什麽地方,都會覺得自己非常渺小。這樣的一座設施自有其可怖可畏之處,仿佛它並不是為人設計的,而是一支機器軍隊的駐地。整座設施中看不到絲毫的人情味。


    “我們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後才能考慮逃跑的問題,”林德羅斯說,“所以我必須先讓自己人知道我們的位置在哪裏。”


    盡管心裏非常緊張,林德羅斯還是放慢了腳步,帶著卡佳快步朝前走去。他很不喜歡麵前這條又寬又長的走廊。萬一被困在這裏,他們既找不到藏身之處,也別想逃出去。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兩名男子突然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這兩個家夥一看到追捕的對象就掏出了武器。其中一個人沿著走廊衝了過來,另一個人則守在原地,舉起手中的自動步槍瞄準了他們。


    “我一定得想個辦法警告中情局總部的人。”莎拉雅說。


    “可你剛才都聽到了,他們現在正懷疑你,”泰隆答道,“不管你想什麽招他們都不會相信的。”


    “那我也不能放棄啊,是不是?”


    泰隆點了點頭。“沒錯。”


    因此,現在他們倆才會“貓在”——這是泰隆的說法——這家香煙店裏。煙店裏那個頭發花白的薩爾瓦多老漢正忙著把自己種的古巴煙草手工卷製成一支支帕塔加斯、基督山和科羅納,然後再從網上以高價賣給急著要貨的顧客。這家店碰巧是泰隆的房產,因此店裏的大部分利潤都進了他的腰包。雖然隻不過是東北區第九街上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門麵,但最起碼做的生意還算挺規矩。


    不管怎麽說,今天透過小店裏油乎乎的窗戶,他們好歹能看見泰隆在建築工地幹掉兩個阿拉伯人之後偷來的那輛黑色福特。泰隆把福特車停在了香煙店正對麵的街旁,這會兒它也和他們倆一起等待著。


    這個主意是他們一塊兒想出來的。莎拉雅已無法直接進入中情局的總部,就連給局裏的人打個電話都有可能被追蹤,因此她得另想辦法。


    “我對車很懂,”泰隆剛才對她說,“這輛車猛得很,還配著許多好東西。那幫鳥人現在肯定知道那兩個家夥已經掛了。你覺得這事他們就會算了?操,沒門兒。那幫人肯定要出來找車,還有你,車和人他們都不會放過。我放個屁在這兒,那幫孫子一準兒要跑到東北區來,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你最後出現的地方。”泰隆咧嘴而笑的模樣顯得很英俊。“等他們跑到這兒來,咱們就緊緊盯上去,就跟蒼蠅叮大便一樣。”


    莎拉雅不得不承認這個計劃盡管很危險,但還是挺聰明的。再說她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其他的方法都會害得她被關進中情局的監獄,甚至很有可能丟掉性命。


    “法迪關了人在裏麵。”費伊德·沙特說道。


    “有一個人我也許認識,”伯恩說,“我的朋友馬丁·林德羅斯。”


    “啊,是他,”安全部隊主管點了點頭,“法迪的弟弟假扮的就是他的身份。這麽說他可能還活著。另一個人呢?”


    “我不知道。”伯恩說。


    “不管怎樣咱們都得趕快行動,否則別想把他們救出來,”沙特蹙起了眉毛,“但我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進去啊。”


    “IKONOS衛星圖像上的那兩輛車,”伯恩說道,“它們總得開到某個地方去,而且那地方就在我們目前位置一公裏半徑的範圍之內。”他指了指顯示屏。“能把這幅圖打印出來嗎?”


    “當然。”費伊德·沙特說著敲了個按鍵。隨著嗡嗡的輕響,一張紙從打印機的出紙口裏吐了出來。安全部隊主管把紙遞給了他。


    伯恩走出了移動指揮中心,費伊德·沙特和那名強壯無比的保鏢緊隨其後。沙特剛才跟伯恩說那人的名字叫阿卜杜拉。


    他站在飛機跑道的東南麵,一邊仔細查看周圍的地形,一邊與IKONOS衛星圖對照。


    “問題是這附近啥都沒有,”費伊德·沙特把雙拳叉在腰間,“一到這兒我就派了三個人出去偵察。他們一個鍾頭之後回來了,什麽都沒發現。”


    “可是,”伯恩說道,“那兩輛車肯定是開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徑直向前走去,上了跑道。伯恩的右邊是那架再也無法升空的“君主”公務機的殘骸,左邊則是跑道的起點。他想像著剛才“君主”以過快的速度飛向跑道的情景。


    突然間,他想起了穆塔·伊本·阿齊茲。“你飛得太低了,”穆塔當時說,“你會過早碰上跑道!”那一刻穆塔緊張得要命,為什麽?當時即便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也隻不過是“君主”的輪子接觸到靠近跑道起點處的柏油碎石。穆塔·伊本·阿齊茲為什麽要害怕這個?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伯恩轉向左邊,沿著柏油碎石跑道朝起點處走去,兩眼始終緊盯著腳下的路麵。現在他已經走到了靠近跑道起點的地方,降落時穆塔·伊本·阿齊茲執意要讓他避開此處。穆塔究竟在害怕什麽?噴氣式飛機著陸時會產生三種現象:突然施加在跑道之上的大量摩擦力、熱量和重量。穆塔擔心的是哪一點?


    伯恩蹲下身,用指尖摸了摸跑道。跑道的路麵看起來就像是柏油碎石,觸感也毫無二致,除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你摸摸看,”伯恩說,“柏油碎石在烈日照射下應該是滾燙的。”


    “跑道上不燙,”費伊德·沙特用手四處摸了摸,“一點都不燙。”


    “也就是說,”伯恩說道,“這塊地方並不是柏油碎石。”


    “‘杜賈’用的到底是什麽材料?”


    伯恩站起身。“別忘了,他們能夠利用維爾迪克公司的技術。”


    他沿著跑道往前走了一點。走到“君主”剛才著陸時留下印記的地方,他又蹲下身,伸出手去摸柏油路麵。他一下子就把手抽回來了。


    “很燙?”費伊德·沙特問道。


    “嗯,這兒是柏油碎石。”


    “那剛才的那段跑道用的究竟是什麽?”


    “我不知道。但當時飛機上的另一個人——法迪的信使——堅決不讓我在那兒降落。”


    伯恩又折回跑道的起點,從跑道一側的邊緣走到了另一邊。他腦海的深處正聚精會神地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他們得進入這座地下設施,趕在法迪的手下之前找到被關在裏頭的人。如果其中的一個人真的是林德羅斯……


    他又拿起IKONOS衛星拍攝的地形圖看了看,並將其與自己在降落前所作的目視偵察進行比較。提煉鈾元素的設施必須要用到水——大量的水。那道陰影密布、滿地亂石的衝溝恰恰發揮著供水的作用。剛才從空中看到衝溝之後,它就像一座信標般始終在伯恩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伯恩正在考慮的計劃也許能取得成功,但他知道費伊德·沙特聽了肯定不會喜歡。假如他無法說服自己的朋友,這個計劃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即便有了這位安全部隊主管的合作,他的計劃也未必就是十拿九穩,但伯恩此刻想不出其他任何可行的方案。


    他走到跑道盡頭的一側,蹲下身仔細查看跑道的邊緣。然後他對阿卜杜拉說道:“能不能幫我一把?”


    伯恩和阿卜杜拉把手指摳進跑道的邊緣,一起用力往上抬。兩個人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表麵的那層材料終於慢慢剝離開來。


    “這個地方鋪的東西,”伯恩說,“其實是一大片降落用的特殊材料。”


    費伊德·沙特走到他們旁邊彎下了腰。他端詳著這片東西,發現它厚約六厘米,色澤和質地都與柏油碎石極為相似。它顯然不是柏油碎石,但究竟是什麽材料誰也無從知曉。不過這一點根本不重要。現在幾個人都驚喜萬分地注視著這層材料的下方——他們最關心的,是表層被剝開之後露出的東西。


    材料下方露出了一道與地麵齊平的金屬活板門,足有停放兩輛車的車庫門那麽大。


    34


    “你們倆在這兒幹什麽?”衝上前來的恐怖分子喝道。他的樣子很緊張,顯然稍有異狀就會開槍。


    “上頭派我們到——”


    “走到燈光下麵來!你們不是這裏的人!立刻放下武器!”


    林德羅斯立即舉起了雙手。有一支自動步槍正對著你,這樣的威脅可得嚴肅對待。


    “別開槍!”他用阿拉伯語大喊,“別開槍!”他壓低聲音對卡佳說道:“走到我前麵來,照我說的做。看在上帝的份上,無論發生什麽你都得把手舉在空中。”


    他們朝位置靠前、半蹲在走廊裏的那名恐怖分子走去。林德羅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同時打量著站在走廊遠處持槍掩護的另一個家夥。此時此刻,這個家夥才是真正的問題。


    “站住!”半蹲著的恐怖分子朝離自己隻有幾步遠的兩人喝道。“把身子轉過去!”


    卡佳照辦了。趁著她轉身的時候,林德羅斯掏出剛才從醫務室裏拿的一瓶酒精,擰開蓋子就朝恐怖分子的臉上潑去。


    “趴下!”他大吼。


    林德羅斯從趴倒在地的卡佳身上一躍而過,衝向縮成一團的恐怖分子,奪下他手中的自動步槍扣動了扳機,照著走廊的那邊猛烈掃射。有幾顆子彈擊中了在後方掩護的恐怖分子的胳膊和腿,打得他靠到了身後的牆上。那家夥舉槍還擊,但射出的子彈卻毫無準頭。林德羅斯瞄準目標又打了個短點射,頓時將他撂倒在地。


    “跟我來!”


    林德羅斯揮起自動步槍的槍托,狠狠砸向兩手還在往自己臉上亂抓的恐怖分子的後腦勺。他隨即在癱倒的恐怖分子身上粗略地搜了一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武器。林德羅斯找到了一支手槍,還有一把刀身很厚的匕首。緊接著他疾步奔過走廊,從打掩護的恐怖分子身旁撿起自動步槍,遞給了跟在自己後麵的卡佳。


    他們倆急忙朝通訊室跑去。據卡佳說,通訊室就設在走廊另一頭的左邊。


    房間裏的兩個敵人正坐在通訊設備前忙碌著。林德羅斯摸到右邊的那個人身後,伸出手兜住了他的下巴。一感覺到敵人驚得繃緊了身子,林德羅斯就把他的腦袋朝後上方扳去,匕首一揮割斷了他的喉管。第二個人剛轉過身從椅子上跳起,林德羅斯擲出的匕首已插進了他的胸膛。恐怖分子嗓子裏發出咯的一聲輕響,仰麵朝後倒去,被匕首紮穿的肺裏很快被自己的血灌滿了。就在恐怖分子毫無生氣地委頓在地的時候,林德羅斯已經坐到了他的椅子上,開始操作通訊設備。


    “別光站在那兒哭鼻子,”他衝著卡佳喝道,“守住門口。隻要看到有東西動你就開槍,一直打到它動彈不得為止!”


    費伊德·沙特的耳機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他抬起一隻手又把耳機朝耳道深處塞了塞。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沙特轉向伯恩說道:“我們得回到指揮中心去。趕快。”


    沒過多久三個人就跑到了幾百米開外的指揮車前。進到車內,他們發現通訊員正飛快地做著記錄。一看到他們通訊員就扯掉了頭上的耳機,把一隻耳罩貼在左耳上,這樣才能同時聽到他們說的話和耳機裏傳出的聲音。


    “我們正在接收從設施內部傳來的訊號,”他飛快地用阿拉伯語說道,“有個男的說他叫馬丁·林德羅斯。他說——”


    伯恩衝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耳機,戴到了自己的頭上。


    “馬丁?”他衝著麥克風喊道。“馬丁,我是伯恩。”


    “傑森……還活著?”


    “我好著呢。”


    “法迪以為……死了。”


    “我就是要讓他以為我已經死了。”


    “……在哪裏?”


    “就在這兒,在你的上方。”


    ***


    “……天哪。我和一個叫卡佳的女人給關在這兒。”


    “卡佳·魏因特羅布?”


    突然傳來的短促聲響好像是有人在笑——利用輔助通訊係統監聽著通話的法迪隨即朝阿布·伊本·阿齊茲做了個手勢。法迪繼續監聽通話,心髒如杵錘般劇烈地跳動著。伯恩還活著!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這裏!哦,複仇的感覺簡直太好了。還能有什麽比這更美妙?


    “我早該想到了。”


    “馬丁,……情況怎麽樣?”


    “……敵人在下麵。我們的武器夠用。目前情況還不錯。”


    法迪看到阿布·伊本·阿齊茲已經發出了命令,讓手下的人趕去通訊室。


    “馬丁,聽著……我們來救你。”


    “現在我們得找個更安全的地方。”


    “……好,你們一定得堅持……等我進來。”


    “沒問題。”


    “馬丁,你不在總部……大不一樣了。瑪蒂總是問起你……你不會把她給忘了吧?”


    “瑪蒂?我怎麽會忘記她呢?”


    “那就好。堅持住。完畢。”


    法迪抬起手打開了戴在右耳中的無線收發兩用機,他可以借此與手下的小隊頭目取得聯係。“現在我們知道那架‘君主’的下落了,”他對阿布·伊本·阿齊茲說道,“伯恩已經追到了這兒,難怪利雅得那邊的人會跟我聯絡。他們說有兩架噴氣式戰鬥機從伊朗北部緊急升空,因為有一架符合‘君主’特征的飛機未能報出準許飛越領空的代碼。那兩架戰鬥機後來也沒了音訊。”


    法迪邁開大步進了走廊。“這一切都表明伯恩不知用什麽手段控製了那架‘君主’。恐怕穆塔·伊本·阿齊茲和飛行員都已經給他殺了。”


    他擁抱了阿布·伊本·阿齊茲。“勇敢點,我的朋友。你的弟弟成了以身殉教的烈士——這是我們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犧牲方式。他是個英雄。”


    阿布·伊本·阿齊茲莊嚴地點了點頭。“我會想念他的。”他親吻了法迪的雙頰,隨即說道:“應急計劃已經啟動。由於飛機沒有及時抵達,我親自把核裝置送到了直升機上。第二架噴氣機正在馬紮裏沙裏夫待命。我已經把消息發送給了你弟弟。你現在不能從這裏直接起飛,所以必須立即上路。離最後期限還有整整十二個小時,卡裏姆·賈麥勒將在那時引爆C4炸藥。”


    “你說得沒錯。但有件事我決不能置之不理——伯恩還活著。他現在就在這兒。”


    “快走吧。我來對付伯恩。你的任務比這重要得多——”


    法迪心中燃起了瘋狂的怒火。“你以為我會放過這個害死我妹妹的冷血殺手?伯恩一定要死在我手裏——我的手裏,你明白嗎?”


    “當然,我當然明白。”


    阿布·伊本·阿齊茲隻覺得腦袋裏猛然一陣發暈,他最擔心的情況被證實了:在法迪的心目中,“杜賈”組織的使命與兄弟二人要報的私仇之間出現了脫節。而他阿布·伊本·阿齊茲恰恰處在這一連串離奇事件的核心。這個念頭已苦苦折磨了阿布很長時間,他覺得這都是穆塔·伊本·阿齊茲的錯。他此刻仿佛還能聽到弟弟的聲音,斥責自己不該用謊言來掩飾薩拉·伊本·阿謝夫之死的真相。


    他自己的心裏卻並沒有任何脫節之感。由於眼前的這場危機,弟弟很可能已經喪命的消息沒有引起他的絲毫觸動。阿布·伊本·阿齊茲像念咒似的反複提醒自己,他的職責就是要讓法迪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後的這出戲上,全神貫注地打出“杜賈”手中的核武器王牌——全世界所有的恐怖組織中隻有“杜賈”具備這樣的能力。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們已經傾注了無數的時間、精力、金錢和關係。他決不能容忍法迪報私仇的強烈願望在此刻危及組織的目標。


    設施內部突然響起的一陣自動武器射擊聲讓他們倆猛地停了下來。


    “是林德羅斯!”法迪一邊聽著劈啪作響的入耳式耳機,一邊說道。“我們又死了六個人。”他憤怒地咬緊了牙關。“快去把他和魏因特羅布的老婆幹掉!”


    但阿布·伊本·阿齊茲並沒有折回頭,而是奔向了入口處的斜坡。既然他無法說服法迪放棄瘋狂的念頭,那他就得消滅造成這種瘋狂的根源。阿布要找到傑森·伯恩,然後將他殺死。


    ***


    “瞧,他們來啦。”泰隆說道。


    他和莎拉雅看著那輛白色的雪佛蘭第二次從福特車旁開過。雪佛蘭在遠處的街角刹住了,並排停在了路邊的另一輛車旁。兩名男子走下車來。在泰隆眼中,他們的長相和體格簡直和他幹掉的阿拉伯人一模一樣,隻不過這兩個人要年輕些。他們都穿著Phat Farm的嘻哈風格服裝。


    一名男子落在後麵把風,用牙簽剔著牙縫;另一個人從容不迫地走到了福特車的旁邊,從衣袋裏掏出一片細長的薄鐵片。他緊貼在黑色越野車旁邊站著,把鐵片捅進駕駛員一側的車窗玻璃與金屬外框之間的縫隙,隨即迅速撥動兩三下鐵片捅開了車門。他麻利地拽開門鑽到了方向盤後麵。


    “好啊,”泰隆說,“這下咱們該出動了。”


    “有人來了。”卡佳說道。


    林德羅斯躍起身,拉起她的手衝出了通訊室。他能聽到後麵響起的喊叫聲。


    “你快跑,”他催著卡佳,“在牆角那邊等我。”


    “你想幹嗎?現在為什麽要停下來啊?”


