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下午三點來鍾的太陽一動不動地懸在半空,燒灼著天空和大地;這顆有耀眼光芒環繞的火球沒有其他目的,隻想把下方的一切都烤焦。加拿大工業家安格斯·麥克弗森·麥克勞德那所謂的“計算機化研究”似乎得到了證實。盡管有幾架水上飛機接走了幾對大受驚嚇的住客,可是在經曆了一起令人不安的事件之後,普通人集體注意力的持續時間雖說無疑要長於兩分半或四分鍾,但肯定也沒超過幾個小時。在他們看來,黎明前的暴風雨裏發生了駭人的事情,是一次可怕的報複行動。此事牽扯到一個人,他對自己的宿敵懷有刻骨仇恨,而現在這個殺手早已逃離了寧靜島。幾具難看的棺材已被搬走,沙灘上那艘撞壞的快艇也拖走了;政府的無線電台播放著安慰人心的話語;帶槍的警衛會偶爾出現,但並不引人注目;一種正常的感覺也隨之漸漸恢複起來——當然並不是完全恢複,因為他們中間還有一個身影仍在哀悼逝者。不過現在誰也看不到那個人,據說他很快就會離開。雖然發生的事情極其恐怖——傳言是這麽說的,不過島上頗為迷信的原住民肯定是言過其實,把事情傳得走了樣——但恐怖之事並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那是一起與他們完全沒有關係的暴力事件,而且話說回來,生活仍要繼續。酒店裏有七對住客留了下來。


    “老天,我們在這兒每天付的可是六百美元——”


    “誰也不會來追殺我們啊——”


    “該死的,夥計,下星期又得回去幹那些買進賣出的苦差事啦,所以我們可得抓緊享受享受——”


    “雪莉,不用緊張,他們不會把咱們的名字告訴別人,他們向我保證過——”


    伴著下午火辣辣的、一動不動的太陽,加勒比海這座巨型遊樂場上一小塊被玷汙了的地方又恢複了它特有的氛圍。在一次次的日光浴和一杯接一杯的朗姆潘趣酒一種用酒、果汁、牛奶調和而成的飲品。之中,死亡的陰影漸漸退去。一切都不複是以前的模樣了,但碧藍的海水卻仍舊拍打著沙灘,引得幾個曬日光浴的人步入其中,把身子浸入永恒不變的大海,感受海水清涼的律動。一種逐漸擺脫遲疑情緒的平靜,又回到了寧靜島上。


    “在那兒!”法蘭西英雄叫了一聲。


    “哪兒?”伯恩喊道。


    “那四個牧師。正排成一列沿著小路走過來。”


    “他們是黑人啊。”


    “膚色又能說明什麽?”


    “我在巴黎看見他的時候,他就是個牧師。那是在塞納河畔的訥伊鎮。”


    方丹放下望遠鏡,看著伯恩。“是不是在聖體堂?”他輕聲問道。


    “我記不起來……哪一個是他?”


    “你看到過他身穿牧師服的樣子?”


    “那個狗雜種也看到我了。他知道我認出他來了!是哪一個?”


    “他不在裏頭,先生,”讓·皮埃爾說著慢慢地把望遠鏡重新舉到眼前,“這是另一個認記。卡洛斯總是先人一步;他是個布陣設局的大師。他從來不會中宮直進,隻會從不同的側麵和層次旁敲側擊。”


    “見鬼,這聽著很像是東方人說的話啊。”


    “那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已經想到你可能不在別墅裏;如果你真的不在,他想讓你明白他已經知道了。”


    “就像在塞納河畔的訥伊鎮——”


    “不,其實不一樣。現在他還不能確定。當年在聖體堂他是確定的。”


    “那我應該怎麽辦呢?”


    “‘變色龍’認為自己應該怎麽辦?”


    “很明顯,按兵不動,”伯恩盯著樓下的景象回答說,“這會讓‘胡狼’按捺不住,因為他的不確定之感太強烈。他會對自己說:‘那家夥不會這麽蠢。我隻要用一發火箭彈就能把他炸死,所以他肯定是在別的什麽地方。’”


    “我認為你說得對。”


    伯恩彎下腰,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手持式無線電。他按下通話鍵說:“約翰?”


