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瑪莉目瞪口呆地盯著電視機,收看從邁阿密傳來的衛星新聞節目。事情發生在一座名為安德萊赫特的比利時城鎮。瑪莉看到攝像機鏡頭移向一張玻璃桌,還有桌麵上那個用紅色印刷體寫出的名字,頓時尖叫起來。“約翰!”


    約翰·聖雅各應聲從臥室裏衝了出來。他住在寧靜酒店二樓的一個套房裏,那是他給自己建的。“天哪,怎麽了?”


    臉上淚水漣漣的瑪莉一言不發地指了指電視機,看樣子是嚇壞了。在海外傳來的電視訊號上,播音員正單調乏味地宣讀著新聞,這種腔調是此類衛星電視節目的特有風格。


    “……看來一個血債累累的惡徒又回來了,他要讓文明社會陷入驚恐之中。臭名昭著的殺手、在受雇刺客市場上僅次於‘胡狼’卡洛斯的傑森·伯恩,宣布對致使詹姆斯·蒂加登將軍及其隨員身亡的爆炸事件負責。華盛頓、倫敦兩地的情報界和警方對此事的報告多有矛盾。華盛頓的消息來源稱五年前在香港,這個名為傑森·伯恩的殺手就已經在英美兩國的一次聯合行動中被殺。但是,外交部和英國情報部門的發言人均表示對此行動毫不知情,並稱兩國根本不可能組織上述的這種聯合行動。另有消息來源(來自國際刑警組織巴黎總部)稱他們在香港的分支機構曾聽說傑森·伯恩可能已經死亡,但當時廣泛流傳的報告和照片都比較模糊,而且無從辨認,因此他們認為此事並不太可信。他們估計(也有過這樣的報告)伯恩潛入了東方某國去執行最後一次暗殺任務,結果自己卻送了命。今天我們所能明確的情況隻有:在比利時古雅的小鎮安德萊赫特,北約司令詹姆斯·蒂加登將軍被暗殺,而某個自稱傑森·伯恩的人宣稱是他殺死了這位偉大而深受歡迎的軍人……下麵我們將展示一張以前的合成照片,它來自國際刑警組織的檔案,其依據是那些據稱在近距離見過伯恩的人的一致意見。請記住,這是一張合成照片,五官分別從其他幾十張照片選出,再拚湊到一起。另外,由於該殺手以擅長改變外貌著稱,這張照片的價值可能並不大。”


    熒光屏上突然被一張男人的臉占滿了,看起來有點歪歪扭扭,而且沒什麽明確的特征。


    “那不是大衛!”約翰·聖雅各說。


    “有可能是,老弟。”他姐姐說。


    “現在播送其他新聞。肆虐埃塞俄比亞大片地區的幹旱——”


    “把那該死的東西關掉!”瑪莉吼道。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朝電話機走去,這時她弟弟關掉了電視機。“亞曆山大的號碼在哪兒?我把它記在你桌上的哪個地方了……在這兒,吸墨台上。亞曆山大這個狗東西,他可有一大堆事情要解釋!”她撥號的時候雖然怒氣衝衝,但一個號碼也沒撥錯。她坐在約翰的椅子上,攥緊拳頭輕敲著桌麵,臉頰上眼淚還在流個不停。那是夾雜著悲傷和憤怒的淚水。“是我,你這個混蛋!……你把他害死了!就你由著他去了——是幫著他去——你把他害死了!”


    “瑪莉,我現在不能和你說話,”亞曆山大·康克林的聲音冷靜而克製,“我正在另一條線路上和巴黎通話。”


    “去他媽的巴黎!他在哪兒?把他弄出來!”


    “相信我,我們正在想方設法地找他。這邊簡直是他媽的天下大亂。英國人要彼得·霍蘭好看,說他竟敢暗示他們跟遠東有關係;法國人也在造反,因為有件事他們搞不明白,卻很懷疑——比如來自馬提尼克島的一架飛機載著第二局的特別貨物,而這件貨他們一開始是拒收的。我會給你回電,我發誓!”