    “傑森剛才跟我說了個暗語,這意味著兩件事。第一,他確信有人在監聽我們的通話。第二,他已經想好了具體的計劃。我得盡可能幫助他攻進這裏。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牽製住敵人的力量。”


    卡佳點了點頭,圓睜的雙眼中滿是恐懼。等到她消失在牆角之後,林德羅斯轉過身來,看到了衝在最前頭的那個恐怖分子的身影。他克製住立即射擊的衝動,像死神一般靜靜地等待著。等到那幫敵人全衝進了走廊,放慢腳步悄悄朝通訊室走去,林德羅斯這才舉槍開火,一陣密集的掃射打得他們紛紛倒地。


    趁著更多的追兵還沒有出現,林德羅斯回過頭朝卡佳那邊跑去。一看到他,卡佳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現在咱們往哪兒跑?”卡佳一邊跟著他奔向粗糙的混凝土樓梯,一邊問道。


    “離開他們搜尋的地方。”林德羅斯說。


    現在他們跑到了地下二層,所有的實驗室和手術室都整整齊齊地分布在這裏。林德羅斯發現每間實驗室都建有雙層牆壁,手術區和核實驗室所在的區域之間還隔著兩道厚厚的門。


    “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金屬活板門隱蔽得非常好,因此根本無需上鎖。


    伯恩此刻正獨自站在活板門的邊緣。當然,費伊德·沙特對他的計劃提出了激烈的反對,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伯恩的觀點。說實話,伯恩覺得沙特也是別無選擇。命令他的部下從正麵發起進攻,這簡直無異於自殺。但如果按照伯恩的


    計劃行事——怎麽說呢,他們或許還有一線取勝的希望。


    活板門的表麵光滑無比,既沒有把手,也看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打開門的裝置。照此看來,這道供車輛進出的活板門上肯定配備了電力驅動的開閉裝置,隻要從車上遙控就能將門打開。這意味著活板門上或門的附近必然裝有信號接收器。


    伯恩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藏著接收器的接線盒。他拽掉接收器的蓋子,仔細查看了電路,然後把開門所需的兩根線短接到一起。原來用的是液壓裝置。活板門平滑而無聲無息地向上翻開,露出了一道沾著油跡的混凝土斜坡——伯恩敢肯定那兩輛被IKONOS衛星捕捉到隨即又消失無蹤的車就是從這兒開下去的。他端起剛才扛在肩頭的自動步槍,順著斜坡朝下走去。


    從活板門上反射進來的天光很快就黯淡下去,伯恩此刻已置身於朦朦朧朧的陰影之中。他知道自己將要麵臨的這場惡仗絕不可能輕易收場。他估計法迪已經監聽到了自己和林德羅斯的通話,因此斜坡的盡頭很可能埋伏著敵人。


    這時伯恩突然聽到一陣槍聲,他知道林德羅斯設法牽製住了敵人的部分力量。他迅速沿著混凝土坡道向前奔去,緊接著蜷起身一骨碌滾下了最後一段斜坡。


    他把身子貼在一麵牆上,端起自動步槍掃視著前方那道走廊光線昏暗的入口。他沒看到人影,也沒發現任何動靜。見此情景伯恩並不感到意外,反而愈發地警覺起來。


    他蹲下身沿著牆邊慢慢向前走去。走廊兩邊的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處凹陷,裝在裏麵的低瓦數電燈泡提供的照明足以讓伯恩看清地下設施這一部分的格局。


    緊挨著伯恩右手邊的走廊上開出了一個岔道,通往地下的停車區域。他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停在那兒的幾排越野車的輪廓,它們像軍車一樣停放得整整齊齊。正前方那條略窄一些的走廊似乎直接通向設施的中心地帶。


    他繼續向前走去,突然間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什麽東西。那是金屬的閃光,似乎是從武器上反射出來的。他猛地朝右一拐,衝進了停車場。


    伯恩剛撲倒在地,被一陣子彈崩起的混凝土碎屑就濺到了他的臉上。子彈是從停車場的裏麵射來的。兩盞車前燈突然亮起,晃得他一時間動彈不得。與此同時,引擎發出了低沉的怒吼,一輛越野車伴著輪胎尖厲的摩擦聲朝他猛衝而來。


    35


    伯恩徑直朝著衝向自己的越野車奔去,縱身一躍跳到了車子的引擎蓋上。借著越野車衝向前方的勢頭和自己的力量,他猛地沉下肩膀,讓自己的整個身體撞上了擋風玻璃。


    擋風玻璃在劇烈的撞擊下砰然碎裂,伯恩揮起身前的那隻胳膊,用手肘和小臂撥開了剩餘的碎片。他迅速從玻璃碎裂處鑽進車內,爬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他發現身旁那名男子的五官與穆塔·伊本·阿齊茲非常相像——此人肯定是穆塔的哥哥阿布。


    阿布·伊本·阿齊茲舉起了手中的槍,但伯恩已經撲向了方向盤,猛地朝右一打。他的身體在離心力的作用下狠狠地撞向了恐怖分子。槍聲響起時震得兩個人什麽都聽不見,但偏離目標的子彈卻鑽進了車門的立柱。阿布·伊本·阿齊茲又開了兩槍,緊接著越野車就轟然撞到了混凝土牆壁上。


    已經做好撞擊準備的伯恩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放鬆,身子被甩向前方之後又彈回到了座椅上。他身旁的阿布·伊本·阿齊茲狠狠地撞上了方向盤的頂部,前額綻開了一個血糊糊的大口子,右眼眶處的骨頭也撞裂了。


    伯恩從阿布鬆開的手指中奪過那把槍,使勁打了他一個耳光。伯恩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但他還是決意要問出薩拉·伊本·阿謝夫之死的神秘真相。


    “阿布,那天晚上在敖德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故意略去了恐怖分子姓名的後半部分,這是一種明顯表達輕蔑的方式。


    阿布·伊本·阿齊茲的腦袋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幾處傷口中冒出的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湧。“你問這幹什麽?”


    “你開槍打死了薩拉·伊本·阿謝夫。”


    “你瘋了。”


    “是穆塔告訴我的。阿布,他把情況告訴我了。是你打死了法迪的妹妹,而不是我。這所謂的複仇本來都可以避免,隻要你在當時說出真相。”


    “真相?”阿布啐了一口血。“沙漠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真相。沙子始終都在變化,真相也是這樣。”


    “你為什麽要撒謊?”


    阿布咳嗽起來,鮮血從口中狂湧而出。


    “告訴我,薩拉·伊本·阿謝夫死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撒謊?”


    阿布·伊本·阿齊茲又啐了一口,差點被自己的血嗆住。他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喃喃地說道:“我幹嗎要告訴你?”


    “你完蛋了,阿布。你很快就會死去。不過這一點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你在撞車事故中死去是進不了天國的。但如果我把你宰了,你的死就會像殉道者那樣充滿榮耀。”


    阿布別過臉去,仿佛想避開擺在自己麵前的命運。“我對法迪撒謊是迫不得已。真相會把他毀掉的。”


    “沒時間了,”伯恩用刀子逼住了阿布的喉嚨,“現在隻有我才能幫你。再拖下去可就太晚了。你將會喪失念功的最後機會。”


    “你又不信真主,你懂什麽叫念功嗎?”


    “我知道你們不進行聖戰就無法以身殉教。我知道聖戰是旨在追求真理的內在鬥爭。如果你堅決不肯吐露真相,你就無法完成內在的聖戰,也就失去了念功的資格。”


    “沒有我的幫助,你將無法見證最偉大的真理——安拉。因此,你為了安拉而進行的神聖鬥爭——你的整個存在——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阿布·伊本·阿齊茲感覺到眼淚不由自主地刺痛了自己的雙眼。他的敵人說得沒錯,此刻他需要敵人的幫助。安拉把這最終的可怕抉擇擺在了他的麵前:要麽說出真相,要麽就得在地獄之火中永受煎熬。此時此刻,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他終於明白了穆塔·伊本·阿齊茲說的話是正確的。不斷變幻的真相之沙埋葬了他。當時他要是立刻說出真相該有多好!現在,為了能榮耀地死去,為了在安拉和他珍視的一切麵前洗淨自己的罪孽,他不得不背叛法迪。


    他閉上眼停了片刻,渾身上下的每一絲反抗精神都消失無蹤。然後他抬起眼來,盯著敵人的臉。


    “開槍打死薩拉·伊本·阿謝夫的人是我,不是穆塔·伊本·阿齊茲。我必須得打死她。薩拉死去的六天前,我發現她在和別人偷情。我把薩拉帶到一旁質問了她。對這事她甚至都懶得否認!我對她說,按照沙漠中律法的規定,她必須自殺謝罪。她竟然嘲笑我。我告訴她,自殺可以讓她的兩個哥哥免受親手殺死妹妹的沉重負擔。她叫我趕緊滾蛋。”


    阿布沉默了一會兒。顯然,再次回憶質問薩拉時的震驚幾乎耗光了他剩下的力氣。不過他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那天晚上她走得遲了,正急急忙忙地趕往城市的另一邊和情人會麵。她對我完全置之不理,而是繼續幹著背叛自己家庭的勾當。我憤怒極了,但並不感到意外。薩拉曾經無數次地指責我們顛倒了伊斯蘭的教義,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歪曲安拉的神聖話語,並以此來開脫我們的……她是怎麽說的來著?……啊,對了,開脫我們的死亡交易。她背棄了沙漠,背棄了她的貝都因傳統。現在她隻會給家庭帶來羞恥與侮辱。我開槍打死了她。這是正義的殺戮。”


    這番話讓伯恩從心底感到厭惡萬分,他已經聽夠了。他一言不發地揮刀割斷阿布·伊本·阿齊茲的咽喉,隨即鑽出了越野車,聽任噴射而出的鮮血灑在前座上。


    剛才阿布·伊本·阿齊茲不顧命令跑開的時候,法迪就抽出槍瞄準了他的後背。要不是因為突然響起的槍聲,他肯定已經把自己的副手打死了。對法迪來說,違背命令是絕對不可原諒的。既然下了命令,就要不假思索、毫不置疑地果斷執行。“杜賈”可不是聯合國;除了他,其他人根本就沒有表達意見的份兒。


    法迪向通訊室跑去時,這個念頭還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已,激起了他不想聽到的回聲。在他看來,阿齊茲兄弟行事古怪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兄弟二人之間的唇槍舌劍在組織中早已是眾所周知——兩人極為頻繁的爭吵現在都成了司空見慣的事,別人就算看到也不會再提起。然而在最近一段時間,兄弟倆卻常常關起門來吵架。爭執過後兩個人誰都不願再談論剛才的話題,但法迪注意到兩人之間愈演愈烈的摩擦已開始影響他們的工作。出於這個原因,法迪才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把穆塔·伊本·阿齊茲派到伊斯坦布爾去。他得把這兄弟倆分開,給他們各自留下充分的空間來化解敵意。現在穆塔·伊本·阿齊茲死了,阿布·伊本·阿齊茲則違抗了他的命令。雖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法迪此後都無法再信賴這兄弟二人。


    法迪剛拐過通訊室門口的牆角就看到了屠殺的慘狀。他強壓怒火,神情嚴肅地抬高腿在屍體堆裏走來走去,猶如一匹緊張不安的阿拉伯馬。他檢查了每一具屍體,還有通訊室的整個房間。地上躺著八個人,全死了。林德羅斯肯定又從他們身上搞到了幾把槍。


    法迪低聲咒罵了幾句,正準備回到入口處的斜坡那兒去,此時他的耳機沙沙地響了起來。


    “我們發現了那兩個逃犯。”他的一名手下通過耳機報告說。法迪的身子頓時繃緊了。“他們在哪兒?”


    “在下層,”他的手下答道,“他們正往鈾實驗室的方向去。”


    核武器就在那兒,法迪心想。


    “我們要不要包圍上去?”


    “盯著他們就行了。但無論出現什麽情況,你們都不許向逃犯開火。明白了嗎?”


    “明白了,頭兒。”


    這番通話打消了法迪心中所有的複仇念頭。如果林德羅斯找到了核武器和直升機,敵人就算是大獲全勝了。法迪投入了那麽多時間,付出了那麽多的犧牲,還有無休止的努力與流血,到頭來都將一無所有。


    他衝過走廊拐進了左邊的通道,然後又向左拐了個彎。貨運電梯的門在他麵前敞開著,他疾步跨進電梯,按動了控製板最下方的按鈕。電梯的門合上了,載著他朝地下二層駛去。


    林德羅斯和卡佳在空蕩蕩的下層實驗室中往前跑,不知什麽時候他發覺好像有人在暗中監視他們。發現這一點他當然感到很不安,同時心中也有點害怕。監視者為什麽沒有像剛才的恐怖分子那樣追上來?


    兩個人不停奔跑時他看到卡佳在哭泣。剛才赤裸裸地呈現在卡佳麵前的暴力和死亡會讓任何人震驚不已,尤其是像她這樣尚未見慣囚禁與暴力手段的平民。但值得讚揚的是,卡佳始終緊緊地跟在他後麵。


    突然間她一轉身衝進了旁邊那扇敞開的門,彎下腰把胃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吐了出來。林德羅斯把自動步槍挎到肩上,讓槍托貼在髖部的一側,伸出另一邊的胳膊扶著卡佳好讓她站穩。他打量了一下兩人走進的實驗室,發現這地方恰恰是安杜斯基醫生剜出他眼球的手術室;在這間手術室裏,安杜斯基還把卡裏姆變成了容貌酷似林德羅斯、令人毛骨悚然的冒牌貨。安杜斯基完成了可怕的整容手術之後,還得意洋洋地把林德羅斯帶出來參觀自己的傑作,好讓新生的馬丁·林德羅斯用原來那個馬丁·林德羅斯的記憶來充實自己的頭腦——隻要能騙過中情局的訊問者和傑森·伯恩就行。林德羅斯就在那時設計了一個暗語,希望傑森能發現。


    手術室乍看上去似乎空無一人,但緊接著林德羅斯就發現了安杜斯基醫生那張瘦瘦的、黃鼠狼般的臉,正躲在兩張手術台其中一張的後麵。


    ***


    莎拉雅坐在亮紅色的川崎忍者ZX-12R摩托車的後座上,用胳膊緊緊地抱著泰隆肌肉堅實的腰。此刻摩托車正行駛在東北區的第五街上,跟蹤著那輛重新落入敵人手中的黑色福特和白色的雪佛蘭。兩輛車朝西北方向拐去,開上了佛羅裏達大道。


    泰隆是個非常出色的騎手,莎拉雅也能看出他對整個華盛頓都很熟悉,而不僅僅是自己所在的那個區。他在車流中鑽進鑽出,從來都不在一個位置上停留很久。他一會兒與目標保持著三輛車的距離,一會兒又落到五輛車的距離之後。然而,莎拉雅從來都用不著擔心他們會跟丟目標。


    他們在佛羅裏達大道上進入西北區,向右拐上該區的謝爾曼大道,朝正北方向駛去。到了西北區帕克路的交叉口,那兩輛車往右在新罕布什爾大道的起始處開了一小段,緊接著又向左拐進斯普林路,從那裏一直開到西北區的第十六街,隨即轉向了右方。


    現在他們又朝著正北方行駛,方向基本上與石溪公園東側的邊緣平行。兩輛車繞過公園的東北角開進了一家大型殯儀館的載貨區。泰隆關掉川崎摩托的引擎,和莎拉雅一起下了車。他們眼看著載貨區裏右側的那堵牆開始降入地麵。


    他們倆剛穿過街道就看到了監控著載貨區的閉路電視係統。裝在壁掛支架上的攝像頭在緩緩地來回擺動,視野覆蓋著整個區域。


    兩輛車都駛進了牆壁降下後露出的空洞,順著混凝土斜坡慢慢開了下去。莎拉雅一邊盯著閉路電視係統一邊計算著時間,意識到如果他們此刻跟著那兩輛車跑過去,就會立刻被攝像頭發現。攝像頭轉開了,但速度很慢很慢,而此時混凝土牆壁已開始從地麵上的暗槽中重新升起。


    他們一點點地挪了過去,越走越近。接著,等到牆壁升起到一半的時候,莎拉雅在泰隆的脊背上輕輕一拍。兩個人迅速衝向逐漸消失的空洞,在最後一刻從縫隙中跳了進去。他們落到了另一側的混凝土斜坡上,急忙爬起身來。


    牆壁在他們的身後升到頂部,把兩人籠罩在濃濃的黑暗之中。


    費伊德·沙特站在那道遍地亂石的衝溝的西南端。他的部下終於就位了,炸藥也已經安放完畢。盡管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杜賈”組織畢竟是掌握了從地下河中引水的技術。他的人找到了三根巨大的水管,水管通往設施內部的一端肯定裝有調節水量的節流閥——這就是他們必須炸毀的目標。