    “什麽事?”


    “小路上的那四個黑人牧師,你瞧見他們沒有?”


    “瞧見了。”


    “派個警衛攔住他們,然後把他們帶到大堂裏。你就讓警衛說酒店的老板想見見他們。”


    “嗨,那幾個牧師不是要進別墅。他們隻是經過一下,為屋裏遭受喪親之痛的人祈禱。鎮上的教區牧師給我打了電話,是我同意他派人過來的。他們沒問題,大衛。”


    “沒問題個鬼,”傑森·伯恩說,“照我說的辦。”“變色龍”在凳子上轉過身,看了看儲藏室裏的物件。他溜下高高的凳子,朝一個頂上裝著麵鏡子的立式櫃櫥走去。他拔出插在腰間的自動手槍,砸碎鏡子,然後拾起一塊碎片遞給方丹。“我走了五分鍾之後,隔一會兒就在窗口把這玩意晃一晃。”


    “先生,我會站在窗口邊上晃鏡子的。”


    “好主意,”伯恩繃緊的臉略一放鬆,閃過了一絲笑意,“這你都用不著我來提醒,真叫我驚訝。”


    “那你準備做些什麽?”


    “和他現在做的事一樣——化身為蒙塞特拉的一名旅遊者,一個在寧靜酒店閑逛的‘客人’。”伯恩又彎下了腰;他拿起無線電,按下通話鍵,命令道:“到大堂的男裝店去,給我弄三件不同款式的瓜亞貝拉短上衣、一雙涼鞋、兩三頂寬邊草帽,還要幾條灰色或棕褐色的大短褲。再派人去釣具店買一卷線,要買能承重四五十公斤的那種;一把刮鱗刀,還有兩根遇險信號火炬。我在釣具店那邊的台階上跟你碰頭。快點。”


    “那麽,你是不打算理會我說的話了,”方丹放下望遠鏡,看著伯恩說,“‘變色龍’先生要行動了。”


    “他是要行動了。”伯恩把無線電放回到窗台上,回答說。


    “如果你、或者是‘胡狼’,或者是你們兩個人死掉,其他人也可能會送命,無辜的人會慘遭殺害——”


    “那也不會是因為我。”


    “有分別嗎?究竟死在誰的手裏,這對於受害者或是他們的家人來說,又有什麽分別?”


    “老頭,這種形勢並不是我的選擇。是它選擇了我。”


    “但你可以改變形勢,轉變它。”


    “他也可以。”


    “他沒有良心——”


    “在這方麵你他媽的還真是個權威。”


    “你的指責我接受,但我也失去過自己極為珍視的東西。也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能覺察到你有良心——你的一部分是有的。”


    “對假裝洗心革麵的家夥要多加小心。”伯恩朝房門走去,那兒的一個舊衣架上掛著件飾有勳章的束腰軍服,旁邊是一頂軍官大簷帽,“除了別的毛病之外,你這人還挺煩。”


    “那幾個牧師被帶走的時候,你難道不應該看著下麵的小路嗎?聖雅各要花點時間才能弄到你需要的東西。”


    伯恩停下腳步,轉過身,兩眼冷冷地盯著這個囉裏囉唆的法國老頭。他想要離開,離開這個老而又老、嘮叨個沒完的家夥——他的話太多了!但老頭說得沒錯。不去觀察下麵的情況是很愚蠢的。某個人不自然、不尋常的一個反應,或是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投去的一個驚訝眼神——這些細枝末節,這些突然間不由自主作出的、完全不知用意何在的小動作,往往會指向那根看不見的線,那根通往埋藏著炸藥的陷阱的導火索。伯恩默默地走回窗前,拿起望遠鏡舉到麵前。


    一個身穿蒙塞特拉褐紅兩色警服的警官,朝小路上排成一列的四位牧師走去;他顯然覺得很不解,但仍在奉命行事。他殷勤地向四位聚攏過來的牧師點頭致意,還彬彬有禮地向大堂玻璃門的方向做了個有請的手勢。伯恩的雙眼在望遠鏡的視界內來回移動,仔細觀察著每位牧師黝黑的麵容,視線迅速從一個人轉到一個人。他輕聲對法國人說:“你看到的情況是不是和我一樣?”