    電話掛斷了,瑪莉砰的一聲放下聽筒,“我要飛到巴黎去,約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你要什麽?”


    “你聽見了。讓庫珀太太到這邊來。傑米喜歡她,而且她帶艾莉森的本領我根本就趕不上——有什麽奇怪的呢?她有七個孩子,全都長大成人了,可每個星期天他們都會回到她身邊。”


    “你瘋了!我不讓你去。”


    “不知怎麽,”瑪莉說著瞥了弟弟一眼,他頓時噤若寒蟬,“我總是覺得,大衛跟你說他要去巴黎的時候,你可能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對,我是說過!”


    “你沒攔住他,也別想攔住我。”


    “可是你為什麽要去啊?”


    “因為在巴黎,從聖心堂到蒙馬特爾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家咖啡館和每一條小巷,他熟悉的每一個地方我也都知道。他肯定得利用這些地方。我去找他,能比法國第二局或安全局快得多。”電話響了,瑪莉接了起來。


    “我說過馬上就給你回電的,”是亞曆山大·康克林的聲音,“貝爾納丹想了個主意,也許能管用。”


    “貝爾納丹是誰?”


    “我在第二局的一個老同行,也是好朋友。他在幫大衛。”


    “他想的什麽主意?”


    “他給傑森——大衛——租了輛車。他知道車牌號,準備把號碼通報給巴黎的所有巡警,命令他們見到這輛車就報告,但不能去攔車,也不能騷擾開車的人。他們隻需要盯住那輛車就行了,而且得直接向他報告。”


    “你覺得大衛——傑森——不會發現這樣的追蹤?你的記性太糟糕了,比我丈夫還健忘。”


    “這隻是一個可能性,還有別的呢。”


    “比如說?”


    “呃……呃,他肯定會給我打電話。一旦他聽說蒂加登的消息,他肯定會打電話給我的。”


    “為什麽?”


    “就像你說的那樣,讓我把他弄出去!”


    “卡洛斯就在附近,你覺得還能把他弄出去麽?沒戲的,傻瓜。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這就飛到巴黎去。”


    “不行!”


    “我再也不想聽到這種話,而且再也不會聽從。你是打算幫我的忙呢,還是讓我自己來?”


    “我這會兒想從法國的自動售貨機裏弄張郵票都不行,霍蘭呢,他恐怕連艾菲爾鐵塔的地址也別想弄到。”


    “那我就單獨行動了。說實話,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倒是讓我感覺安全得多。”


    “你又能做什麽呢,瑪莉?”


    “我不想一一向你詳細匯報,但我會去當年他和我去過的所有地方,我們逃命時利用過的每一個地點。不管怎樣,不管以什麽方式,他會再次利用這些地方。他肯定會的,因為照你們那種瘋狂的行話來說,它們很‘安全’;照他現在這種瘋狂的精神狀態,他也會回到這些地方,因為他知道它們是‘安全’的。”


    “願上帝保佑你,你可是我們最喜愛的人。”


    “上帝已經拋棄了我們,亞曆山大。他根本就不存在。”


    普裏方丹走出波士頓洛根機場的大廳,在擁擠的廣場上揚起手要招出租車。環顧四周之後他又把手放下了,站到了排隊等車的人們中間;三十年來的變化還真不少。所有的一切(包括機場在內)都變得像咖啡館一樣;連買一盤難吃透頂的愛爾蘭燉肉都得排隊,打出租車也是如此。


    “去麗思·卡爾頓酒店。”法官對司機說。


    “您沒有行李麽?”司機問道,“就這麽個小包?”


    “沒有,我沒行李。”普裏方丹答道。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去的地方都備著衣服呢。”


    “挺愛打扮啊。”司機說。他把插在頭發上的一個特大號寬齒梳子取下來,駛入了車流之中。


    “您預訂房間了嗎,先生?”麗思酒店櫃台後麵身穿燕尾服的職員問道。


    “我想我的一個法律職員應該給我定過了。我叫斯科菲爾德,最高法院的威廉·斯科菲爾德法官。我可不希望看到麗思酒店會漏掉預定記錄,況且如今人人都在高呼要保護顧客權益呢。”


    “斯科菲爾德法官……?我肯定您的預定登記就在這裏,先生。”


    “我明確說過要定3C號套房,你的電腦上肯定有記錄。”


    “3C……它已經給人定了——”


    “什麽?”