    沙特又往回走了幾百米,看著自己訓練有素的部下在衝溝裏布好引線,隨即舉起雙臂向兩名爆炸專家示意。


    在烈日下的一片寂靜之中,沙特的思緒又回到了傑森·伯恩剛才向他說明計劃的時候。他最初的反應是難以置信。他對伯恩說這個計劃簡直太瘋狂了。他當時說道:“我們還是用老法子衝進去,從正麵發起攻擊。”


    “你那麽幹就是讓手下的人去送死,”伯恩對他說,“我敢肯定法迪在監聽我和林德羅斯的通話。據此推斷,你剛才和偵查小隊進行聯絡時也被他監聽了。”


    “但你怎麽辦?”費伊德·沙特問道。“如果你獨自衝進去,一露麵就會被法迪的手下亂槍打死。”


    “這你可判斷錯了,”伯恩回答說,“法迪一定要親手殺死我,他絕不會允許我死在別人的手裏。另外,法迪的弱點就在於他自以為猜透了我的心思。他預料到我要聲東擊西;林德羅斯一旦在下麵發動佯攻,法迪肯定會自以為得計。他會確信自己看穿了我的策略,誤以為局麵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後我們就在這時動手,”費伊德·沙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正因為這個計劃完全不合常規,也許它反而能奏效。”


    沙特瞥了一眼手表。既然他已參與到計劃之中,就迫不及待想要盡快開始。但伯恩堅持要他們按照計劃行事。“你得給我十五分鍾時間,有些事我必須要先處理掉。”他剛才是這麽說的。


    現在還剩下九十秒。


    費伊德·沙特凝視著衝溝亂石嶙峋的底部,這條溝其實並不是衝溝。伯恩說得沒錯,所謂的“衝溝”原來是一條幹涸的河床。多年以前這條河本來流淌在地表之上,後來隨著河床底部的緩緩塌陷變成了地下河,為“杜賈”組織提供了製造核武器時所需的水源。沙特的部下在河床通向地下設施的那一端放置了炸藥,一旦引爆就可以實現兩個目的:地下水既能把“杜賈”組織的人全部淹死或逼出來,也能在中情局的大部隊和沙特方麵的專家徹底接管這座設施之前確保濃縮鈾的安全。


    還有十五秒。費伊德·沙特久久地環視四周,把目光投向了每一名部下。他們都已了解情況,很清楚自己麵臨著怎樣的危險。他們知道該怎麽做。


    他的胳膊向下一揮。起爆器啟動了。兩次爆炸之間相隔幾秒鍾,但在費伊德·沙特和他的部下聽來,爆炸聲似乎連成了一次持續很長時間的震動,又像是一陣摧枯拉朽、裹挾著岩石碎塊的風暴。緊接著又傳來了他們都在期待的聲音:地底的水流發出了低沉的咆哮,沿著爆炸在岩石上開辟出的路徑奔騰而去。


    在“杜賈”地下設施的內部,劇烈爆炸的衝擊就像是地震中的陣陣抖動。手術室架子上的東西全被震得跌落在地;櫥櫃的門紛紛敞開,櫃中的瓶瓶罐罐在房間裏摔得粉碎,各種藥液在地上匯成了水窪,到處都是碎玻璃和歪七扭八的塑料管,金屬製成的手術器械就像是一堆散亂的挑棒。


    卡佳一隻手緊緊抓著林德羅斯,一隻手扶著門框。她抬手擦了擦嘴巴,說道:“快走


    吧!咱們得趕快離開這兒!”


    林德羅斯知道她說得沒錯。他們現在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得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著最糟糕的災難過去。


    然而他卻無法挪動腳步。他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安杜斯基醫生的臉。當他從安杜斯基手術的蹂躪之下慢慢恢複的時候,他曾無數次在夢中殺死過這個人。而且不僅僅是殺死那麽簡單。我的上帝啊!他曾經設想過多少種結果安杜斯基的手段!有時候他惟有依靠腦海中這些越來越細致入微的幻想才不致走向瘋狂。即便如此,他仍然常常會從睡夢中驚醒——他夢到許多大烏鴉在啄食安杜斯基,那人渾身的血肉都被撕扯開來,根根白骨袒露在外,等著狂風中席卷而來的沙子慢慢磨蝕掉他身上所剩無幾的生命跡象。夢境中的景象是如此的巨細靡遺,他在夢中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切,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有時林德羅斯禁不住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已越過了瘋狂的邊緣。


    此時此刻,雖然林德羅斯亟須盡快找到安全的藏身處,但他也很清楚:隻要安杜斯基還活著,他就永遠無法得到慰藉。於是他對卡佳說:“你走吧。跑到盡量接近核實驗室的地方,然後爬到離你最近的空調通風係統通風口裏去,待在那兒別動。”


    “但你得跟我一起去,”卡佳扯了扯他的胳膊,“我們要一塊兒逃走。”


    “不,卡佳。這兒有我必須了結的事情。”


    “可你是保證過的。你說你會幫助我。”


    他刷地回過身,用僅有的那隻好眼睛注視著她。“卡佳,我已經幫助過你了。但你必須得理解我,如果我不留下來了結這件事,我的餘生就會過得像行屍走肉一樣。”


    她聽得渾身一顫。“那我也留下來陪著你。”


    整座設施猛烈地抖動起來,發出了承受著劇痛般的呻吟。他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了一堵牆崩塌時發出的刺耳聲響。


    “不行,”他轉向卡佳厲聲說,“絕對不可以。”


    卡佳舉起了手中的自動步槍。“我說可以就可以。”


    林德羅斯隻得點了點頭。他還能怎麽辦?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他能聽到遠遠傳來的咆哮聲變得越來越響,越來越猛烈,正隨著他的每一次心跳迅速逼近。是水!他心想。上帝啊,傑森要放水淹掉這座設施!


    他沒再說一句話,而是邁開大步進了手術室,卡佳端著自動步槍跟在離他幾步遠的身後。就在逃出通訊室之後的幾分鍾裏,她仔細觀察了林德羅斯,覺得自己現在也能依樣畫葫蘆地使用這要人命的武器。


    林德羅斯朝安杜斯基醫生走去,剛才的這段時間安杜斯基一直待在原地沒動,縮身藏在他剜掉林德羅斯眼球的那張手術台後麵。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林德羅斯,簡直像是一隻蹲在地上嚇呆了的兔子;貓頭鷹眼看著就要從暮色中悄無聲息地猛撲而下,用強健的爪子攫住它。


    從手術室中穿過時林德羅斯竭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不讓麻醉藥揮發時那甜膩膩的氣味塞住自己的鼻孔。他必須再一次戰勝心中湧起的恐懼、無助與憤怒——每次從夢中醒來、意識到自己被奪去了什麽的時候,這些感覺都會讓他幾乎無法行動。


    但此刻安杜斯基醫生就在他的眼前。林德羅斯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用鷹爪般的手指攫住了他,把他的胸口抓得血肉模糊。


    “你好啊,醫生。”林德羅斯說道。


    “別,請別傷害我!我不想那麽幹。都是他們逼的!”


    “醫生,有件事我得向你請教。難道說他們是先找來一大堆小男孩供你玩樂——然後再逼著你挖出我的眼睛?他們執意要求你這麽做——否則就怎麽樣?否則他們就不再為你提供孌童?”


    “馬丁,”卡佳喊道,大睜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我們沒時間了。快走吧!求你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對啊,對啊,你應該聽她的。發發慈悲吧。”安杜斯基竟然哭了起來,渾身抖得猶如他們周圍開始晃動的牆壁。“你不知道啊,我這個人太軟弱。”


    “而我呢,”林德羅斯說道,“每一次呼吸都會讓我變得更堅強。”他把安杜斯基拽了過來,直到兩個人像愛侶似的緊貼在一起。現在情況不同了,結局不會像夢中那樣。


    林德羅斯發揮出難以置信的巨大力量,把自己的兩隻大拇指捺進了安杜斯基的眼睛。


    安杜斯基縱聲尖叫,拚命扭動著身子想掙脫出來。但林德羅斯的雙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腦袋,他根本無法掙脫。林德羅斯全身的每一絲力氣此刻都集中在一個目標上。在入迷般的半恍惚狀態中,他覺得自己的拇指肚觸到了柔軟而有彈性的眼球組織。林德羅斯吸了口氣,在呼氣的同時緩緩發勁,無情地將大拇指深深摳進安杜斯基的眼眶。


    外科醫生又慘叫起來,但隨著林德羅斯的兩隻大拇指齊根沒入,這渾不似人聲的尖厲慘呼也突然斷絕。安杜斯基的身體抖動了幾下,這是自主神經係統在體內殘存的生物電能刺激下作出的反應。這最後的反應隨即也消失了,林德羅斯剛鬆開手他就軟癱在地,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溶化掉了。


    36


    法迪聽到自己親手設計並協助建造的設施裏到處響起痛苦的慘叫,眼看著鋼筋混凝土的表麵猶如被閃電劃過般現出了道道裂縫。緊接著一陣低沉的咆哮在走廊中回蕩開來,他知道水就要來了,成噸的水即將淹沒實驗室。此刻他腦海中想到的隻有那個核裝置。


    奔出電梯後他衝過了一條條走廊,從到處亂轉的守衛身旁擠過,他們都眼巴巴地等著首領下達指示。法迪命令守衛趕到前麵的入口處去搜尋伯恩,隨即就把他們拋在腦後。反正他們注定都得完蛋。這幫人死了又有什麽關係?他們來的地方還有更多的人。無窮無盡的年輕人吵著要追隨他,他們渴望著為他而死,渴望著為了事業犧牲自己的生命。他們為之奮鬥的夢想,是有朝一日能生活在一個正義的、再沒有不信者的世界之中。


    法迪堅信,這種顯然很殘酷的前景都是敵人強加給他的。在成年之後,他的生活就完全以此為目標。每天他都會反反複複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個目標,卻從來沒意識到他需要為自己的決定和行動正名。他的頭腦、心靈和雙手都處在安拉的指引之下,對此他深信不疑。法迪從未想過他們的計劃可能會失敗。但現在這個念頭卻蓋過了其他的所有想法,甚至蓋過了他決意要為癱瘓的父親和死去的妹妹複仇的執念。


    他衝下樓梯,發現地下二層的水已經淹到了小腿肚。他抽出點四五口徑的格洛克36型手槍,檢查彈夾裏是否已裝滿子彈。積水拍打著他的雙腿,越往前走水就越深。法迪覺得自己仿佛在海浪中逆流而行,這感覺讓他想起了在敖德薩突堤下與伯恩的遭遇。他真希望自己當時在那兒幹掉了伯恩。要不是因為那條該死的狗,他肯定能置伯恩於死地。


    但現在可不是反責過去失誤的時候,法迪也不是那種念念不忘“假如當時如何如何”的人。他是個實用主義者,這意味著他得盡快趕到直升機那兒去,裝在飛機上的東西才是至關重要的。不走運的是,通向經過偽裝的直升機停機坪的秘密出口設在地下二層的後部。這個位置是經過精心考慮的,因為它離核實驗室最近。按照法迪的估計,一旦整座設施被發現並遭到襲擊,他就得趕到實驗室那邊去。


    他並沒有料到襲擊者會發現那條地下河。此刻他需要前往的位置,恰恰也是地下水湧入速度最快的地方。不過他隻要能趕到目的地就沒事了,因為直升機停機坪的四周都留有寬大的排水孔。滿腦子琢磨著這件事的時候,法迪從手術室敞開的門前跑過,看到了卡佳。那女人正滑稽地用兩隻手握著一支自動步槍。但引起法迪注意的並不是魏因特羅布的妻子,而是兩手沾滿鮮血站在房間裏的林德羅斯——林德羅斯腳邊的那具屍體,就是把他變成殘廢的安杜斯基醫生。


    殯儀館地下的黑暗中響起了節奏單調的阿拉伯語念誦聲。卡裏姆手下的人正在禱告,伏下的身子朝著麥加的方向。從斜坡底部透出的光線射向上方,就像一隻手掌上伸出的指頭。泰隆穿的是運動鞋,不過莎拉雅已經脫掉了鞋子,這樣就不會發出腳步聲。


    莎拉雅和泰隆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斜坡的底部,朝地下室裏望去。莎拉雅最先看到的東西是他們剛才跟蹤的那兩輛車:白色的雪佛蘭和黑色的福特。停在它們後麵的似乎是一輛鋥亮的黑色豪華轎車。福特車的左側能看到排成一行的四名男子,他們跪在小小的禱告毯上,前額都貼到了毯子上的絨毛。福特車的右邊有一扇鑲著玻璃的門。莎拉雅伸長了脖子,但從她所在的角度沒法看到玻璃後麵的景物。


    他們等待著。禱告總算結束了。四名男子爬起身卷好禱告毯,把毯子收了起來。然後這夥人就分開了,其中兩個人登上了不鏽鋼製成的螺旋形樓梯,消失在殯儀館的正屋之中。剩下的兩個人戴上乳膠手套,拉開那輛福特的車門,開始一絲不苟地徹底檢查車內的空間,就像專業的法醫勘驗小組似的。


    莎拉雅很想看看那扇鑲著玻璃的門後麵有什麽,於是她比劃著手勢示意泰隆待在原地別動,並在必要時掩護自己。他點點頭,掏出一支槍把上纏著黑色電工膠帶的“周末特惠”,退進了暗處的陰影之中。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這已經不是莎拉雅第一次感覺到泰隆陪在身邊讓她很放心。他很有街頭生存的智慧,對華盛頓市區的了解也比她細致得多。


    莎拉雅盯著檢查福特車的兩名男子,等到他們都背對著斜坡出口,這才無聲無息地跑到門邊。她擰動把手拉開門,悄悄溜了進去。


    她一下子就被籠罩在冰冷徹骨的寒氣之中,原來這地方是保存屍體的冷藏室。她麵前那條又寬又短的走廊兩邊有六扇敞開的門。她湊到第一扇門邊往裏一瞅,看到了在建築工地上襲擊她的兩名男子的屍體。按照嚴格的沙特阿拉伯伊斯蘭傳統,他們的屍體停放在光禿禿的木板上,身上裹著式樣最為樸素的布袍。這兩個人的屍體是不會做防腐處理的。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這兩具屍體是她找到的第一個證據,可以證明卡裏姆在和華盛頓市內的一夥“杜賈”恐怖分子合作。“杜賈”的秘密分支機構就藏在中情局的眼皮底下,但他們為什麽竟然都沒發現?最先進的監視設備固然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即便是最為嚴密的電子網絡,也不可能抓住潛入美國邊境的每一個敵人。


    她發現第二個和第三個房間都是空的,但第四個房間裏有一名膚色黝黑的男子背對著她,彎腰站在防腐處理台前。他帶著乳膠手套,正在用機器給躺在台子上的屍體注射那種可怕的粉紅色防腐處理液。他時不時地停下機器把注射針頭放在一旁,用雙手揉搓屍體死魚般慘白的肌肉,這樣防腐處理液才能均勻地流入屍體的靜脈與動脈血管之中。


    那人揉搓過屍體的右半邊之後又轉向了左半邊,這時莎拉雅先是看到了死者的頭部,接著又看到了屍體的臉。在莎拉雅的大腦從震驚階段恢複過來、能夠對眼前的景象作出反應的一瞬間,她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沒有叫出聲來。


    不,她心想。她覺得自己幾乎完全被恐懼與驚慌攫住了。這不可能。


    但這確實是真的。


    在“杜賈”組織擁有並經營的這家殯儀館中竟然安放著中情局局長的屍體。老頭子已經死了,胸口正對心髒的位置有一個深深的彈孔。


    ***


    伯恩默記住貼在牆上的設施結構圖之後跑出了停車場,緊接著就看到一群荷槍實彈的“杜賈”恐怖分子正朝自己的方向奔來。他閃身躲進停車場避開了敵人的火力,鑽進了最小的那輛車裏。幸運的是,和停車場裏的所有車輛一樣,這輛車上也插著鑰匙,他無需浪費時間去短接點火裝置。


    他駕著引擎轟鳴的汽車衝進走廊,一腳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如離弦之箭般向前飛射而去。汽車全速衝進那群恐怖分子中間,擋路的人不是給軋在車底就是被撞到了兩旁。伯恩駕車在橫貫設施中部的走廊中疾馳而過,一直開到了貨運電梯前。


    電梯門剛打開他就開著車衝了進去,這一下又撞倒了四名武裝恐怖分子。他鑽出汽車,撳動了電梯的下行按鈕,隨即從地上撿起一把自動步槍。貨運電梯特大的轎廂開始下降。


    到達底層時電梯停了下來,但電梯門卻沒打開,走廊裏的積水從門縫中直往裏滲。伯恩打開轎廂側麵牆上的控製板,按下了手動解鎖開關,但這套裝置同樣不起作用。


    伯恩爬上車頂,站穩身子揮起自動步槍的槍?