    “第四個,排在最後的那個牧師,”方丹答道,“他有點驚慌,但其他幾個人可不是這樣。他害怕了。”


    “他被人收買了。”


    “三十枚銀幣。”法國人表示同意,“當然嘍,你這就要下去抓他。”


    “當然不會,”伯恩糾正道,“他正好處在我所希望的位置上。”伯恩從窗台上抓起無線電,“約翰?”


    “哎……我在商店呢。我過幾分鍾就上去——”


    “那幾個牧師,你認不認識?”


    “我隻認識那個自稱‘教區牧師’的;他常來募集捐贈。大衛,他們也不是什麽真正的牧師,更像是宗教協會裏的‘助理’。他們這個協會非常虔誠,全都是本地人。”


    “教區牧師也在裏頭嗎?”


    “對。他總是走在最前麵。”


    “好……計劃稍有改變。把衣服拿到你的辦公室去,然後去找那幾個牧師。告訴他們,總督府的一位官員想和他們見麵,還要捐贈一筆錢,以對他們前來祈禱表示感謝。”


    “什麽?”


    “我過會兒再跟你解釋。抓緊點。我們在大堂見。”


    “你是說在我的辦公室見吧?我拿著衣服呢,你忘了?”


    “衣服見麵之後再換——大概過個一分鍾,等我先脫掉這身製服再說。你辦公室裏有沒有照相機?”


    “好像有三四架。客人總是把相機落在這兒——”


    “把它們全部和衣服放在一起,”伯恩打斷了他,“快去!”伯恩把無線電往腰帶上一插,隨即又改變了主意。他拽出無線電,把它交給了方丹。“給,你拿著這個。我再去找一台,保持聯係……下麵出了什麽事?”


    “幾個牧師正朝大堂門口走,受驚的那一位在四下張望。他現在是真害怕了。”


    “他在往哪兒瞧?”伯恩抓起望遠鏡問道。


    “這沒什麽幫助。他在到處亂瞧。”


    “該死!”


    “他們現在到門口了。”


    “我來準備準備——”


    “我幫你。”法國老頭從凳子上站起身,朝衣架走去。他把束腰軍裝和帽子取了下來。“如果你準備去做的事和我料想的一樣,那就盡量靠著牆走,不要轉身。總督助理比你壯實一點,我們得把上衣的後腰打幾個褶。”


    “你幹這個還挺在行,是吧?”伯恩說。他伸出兩隻胳膊,好讓法國人幫他穿上軍服。


    “德國兵總是比我們肥得多,特別是那些下士和士官——你知道,香腸吃得太多了。我們還是有些竅門兒的……”突然,方丹倒抽一口涼氣,仿佛是中了槍、抽了瘋一般;他踉踉蹌蹌地搶到伯恩身前,“我的天哪!太可怕了!那個總督——”


    “什麽?”


    “直轄總督!”


    “他怎麽了?”


    “在機場,當時實在是太匆忙、太倉促了!”法國老頭喊道,“後來又出了這麽多事,我的女人、謀殺……但是,我還是犯了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你在說什麽啊?”


    “別墅裏的那個人,那個軍官,你穿著他的製服。他是總督的助理!”


    “這我們知道。”


    “先生,可你不知道,我最初的指令就是直轄總督轉達的。”


    “指令?”


    “‘胡狼’下的指令!總督就是聯絡人。”


    “哦,我的天。”伯恩低聲說。他衝到一把凳子前,方丹剛才把無線電放在了上麵。他深吸一口氣,拿起無線電;腦子裏念頭飛轉的他強行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約翰?”