    “不,不是,我弄錯了,法官先生。他們還沒來……我的意思是,這是個差錯……他們住在另一個套房裏。”職員拚命地按起鈴來。“聽差,聽差!”


    “不用喊聽差,小夥子,我沒什麽行李。你隻要把鑰匙給我,再指一下方向就行了。”


    “是,先生!”


    “我想你們的房間裏照例應該有幾瓶不錯的威士忌吧?”


    “就算沒有也會馬上送來,法官先生。您要什麽牌子的?”


    “上好的黑麥威士忌、上好的波旁威士忌、上好的白蘭地。白葡萄酒那玩意兒是給娘娘腔喝的,對吧?”


    “沒錯,先生。馬上就送來,先生!”


    二十分鍾之後,洗完了臉、手裏端著杯酒的普裏方丹拿起電話,撥通了倫道夫·蓋茨的號碼。


    “蓋茨府。”電話那頭的女人說道。


    “得了吧,伊迪,你的聲音我在水底下都能聽出來,而且咱們都快有三十年沒聯係了。”


    “你的聲音我聽著也耳熟,但我想不起來是誰。”


    “想想法學院那個厲害的副教授,他總是把你丈夫整得很慘,卻沒對你丈夫造成任何影響;也許你丈夫是對的,因為我最後進了監獄。本地第一個被關進大牢的法官,而且是罪有應得。”


    “布倫丹?天哪,是你啊!他們說你的那些事情,我從來都不相信。”


    “相信吧,親愛的,那都是真事。不過現在我必須和蓋茨‘勳爵’說話。他在嗎?”


    “應該在吧,我不是很清楚。如今他跟我沒什麽話好說。”


    “親愛的,你們倆之間不是太好?”


    “我很想和你聊聊,布倫丹。他碰到了問題,具體是什麽我一直都不知道。”


    “伊迪,我估計也是這樣。我當然會跟你聊的,但這會兒我必須和他說話。就是現在。”


    “我用對講機喊他。”


    “別跟他說是我,伊迪。你就說是一個叫布萊克本的人,從加勒比海的蒙塞特拉島打來的。”


    “啊?”


    “照我說的做,親愛的伊迪。這是為他好,也是為你好——說實話,也許對你更有好處。”


    “他心情很糟,布倫丹。”


    “是啊,他確實是這樣。咱們來想法子讓他好受一點。叫他來接電話吧。


    ”


    “你等一下。”


    沒完沒了的沉默,兩分鍾漫長得如同兩個小時,最後電話那頭終於響起了倫道夫·蓋茨沙啞的聲音。“你是誰?”著名律師低聲問道。


    “放鬆點,倫道夫,我是布倫丹。伊迪沒聽出是我,不過我可還記得她的聲音。你真是個走運的家夥。”


    “你想怎麽樣?說蒙塞特拉幹什麽?”


    “哦,我剛剛從那兒回來——”


    “你什麽?!”


    “我覺得自己該去度個假。”


    “你竟然……!”蓋茨的低語現在簡直就是驚慌失措的叫喊。


    “但我確實去了。而且因為我去了那兒,你的整個生活就要天翻地覆啦。知道嗎,我偶然碰到了你非常感興趣的那個女人和她的兩個孩子,還記得他們吧?那可真是個好故事,我想把它告訴你,把所有令人著迷的細節和盤托出……花花公子倫道夫,你布下了圈套,要讓人把他們殺掉。你這可是犯了禁忌啊。很可怕的禁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蒙塞特拉,也沒聽說過什麽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你是個不顧一切、假裝可憐的酒鬼,你那些瘋狂的指控,隻不過是一個被判過刑的罪犯喝醉了酒異想天開,我一概否認!”


    “不錯啊,律師。但對我提出的指控一概否認,並不是你尷尬處境的核心問題。不,核心的問題在巴黎。”


    “巴黎……?”