    ??砸向轎廂頂部的方形小門,連砸了許多下門板才鬆脫。他把鬆掉的門板推到旁邊,背起步槍從洞口處爬了上去。攀上轎廂頂部之後,他在長方形的控製盒前蹲下身,打開盒子找到了開閉電梯門的電路。他剝出這部分電路的導線,轉接到控製升降機構的電源上。電梯門打開了,走廊外的水頓時湧入轎廂之中。


    他再次鑽進駕駛座換上擋,車子呼嘯著衝進了積水的地下二層。他駕車朝核實驗室的方向駛去,發現水越來越深時立刻加大了油門。再過一會兒上漲的水就將灌入引擎,不趕緊往前開的話車子就要徹底拋錨,他也會隨之失去速度的優勢。


    但片刻之後,這輛車的用場畢竟還是到頭了。伯恩看到法迪站在正前方的走廊中央,攔住了去路。法迪用強壯的左臂勒著馬丁·林德羅斯的脖子,讓他擋在自己的身前;握在法迪右手中的那把格洛克36型手槍的槍口頂住了馬丁的太陽穴。


    “我對你的追逐到此結束了,伯恩!”法迪在即將衝來的洪水與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中高喊。“給我熄火,下車!趕快!”


    伯恩服從了法迪的命令。現在他離對方更近了點,看到法迪的右耳中戴著個什麽東西。是無線耳機。他確實在監聽他們的通訊。


    “把步槍丟掉!還有你身上所有的武器!現在把手舉到我能看見的地方,慢慢地走過來!”


    伯恩蹚著水向前走去,兩眼盯著馬丁慘不忍睹的臉;馬丁則用僅有的那隻眼睛望向他,眼神中帶著無比的驕傲。憑著直覺伯恩就知道林德羅斯要有所動作,他想警告他別這麽幹。伯恩自有對付法迪的策略。然而,林德羅斯向來都想成為英雄。


    不出所料,馬丁的左手裏冒出了一把手術刀。就在他把刀鋒紮進法迪大腿的同時,法迪手裏的格洛克也開火了。法迪瞄準的本來是林德羅斯的腦袋,但中刀時的震驚與劇痛讓他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子彈擦著林德羅斯的下巴飛了出去。但這畢竟是一把點四五的大口徑手槍。馬丁的身體猛地摔過門口,跌進了手術室。


    伯恩撲了過去。法迪剛要把紮進肌肉裏的手術刀拔出來,伯恩在前的肩膀就撞中了這個恐怖分子的心窩。兩個人都向後跌進了已深達膝蓋的積水中。伯恩伸出手抓住那把格洛克往上一擰,射向空中的子彈沒造成任何損害。與此同時,法迪已經拔出了插在大腿上的手術刀,順勢朝伯恩的左肋刺去。


    伯恩早有準備。他將法迪握槍的右手和那把格洛克同時抬起,刺中粗大槍管的刀鋒一下子滑了出去。法迪意識到泡在水中的槍已毫無用處,便丟開槍揪住了伯恩襯衫的前襟,推得他仰麵跌進水中。法迪用右肘把伯恩的腦袋壓在水下,揮起手術刀不停地往下猛紮。


    伯恩拚命扭動著身軀,盡可能避開銳利無比的刀鋒,同時把雙手和前臂伸出了水麵。他運起雙肩所有的力氣,用手掌的根部猛然拍向法迪的雙耳。恐怖分子頓時弓起身,抬起雙手去抓自己的右耳朵。伯恩剛才的這一擊讓法迪耳中的無線收發兩用機紮透了他的鼓膜,連鼓膜後的耳道都迸裂了。


    法迪丟掉了手術刀,隨即失去了平衡。察覺到機會的伯恩伸出雙腿絞住法迪用力一別,同時把自己的身體側了過來。這一招把法迪甩到了旁邊,伯恩趕忙從水中爬起。


    他伸出手準備去抓法迪,就在這時他聽到巨大的咆哮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血從法迪的右耳汩汩流出,他似乎正在竭力克服破碎的鼓膜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伯恩伸出手去抓法迪,卻被他的那把蛇形彎刀戳了一下,手背上湧出了鮮血。


    伯恩扯下皮帶一圈圈地纏在指節上,利用厚厚的幾層皮革去抵擋法迪的彎刀。然而,皮帶在戳刺之下不可避免地層層裂開來。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失去所有的防禦。


    越來越響的咆哮聲已經變成了號叫。衝過來的是什麽?看到自己優勢的法迪加強了攻擊,又狠又準地連刺幾刀,拚死一搏讓他的力量大得出奇,伯恩被他逼得退進了手術室。


    伯恩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有人從門口衝進了手術室。那是個女人:卡佳。她淚流滿麵,雙手被血染紅了——是馬丁的血。想和馬丁一起逃走的那個人原來就是她。但法迪找到了他們。馬丁為什麽沒有聽從伯恩的警告,帶著她躲起來?現在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你看看他們把他害成了什麽樣子!”卡佳嗚咽道。


    伯恩看到她手中握著一樣亮閃閃的金屬物體。


    卡佳蹚著水進了走廊,朝伯恩走來。這時咆哮聲已達到了最激烈的頂點。卡佳側過頭朝走廊的另一端望去,伯恩順著她注視的方向轉過目光,隻見一道頂天立地的水牆正向他們猛衝過來。


    法迪的刀鋒最後一次劃過了伯恩臨時湊合的防護。幾層皮帶都已經斷裂,把他血淋淋的拳頭暴露在了外麵。


    “快回去!”他衝著卡佳大喊。“趕快躲起來!”


    卡佳沒聽他的,反而蹚著水繼續向他這邊走。但此時水已經深及腰部,巨大的衝力讓她無法前行。法迪本想一刀刺死伯恩,但對方在奔湧的水中踢出的一腳讓他失去了平衡。刀鋒偏了過來;伯恩格擋攻擊的腫脹前臂碰到了扁平的刀身,打得刀子脫手向上飛出。


    意識到自己已身陷絕境的卡佳,把手中的那個金屬物體扔向了伯恩。


    他伸出手抓住了金屬器具的中部——那是一把長達二十二厘米的科林截肢刀。伯恩麻利地一下子撥轉刀頭,猛地把可怕的刀鋒戳入法迪咽喉底部的柔軟處,再向下透過鎖骨劈進他的胸膛。


    法迪張開嘴瞪著伯恩。在臨死前的這一刻,他動彈不得,茫然無措,腦海中空空如也。時間仿佛凝結了。法迪的雙眼漸漸變得呆滯,但與此同時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似乎想弄明白什麽事情的神情。這最後的願望他也沒能實現。


    洶湧而來的水牆很快就要衝到他們跟前了。伯恩別無選擇,隻能踩著法迪被刀劈開的上半身往上爬,勾起手指緊緊抓住天花板空調通風係統的送風口,一個引體攀了上去。緊接著伯恩把手伸向下方去拽卡佳,但他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否跑到自己這邊。他衝著卡佳大聲喊叫,可她仍然站在原地,雙眼茫然地瞪著前方。


    伯恩正想下去救她的時候水牆已猛然撲到,巨人拳頭般的可怕力量拍擊得他根本透不過氣。怒號的水聲猶如盤踞在達尚峰頂的惡魔,下麵走廊裏法迪的屍體頓時被撕裂了,卡佳也給卷進了狂暴的水流之中。泛著泡沫的激流咆哮著衝遍“杜賈”組織的整座設施,仿佛諾亞經曆過的洪水那樣淹沒了所到之處的一切,把一切衝刷得幹幹淨淨。


    37


    費伊德·沙特勇敢的心中始終抱著一個越來越堅定的信念:他們總有一天(這個日子並不會很快來臨,也許他這輩子都未必能看見)會贏得與部族居民之間的鬥爭。為了摧毀他的國家,這些部族居民不惜讓整個世界燃起戰火。要想贏得這場鬥爭,他們必須付出巨大的犧牲,還得擁有堅定的信念和鋼鐵般的意誌;另外他們還要打破常規,與傑森·伯恩這樣的不信者攜手合作,因為畢竟有些不信者在瞥見阿拉伯人的心靈之後,能夠理解自己看到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在麵對必然會遇到的挫折時,他們一定要保持耐心,不屈不撓地堅持下去。勝利的日子將等待著他們,就像今天這樣。


    他的部下利用第二組C4炸藥改變了地下河的流向,隨即從炸開的大洞裏進入了“杜賈”組織的地下設施。此時他站在經過偽裝的直升機停機坪的邊緣,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一口平底的井。他頭頂岩石中的開口在靠近頂部的地方變寬了,上麵蓋著一層特別設計的偽裝材料,人們幾乎無法從周圍的岩石中辨認出這層偽裝。


    大水已經退去,積水終於被遍布於“杜賈”設施地下二層的巨大排水管排空了。


    費伊德·沙特正前方那座加高的平台並沒有受到洪水的影響,平台上停著一架直升機。沙特敢肯定這就是本打算把法迪和核裝置一起送往會合點的直升機。他的另一名部下監視著飛行員。


    雖然沙特非常想知道伯恩的下落,但他也不放心把核裝置交給別人看管,這是可想而知的。另外,既然他此刻能站在這兒,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飛入空中的直升機帶著法迪逃脫,這個事實本身就不言自明地證實伯恩已取得了勝利。不過沙特還是派了幾個人去尋找他的朋友。他很想和朋友一起分享這勝利的時刻。


    然而他們卻帶回了一個年紀較長的男子。此人的前額又寬又高,筆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屬框眼鏡,一邊的鏡片已經碎裂。


    “我讓你們去找傑森·伯恩,你們怎麽帶回來這麽個人?”費伊德·沙特惱怒的語氣掩飾住了心中的不安。傑森在哪兒?難道他受了傷,正躺在這個被大水衝遍的鬼地方的深處?他還活著嗎?


    “這個人說他叫科斯廷·魏因特羅布。”他手下的隊長報告說。


    剛被帶來的人在一連串快速的阿拉伯語中聽出了自己的名字,開口說道:“是魏因特羅布醫生。”他緊接著又用糟糕透頂的阿拉伯語說了些什麽,他們根本就聽不懂。


    “請你說英語。”費伊德·沙特用無可挑剔的英式英語說道。


    魏因特羅布顯然鬆了口氣。“感謝上帝,有你在可太好了。我和我的妻子一直被他們關在這裏。”


    費伊德·沙特凝視著他,沉默得猶如斯芬克斯石像。


    魏因特羅布清了清嗓子:“請放了我。我得去找我的妻子。”


    “你說你是科斯廷·魏因特羅布醫生。你告訴我,你和妻子都被關在這兒。”費伊德·沙特此時越來越擔心自己的朋友,脾氣也變得愈發暴躁。“我知道被關在這地方的人是誰。那人可不是你。”


    被嚇住的魏因特羅布又轉向了把他帶過來的那個人。“我的妻子卡佳就在設施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找到她了嗎?”


    那位隊長看出了主管的意思,冷冰冰地盯著魏因特羅布一言不發。


    “上帝,”魏因特羅布呻吟著用羅馬尼亞語說道,惶急之中他下意識地說起了自己的母語,“我的上帝啊。”


    完全不為所動的費伊德·沙特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過身去。他聽到了從後麵傳來的動靜。


    “傑森!”


    一看到朋友,他立即朝直升機停機坪的入口處奔去。伯恩的旁邊還有費伊德·沙特派去搜尋的另一個人。他們倆一起攙著走在中間的又高又壯的男子,那人的臉和頭部看起來就像是過了一遍絞肉機似的。


    “真主在上!”費伊德·沙特喊道。“法迪是死是活?”


    “死了。”伯恩回答說。


    “傑森,他是誰?”


    “我的朋友馬丁·林德羅斯。”伯恩說道。


    “啊,天哪!”安全部隊主管馬上喊來了隨隊的外科醫生。“傑森,核裝置就在直升機上。簡直不可思議,它竟然裝在一隻小小的黑色公文包裏。法迪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伯恩惡狠狠地盯著魏因特羅布看了半晌。“你好啊,桑德蘭醫生——我是不是應該稱呼你科斯廷·魏因特羅布?”


    魏因特羅布不由得身子一縮。


    費伊德·沙特挑起了眉毛。“你認識這個人?”


    “我們見過一麵,”伯恩說道,“這位醫生可是個極具才華的科學家,身兼好幾項專長。其中之一就是微型化技術。”


    “這麽說,讓核裝置小得足以放進公文包的微電路就是他設計的。”費伊德·沙特的表情變得極為陰沉。“他聲稱自己和妻子都是法迪的囚犯。”


    “我的確是個囚犯,”魏因特羅布堅稱,“你不明白,我——”


    “現在你知道此人的身份了。”伯恩沒理會魏因特羅布的話。“至於他的妻子——”


    “她在哪兒?”魏因特羅布倒抽了一口氣。“你知道她在哪兒嗎?我要找到卡佳!”


    “卡佳死了。”伯恩的這句話說得很直接,幾乎有些殘酷。對於這個和法迪與卡裏姆串通一氣、執意要將自己徹底毀滅的家夥,他心中沒有絲毫憐憫。“她救了我的命。我本想救她,但衝來的洪水把她卷走了。”


    “你撒謊!”臉色慘白的魏因特羅布竟然吼了起來。“她就在你手裏!在你手裏!”


    伯恩揪住魏因特羅布,把他拖進了自己剛才走出的那個房間。在大水退去後留下的一片狼藉中,沙特人把他們找到的屍體一具具排開。卡佳的屍體就躺在法迪旁邊,她的頭部彎成了古怪的角度。


    魏因特羅布發出的低聲呻吟聽起來簡直不像是人聲。伯恩看著他跪倒在地,心中湧起一陣痛惜——為了幫助他殺死法迪,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犧牲了自己。她似乎也和伯恩一樣,非常想把法迪置於死地。


    他的目光轉到了法迪身上。屍體的雙眼還睜著,仿佛正滿懷憎恨地怒視著他。伯恩掏出手機蹲下身,對著法迪的臉拍了幾張照片。拍好之後他站了起來,拖著魏因特羅布走回直升機停機坪。


    伯恩向費伊德·沙特問道:“飛行員在直升機上嗎?”


    安全部隊主管點了點頭。“有人看著他呢。”他說著把手一指。“公文包在這兒。”


    “你能肯定這就是核裝置?”魏因特羅布開口了。


    費伊德·沙特轉向自己手下的專家,那人點了點頭。“我剛才打開了公文包。這玩意的確是核炸彈。”


    “那好,”魏因特羅布的聲音奇怪地興奮起來,“如果我是你就會打開包再看一眼。也許你沒有看清裏麵的所有東西。”


    費伊德·沙特瞥了伯恩一眼,他點了點頭。“打開它。”安全部隊主管對部下說道。


    那名部下小心翼翼地把公文包擱在混凝土地麵上,啪地打開了包蓋。


    “瞧瞧左邊,”魏因特羅布說道,“不對,是靠近後麵的地方。”


    沙特人伸長了脖子,隨即不由自主地向後一縮。“有個定時器啟動了!”


    “那是因為你打開公文包的時候沒輸密碼。”


    伯恩聽出了魏因特羅布的語氣:這家夥現在很得意。


    “還剩多少時間?”費伊德·沙特問道。


    “四分三十七秒。”


    “電路是我設計的,”魏因特羅布說,“我能讓它停下來。”他的目光從一個人轉向另一個人。“交換條件是讓我獲得自由。你們不準起訴我,這一點沒得商量。我得開始新的生活,所有的錢都得你們出。”


    “就這些嗎?”伯恩狠狠地揍了魏因特羅布一拳,打得他撞到牆上又彈了回來。“刀子。”他說道。


    費伊德·沙特知道現在該怎麽辦。他拿出一把刀遞給了伯恩。


    伯恩接過刀順勢刺出,刀刃深深地紮進了魏因特羅布一條腿的膝蓋上方。


    魏因特羅布高聲尖叫。“你這是幹什麽?!”緊接著他就控製不住地哭了起來。


    “醫生,這話可不對。你應該問問自己都幹了什麽?”伯恩在他身邊蹲下來拔出刀子,讓他看著那血淋淋的刀鋒。“你還有四分鍾時間去關掉定時器。”


    魏因特羅布緊緊抱住自己被戳傷的膝蓋,前後晃動著身體。“那我……我的條件呢?”


    “這是我的條件。”伯恩揮起了刀,魏因特羅布又是一聲尖叫。


    “我關,我這就關!”


    伯恩抬起眼來。“把打開的公文包放在他麵前。”


    公文包擺好之後伯恩說道:“全交給你了,醫生。不過你盡管放心,你的每一個動作都別想逃過我的眼睛。”


    伯恩站起身時看到費伊德·沙特正望著自己。沙特撅起厚厚的嘴唇,如釋重負地悄悄吹了個口哨。


    伯恩監視著魏因特羅布解除定時裝置。按照伯恩的腕表,他解除定時器隻花了兩分多鍾。這之後魏因特羅布往後一靠,抱起雙臂護住了受傷的膝蓋。


    費伊德·沙特示意一名部下過去檢查。


    “電線剪斷了,”那人說道,“定時器已經關閉。這下不可能爆炸了。”


    魏因特羅布又茫然無措地晃了起來。“我想要一片止痛藥。”他幹巴巴地說道。


    費伊德·沙特叫來他手下的外科醫生,然後走上前準備去拿核裝置。伯恩搶在了他的前頭。


    “我得利用這東西去抓卡裏姆。”


    安全部隊主管揪緊了眉毛。“我不明白。”


    “我準備按照法迪要走的路線飛往華盛頓。”伯恩說話時的語氣絲毫不容置疑。


    即便如此,費伊德·沙特還是問道:“傑森,你覺得這麽幹明智嗎?”