    “老天,我這會兒兩隻手都拿著東西,正往辦公室走,那幾個該死的修道士還在大堂裏等著我呢!見鬼,你現在又想怎麽樣?”


    “你別著急,仔仔細細地聽我說。你對亨利有多了解?”


    “你是說亨利·賽克斯?直轄總督的手下?”


    “對。我見過他幾次,但我不了解他,約翰。”


    “我很了解他。要不是因為他,你們就沒法在這兒蓋房子,我也建不起寧靜酒店。”


    “他是不是和總督保持著聯係?我的意思是,這會兒他是不是在隨時向直轄總督報告這裏的情況?想一想,約翰。這很重要。別墅裏有一部電話;他能和總督府保持聯係。他有沒有這麽幹?”


    “你是說,聯係直轄總督本人?”


    “總督府那邊的任何人。”


    “相信


    我,他沒和他們聯係。一切都非常平靜,連警察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至於直轄總督,他隻被告知了最模糊的一點情況,沒有姓名,沒有任何信息,他隻知道這是個圈套。而且他已經坐著自己的船出海去了,在事情結束之前,他什麽都不想知道……這是他的吩咐。”


    “他肯定會這麽吩咐的。”


    “你幹嗎要問這個?”


    “我過一會兒再跟你解釋。快點!”


    “你能不能別再說這兩個字了?”


    伯恩放下無線電,轉向了方丹,“我們沒有危險。總督並不是‘胡狼’老人軍團中的一員。他是卡洛斯招羅的另一類人,很可能和波士頓那個叫蓋茨的律師一樣——他們隻是被收買或受到恐嚇,還不至於出賣自己的靈魂。”


    “你肯定嗎?你的內弟能肯定嗎?”


    “那家夥坐著船出海去了。他被告知了一個最基本的輪廓,但僅此而已;他吩咐手下說,除非事情結束,否則就不要再告訴他任何別的情況。”


    法國人歎了口氣,“真遺憾啊,我這顆腦袋實在太老了,還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我能早點想起這件事,我們原本可以利用他。來,上衣。”


    “我們又能怎麽利用他呢?”伯恩問道,又把雙臂抬了起來。


    “他自己挪到了‘gradins’的位置上——英語是怎麽說的來著?”


    “露天看台。他不親自參加比賽,隻是坐在看台上旁觀。”


    “我認識許多像他這樣的人。他們希望卡洛斯輸掉;他希望卡洛斯輸掉。那是他擺脫卡洛斯的惟一途徑,可是他太害怕,根本不敢對‘胡狼’說個不字。”


    “那我們怎麽才能讓他倒戈?”伯恩扣好了束腰軍服的紐扣,方丹則在幫他整理腰帶和衣服的背部。


    “‘變色龍’也會問這種問題麽?”


    “我久不訓練,有點生疏了。”


    “啊,那好,”法國人說著使勁把腰帶抻了抻,“這樣的人才對我的脾胃。”


    “閉嘴吧你……用什麽辦法?”


    “非常簡單,先生。我們就告訴他,他叛變的事‘胡狼’已經知道了——我來告訴他。這種話由大人的信使來轉達,豈不是最合適不過?”


    “你確實挺在行。”伯恩收緊了肚子,方丹又把他轉過來,整平軍服上裝的衣領和勳標。


    “我隻是個擅長生存的人,比起別人來強不了多少,也差不到哪兒去——除了對我的女人。在這方麵我比大多數人都要強。”


    “你非常愛她,對嗎?”