    “巴黎的某個人。我本以為他不是個真人,但後來卻發現自己錯了。怎麽發現的我有點記不清了,不過蒙塞特拉卻出了件怪事。別人錯把我當成你了。”


    “錯把我……當成你?”蓋茨說的話幾乎聽不見,微弱的聲音直發顫。


    “對。很奇怪吧,是不是?我估計巴黎的這個人打電話到波士頓找你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大人你出門了,或者是不在家,於是混淆就這麽開始了。兩位傑出的法律界人物,都遮遮掩掩地和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有關係,所以巴黎那邊就把我當成你了。”


    “出了什麽事?”


    “冷靜點,倫道夫。這會兒他很可能以為你已經死了。”


    “什麽?”


    “他派了人要幹掉我——幹掉你。因為你出格了。”


    “哦,天哪!”


    “要是那個人發現你在波士頓活蹦亂跳、胃口大開,他絕對不會允許第二次行動失敗。”


    “我的天……!”


    “也許還有個出路,花花公子,所以你必須過來見我。順便說一句,我住在麗思酒店,就是上次我去找你時你住的那個套間——3C,坐電梯上來就是。三十分鍾之內過來。記住,我可不耐煩伺候那些不守時的客戶,因為我忙得很。順便告訴你,我的收費標準是每小時兩萬美元,不足一個小時也是一樣。所以帶著錢來,倫道夫,多帶點,要現金。”


    伯恩心想,我準備好了。他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對眼前的形象很滿意。過去的三個小時他一直在為開車去阿讓特伊做準備。他要去一家名叫“戰士之心”的咖啡館,那地方是一隻“黑鳥”——“胡狼”卡洛斯——的信息中心。“變色龍”的打扮與他將要進入的環境很相配;衣服的事很簡單,但身體和臉龐的裝扮就沒那麽簡單了。為了衣服這第一樁事,他去蒙馬特爾的二手商店和當鋪轉了轉,買了條褪色的褲子,一件法國軍隊的襯衫,還有一枚同樣褪了色的戰鬥勳標,它代表的是負過傷的退伍軍人。改變形象這第二樁事相對複雜一點,他得染發、蓄一天胡子,然後往自己身上再纏一條繃帶。這條繃帶緊緊地捆在他的右膝部位,這樣一來他很快就把跛行裝得似模似樣,想忘都忘不了。他的頭發和眉毛現在是暗紅色——又髒又亂的紅色,和他所處的新環境很相配。這裏是蒙巴納斯的一家廉價酒店,前台對顧客的態度是盡量少接觸為妙。


    他的脖子現在隻有點讓人心煩,已經不是什麽障礙了;這要麽是因為他適應了活動時僵硬受限的感覺,要不就是傷口愈合的過程正在發揮奇效。就他現在的這副裝扮而言,活動受限並不是什麽累贅;事實上,這反倒是個好處。一個滿腔怨憤的負傷老兵,一位被拋棄的法蘭西戰士,又怎能輕易忘記自己身上有兩處不靈便的地方?伯恩把貝爾納丹的槍塞進褲袋,檢查了錢和車鑰匙,還有那把帶鞘的獵刀。刀是他在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買的,這會兒別在襯衫裏頭。他跛著腳穿過又小又髒、叫人沮喪的房間,朝門口走去。下一站是卡皮西納街,那兒的地下車庫裏停著一輛沒有特征的標致車。他確實準備好了。


    來到街上,他知道自己得步行幾個街區才能找到出租車站;在蒙巴納斯的這個地段,出租車可不太流行……下一個街角處的報亭周圍亂成一團,這同樣是不太常見的現象。人們在吵吵嚷嚷,有許多手裏攥著報紙的人揮動著胳膊,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和驚恐。他本能地加快了腳步,走到報亭跟前扔下幾枚硬幣,抓起了一份報紙。


    伯恩竭力克製著席卷而來的震驚之情,一時間覺得透不過氣來。蒂加登被殺了!行刺者,傑森·伯恩!傑森·伯恩!瘋狂,簡直是瘋狂!出了什麽事?香港、澳門那邊的勢力又複活了嗎?還是他僅有的一點理智都已不複存在?他是不是置身於一個噩夢之中?無比真實的夢境讓他陷入了夢的領域,狂亂睡眠之中的恐怖、憑空想像出的幻覺,還有一念而生的可怕情景,全都變成了現實?他離開了人群,轉過人行道,靠在一棟樓的石牆上大口大口地吸著氣,拚命要在腦海中找出一條理性的思路。亞曆山大!找個電話!