    “在這個當口,咱們恐怕不能再考慮明智與否的問題了,”伯恩回答說,“卡裏姆已經在中情局裏占據了執掌大權的高位,幾乎沒人能動得了他。我必須另想辦法。”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希望你已經有了計劃。”


    “我向來都有計劃。”


    “好吧。我手下的外科醫生會負責照顧你的朋友。”


    “不行,”伯恩說,“馬丁得跟我一起走。”


    費伊德·沙特又聽出了伯恩鋼鐵般堅決的語氣。“那我就讓醫生陪著你們。”


    “謝謝你。”伯恩說道。


    費伊德·沙特幫著朋友把馬丁·林德羅斯抬進了直升機。伯恩向法迪的飛行員說明規矩的時候,安全部隊主管吩咐他的那名部下離開了直升機,然後和醫生一起蹲下身,讓林德羅斯盡可能躺得舒服一些。


    “他還有多久?”費伊德·沙特輕聲問道。林德羅斯顯然快不行了。


    外科醫生聳了聳肩膀。“大概隻有一個小時。”


    伯恩和飛行員已經說完了,那人現在鑽進了駕駛座。“你得幫我做幾件事。”


    費伊德·沙特站起身。“盡管說,我的朋友。”


    “首先,我需要一部手機。我的手機沒法打電話了。”


    安全部隊主管手下的人遞過來一部手機。伯恩把存著他所有電話號碼的芯片換到了新手機上。


    “謝了。接下來你得給你在美國政府中的聯絡人打電話,告訴他們我準備坐的那班飛機上載著沙特派來的一個外交使團。等我和飛行員談過之後,馬上就把飛行路線發給你。我可不想在海關入境處碰到任何麻煩。”


    “放心好了。”


    “然後你還要給中情局打電話,把同樣的情況也告訴他們。飛行員確認過天氣情況後我會把預計到達的時間發給你,但你跟中情局聯係的時候,得把這個時間往後說四十分鍾。”


    “我給中情局打電話會驚動那個冒牌貨——”


    “沒錯,”伯恩說道,“確實會這樣。”


    費伊德·沙特擔憂地蹙起了臉。“傑森,你的這個計策危險得要命。”


    警告過朋友之後,費伊德·沙特熱情地擁抱了他。


    “安拉已經賜給了你翅膀。願他庇佑你完成任務。”


    他親吻了伯恩的兩頰,隨即貓著腰走出了直升機。飛行員按下一個開關,直升機停機坪上方的偽裝頂蓋收了起來。他確認地麵上的所有人員都已走出旋翼的範圍之外,便發動了引擎。


    伯恩跪到林德羅斯身旁握住他的手。馬丁的那隻好眼睛忽閃著睜開了。他仰望著伯恩,殘缺不全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緊緊握住了伯恩的手。


    伯恩感覺熱淚湧進了眼眶,他竭盡全力把淚水憋了回去。“馬丁,法迪死了,”他在越來越響的轟鳴聲中說道,“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你是個英雄。”


    38


    卡裏姆參加部門行政會議時故意遲到了。他希望自己走進房間的那一刻七名部門主管都已經坐在桌前。會議室本來就特意設在離中情局局長辦公套間很近的地方。事實上,老頭子的辦公套間裏有一道直接通往會議室的門,卡裏姆進會議室的時候也特意選擇了這道門。他希望能以這種無需開口的方式,向七巨頭重申自己與他們在中情局等級體係中的差別。


    “局長說他很抱歉,”他往會議桌旁老頭子的位置上一坐,語氣輕快地說道,“安妮和局長在一起,她告訴我局長還在和總統與參聯會主席召開機密會議。”


    卡裏姆翻開一份厚厚的檔案,這裏麵隻有頭五頁是真的——如果他已經深思熟慮了幾個月的虛假情報能被稱為“真實”的話。


    “既然‘杜賈’的迫切威脅已經消除,這個恐怖組織本身也變成了一個空殼,現在我們就應該轉而處理其他事務了。”


    “等一下,馬丁,”行動處主管羅布·巴特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認為咱們在結束針對‘杜賈’的工作之前,還應該徹底解決法迪的問題。”


    卡裏姆靠到椅背上,轉起了手指間的鋼筆。他知道此刻最糟糕的應對策略就是下令中止這方麵的調查。幾天前的那次會議已充分表明,巴特心目中的黑名單上列著他的名字。他並不打算做出任何讓巴特疑心更甚的舉動。


    “好的,”卡裏姆說道,“我們就來談談追捕法迪的事。”


    “我讚同羅布的意見,”情報處主管迪克·賽姆斯開口了,“我認為應該分出相當一部分人手來追捕法迪。”


    坐在桌旁的其他主管中也有幾個人點頭表示同意。


    麵對這股越來越強的勢頭,卡裏姆說道:“老頭子不在,所以我們自然應該采納大部分人的意見。不過我想在此指出幾點。第一,在摧毀‘杜賈’組織最重要的行動基地之後,我們並不知道法迪是生是死。如果法迪當時就在南也門的那座設施中或是待在附近,那麽他無疑已經和那兒的所有人一起化成了飛灰。第二,如果發動襲擊時他身在別處,我們就根本無從判斷他會跑到哪兒去。他肯定會轉入地下。我認為我們應該等一段時間,看看能否從‘杜賈’的網絡中得到什麽消息。姑且讓恐怖分子的世界誤以為我們已經把注意力轉向別處。如果法迪還活著,他必然會開始蠢蠢欲動,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查出他的蹤跡。”


    卡裏姆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七名主管中沒有人皺眉,沒有人不以為然地搖頭,也沒有人互相暗遞眼色。


    “第三——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必須把自己的家裏收拾幹淨,”他接著說道,“我可以向諸位證實一個傳言:國防部長哈利迪,還有他在五角大樓的跟班盧瑟·拉瓦列,這兩個人一直在攻擊老頭子。哈利迪知道中情局裏出了內奸,也知道那次計算機病毒攻擊。我們後來發現,已故的馬修·勒納也是哈利迪的人。”


    這番話在會議桌旁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卡裏姆掌心向外舉起了雙手。“我知道,我知道,勒納試圖改組中情局時造成的混亂讓大家都受到了衝擊。現在我們終於明白當時的調整為何會讓人感到如此格格不入了——它們全都出自哈利迪和他在國安局的這名心腹的授意。”


    “勒納已經死了。無論國防部長在中情局內部有過何種隱秘的影響,這些影響如今都已清除一空。現在中情局的內奸已經被解決,我們終於可以開始著手多年前就應該做的一件事了。我們要把中情局改造成最有能力與全球恐怖主義進行鬥爭的機構。”


    “因此,我的第一項提議是聘用具有獨特資質的阿拉伯人和穆斯林。‘9·11’事件之後,許多機構都把這些人逐出了門外。如果我們想贏得這場新的戰爭,就必須了解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他們是我們要麵對的敵人。我們不能再把阿拉伯人和穆斯林混為一談,不能把沙特人混同於敘利亞人、把阿塞拜疆人錯當成阿富汗人,或是把遜尼派等同於什葉派。”


    “你的這幾個觀點都很有道理。”賽姆斯說道。


    “羅布的那個建議咱們還是可以投票表決一下。”卡裏姆的這句話說得很圓滑。


    所有人的眼睛都轉向了行動處的主管。“不用了,”巴特說,“我收回剛才的建議。馬丁的提議更好。”


    伯恩坐在直升機艙內的地上,麵對著沙特外科醫生和他帶著的大黑包。渾身是血的馬丁·林德羅斯躺在兩人之間。醫生一直在給馬丁靜脈滴注止痛藥。


    直升機飛離米蘭沙阿時醫生曾說:“我現在能做的,也隻是盡可能讓他感覺好受一點。”


    伯恩低頭注視著林德羅斯慘不忍睹的臉,在腦海中想像著朋友以前的模樣。他無法回想起那張麵孔上的所有細節。法迪手槍中射出的點四五口徑子彈在馬丁頭部的右側炸開,把他的右眼眶和半邊眉骨打得稀爛。外科醫生設法止住了流血,但由於這一槍是近距離射擊,嚴重的槍傷已經足以讓馬丁體內的重要器官停止工作。據外科醫生說,創傷的疊加效應已發展到很嚴重的程度,此時無論什麽辦法都已經無法挽救馬丁的生命。


    馬丁現在睡著了,但睡得很不安穩。伯恩看著他,心中充滿了憤怒與絕望。這種事為什麽偏偏發生在馬丁身上?他為什麽不能讓他活下來?他知道自己如此痛苦的原因是無能為力。最後一次見到瑪莉時他心中的感受也是如此。無能為力,這是伯恩惟一無法容忍的情緒。讓他惱火萬分的無能為力之感深深地藏進了他的心靈之中,就像是一塊怎麽都搔不到的癢處,又像是他無法喝止的嘲笑聲。


    他沉著嗓子怒罵一聲,轉開了臉。直升機現在已爬升到群山上方的高空,於是他打開手機,又撥了莎拉雅的號碼。振鈴聲響了起來,這是好事。但莎拉雅還是沒接電話,伯恩又覺得有些不妙。這回他在莎拉雅的語音信箱裏簡短地留了言,提到了敖德薩。這條神秘的留言隻有莎拉雅本人才聽得懂。


    然後伯恩又撥通了戴倫的手機。他還待在佛羅裏達那邊。


    “我遇到了一個問題,隻有你才能解決。”伯恩直截了當地說道。


    “說吧。”


    他們倆交談時往往都這麽言簡意賅。


    “我需要一整套東西。”


    “沒問題。你在哪兒?”


    “離華盛頓大約還有十個小時。”


    “好。泰隆手裏有我的鑰匙,他會把你要的東西備齊。杜勒斯機場還是裏根國家機場?”


    “都不是。我們打算在安嫩代爾以南十八公裏的地方降落,”伯恩說著報出了飛行員告訴他的那個弗吉尼亞州的坐標,“那地方就在西斯坦實驗室名下的一塊地產的最東邊。謝了,戴倫。”西斯坦實驗室是維爾迪克聯合技術公司的附屬機構。


    “別客氣,夥計。我自己要是能在那兒就好了。”


    伯恩掛斷電話的時候,馬丁的身子動了一下。


    “傑森。”


    馬丁的聲音很微弱,伯恩把耳朵湊到了朋友的嘴邊。撕裂的肌肉散發出的氣味中混雜著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氣息,聞之令人幾欲作嘔。


    “我在這兒呢,馬丁。”


    “冒充我的那個人——”


    “卡裏姆。他是法迪的弟弟,這我已經知道了。馬丁,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全都弄清楚了。起因就是康克林派我到敖德薩執行的那次任務。當時我和莎拉雅在一起,準備和她的線人接頭。有個年輕女人朝我們衝了過來。她是薩拉·伊本·阿謝夫,卡裏姆和法迪的妹妹。我朝她開槍時以為打中了她,其實並沒有。開槍擊中薩拉的是法迪的一名手下。那家夥把薩拉打死了,因為她在和別人偷情。”


    馬丁用僅有的那隻眼睛盯住了伯恩,盡管眼眶通紅,他的眼睛裏仍舊燃燒著活力。“傑森,你一定得……抓住……卡裏姆。”他急促地喘息著,呼吸很不均勻,喉嚨裏堵著粉紅色的黏液和鮮血。“他最狡猾……布下棋局的就是他……他就像是……天哪……守在網中央的……蜘蛛……”


    他的眼睛睜得老大,隨著傳遍全身的陣陣劇痛抽動著。“法迪……法迪隻是……名義上的……領袖……他隻是恐怖分子的……集合點……卡裏姆才是……真正……危險的人。”


    “馬丁,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見了,現在你得休息。”伯恩勸道。


    “不,不行……”一陣古怪的狂熱似乎控製住了林德羅斯。他的身上仿佛放射出了小恒星一般強大的力量,把伯恩都籠罩在其中。“等我死了……有的是……有的是時間……休息。”


    他又開始流血了。外科醫生俯下身用紗布墊給他擦拭,那塊紗布很快就浸透了鮮血。


    “傑森,卡裏姆不光是想……襲擊美國。他還想……對付中情局。他恨我們……對我們所有人……抱著刻骨的仇恨。所以……所以他才……甘願賭上一切……甘願冒著失去生命和靈魂的危險……打入中情局內部。”


    “他究竟想幹什麽?馬丁,他究竟想要幹什麽?”


    “摧毀中情局。”馬丁抬起眼看著伯恩。“我要是能知道……更多的情況就好了。天哪,傑森……我搞砸了。”


    “馬丁,這不是你的錯,”伯恩的表情很嚴肅,“如果你為了這些事而自責,我可是會很生氣的。”


    林德羅斯想笑,但湧到喉頭的一大口血噎得他沒笑出來。“現在咱倆可不應該吵架,對吧?”


    伯恩擦了擦他的嘴角。


    猶如電網的電力供應暫時中斷,某種神色在林德羅斯的臉上一閃而過——那就像是一扇通往黑暗冰冷之地的窗戶。他開始顫抖起來。


    “傑森,聽我說,等這……這一切都結束,幫我送十二朵玫瑰……給莫伊拉。她的地址記在……我家裏的手機上。把我的屍體火化掉,骨灰灑到……紐約的回廊公園。”


    伯恩覺得自己的眼睛被灼得直痛。“當然,全按你的意思辦。”


    “你能陪著我……我很高興。”


    “馬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惟一的朋友。”


    “這麽說,我們倆都……都挺悲哀的。”林德羅斯想再笑一笑,但還是放棄了,他已經精疲力盡。“傑森,你知道我倆之間……有什麽共同點,是什麽……讓我們成了朋友?你……回憶不起自己的過去……而我……我是不願去回憶。”


    最後的時刻終於降臨了,伯恩能感覺得出來。剛才馬丁望著他的那隻好眼睛還滿含著聰穎,此刻那眼神卻已凝在半空,瞪視著伯恩曾多次覺察卻從未親眼見過的死亡。


    莎拉雅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老頭子正在接受防腐處理的屍體。讓她感到驚恐萬狀的不僅是眼前的景象,還有這景象背後的意義。她心想,這就像是你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去。你知道這事總有一天會發生,但等到這一天真正來臨時你的頭腦卻怎麽也不?


    ??接受現實。在莎拉雅乃至中情局裏的每一個人眼中,老頭子似乎都是個堅不可摧、不可戰勝的人物。長久以來他始終是他們心中的指南針,是中情局遍及全球的力量的源泉。如今他不在了,莎拉雅覺得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防護,覺得自己脆弱得可怕。


    最初的震驚過去以後,莎拉雅陷入了一陣無情的慌亂之中。老頭子已經死了,那現在是誰在指揮中情局?各部門的主管當然都還在,但中情局自上至下的所有人都知道,馬丁·林德羅斯才是中情局局長選定的接班人。


    這意味著假冒林德羅斯的人此刻正領導著中情局。上帝啊,她心想。他要把中情局徹底毀掉——這始終都是計劃中的一部分。法迪和“杜賈”組織即將在美國本土引爆核武器,如果他們能在此之前一舉摧毀全美國最具效率的間諜機構,這對他們來說將是多麽偉大的成功!


    莎拉雅在一瞬間全想明白了。泰隆看到過的那一桶桶C4炸藥就是為中情局總部準備的。但“杜賈”組織怎麽才能把炸藥帶過安檢關口?她知道法迪肯定已經想好了辦法。現在假冒林德羅斯的人已成功篡權,這件事他們做起來也許就要容易得多。


    突然間,莎拉雅的思緒又回到了此時此地。既然老頭子已被人害死,她就必須趕到中情局總部去。她必須把真相告訴局內的七位部門主管,至於她自己會不會遇到危險,去他媽的吧!但是她怎麽才能進去呢?她隻要一在中情局的安檢口亮出自己的證件,就會被假林德羅斯發現。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溜進總部大樓呢?這絕對不可能。


    直升機從雲層中降低高度,朝馬紮裏沙裏夫的私人跑道飛去。伯恩坐在馬丁·林德羅斯身旁,低垂著頭。他滿腦袋想著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紐帶,有些紐帶和記憶連接在一起,有些則不知連向何方,因為有的記憶已被他遺忘。在與記憶相連的意義上,這些紐帶對他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如今有一條關鍵的紐帶已經消失了。直到它消失之後,伯恩才意識到馬丁對自己是多麽的重要。失憶會讓人的頭腦中生出許多事端,包括瘋狂——最起碼也是近於瘋狂的狀態;人一旦陷入這種狀態,基本上也就等於是個瘋子了。


    康克林被謀殺後,伯恩和馬丁建立起的紐帶就像是一條救生索。現在馬丁死了;他回家的時候也再不可能看到瑪莉。當壓力變得過於沉重時,究竟還有什麽能阻止他陷入因腦海中的紐帶紛紛斷裂而產生的瘋狂之中?