    “愛?哦,我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但卻很少把它說出口。也許隻是熟悉帶來的一種安慰吧,不過還是的,談不上什麽驚天動地的激情。一句話用不著說完,對方就能理解;眼裏的一個神色就能帶來歡笑,不需要說一個字。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多年來共度的歲月吧。”


    伯恩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用奇怪的眼神瞪著法國人,“老頭,我也想擁有你們的那種歲月,非常、非常地想。我和我的……女人度過的歲月充滿了傷痕,它們不會愈合,也無法愈合,除非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能夠改變、清除,或者消失。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那麽,你要麽是太堅強、太頑固,要麽就是太愚蠢!……別那麽看著我。我跟你說了,我不怕你,我再也不怕任何人了。但如果你說的是實話,事情對你而言確實是這個樣子,那我就建議你把所有愛情的念頭放在一邊,把思想集中在仇恨上。既然我沒辦法和大衛·韋伯講道理,我就必須激勵傑森·伯恩。滿懷仇恨的‘胡狼’必須得死,而隻有伯恩一個人才能殺掉他……給你帽子,還有太陽鏡。靠著牆走,要不然你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穿軍裝的孔雀,翹著卡其布紮成的尾巴準備拉屎。”


    伯恩一言不發地整了整大簷帽和太陽鏡,走到門口,自己打開門出去了。他走到牢固的木質樓梯處,開始快步下樓,差點撞到了一個身穿白色夾克的黑人侍者,他端著個托盤正好從二樓出口處出來。他向那年輕人點了點頭,侍者退到一旁好讓他過去。就在那時,他聽到一聲似乎是拽開拉鏈的輕響,眼角還瞥到了一個突然的動作,不由得轉過頭來。侍者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電子呼叫器!伯恩刷地轉過身撲上台階,兩手猛然伸向年輕人的身體,一把將那東西從他手裏搶過來,隻聽哢嚓一聲,托盤摔在了樓梯的平台上。他騎在小夥子身上,一隻手拿著呼叫器,另一隻手卡住侍者的喉嚨,壓低嗓門氣喘籲籲地說:“誰讓你這麽幹的?告訴我!”


    “嗨,你這家夥,我要揍你!”小夥子邊喊邊掙紮。他把右手掙了出來,握起拳頭,照著伯恩的左臉就是一下。“我們可不要壞人待在這兒!我們的老板是最好的!你嚇不倒我!”侍者提起膝蓋,猛然撞向伯恩的腹股溝。


    “你這個小混蛋!”“變色龍”喊道。他左右開弓扇了小夥子幾個耳光,同時用左手捂著自己疼痛難當的睾丸。“我是他的朋友,他哥哥!你能不能別鬧了?……約翰·聖雅各是我弟弟!他是我老婆的弟弟,這兩個稱呼他媽的又有什麽區別?!”


    “啊?”年紀輕輕、體格顯然很強壯的大個子侍者說。他尷尬的褐色大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憎恨,“你就是跟聖雅各老板的姐姐在一起的人?”


    “我是她丈夫。你他媽是誰?”


    “我是二樓的領班,先生!很快我就會調到一樓,因為我幹得很棒。我也很能打——是我爸教的,不過他現在老了,和你一樣。你想不想再來?我覺得我能打敗你!你都有白頭發了——”


    “閉嘴!……這呼叫器是幹什麽用的?”伯恩問道。他舉起那個小小的棕色塑料儀器,從年輕侍者身上爬下來。


    “我不知道,先生!發生了許多壞事。我們得到吩咐,如果看到有人在樓梯上跑,就要按這個呼叫器。”


    “為什麽?”


    “有電梯啊,先生。我們的電梯快得很,客人幹嗎要走樓梯呢?”


    “你叫什麽?”重新戴上帽子和太陽鏡的伯恩問道。


    “伊什梅爾,先生。”


    “和《莫比·迪克》伊什梅爾(Ishmael)是美國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著名小說Moby Dick中的人物,中譯本多譯為“以實瑪利”。小說講述捕鯨船長亞哈率全體船員,走遍全世界追捕一條名叫莫比·迪克的白鯨。最後捕鯨船和白鯨兩敗俱傷,隻有船員伊什梅爾一人幸存。裏的那個人一樣?”


    “你說的人我不認識,先生。”


    “也許你以後會認識的。”


    “為什麽?”


    “我不太確定。你確實很能打。”


    “我不明白這有什麽關係,先生。”


    “我也不明白,”伯恩爬了起來,“伊什梅爾,我想請你幫個忙。願意嗎?”