    “出了什麽事?”他衝著話筒那邊的弗吉尼亞維也納大喊。


    “小點聲,冷靜點,”亞曆山大·康克林的聲音單調而低沉,“聽我說。我要知道你明確的位置。貝爾納丹會去接你,然後把你弄走。他會做好安排,讓你乘協和式飛往紐約。”


    “等等——等等!……這是‘胡狼’幹的,對不對?”


    “根據我們所知的情況,是貝魯特的一個瘋狂聖戰派係雇凶殺人。該組織宣稱人是他們殺的。實際下手殺人的是誰並不重要。這也許是實情,也許不是。起初我不相信這個說法,因為德索和安布魯斯特都已經死了;可各方麵的情況都說得通。蒂加登總是叫囂要派北約部隊進駐黎巴嫩,蕩平每一個據信有巴勒斯坦人聚集的地方。他以前也受到過威脅;我隻是覺得梅杜莎的這層關係實在是太巧合了。不過要回答你的問題,這當然是‘胡狼’幹的。”


    “然後他就嫁禍給我,卡洛斯就嫁禍給我!”


    “他是個足智多謀的混蛋,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你來追殺他,他就利用了一筆暗殺生意,讓你困在巴黎動彈不得。”


    “那我們就把這個陷阱扭轉過來!”


    “見鬼,你在說什麽啊?你得趕快離開!”


    “不行。他以為我在逃命、在躲藏、在避風頭——可這時候我卻在向他的老巢走去。”


    “你瘋了!趁著我們還能把你弄出來的時候,你得趕快離開!”


    “不,我要待在這裏。第一,他估計我為了找到他肯定會留下來;不過正如你所說,他已經讓我動彈不得。他以為經過這麽多年之後,我會像個神經病一樣驚慌失措,做出愚蠢的舉動——天曉得,我在寧靜島幹的蠢事已經夠多了——但這些舉動在巴黎簡直是愚蠢之極。他的老人軍團隻要找對了地方稍加打探就能查到我,況且他們也知道該打探什麽。天哪,他可真厲害!讓那個前來追殺他的混蛋驚慌失措,從而犯下錯誤。我了解他,亞曆山大,我了解他的思維方式,而且會想在他前頭。我會保持正確的方向,不在安全洞裏待太長時間。”


    “洞?什麽洞?”


    “隻是個比方,沒什麽。蒂加登的消息傳來之前我就已經到位了。我沒事。”


    “什麽沒事,你簡直是個蠢貨!快離開!”


    “對不起,聖人亞曆山大,這兒正是我想待的地方。我要去追蹤‘胡狼’。”


    “好吧,也許我能讓你從抱著不放的地方挪挪窩。幾個鍾頭之前我和瑪莉通話了。猜猜有什麽事,你這個尼安德特老原始人?她要飛到巴黎來。來找你。”


    “她不能來!”


    “我也是這麽說的,可她沒心情聽我說話。她說十三年前你和她逃避我們追殺時利用過一些地方,這些地方她全都知道。她說你還會再利用它們的。”


    “我已經用了。有幾個。但她絕對不能來!”


    “你跟她說去吧,可別對我說。”


    “寧靜島的號碼是多少?我一直不敢給她打電話——老實說,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和孩子們。”


    “你說了半天,就這一句話最在理。我告訴你電話號碼。”康克林報出帶“809”國際長途區號的號碼,話音剛落伯恩就砰地掛斷了電話。


    急得要發狂的伯恩經曆了一個令人痛苦的過程:報出他要的地點和信用卡號碼,這期間撥到加勒比地區的海外長途一會嘀嘀作響,一會時斷時續,最後他好不容易說服了寧靜酒店前台的一個白癡,總算和內弟通上了話。


    “給我把瑪莉找來!”他命令道。


    “大衛?”