    飛行員把直升機降落到柏油碎石跑道上的時候,他緊緊抱住了那隻公文包。


    “你得跟我們一起走,”伯恩對飛行員說,“我還要你再幫一會兒忙。”


    飛行員站起身,和伯恩一起抬起了林德羅斯的屍體。他們頗為費力地把屍體抬出了直升機。一架較大的高速噴氣式飛機停在柏油碎石鋪成的跑道上,已經加好了油,隨時都可以起飛。兩個人把屍體轉到噴氣機上之後,伯恩和飛行員說了幾句,隨即命令直升機飛行員把外科醫生送回米蘭沙阿。伯恩警告他說,費伊德·沙特的人將始終監控直升機的飛行進度與通訊情況。


    十分鍾之後,載著兩個人和一具屍體的噴氣機在跑道上滑行起來。速度越來越快的飛機騰空而起,飛入了風暴來臨前的暗灰色雲層之中。


    接到莎拉雅打來的電話以後,彼得·馬克斯就發現自己工作時根本無法集中精力。來自“杜賈”組織的加密通訊在他看來簡直像是火星語。他假裝犯了偏頭痛,總算把手頭的活轉給了一個同事。


    他坐在辦公桌旁沉思了許久。他情不自禁地仔細回想著那通電話裏提到的每一件事,還有他自己作出的反應。起初他隻覺得怒不可遏,莎拉雅自己已經搞得一團糟,竟然還想把他也牽扯進去?想到這兒他差點就拿起電話撥了林德羅斯的分機號,準備向他報告此事。


    但他去拿話筒的手剛伸出一半,不知怎麽又停了下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從表麵上看,莎拉雅說的事情實在是太過荒唐,簡直不值一哂。首先,他們都知道“杜賈”組織的核威脅已被消除。第二,林德羅斯本人也向大家發出了警告,說莎拉雅因為受到傑森·伯恩之死的刺激,已經喪失了理智。剛才在電話上她聽起來的確像個瘋婆子。


    但莎拉雅也警告了他,說中情局總部大樓可能會發生危險。作為一名接受過多年訓練的特工,對莎拉雅說到的這個情況置之不理顯然有些不負責任。彼得的手差一點又撥通了林德羅斯的分機號。但他還是沒有打電話,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推理存在漏洞。也就是說,莎拉雅提到的事情怎麽可能一部分是真實的,而另一部分又是憑空捏造?他不相信有人——更別說莎拉雅——會瘋狂到這種地步。


    這意味著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她打來的電話該怎麽處理?彼得的手指在桌上不斷地敲擊著。當然了,他可以什麽都不做,徹底忘掉與莎拉雅的談話。但萬一總部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前提當然是事情


    發生後他還能活下來,還能感到那無法承受的內疚感。


    趁著自己還沒有在左思右想之下放棄行動,他趕緊抓起聽筒,撥通了白宮一個熟人的號碼。


    “肯,我是彼得,”對方接聽時他說道,“我這兒有條給中情局局長的緊急訊息。你能不能幫我找他一下?他和總統在一起。”


    “不對啊,彼得,他沒跟總統在一塊兒。總統正在和參聯會主席開會呢。”


    彼得的心狂跳不已。“局長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等會兒,我來查查記錄,”片刻之後肯說道,“你沒搞錯吧?中情局局長今天沒到這兒來,總統和白宮其他人的日程表上都沒有他的名字。”


    “謝了,肯,”彼得說話時嗓子仿佛都被勒住了,“看來是我弄錯了。”


    上帝啊,他心想,莎拉雅根本就沒瘋,她和我一樣清醒。他透過辦公隔間敞開的門口向外望了望,從這兒他能看到林德羅斯辦公室的一角。如果那家夥不是林德羅斯,那指揮著“堤豐”行動部的人究竟是誰?


    他猛地抓起了自己的手機,控製住不聽話的手指,急忙撥了莎拉雅的號碼。


    39


    耐心等待著莎拉雅的泰隆看到她從那扇鑲玻璃的門後探出頭來。就在此時,莎拉雅感覺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泰隆朝她做了個手勢,她隨即悄無聲息地奔進斜坡底部的陰影之中。


    “那兩個鳥人已經忙完了,”他低聲說道,“這會兒在樓上等著同夥呢。”


    “咱們最好離開這兒。”她說。


    但她還沒來得及往斜坡上走,就被泰隆抓住了胳膊。“大姐,我們在這兒的事還沒辦完,”他說著用手一指,“看到那輛福特後麵的東西了嗎?”


    “什麽啊?”她伸長了脖子。“好像是輛豪華轎車?”


    “可不是普通的豪華轎車。這輛車上掛著政府的牌照。”


    “政府的牌照?”


    “還不光是政府的。是中情局的牌照。”


    泰隆注意到了她投向自己的銳利目光,便解釋道:“是戴倫教的,他告訴我得注意這些車。”他說著把頭一歪。“你自己去瞧瞧唄。”


    莎拉雅悄悄地從福特車的側麵繞過去,立刻就看到了那輛亮閃閃的加長豪華轎車和車上的牌照。她差點就驚聲叫了出來。車上掛著的還不僅僅是中情局的車牌——號碼和老頭子那輛豪華座駕上的車牌一模一樣。霎時間她明白了恐怖分子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給中情局局長的屍體做防腐處理。他們要用到他的屍體,這意味著兩件事:屍體得容易擺弄,而且還不能發臭。


    她的手機又震動了。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發現是彼得·馬克斯打來的。見鬼,他想幹什麽?莎拉雅側著身子退回到泰隆旁邊,說道:“他們殺掉了中情局的局長。那輛豪華轎車就是局長的座駕。”


    “是這樣啊。但他們要那輛車幹什麽?”


    “可能他們就是在車上把局長幹掉的。”


    “可能吧。”泰隆搔了搔下巴。“可我剛才看到他們在車裏忙了半天。”


    她的手機第三次震動起來。這回打電話的是伯恩。她很想馬上把這些情況告訴他,但此刻她不能冒險用電話長時間交談。“泰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你走吧,”他說話時眼睛還盯著那輛豪華轎車,“我準備在這裏再待一會兒。”


    “太危險了,”莎拉雅說道,“我們倆都得趕緊走。”


    泰隆舉起了他的手槍。“別對我指手畫腳。我都跟你說過我要幹啥了。要走你自己走。”


    莎拉雅搖了搖頭。“我可不會把你丟在這兒。你已經攪進來了,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


    “大姐,我都幫你殺了兩個人了呢。我還能陷多深啊?”


    她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一開始為什麽要摻和進來?”


    泰隆咧嘴朝她一笑,因為他知道莎拉雅不會再和他爭了。“你的意思是我摻和進來有什麽好處?在戴倫和我長大的貧民區裏頭,小夥子們做事隻有兩個原因:不是為了弄錢,就是為了占某人的便宜。最好是兩樣都占。可我觀察了戴倫好久,他把自己從周圍的糞坑裏拽了出來,從壞小子變成了有模有樣的人。我很佩服他這點,可是我總想:他是他,我是我。現在碰上了這樁事,我覺得自己的前途好像有了點希望。”


    “你也有希望被別人打死。”


    泰隆聳了聳肩。“嗨,這跟在貧民窟裏頭混日子有啥區別?你每天都有可能給打死。”


    說到這兒他掏出了一部PDA。


    “我還以為你身上隻有一次性手機呢。”莎拉雅見過泰隆帶著的那種用完就扔的手機。


    “隻有一個人知道這個PET。這玩意就是他給我的。”


    “PET?”


    “沒錯。個人用的電子玩意兒。”


    他查看了那部PET,看樣子是在讀一封電子郵件。“該死,”他隨即抬起眼來,“我們還等啥啊?趕快離開這鬼地方吧。”


    他們沿著斜坡走了上去,找到了控製照明和自動開門的控製板。“你怎麽改主意了?”


    泰隆的臉上掛著一副憤憤然的表情。“是戴倫,他叫我馬上閃人。我得去幫你那個叫伯恩的朋友。”


    七巨頭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縮在走廊靠近電梯處的彼得·馬克斯給羅布·巴特瞥見了。馬克斯本來在羅布的手下工作,後來給馬丁·林德羅斯選入了“堤豐”行動部。事實上如果打個比方,馬克斯可是以羅布為榜樣從毛孩子成長起來的;現在他仍然把這位行動處主管視為自己在中情局的靠山。


    因此毫不奇怪,馬克斯讓年紀較長的巴特瞥見自己之後就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巴特隨即離開了其他人,拐了個彎走進馬克斯躲著的那條走廊。


    “彼得,你在這兒幹什麽?”


    “我在等您,”馬克斯緊張兮兮地四下瞟了瞟,“我們得談談。”


    “過會兒不行嗎?”


    “長官,恐怕不行啊。”


    巴特皺起了眉頭。“好吧。去我的辦公室。”


    “長官,我覺得最好是到外麵去。”


    行動處主管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然後聳了聳肩。


    兩個人一起乘電梯下樓,穿過大廳走出了前門。總部大樓的東側有一座玫瑰園,馬克斯領著巴特朝那兒去了。等到兩人與大樓之間的距離已足夠安全,馬克斯把莎拉雅·穆爾在電話上說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巴特。


    “長官,一開始我也不相信,”看到巴特臉上的表情時馬克斯說道,“但後來我給白宮的一個好朋友打了電話。老頭子不在那兒;今天他根本就沒去過白宮。”


    巴特用一隻手揉著發青的下巴頦。“見鬼,那他到底跑哪兒去了?”


    “就是啊,長官,”本來就很不安的馬克斯變得越來越緊張,“剛才的四十分鍾我一直在到處打電話。我不知道他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安妮呢?”


    “她也擅離職守了。”


    “耶穌基督啊。”


    馬克斯又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長官,莎拉雅說的事乍看上去盡管有些不可思議,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引起重視。”


    “確實是不可思議,彼得。簡直是發瘋。你可別告訴我你相信了——”巴特無語地搖了搖頭。“莎拉雅在什麽鬼地方?”


    “我不知道,”馬克斯承認,“我打了幾次她的手機,但她一直都沒回電。莎拉雅很害怕林德羅斯會找到她。”


    “媽的,她覺得害怕就對了。咱們得盡快把她抓回來,趕在她在中情局內部引起恐慌前處理掉這樁鳥事。”


    “如果她的消息是錯的,那老頭子和安妮到底跑到哪兒去了呢?”


    巴特返身朝玫瑰園外走去。“這事我來查。”他回過頭說了一句。


    “那莎拉雅——”


    “她要是給你回電,你就假裝和她站在一邊。趕緊把她抓回來。”


    行動處主管的身影消失在總部大樓中的時候,馬克斯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按下接聽鍵說道:“嗨,莎拉雅。我一直在琢磨你說的事,還向白宮那邊核查了情況。老頭子和安妮現在都不知去向。”


    “那是肯定的,”他聽到莎拉雅在電話那頭說,“我剛才看到老頭子了。他正躺在一家殯儀館裏的停屍床上,心口有個彈孔。”


    老頭子辦公套間旁邊的會議室裏,卡裏姆和七巨頭都坐在桌旁聆聽沙特阿拉伯特工處發來的消息,對方稱他們已攻占了“杜賈”組織設在米蘭沙阿的核設施。但卡裏姆的心情和其他人截然不同,聽到消息時他既困惑又不安。這是不是哥哥因為敵人加強了對恐怖活動的防範而采取的策略?還是說真的出了什麽可怕的差錯?


    他知道現在要了解真相隻有一個辦法。他離開了會議室,但在往電梯那邊走的時候他的餘光瞥見了彼得·馬克斯。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看到馬克斯出現在樓上他本不該來的地方了。卡裏姆的腦袋裏響起了警鍾,他並沒有和其他幾位主管一起走進電梯,而是拐到了左邊的牆角後麵。站在這兒他可以看到會議室的大門。羅布·巴特剛出現在門口,馬克斯就朝他走了過去,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起初顯得很冷靜的巴特點點頭,然後和馬克斯一起又走進了會議室,關上了身後的門。


    卡裏姆疾步走進中情局局長辦公套間時經過了安妮的桌子,她的工作現在暫時由訊息處的一個小夥子接替。小夥子朝卡裏姆點了點頭,他隨即走進了老頭子的辦公室。


    他剛坐到辦公桌後就打開了一個開關。現在他可以聽到會議室裏那兩個人的聲音了。


    “……莎拉雅告訴我的,”馬克斯說道,“她聲稱在一家殯儀館裏看到了老頭子的屍體,心口中了一槍。”


    “這女人嗑藥了吧?我剛和馬丁談過,他說老頭子跟他聯係了。”


    “老頭子在哪兒?”


    “他有點私人的事要處理,安妮陪著他一起去的。”巴特說著似乎打了個哈欠。


    “莎拉雅還和伯恩取得了聯係。”


    “伯恩已經死了。”


    “他沒死。他在米蘭沙阿找到了真正的核設施。那地方就在——”


    “彼得,我知道米蘭沙阿在哪裏,”巴特發飆了,“她都在胡扯些什麽啊?”


    “她說你隻要問問費伊德·沙特就能證實全部的情況。”


    “她要我去問沙特阿拉伯安全部隊的主管,向他打聽關於我們自己的情報?我還真有空啊。”


    “她還說伯恩殺死了法迪,現在正乘著法迪的噴氣機往這兒趕。”


    兩個人還在繼續說,但卡裏姆已經聽夠了。他覺得自己的皮膚上仿佛有許多螞蟻在爬。他想大聲喊叫,想把自己的胳膊和腿一條條扯下來。


    他衝出辦公室,坐電梯下了樓。不過他沒有到地下停車庫去取中情局的車(領車時他得簽字),而是匆匆走出前門離開了總部大樓。


    市區裏的夜色已經很深。低垂的天空中滿是陰沉沉的烏雲,它們仿佛把城市中閃爍的燈火都吸收掉了,就連高聳的建築也被籠罩在陰影之中。


    他在第二十一街和憲法大道的路口停下腳步,打電話叫了出租車。備受煎熬的七分鍾之後,出租車停到了路旁,他上了車。


    又過了十三分鍾,他在一家AVIS租車店門口下了車,繼續朝前走。等到出租車開得沒了影,他這才折回頭走進AVIS租車店用假身份證租了輛車,付費時用的是現金。他取了那輛通用汽車,打聽過去杜勒斯機場的方向之後把車開走了。


    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打算到杜勒斯機場去。他的目的地是安嫩代爾南部西斯坦實驗室的那座機場。


    在奧科寬灣上方低空飛行的噴氣機傾斜著拐向北方,朝突入海麵中的拳頭形半島上的機場飛去。沿著跑道燈標識出的路徑,飛行員駕著噴氣機輕巧地降落了。飛機在跑道上向前滑行,速度逐漸減慢,這時伯恩看到了騎在川崎忍者摩托上的泰隆,他肩上斜挎著一隻黑色的硬皮背包。伯恩瞥了一眼手表。他們是準點到達的,這意味著在麵對卡裏姆之前他還有三十五分鍾時間做準備。


    在路上他和莎拉雅通過幾次電話。他們向彼此通報的情況既令人振奮,也讓人震驚。法迪死了,“杜賈”組織的核威脅已被挫敗,但卡裏姆卻殺掉了老頭子,鞏固了自己在中情局中獨掌大權的地位。現在卡裏姆打算把中情局總部大樓連同裏麵的所有人一起炸掉,這次毀滅性的襲擊將與引爆核武器協同進行。莎拉雅在中情局內部有個盟友——他是“堤豐”行動部的特工,名叫彼得·馬克斯,但此人還算不上天生的反叛者。她不知道馬克斯肯為她打破多少規矩。


    聽到老頭子的死訊後,伯恩的心情頗為複雜。他始終覺得自己在老頭子眼中就像是個浪蕩在外的孫輩,他這個桀驁不馴的孩子每次回到家都得被怒氣勃發的爺爺惡狠狠地批一頓。中情局局長曾不止一次地試圖殺掉伯恩。不過話說回來,老頭子從來都無法理解伯恩,因此心中一直對他懷著深深的懼意。老頭子確實犯過許多錯,但這一點伯恩並不能指責他。伯恩始終無法適應中情局的體製——這個組織極度鄙視個人主義者,而他卻是被硬塞進來的。他從來都不想和中情局扯上關係,但這層關係的確存在,或者說曾經存在過。


    現在他把思緒集中到了卡裏姆身上。


    飛機在柏油碎石跑道上停住了,引擎的轟鳴聲漸漸平息下來。伯恩帶著飛行員穿過機艙中的通道,打開艙門放下舷梯。泰隆已經把摩托騎到了飛機旁邊。


    泰隆走上舷梯,把黑皮包放到伯恩的腳旁。


    “嗨,泰隆。謝謝你。”


    “喂,這裏頭得開燈啊。我啥都看不見。”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泰隆仔細打量著他。“媽的,你瞧著就像個該死的阿拉伯人。”


    伯恩笑了起來。他撿起皮包,走到兩個麵對麵的座位旁打開了包。泰隆注意到了阿拉伯飛行員。這個膚色黝黑的大胡子男人朝他怒目而視,臉上的表情有點不服氣,又透著畏懼。


    “這鳥人是誰?”


    “恐怖分子,”伯恩直接說道,他正從包裏往外拿東西,注意到泰隆的神情之後就停了下來,“想不想揍他幾下?”


    泰隆笑了。“我可是幫特工小姐幹掉過兩個恐怖分子。”


    “特工小姐?你說的是誰啊?”