    “隻要你弟弟同意就行。”


    “他會同意的。他確實是我弟弟。”


    “我一定得聽他親口說,先生。”


    “很好啊。你懷疑我。”


    “是的,先生。”伊什梅爾從地上跪起身,重新收拾好托盤,把摔碎的碟子和完好無損的碟子分開,“要是有一個頭發花白的壯漢從樓梯上跑下來,襲擊你,還講了一通誰都會說的話,你能相信他麽?……你要是想打上一架,我們就說好,打輸的那個得講實話。你想不想打?”


    “不,我不想打架,你也別逼我動手。我還沒那麽老;而你呢,你這小夥子也沒那麽厲害。你把托盤放下,跟我來。我會向聖雅各先生解釋;再提醒你一下,他可是我弟弟——我妻子的弟弟。讓那盤子見鬼去吧,你快點!”


    “你想讓我幹什麽,先生?”侍者站起身來,跟在伯恩後麵。


    “聽我說,”伯恩在第一層樓梯平台上方的台階處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你得在我前麵進大堂,然後走到前門那邊。去倒倒煙灰缸什麽的,做出很忙的樣子,但眼睛要時刻注意四周。我稍等片刻就會出來,你會看到我走過大堂,去跟聖雅各還有那四個牧師說話,他們會和他待在一起——”


    “牧師?”大驚失色的伊什梅爾打斷了他,“是那些穿著教士服的人嗎,先生?一共有四個?先生,他們到這兒來幹嗎?肯定還要出更多的壞事。是不是奧比巫術啊?”


    “他們是來這兒祈禱的,為了讓壞事不再發生——別再說什麽奧比巫術了。但重要的是,我必須和其中的一個人單獨談話。他們離開大堂的時候,我必須見的這個牧師可能會跟別人分開,自己一個人走……他也可能去和別的人見麵。你能不能悄悄跟在他後麵,不讓他發現?”


    “聖雅各先生會讓我去做這種事麽?”


    “這樣吧,我讓他向你瞧一眼,然後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我跑起來比貓鼬還快,而且我跟貓鼬一樣,對寧靜島上的每一條小道都很熟。他隻要往某個方向走,我就能知道他會上哪兒去,而且會搶在他前頭趕到……可我怎麽知道是哪一個牧師呢?獨自離開的說不定不止一個人。”


    “我會分別和他們四個人談話。他會是最後一個。”


    “那我就知道了。”


    “你腦子轉得挺快,”伯恩說,“你說得對,他們是有可能分開。”


    “我腦子很靈的,先生。在蒙塞特拉技術學院的班上我可是第五名。排在我前麵的四個都是女孩,她們又不用幹活。”


    “你這個評價很有意思——”


    “再過五六年等我攢夠了錢,就可以去讀巴巴多斯大學了!”


    “也許用不了那麽久。現在就去吧。先進大堂,然後往門口走。過一會兒,等牧師們離開以後,我會出來找你,不過到時候我就不穿這身製服了,不管離你多近你也認不出我來。如果我不來找你,那咱們就在一個小時之後碰頭——在什麽地方呢?哪裏比較僻靜?”


    “寧靜教堂,先生。沿著東邊海灘上頭樹林裏的小路走。根本就沒人到那兒去,連安息日都沒人。”


    “我記住了。好主意。”


    “還有一個問題,先生——”


    “五十塊,美元。”


    “謝謝你,先生!”