    “對……大衛。叫瑪莉來。”


    “我叫不來。她已經走了,一個小時之前離開的。”


    “她去哪兒了?”


    “她不告訴我。她從布萊克本機場包了一架飛機,但她不肯告訴我她要飛往哪一個國際島。附近的國際島隻有安提瓜島和馬提尼克島,但她也可能飛往聖馬爾滕斯,或者是波多黎各。她要去巴黎。”


    “你就不能把她攔住?”


    “天啊,大衛,我盡力了。該死,我真的盡力了!”


    “你沒想到把她鎖起來?”


    “把瑪莉鎖起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要想趕到這裏,最快也得到明天早晨了。”


    “你聽到新聞了沒有?”聖雅各喊道,“蒂加登將軍被殺了,他們說是傑森——”


    “唉,閉嘴吧你。”伯恩放下聽筒出了電話亭,沿著路向前走去,在腦海中梳理著他所能想到的各種主意。


    中央情報局局長彼得·霍蘭在桌子後麵騰地站起身,衝著坐在他對麵的跛腳男子大吼:“什麽都不做?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你發表聲明說英美兩國在香港搞過聯合行動


    ,不是也瘋了嗎?”


    “該死的,那可是真相!”


    “有些事確實是真相,但也還有另一種真相,比如碰到真相對局裏沒有好處的時候,就得否認它。”


    “該死!他們全都是假惺惺的政客!”


    “我可不會這麽評價他們,一往無前的成吉思汗。我聽說過他們有些人一直堅持到底,寧可被處決,也不肯透露當時他們必須拚死維護的真相……你這話說錯了,彼得。”


    氣惱萬分的霍蘭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也許我真不適合幹這個工作。”


    “也許吧,不過你得多給自己一點兒時間。也許你會變得和我們這些人一樣肮髒;你知道,有這個可能。”


    局長向後一靠,把腦袋仰在椅背上。他語不成調地說:“亞曆山大,我幹外勤的時候比你們所有人都肮髒。到今天我還會在夢中見到那些年輕人的臉,半夜驚醒過來。我把匕首戳進他們的胸膛、奪走他們性命的時候,他們就那麽盯著我。有時候我心裏很清楚,他們根本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步田地。”


    “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他們假如有機會,肯定也會照著你的腦袋開槍。”


    “是啊,我想是這樣,”局長突然往前一傾,注視著康克林的雙眼,“但這並不是我們討論的問題,對吧?”


    “你可以說這是主題的一種變奏。”


    “別胡扯了。”


    “這是個音樂術語。我喜歡音樂。”


    “那你就趕快給我演奏交響主題吧,亞曆山大。我也喜歡音樂。”


    “好吧。伯恩消失了。他告訴我,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洞——這是他的原話,可不是我說的——他確信能通過它追蹤到‘胡狼’。他沒說洞在哪兒;至於他什麽時候會再給我打電話,隻有天知道。”


    “我派局裏在大使館的人去了皇家橋,去找西蒙。他們告訴你的是實情。西蒙登記入住之後就出去了,再也沒回來。他到底在哪兒?”


    “躲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貝爾納丹想了個主意,可這個主意一點也沒發揮作用。他以為把租來的那輛車的車牌號碼散布出去,就能悄悄地盯住伯恩;但車庫裏的車根本就沒被取走,而且我們倆都覺得再也不會有人去取了。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連我也不信;考慮到他的經曆,這種態度完全有道理。”


    霍蘭冷冷的雙眼之中怒氣騰騰,“你該不是在對我撒謊吧,亞曆山大?”


    “都到了這種時候,而且事關這樣的一位朋友,我為什麽要對你撒謊?”