    泰隆的黑眼睛裏閃現出怒色。“我知道你和戴倫關係很鐵,但你也別跟我裝傻。”


    “泰隆,我沒跟你裝傻。不好意思,我還得趕時間。”伯恩打開了座位上方的一盞燈,又從手機上調出他拍的法迪臉部照片。然後他擰開了各種各樣的小瓶小罐,還拿出了好些奇形怪狀的假體。“你剛才說的是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泰隆猶豫了片刻。他端詳著伯恩的臉,想看出他是不是還在裝糊塗。顯然他最後覺得自己是錯怪伯恩了。“我說的特工小姐就是莎拉雅。”


    伯恩邊看著法迪的照片邊把幾個假體裝進嘴裏,嚐試著活動了一下頜部。“這麽說我可得感謝你啊。”


    “嘿,夥計,你的聲音怎麽他媽的變了?”


    伯恩說道:“如你所見,我正在變成另一個人。”他繼續改變自己的容貌,從包裏的一大堆東西裏找出一副濃密的假胡子,然後用剪刀修成和法迪的胡子絲毫不差的形狀。他粘好胡子,對著從包裏取出的那麵放大化妝鏡看了看自己的模樣。


    他把手機遞給泰隆。“幫我個忙好不好?瞧瞧我和照片上的這個人有多像?”


    泰隆直眨眼,仿佛不相信伯恩會讓他做這種事。然後他一張張地查看了手機裏的照片,仔細端詳過伯恩的臉之後再翻到下一張。


    “我操,”他終於開口了,“夥計,你他媽是怎麽辦到的?”


    “這是天賦,”伯恩說這話時可不是在開玩笑,“聽著,泰隆,我還要請你再幫個忙。”他說著瞅了瞅手表。“差不多再過十一分鍾,莎拉雅追蹤的那個狗雜種就會到這兒來。你得趕快離開。有件事我想請你幫我辦,這事很重要。我的朋友馬丁·林德羅斯就在旁邊的機艙裏,他死了。我想請你聯係一家殯儀館,把他的遺體送去火化。能幫我這個忙嗎?”


    “我騎摩托車的,所以隻能把他架在腿上了,這樣行嗎?”


    伯恩點了點頭。“泰隆,送他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好不好?你快去吧。對了,別從前門走。”


    “我從來不走前門。”


    伯恩笑了。“咱們過了這一關再見。”


    泰隆看了他一眼。“這一關是啥啊?”


    40


    驅車駛入弗吉尼亞州地界時,卡裏姆給殯儀館的阿布德·馬利克打了個電話。


    “馬上給我派三個人到西斯坦實驗室去。”


    “頭兒,再派人過去我們這邊就沒有多餘的人手了。”


    “少廢話。”卡裏姆惱怒地說道。


    “請稍等,頭兒,”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他們出發了。”


    “中情局局長的屍體處理好了嗎?”


    “還要四十分鍾,也許還得再久一點。這跟普通的防腐處理不一樣。”


    “他看起來怎麽樣?這可是最重要的。”


    “沒錯,頭兒。他的臉蛋紅撲撲的。”阿布德·馬利克從嗓子眼裏滿意地咕嚕了一聲。“放心好了,保安肯定會以為他還活著。”


    “好。處理完了你就趕快把他弄到豪華轎車上去。計劃提前了。法迪希望盡快把中情局大樓端掉。你們就位之後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阿布德·馬利克說道。


    卡裏姆知道不會有問題。在華盛頓的這個秘密小組中阿布德·馬利克是最為出色的成員,也是小組的領導人。他從來沒讓卡裏姆失望過。


    街上的車不多,他花了三十八分鍾就開到了西斯坦實驗室西側的主入口。整座實驗室裏空無一人。開車過來的路上他不得不兩度強自克製——第一次是個小屁孩,開著輛美國佬說的那種“肌肉車”突然插到了他前麵;第二次是他後麵的一個卡車司機,把氣喇叭按得震天響。這兩回他都掏出了格洛克手槍準備扣動扳機,但最後還是克製住了自己。


    他要殺的人是伯恩,不是這些可憐的蠢貨。熊熊燃燒的怒火——他從祖父身上繼承來的沙漠之風——讓他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稍受刺激就會作出反應。但這裏並不是沙漠;他的周圍也不是貝都因人。貝都因人誰也不敢與他為敵。


    是伯恩,始終是伯恩。伯恩殺死了純潔的薩拉,她可是整個家族的驕傲。薩拉有許多並不虔誠的想法,常常莫名其妙地跑得不見人影,還一心想著自立。這一切卡裏姆都原諒了,他把薩拉的這些毛病歸結到了同樣流淌在自己血管中的英國血統上。他已經戰勝了自己的西方血統,因此他準備重新用沙漠的風俗與沙特人的氣質來教育薩拉,畢竟這些才是她真正的傳統。


    現在伯恩又殺死了法迪——“杜賈”組織公開的領袖人物。法迪始終非常依賴弟弟提供的計劃與資金,正如卡裏姆也要依靠哥哥來保護自己一樣。他原諒了法迪衝動的性格,原諒了他過激的舉動,因為這些特質對於公眾的領導者而言都至關重要。為了把信徒吸引到自己身旁,領袖人物既要運用充滿激情的言論,也要有極具煽動性的功績。


    如今他們倆都不在了——純潔者和領導者,一個代表著至高的道德力量,另一個則是強大武力的化身。阿布·謝裏夫·哈米德·伊本·阿謝夫·瓦西卜的兒女現在隻剩下他一個。他還活著,但已是形影相吊。他剩下的隻有最珍視的回憶,關於法迪和薩拉的回憶。同樣珍視這些回憶的還有他的父親——變成殘廢的父親無助地整天癱在床上,要借助特製的支撐用具才能坐進他痛恨的輪椅。


    今天將是伯恩的末日,他暗自發誓。今天將是所有不信者的末日。


    他驅車駛上了長長的環形車道,車道環繞著實驗室一棟棟用光滑的綠色玻璃和黑色磚石修建而成的低矮建築。他最後向左拐了個彎,飛機場出現在了眼前。從那架停著的噴氣機再往前看,就是鄰近奧科寬灣的一泓開闊的灰藍色水麵。


    接近跑道時他放慢了車速,花很長時間仔細地查看了周圍。噴氣機孤零零地停在靠近柏油碎石跑道的盡頭。他沒看到其他的車輛,貝爾蒙特灣蕭瑟的海麵上沒有船隻往返,附近的空中也看不到盤旋的直升機。但法迪已經死了,伯恩則取代了他坐在那架噴氣機上。


    這兒當然不會有別的人。和卡裏姆不同,伯恩沒有任何的後備力量。他把車遠遠停在噴氣機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點起一根煙等待著。沒過多久載著他手下的那輛黑色福特就到了,停在了他的旁邊。


    他走出車子對自己的人下達了命令,告訴他們可能會遇到什麽情況、應該怎麽處理。然後他往車子的前擋泥板上一靠,抽著煙看著福特車開上了柏油碎石跑道。


    福特車開到飛機前的時候艙門朝裏打開,舷梯放了下來。他的三個手下中有兩個人下了車,快步跑上了舷梯。


    卡裏姆吐掉嘴裏的煙蒂,用鞋跟碾滅了它,隨即鑽進租來的汽車沿著車道往回駛去。他要去的地方是實驗室北部邊緣那棟孤零零的古怪建築,緊挨在廢料堆放場的旁邊。


    “莎拉雅,我可以幫你,”彼得·馬克斯把手機貼到耳邊說,“不過我覺得咱們應該見一麵。”


    “幹嗎要見麵?你得在總部裏當我的眼睛和耳朵。我需要你盯著那個冒牌貨。”


    “我不知道林德羅斯在哪兒,”彼得說,“他不在辦公室,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在大樓裏。他離開時沒有跟助理打招呼。莫非現在失蹤成了傳染病?”


    他聽到莎拉雅倒抽了一口氣。“怎麽了?”


    “好吧,”莎拉雅說道,“我同意見麵,但地方得由我來挑。”


    “都依你。”


    她報出了石溪公園東北角上那家殯儀館的地址,然後說道:“你現在就過來,越快越好。”


    馬克斯簽字領了一輛局內用車,在破紀錄的時間內跑完了全程。他把車遠遠地停到殯儀館後門對麵的那條街旁,按照莎拉雅的吩咐坐在車上等著。離開總部前馬克斯本想先和羅布·巴特聯係,征得他同意後帶幾個特工一起過來,但這次會麵實在太緊急,馬克斯沒時間勸說巴特為了他調撥人手。


    莎拉雅突然敲響了副駕駛那邊的車窗玻璃,把他嚇了一跳。他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壓根沒看見她走過來。這下他變得更緊張了,因為他意識到搞外勤的莎拉雅現在顯然比自己更有優勢。在中情局工作期間他始終都是個坐辦公室的文員——他覺得這才是自己不想帶任何人過來的真正原因。他希望向那位靠山證明自己的本事。


    他打開車門鎖,莎拉雅鑽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她看起來顯然不像是個已經失去理智的人。


    “我讓你到這兒來,”她說話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是因為老頭子的屍體就在這家殯儀館裏頭。”


    他聽著她說的話,覺得這仿佛是在夢中出現的情景。莎拉雅剛才拉開車門時他避開她的目光偷偷地握住了手槍。現在,他猶如身在夢中似的舉起槍頂住了她的腦袋,說道:“對不起,莎拉雅,你得跟我一起回總部去。”


    登上噴氣機的兩名恐怖分子在昏暗的光線中直眨眼。他們認出了他,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法迪,”高個子問道,“傑森·伯恩呢?”


    “伯恩已經死了,”伯恩說道,“我在米蘭沙阿幹掉了他。”


    “可卡裏姆·賈麥勒說伯恩會坐這架飛機過來。”


    伯恩舉起了裝著核武器的公文包。“你們看,他弄錯了。計劃有變,我得見我弟弟。”


    “我們馬上帶你去,法迪。”


    他們沒有搜查飛機,也沒看到被伯恩捆住手腳、塞住嘴巴的飛行員。


    兩名恐怖分子帶著伯恩走向黑色的福特車,這時高個子說道:“你弟弟就在附近。”


    他們都上了那輛福特,伯恩和其中一個人坐在後排。伯恩始終偏著臉以避開跑道的燈光,那是周圍惟一的光源。他隻要讓臉處在光線昏暗的地方就不會有問題。這兩個人把他當成法迪是因為他們所熟悉的嗓音和身體語言,它們是模仿者最有力的武器。你需要騙過的是別人的頭腦,而不是眼睛。


    司機駕車駛出機場繞到了北邊,在一棟與別的房子離得比較遠的黑磚建築前停了下來。那幾個人拉開巨大的波紋鐵皮門時,伯恩能看到房子旁邊的廢料坑。他們帶著他走了進去。


    建築物內部碩大的空間裏什麽都沒有。裏麵沒有內牆,混凝土地麵上的油漬表明這其實是一座機庫。光線從門口和牆上高高的方形窗戶裏透了進來,但很快就在巨大的空間裏彌散開,消失在大片大片的陰影之中。


    “卡裏姆·賈麥勒,”高個子喊道,“飛機上的人是你哥哥,不是傑森·伯恩。他和我們一起過來了,還帶著那個裝置。”


    一個人的輪廓從陰影中冒了出來。


    “我哥哥已經死了。”卡裏姆說道。


    伯恩後麵那兩個人的身子頓時繃緊了。


    “我才不會跟你走呢。”莎拉雅說道。


    馬克斯正準備回答,這時他看到殯儀館


    載貨區後麵的那道牆慢慢降了下去。


    “搞什麽鬼——?”他說。


    莎拉雅趁著他大吃一驚的機會噌地跳下了車。馬克斯剛想追上去就看到中情局局長的豪華轎車冒了出來,然後沿著街開走了。他立刻把莎拉雅拋到了腦後,換上擋駛離路邊朝豪華轎車追去。老頭子不是去處理私事了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追趕豪華轎車時他依稀聽到莎拉雅在後麵大聲叫喚,讓他趕快回來。他壓根沒理她。她當然會那麽喊,她確信老頭子已經死了。


    豪華轎車在前方遇到紅燈停了下來。他把車靠到它的旁邊,搖下了車窗。


    “喂!”他喊道。“我是中情局的彼得·馬克斯!打開車窗!”


    駕駛員一側的車窗紋絲不動。馬克斯停下車,走過去猛敲對方的窗戶。


    他掏出了自己的證件。“快開窗,該死的!給我開開!”


    車窗滑動著打開了,馬克斯瞥見老頭子直挺挺地坐在後排。緊接著司機舉起一把魯格P-08手槍瞄準了他的臉,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時他的耳膜都被震裂了。他張開胳膊向後倒去,還沒碰到人行道就已經斷了氣。


    豪華轎車的車窗又滑了上去。信號燈剛變成綠色,車子就沿著路疾速開走了。


    卡裏姆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伯恩。“這不可能,哥哥。他們告訴我你已經死了。”


    伯恩舉起公文包,模仿著法迪的聲音說道:“但我卻在毀滅的偽裝下來到了這裏。”


    “那些不信者要小心了!”


    “沒錯。”盡管伯恩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卡裏姆,但麵對這個容貌酷似自己摯友的家夥還是讓他感到很不安。“我們又團聚了,弟弟!”


    馬丁曾警告他,卡裏姆才是真正的危險人物。“布下棋局的就是他,”馬丁當時說道,“他就像守在網中央的蜘蛛。”伯恩並沒有抱任何幻想。隻要卡裏姆問出一個私人的問題,比如某件隻有他哥哥才知道的事,伯恩的偽裝立刻就會被揭破。


    他的偽裝都沒有拖到那個時候。


    卡裏姆朝他招了招手。“哥哥,走到亮處來。好幾個月都沒見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伯恩向前邁出一步,光線照亮了他的臉。


    卡裏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的腦袋微微歪著,仿佛麻痹了似的。“你真是條變色龍,簡直和法迪一樣出色。”


    “弟弟,我把核裝置帶過來了。你怎麽能把我當成別人?”


    “我碰巧聽到中情局的一個特工說——”


    “不會是彼得·馬克斯吧?”伯恩冒了個險,因為他手裏隻剩下這張牌了。在整個中情局裏莎拉雅隻和馬克斯一個人聯係過。


    卡裏姆又給弄糊塗了,他蹙起了眉頭。“馬克斯怎麽了?”


    “馬克斯是莎拉雅·穆爾的聯絡渠道。他隻不過是在重複我們故意喂給她的假情報。”


    卡裏姆臉上露出了惡狼般的獰笑,他眼中疑惑的神色一掃而空。“答錯了。中情局以為我哥哥死在了‘杜賈’組織南也門的那座假設施遇襲的時候。但這個情況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對不對,伯恩?”


    他做了個手勢,伯恩身後的三個人立刻抓住了他,隨即把他的胳膊摁在身側。始終注視著伯恩雙眼的卡裏姆走上前,從他手中奪下了公文包。


    莎拉雅朝四仰八叉地躺在人行道上的彼得·馬克斯奔去,這時她聽到一輛摩托伴著低沉的轟鳴聲從後麵開了過來。她掏出槍猛地一轉身,看到了騎在川崎忍者摩托上的泰隆。他剛把林德羅斯的屍體送到殯儀館。


    他放慢速度讓莎拉雅跨上來,隨即駕車衝向前去。


    “你看到剛才發生的事了。他們殺了彼得。”


    “我們一定得阻止那幫家夥。”泰隆闖了個紅燈。“把所有的事情湊在一起——C4炸藥、你老板那輛豪車的複製品、你老板的屍體就躺在防腐處理的台子上,你會想到什麽?”


    “這就是他們進去的法子!”莎拉雅說。“保安隻要看一眼後排座位上的老頭子,就會把豪華轎車放進地下停車場。”


    “大樓的地基就在那個位置。”


    泰隆握住川崎忍者的把手深深地彎下腰,猛然加快了車速。


    “我們不能朝那輛車開槍,”莎拉雅說道,“那麽幹太危險了,可能會引爆C4炸藥,炸死不知多少行人。”


    “我們也不能讓它開到中情局的總部,”泰隆說,“那咱們該怎麽辦?”


    答案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豪華轎車的一扇後車窗打開了,車裏的人開始朝他們射擊。


    伯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想起了馬丁·林德羅斯慘不忍睹的臉,試圖從腦海中清除這幅畫麵,但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願意這麽做。馬丁此刻與伯恩同在,馬丁在對他說話,要他為自己的遭遇複仇。伯恩能感覺到他,能聽到他的聲音。


    耐心點,他的低語悄無聲息。


    伯恩以自己為中心,感覺著那三個家夥各自的相對位置。然後他說道:“我隻後悔一件事:我沒能完成當年在敖德薩開始的任務。你的父親還活著。”


    “隻有你才會把那種生不如死的狀態叫做‘活著’,”卡裏姆厲聲說,“每次站在父親麵前時我都會發誓,一定要讓你為此付出代價。”


    “真可惜啊,他看不到你今天的這副樣子,”伯恩說道,“他肯定會掏出槍親自把你打死。如果他還能動的話。”


    “伯恩,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卡裏姆站的位置離伯恩隻有不到一步,“你瞧瞧你自己。除了我們自己,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法迪,而我則是林德羅斯。我們置身於各自獨立的世界之中,永遠無法擺脫複仇的輪回。你難道不是這麽想的嗎?你難道不是這麽打算的嗎?你把自己裝扮成我哥哥的模樣,不就是為了複仇嗎?”