    伯恩在門邊等了九十秒鍾,然後把門推開了一條不足三厘米的小縫。伊什梅爾已經在前門口就位,他能看到聖雅各在前台一米遠的右側和四個牧師說話。伯恩抻了抻外套,照著軍人的架勢端起肩膀步入大堂,朝牧師和寧靜酒店老板那邊走去。


    “諸位神父,見到你們是我莫大的榮幸。”他對那四個黑人牧師說道,既驚訝又好奇的聖雅各在旁邊打量著他,“我是新派駐到島上來的。我必須得說,我真的是深受感動。你們能幫助我們來安撫這不安的局麵,總督府尤其感到高興。”伯恩接著說道,他的雙手在身後緊緊地握在一起,“為感謝你們付出的努力,直轄總督已授權這位聖雅各先生為你們開出一張支票,金額為一百英鎊,供教堂使用——當然了,聖雅各先生墊的這筆錢將由財政部償還。”


    “這實在是太慷慨了,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教區牧師朗聲說,他那高亢而輕快的嗓音流露著真心實意。


    “您可以告訴我這是誰的主意,”“變色龍”說,“太感人了,真的是太感人了。”


    “哦,先生,這件事我可不能居功,”和另外兩個人一樣,教區牧師回答時把眼光投向了第四個人,“是塞繆爾的主意。對我們的會眾來說,他是一位非常出色、非常正直的引領者。”


    “幹得好,塞繆爾,”伯恩銳利的雙眼向第四個牧師逼視了片刻,“但我也想親自向你們幾位表示感謝。還想問一問你們的大名。”伯恩依次和三個牧師握了手,輕聲說了幾句客套話。他走到最後一個牧師跟前,這人的眼睛始終在回避他的目光。“當然,你的名字我已經知道了,塞繆爾。”他說。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聽不見。“我想知道在你得到功勞之前,是誰替你想出這個主意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塞繆爾低聲說。


    “你當然懂——這麽出色、這麽正直的一個人——你肯定已經拿到了另一筆非常慷慨的捐贈。”


    “你錯把我當成其他人了,先生。”第四個牧師喃喃地說,他那雙黑眼睛一時間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我從來不會犯錯,你那位朋友知道這一點。我會找到你的,塞繆


    爾。也許不是今天,但肯定出不了明後天。”伯恩鬆開牧師的手,同時提高了嗓門,“諸位神父,總督府再次向你們致以深深的謝意。直轄總督對此非常感激。現在我必須得走了;還有十幾個電話要回……聖雅各,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吧?”


    “好的,當然了,將軍。”


    辦公室裏,伯恩抽出自動手槍,扒掉身上的製服,然後把瑪莉弟弟給他買的一堆衣服分開放好。他套上一條齊膝的灰色百慕大短褲,挑了件紅白條的瓜亞貝拉襯衫,還有一頂帽簷最寬的草帽。他脫掉鞋襪,換上涼鞋站起身,隨即罵了一句:“該死!”他踢掉涼鞋,光著腳又穿上他那雙厚橡膠底的鞋子。他仔細查看了那幾架各式各樣的相機和它們的配件,挑出其中最輕便而又最精密的一架,然後把它斜挎在胸前。約翰·聖雅各拿著一部小型手持式無線電走進屋來。


    “見鬼,你這是打哪兒來的?邁阿密海灘吧?”


    “其實是靠北一點的地方——比如說龐帕諾。我穿得沒那麽花哨,不會引人注目的。”


    “其實你說得沒錯。外麵那幫家夥裏肯定有人會賭咒發誓,說你是從基韋斯特Key West,美國佛羅裏達群島最南端的一個島嶼和城市。保護區來的老家夥。無線電給你。”


    “謝謝。”伯恩把微型無線電放進胸前的衣袋。


    “現在去哪兒?”


    “去找伊什梅爾,剛才我讓你衝那孩子點頭來著。”


    “伊什梅爾?我沒衝伊什梅爾點頭啊,你隻是說讓我朝前門口點點頭。”


    “一回事,”伯恩把自動手槍掖進瓜亞貝拉襯衫下麵的腰帶裏,又看了看從釣具店弄來的裝備。他拿起那卷能承重四五十公斤的釣線和刮鱗刀,將兩樣東西塞到衣袋裏,然後打開一個空的相機套,把兩根遇險信號火炬放了進去。他想要的東西雖說不是一應俱全,但這些已經夠了。他已經不是十三年前的自己,而且即便在那時他也算不上多年輕。比起他的身體,他的頭腦必須發揮得更出色、更迅速,這是他已經勉強接受的一個事實。該死!