    “這不是回答,是個問題。”


    “那就是沒有,我沒撒謊。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事實上,康克林的確不知道。


    “你的意見是什麽也不做。”


    “我們什麽也做不了,他遲早會給我打電話的。”


    “你知不知道,等到幾周或一個月之後這一切揭穿的時候——肯定會揭穿的——參議院的調查委員會會怎麽說?我們秘密地把一個名叫‘傑森·伯恩’的人派往巴黎,那地方離布魯塞爾不遠,就跟從紐約到芝加哥的距離差不多——”


    “我覺得還要近一點。”


    “謝謝,我還真需要知道這個情況……著名的北約司令被暗殺的時候,宣稱對此負責的人就是這個‘傑森·伯恩’,而我們對任何人都沒露一點口風!天哪,看來我要被貶到一艘拖船上刷廁所去了!”


    “可是他沒有殺他。”


    “這一點你知道,我也知道;但說到他的曆史,一旦委員會命令我們交出診療記錄,有件精神疾病的小事就會浮出水麵。”


    “那叫做失憶症;這種病和暴力沒有任何關係。”


    “見鬼,是沒有,可這種病更糟。他記不起來自己幹了些什麽。”


    康克林攥緊了拐杖,恍惚的雙眼中透著急切,“我他媽根本不在乎這一切看起來是什麽樣的,這中間有一個空白。我所有的直覺都在告訴我,蒂加登被暗殺和梅杜莎有關。不知怎的,不知在哪裏,幾條聯絡渠道交叉了起來;有人截獲了信息,行動計劃裏多出了一件偏離主題的大事。”


    “我覺得我和你一樣既會講英語,也聽得懂英語,”霍蘭說,“但這會兒我搞不懂你在說什麽。”


    “也沒什麽可懂的,沒法估算,也找不出發展的脈絡。我真是一無所知……但梅杜莎肯定去了那邊。”


    “有了你們倆的證詞,我就可以把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伯頓抓來訊問,倫敦的阿特金森肯定更沒問題。”


    “不行,這兩個人先別動。盯著他倆,但可別一炮把他們的小船轟沉了,海軍上將先生。和斯韋恩的‘休養所’那邊一樣,蜜蜂遲早會聚到蜂蜜周圍來的。”


    “那你的建議是什麽?”


    “我剛才一進門就說了。什麽也別做;這是個守候的遊戲。”康克林突然把拐杖往桌子上一敲,“狗娘養的,是梅杜莎。肯定是梅杜莎!”


    巴黎市郊,塞納河畔訥伊鎮的聖體堂裏,一個滿臉皺紋的禿頂老頭掙紮著從長椅前站起身。他艱難地邁開腿,一步一步費力地走到了左側的第二間懺悔室。他撩起黑色的簾幕,在遮著黑布的黑色格子飾板前跪下,兩腿疼痛難當。


    “主的天使,神的孩子,”格子飾板後麵的一個聲音說道,“你身體可好?”


    “好多了,多虧您慷慨相助,大人。”


    “我很高興。但你知道,對我來說這點高興還遠遠不夠……安德萊赫特出了什麽事?我所鍾愛而厚待的軍團又能告訴我些什麽?是誰這麽大膽?”


    “大人,我們分頭行動,八個小時以來一直在工作。按照我們所能查明的情況,有兩名男子從美國飛來——估計是美國人,因為他們隻會說美式英語——在咖啡館街對麵的一個家庭式公寓裏找了個房間。襲擊發生幾分鍾之後,他們就離開了那一帶。”


    “是用無線電引爆的炸藥!”


    “看來是這樣,大人。我們沒能了解到其他任何情況。”


    “可為什麽呢?為什麽?”