    他把公文包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你想讓我上鉤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怒者易敗,這難道不是你伯恩信奉的法則嗎?”他哈哈一笑。“可實際上,你最後使出的這招變色龍伎倆給我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好處。你以為我馬上就會在這兒開槍把你打死?大錯特錯!因為等到我引爆核武器之後,等到我摧毀中情局總部之後,我才會把你帶回中情局的廢墟前,在那兒把你擊斃。殺死全世界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法迪之後,我馬丁·林德羅斯無疑會成為民族英雄,連美國總統都會對我感激涕零。中情局局長已經給我宰掉了,你覺得總統大人會提拔誰來坐這個位子?”


    他又笑了起來。“伯恩,中情局將處於我的指揮之下。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改造它。很諷刺吧,是不是?”


    卡裏姆提到中情局總部的命運的時候,伯恩感覺到馬丁的聲音在腦海中翻騰。再等會兒,他心想,再等會兒。


    “我倒覺得另一件事很有諷刺意味,”他說道,“薩拉·伊本·阿謝夫的遭遇。”


    怒火在卡裏姆的眼中騰地竄起,他反手扇了伯恩一耳光。“你就是殺死她的凶手!你不配說她的名字!”


    “我沒殺她。”伯恩慢慢地、清清楚楚地說道。


    卡裏姆照著伯恩的臉啐了一口。


    “我不可能打到她。莎拉雅和我當時離她都太遠了,我們用的都是格洛克21型手槍。薩拉·伊本·阿謝夫中槍時遠在廣場的另一頭。格洛克的精確射程隻有二十五米,這你很清楚。你妹妹被殺時離我們至少有五十米。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卡裏姆繃緊了毫無表情的臉,又打了伯恩一耳光。


    料到卡裏姆會動手的伯恩若無其事地受了這一擊。“不過,穆塔·伊本·阿齊茲幫助我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那天晚上他和他哥哥就待在射程之內。他們離薩拉更近。”


    卡裏姆掐住了伯恩的喉嚨。“你竟敢拿我妹妹的死來胡說?”他氣得渾身發抖。“阿齊茲兄弟倆就像是我們的親人。你竟敢血口噴人——”


    “正因為他倆的確是像你們的親人一樣,阿布·伊本·阿齊茲才會開槍打死你妹妹。”


    “我要殺了你!”卡裏姆怒吼著,扼得伯恩透不過氣來。“我要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泰隆騎著忍者摩托在街道上左躲右閃,緊追那輛豪華轎車。他能聽到子彈從身旁嗖嗖飛過的聲音。他知道成為別人射擊的對象是什麽滋味;他也嚐過心愛的人在飛車射殺中死於非命的痛苦。他惟一的防護就是自己的知識。他對各種各樣的子彈了如指掌,就像手下的那幫小子對匪幫說唱歌手和色情片明星滾瓜爛熟一樣。每一種口徑的子彈、每一種帕拉貝魯姆手槍彈和每一種空尖彈的特性他都很清楚。他自己的那把瓦爾特PPK裝的是空心彈——這種子彈就好比是打了興奮劑的空尖彈。這種子彈擊中軟目標(如人的肌肉)時會產生幾近解體的劇烈形變,被打中的家夥就好像是被M80火箭筒轟了一記。不用說,子彈肯定會對內部器官造成嚴重的傷害。


    豪華轎車上的男子向他們射出的是點四五口徑的子彈,但這種子彈的射程有限,精度也不高。不過,泰隆知道自己還是得想個辦法讓他徹底啞火。


    “看前麵,”莎拉雅在他耳邊急促地說道,“看到六條街之外鑲著黑玻璃的那棟樓了嗎?那就是中情局的總部。”


    泰隆再一次猛然加速,忍者摩托飛快地衝到了豪華轎車的左側。這一下他們進入了對方魯格槍的射程,但這個距離對泰隆也同樣有利。


    莎拉雅抽出她的那把ASP手槍,在瞄準的同時開了火。空心彈頭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恐怖分子的臉,鮮血和碎骨頓時從敞開的車窗裏噴濺而出。


    “他們殺死了薩拉·伊本·阿謝夫,還掩蓋了自己的罪行,”伯恩費力地說道,“他們這麽幹是為了保護你和法迪,因為可愛而純潔的薩拉·伊本·阿謝夫當時正和情夫打得火熱。”


    “你撒謊!”


    伯恩的呼吸很困難,但他必須要繼續說下去。他知道在目前的狀況下心理攻勢是對付卡裏姆這種人的最佳武器,也是他製勝的惟一手段。“看到你和法迪變成了那種樣子,薩拉很痛恨。她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她背棄了自己的貝都因傳統。”


    看卡裏姆臉上的表情,他已經氣炸了。


    “閉嘴!”卡裏姆大吼。“這些都是最無恥的謊言!肯定是的!”


    但伯恩能感覺到卡裏姆其實隻是在自欺欺人,而且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他終於明白了薩拉之死的全部真相,這讓他痛不欲生。


    “我妹妹是我們家族的道德核心!這核心竟然毀在了你的手裏!因為她的死,我哥哥和我才會走上這條道路。這一切死亡和毀滅都是你咎由自取!”


    這時伯恩已經出手了。他向後一退,腳跟重重地踹上了自己正後方那名男子的腳背。與此同時他猛力扭動身軀,掙脫了右側男子的控製。伯恩曲起胳膊肘搗進左邊那人的心窩,另一隻手向外疾揮而出,掌緣狠狠地斬在第三個家夥脖子的一側。


    他聽到了脊椎折斷時的脆響,那人隨即癱倒在地。就在這時,伯恩正後方的人用雙臂死死地抱住了他。伯恩深深地彎下腰,猛一發力把那人頭下腳上地掀了出去,正好撞到了卡裏姆的身上。


    他左側的人還在彎著腰,痛苦地直喘氣。伯恩抄起一把掉落在地的魯格槍,用槍托狠狠地砸向他的頭頂。被他掀出去和卡裏姆撞成一團的那個家夥掏出了槍。伯恩舉槍射擊,他頓時癱倒在地上。


    現在隻剩下卡裏姆了。他跪倒在地,公文包就掉在麵前。伯恩看到了卡裏姆發紅的雙眼中流露出的瘋狂神色,不由得感到脊背一陣發涼。以前有一兩次伯恩曾親眼見到別人徘徊在瘋狂的邊緣,而且他知道卡裏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卡裏姆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方形不鏽鋼物體。伯恩立刻認出那是個遙控引爆裝置。


    卡裏姆高高舉起引爆器,把大拇指貼在了黑色的按鈕上。“我了解你,伯恩。我了解你,所以才能打敗你。你不會向我開槍的,因為我可以引爆中情局總部地下停車場裏的二十公斤C4炸藥。”


    沒時間考慮了,也沒有時間猶豫。伯恩聽到了腦海中馬丁靈魂的低語。他舉起魯格槍擊中了卡裏姆的喉嚨。從軟組織中透入的子彈打斷了脊柱。劇烈的疼痛讓卡裏姆幾乎動彈不得,隨即重重地癱坐在地。他難以置信地瞪著伯恩,想要活動手指卻發現它們毫無反應。


    卡裏姆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他的眼光轉向了一名倒地不起的手下的指關節。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麽事的伯恩立即朝他撲去,但隨著卡裏姆的最後一次努力,他的身子還是倒了下來。


    引爆器猛地碰在了裸露的指關節上。


    伯恩終於可以放開卡裏姆了,他腦海中馬丁的聲音也終於沉寂下去。伯恩低下頭凝視著卡裏姆的右眼(那是馬丁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已經死去的朋友。很快他就可以給莫伊拉送去十二支玫瑰,很快他就可以把馬丁的骨灰送往紐約的回廊公園。


    有件事還在他的頭腦裏徘徊不去,就像是釣魚者沒下餌的釣鉤。卡裏姆有機會動手的時候,為什麽並未試圖引爆核武器,而是引爆了那輛殺傷力小得多的豪華轎車?


    他轉過身,看到了掉在混凝土地麵上的公文包。包上的摁扣是打開的。難道卡裏姆打開摁扣是為了啟動已被破壞的定時器?伯恩蹲下身正想合上摁扣,突然一個念頭讓他感到不寒而栗,連牙齒都哢噠哢噠地打起架來。


    他打開公文包朝裏麵看去,找到了定時器。它的確是被解除了。LED顯示板上漆黑一片,幾條導線也都已被拆掉。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撥開縱橫交錯的導線,凝目仔細查看下方,眼前的景象頓時讓一股寒意直透進他的骨髓。還有一個備用定時器在卡裏姆剛才打開摁扣的時候被啟動了。魏因特羅布在核裝置上安裝了一隻備用定時器,但故意沒有告訴他們。


    伯恩一屁股蹲坐在地,豆大的汗珠順著脊背滾落下來。看樣子“杜賈”組織——還有魏因特羅布醫生——的複仇計劃終究還是實現了。


    41


    四分零一秒。按照備用定時器上顯示的讀數,伯恩隻剩下這麽一點時間。


    他閉上雙眼,在腦海中回憶著魏因特羅布雙手解除定時器時的情景。他仿佛能看到醫生的每一個動作,手腕的每一次扭動,手指的每一次彎曲。他當時沒用到工具。一共有六根導線:紅、白、黑、黃、藍、綠。


    伯恩還記得這些導線與主定時器的連接方式,也記得魏因特羅布拆線時的步驟。黑色的導線被魏因特羅布重接過兩次——先接到白色導線被卸掉之後的那根接線柱上,然後再與紅色導線的接線柱相連。


    伯恩的問題並不是回憶不起魏因特羅布的拆線步驟。雖然他發現備用定時器和主定時器同樣都接著六根導線,但定時器本身的結構卻截然不同。因此,連接導線的接線柱的位置也全都不一樣了。


    伯恩掏出手機撥通了費伊德·沙特的號碼,希望他能從魏因特羅布口中問出解除備用定時器的正確方法。對方沒有應答,伯恩並不意外。米蘭沙阿是個多山的地區,手機信號差得要命。但這畢竟還是值得一試的。


    三分零一秒。


    魏因特羅布先拆的是藍線,然後是綠線。伯恩用指尖捏住藍線,正準備將它從接線柱上卸掉,但還是猶豫了。備用定時器的解除方法難道會和主定時器一模一樣嗎?魏因特羅布設下了這個巧妙的陷阱。隻有在主定時器被解除的情況下,備用定時器才會開始發揮作用。因此,他根本沒理由把解除方法設計得完全相同。


    伯恩的雙手從備用定時器上抬了起來。


    兩分零一秒。


    現在的問題並不是如何解除定時器,而是弄明白魏因特羅布那顆魔鬼般的頭腦中的想法。如果主定時器已被解除,那麽這就意味著有人知道了拆線的正確順序。至於備用定時器,解除它的正確拆線順序可能是顛倒的,甚至有可能被打亂——打亂之後的排列組合方式實在太多,他幾乎不可能碰巧找到正確的拆線順序,而又不誤打誤撞地引爆核裝置。


    一分十九秒。


    已經沒時間這麽憑空揣測了。他必須做出選擇,而且必須是正確的選擇。他決定把順序顛倒過來;他捏住紅線剛想把它卸掉,這時他銳利的目光發現了什麽東西。他又湊近了些,從另一個角度仔細觀察備用定時器。他撥開一根根五顏六色的電線,發現這個定時器與核裝置主體的連接方式與主定時器完全不一樣。


    四十九秒。


    伯恩將主定時器從插槽中撬出,以便更好地觀察下麵的情況。然後他把僅靠一根導線與起爆裝置相連的主定時器拽了下來。現在伯恩就可以直接看到備用定時器了,他發現它緊貼在起爆裝置上。麻煩的是他看不到這兩個部件的電路是如何連接在一起的。


    二十七秒。


    他把導線撥到旁邊,小心翼翼地不讓任何一根線鬆脫。他用手指甲摳住備用定時器的右側邊緣,把它從起爆裝置上掀起了一點。什麽都看不見。


    十八秒。


    他把指甲插進了左側的邊緣。摳不動。他又加了點勁,定時器的左邊慢慢地翹了起來。他看到了下麵的那根導線,就像是一條盤曲的小蛇。他用手指湊向導線輕輕地撥了一下,它竟然蛇一般地鬆開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根導線並沒有連接到起爆裝置上!


    十秒。


    他仿佛聽到了魏因特羅布醫生的聲音。“我的確是個囚犯,”他說道,“你不明白,我……”當時伯恩沒讓他把話說完。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弄明白魏因特羅布那神秘莫測的頭腦。他這個人很喜歡玩心理遊戲——他從事的研究就證明了這一點。既然法迪是強行把他囚禁起來的,還曾利用卡佳來脅迫他,魏因特羅布肯定會想辦法向法迪報一箭之仇。


    伯恩拿起主定時器,檢查了掛在上麵的幾根導線。外麵的絕緣層完好無損,但導線末端露出的銅芯感覺卻有些鬆動。他用手指撚出了銅芯,發現它隻有一兩厘米長。導線根本就沒用。他從核裝置上移開雙手,看著定時器麵板上顯示的最後幾秒倒計數。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髒弄得他很難受。要是他判斷錯了……


    零秒。


    但他並沒有錯。什麽都沒發生。沒有起爆,核爆的浩劫也沒有發生。四周一片寂靜。魏因特羅布終於向囚禁他的人報了仇:他在法迪的眼皮底下悄然解除了核裝置。


    伯恩笑了起來。被逼無奈的魏因特羅布按要求裝配好了主引爆係統,不過他卻設法利用後備係統巧妙地騙過了法迪和“杜賈”組織中的其他科學家。他合上公文包,抱著它站起身。走出機庫的一路上他都在笑個不停。


    42


    在C4炸藥爆炸後的一片狼藉中,莎拉雅動用了她那份中情局證件的力量。周圍幾棟又笨重又結實的政府大樓隻是表麵給炸壞了,它們並未受到任何結構性的損傷。但街道上的景象卻是災難。路中央被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豪華轎車燒焦的殘骸就像著火的隕石般掉在裏麵。惟一令人欣慰的就是在晚上的這個時候,爆炸附近的區域內一個行人也沒有。


    幾十輛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和來自各應急處置部門與維修部門的人員蜂擁而至,現場的周圍拉起了警戒線。方圓兩公裏半之內的電力供應中斷了,爆炸的附近區域還斷了水,因為主水管已被炸裂。


    莎拉雅和泰隆向警方陳述了情況,但她看到羅布·巴特和保安處的主管比爾·亨特已趕到現場接管了局麵。巴特正在和通常負責現場偵察工作的警察隊長說話,看到她的時候點了點頭,示意她待在原地別動。


    “這套正經八百的鬼名堂搞得我好心慌,就跟得了花柳病的牧師似的。”泰隆說道。


    莎拉雅笑了。“別擔心。有我在這兒罩著你呢。”


    泰隆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她注意到他還是緊跟在自己身旁。周圍的工人叮叮咣咣地搬動著設備,衝著彼此大呼小叫,一輛輛汽車靠邊停下,他們仿佛被籠罩在了一張聲音織成的網裏。


    他們頭頂有一架新聞機構的直升機在盤旋,很快又來了一架。隨著雷鳴般的巨響,幾架攜帶武器的空軍噴氣式戰鬥機從現場上方飛越而過,隨即擺動著機翼消失在清朗的夜空之中。


    伯恩來到回廊公園門口的那個早晨,紐約市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他把裝著馬丁·林德羅斯骨灰的青銅甕抱在胸前,走進了大門。他已經把十二支玫瑰送到了莫伊拉家裏,後來接到她的電話時才知道,這是馬丁和莫伊拉約定好的無聲的告別方式。


    他從來沒見過莫伊拉。馬丁隻提到過她一次,那天他和伯恩兩個人都喝得爛醉如泥。


    現在伯恩看到了她:霧中的身影苗條勻稱,臉頰邊有幾縷散亂的黑發。她就站在和他約好的地方,身後那棵樹經過修剪的枝條攀到了一棟房子邊的石牆上。前段時間她一直在國外出差;她說自己接到伯恩打來的電話時剛到家幾個鍾頭。看樣子她已經一個人悄悄地哭過了。


    眼中沒有淚的她朝伯恩點點頭,然後兩人一起走到了南端的石頭矮牆邊。他們的下方是一片樹林。在右邊的遠處,他能看到哈得孫河平靜的水麵。緩緩流淌著的河水灰撲撲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即將蛻去的蛇皮。


    “我們了解他的方式各不相同。”莫伊拉的這句話說得很小心,仿佛是害怕透露出太多她和馬丁曾共同擁有的過去。


    伯恩說道:“沒人能比我們更了解他。”


    她兩眼周圍的皮膚鬆泡泡的,顯然是最近這幾天都在哭泣。她的臉線條有力,五官輪廓分明,兩隻聰慧的深棕色眼睛分得很開。莫伊拉身上有種不同尋常的寧靜氣質,似乎是個很知足的女人。伯恩心想,她和馬丁在一起本應該很合適。


    他揭開了甕蓋,露出一個裝滿骨灰的塑料袋,那是生命的殘跡。莫伊拉伸出細長的手指打開袋口,和伯恩一起把骨灰甕舉到矮牆頂端斜過來,看著那灰色的粉末飄灑而下,與霧氣融為一體。


    莫伊拉凝視著在兩人下方飄散開的模糊形狀。“我們都愛過他,這才是最重要的。”


    伯恩覺得這句話就是最合適不過的悼詞。它讓他們三個人都得到了某種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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