    “大人,我們看不透別人的心思啊。”


    大西洋對岸,布魯克林高地的一座豪華公寓裏,紐約東河與布魯克林橋上誘人的燈火在窗外閃動。黑手黨頭頭懶洋洋地靠在一張填充得太滿的長沙發上,手裏端著杯巴黎水。頭頭在跟對麵扶手椅上的朋友說話,那人喝的是加了奎寧汽水的杜鬆子酒。那是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一頭黑發,相貌非常漂亮。


    “知道嗎,弗朗基,我不止是聰明,簡直就是聰明絕頂!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能抓住微妙的東西——也就是暗示,它會告訴你哪些事可能很重要、哪些事不重要———而且我的感覺賊他媽厲害!我聽到一個提心吊膽的夥計說了幾件事,就自己把情況一湊;結果,四加四得到的還不止是八,而是十二。嘿!這就是答案。有個自稱‘伯恩’的家夥,這小子假裝成大牌殺手,但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他隻是個蹩腳的誘餌,是為了引別人上鉤的。但對我們來說,他就像一塊燙手的奶油甜餡煎餅卷,明白嗎?還有那個猶太佬心理醫生,他身體很不舒服,所以就把我要知道的一切通通說了出來。這個煎餅卷的腦袋有問題,是個神經病,好些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誰,說不定他也搞不清自己在幹啥,對不對?”


    “你說得對,路。”


    “這個伯恩正好在法國巴黎,離那個真正的大障礙沒多遠。大障礙是個高級將軍,河對岸那幫不愛說話的小子想幹掉他,這事兒那兩個胖子已經辦妥了。明白了嗎?”


    “我明白,路,”椅子上那個短頭發的年輕人說,“你真的很聰明。”


    “小甜點,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我跟你說話等於是自言自語,所以幹嗎不說呢?……既然算出了十二,我想幹脆就賭它一把,把這灌了鉛的骰子狠狠地往氈布台麵上一扔。明白嗎?”


    “明白,路。”


    “我們必須除掉這個混蛋將軍,因為他對用得著我們的上層人物來說是個障礙,對不對?”


    “太對了,路。他是個丈——丈——”


    “別費那個勁了,小甜點,不會說就別說。於是我就跟自己說,咱們幹脆把將軍幹掉,然後說是那個燙手的煎餅卷幹的,明白嗎?”


    “哦,當然啦,路。你真的很聰明。”


    “這樣一來我們就除掉了障礙,而且把煎餅卷傑森·伯恩——一個神經不太正常的家夥,推到了所有人的槍口下,對不對?就算我們沒幹掉他,就算那個‘胡狼’沒幹掉他,聯邦政府的人也會收拾他的,對不對?”


    “嗨,太棒了,路。我得說,我真的很敬重你。”


    “敬重就算了,美男。這間屋子裏的規矩可不一樣。快過來,讓我好好幹一下。”


    年輕男子從椅子上站起身,朝長沙發走去。


    瑪莉坐在飛機的後排,喝著塑料杯裏的咖啡,拚命回憶十三年前她和大衛利用過的每一個地方——每一處躲藏和休息的場所。蒙巴納斯有幾個很差勁的咖啡館,以及幾家便宜酒店;還有家汽車旅館——在哪兒來著?——巴黎市外十六公裏的地方;阿讓特伊那家有陽台的客棧,大衛——傑森——在那裏第一次開口說愛她;但他卻不能和她待在一起,正因為他愛她——這個該死的混蛋!還有高踞於石階之上的聖心堂,傑森——大衛——在那兒的一條暗巷裏見了一個人,他提供了他們所需的信息——是什麽信息?那人是誰?


    “女士們,先生們,”駕駛艙的揚聲器裏傳出了聲音,“我是機長。歡迎各位。”飛行員繼續用法語往下說,隨後他和機組成員又用英語、德語、意大利語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最?


    ?一個女翻譯說的是日語,“本次前往馬賽的飛行將非常順利。飛行時間大約是七小時十四分鍾,我們會在巴黎時間早晨六點準時到達,或提前到達。祝各位飛行愉快。”


    瑪莉·聖雅各·韋伯朝舷窗外看去,隻見月光照耀著下方的海麵。她先飛到了波多黎各的聖胡安,然後搭乘前往馬賽的夜間航班。馬賽的法國移民部門即便在最較真的時候都是一片混亂,最鬆懈的時候則會故意馬馬虎虎。至少十三年前是這個樣子,她如今要重返那段時光。接著她會乘國內航班飛往巴黎,她會找到他。就像十三年前那樣,她會找到他的。她必須找到他!就像十三年前那樣,如果她找不到,那麽她深愛的男人就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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