    “伊什斯梅爾是個好小夥子,”瑪莉弟弟的這句話說得有點不著邊際,“他聰明得很,長得又壯,就像是薩斯喀徹溫Saskat,加拿大西部省份,以農業和畜牧業著稱。的頭等小公牛。我正在考慮一兩年之後讓他當警衛,報酬要高一些。”


    “要是他能把今天下午的事幹好,就考慮送他去哈佛或普林斯頓吧。”


    “哇,這主意可真不賴。你知道嗎,他老爹可是群島一帶的摔跤冠軍。當然了,他現在才剛剛入門——”


    “該死的,你快給我讓開。”伯恩命令著朝門口走去,“你也不是十八歲的小夥子了!”他開門出去之前轉了一下身,又加上一句。


    “我從來也沒說我是啊。你這是怎麽搞的?”


    “也許是因為那塊你一直也沒瞧見的沙洲,保安先生。”伯恩砰地關上門,跑到走廊裏去了。


    “脾氣還真大。”聖雅各緩緩搖了搖頭,然後把攥緊的拳頭鬆開——這拳頭的主人也已經三十四歲了。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可哪兒都找不到伊什梅爾!伯恩僵著一條腿裝瘸,似模似樣地拐著腿從寧靜酒店地產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他的眼睛注意著照相機反光的鏡頭,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可伊什梅爾這小夥子卻連影子也沒有。他已經兩次沿著那條小路走進樹林,來到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前。這座方方正正的建築以原木修成,屋頂是茅草蓋的,窗戶上鑲著彩色玻璃,是個容納諸多教派的禮拜堂。之所以要建這麽一個供人沉思默想的聖地,主要還是因為它的外觀很別致,而不是因為其功用。正如那個年輕的黑人侍者所說,這地方很少有人光顧,但它還是在旅遊宣傳冊上占著一席之地。


    加勒比海橙黃的夕陽顏色越來越深,一寸寸慢慢朝海平麵降下去。用不了多久,日落時的暗影就會爬上蒙塞特拉,還有它的幾個外島。這之後用不了多久,黑暗就要來臨,而“胡狼”喜歡黑暗。不過,“變色龍”也和他一樣。


    “儲藏室,有情況嗎?”伯恩對著無線電說。


    “什麽也沒有,先生。”


    “約翰?”


    “我在屋頂上呢,帶著六個哨兵,每個方向都有人在監視。什麽動靜也沒有。”


    “晚宴的情況呢?還有今晚的聚會?”


    “咱們那位來自普利茅斯的氣象學家,十分鍾之前乘船抵達。他害怕坐飛機……安格斯把一張一萬美元的支票釘在了布告牌上,簽名和收款人空著沒填。斯科蒂說的沒錯,七對住客全都會到場。咱們的這個社會嘛,也就是沉默幾分鍾禮貌一下,然後就‘誰他媽在乎’了。”


    “老弟,這還用得著你說麽……完畢。我回禮拜堂那邊去。”


    “很高興聽到還有人上那兒去。紐約一個搞旅遊的混球跟我說,蓋教堂是個不錯的點綴,可打那以後就再也沒聽到他的消息。保持聯係,大衛。”


    “我會的,約翰。”傑森·伯恩答道。


    通往禮拜堂的那條路越來越黑,海灘上方高高的棕櫚樹和茂密的枝葉遮住了落日的光線,加速了夜晚降臨的自然過程。伯恩正打算折回頭去釣具店拿把手電,藍紅兩色的泛光燈就突然亮了起來,把大大的光圈從地麵投向上方的棕櫚樹叢,仿佛是得到了什麽光電訊號的提示。有那麽一刻,伯恩覺得自己突然間走進了一個用染印法染印法(Teicolor),又稱“特藝彩色”、“彩色印片法”,是用照相方法製作模片,用三色套版印刷方式生產彩色影片的工藝。在熱帶叢林中開辟出來的華麗隧道,實在是太突然了。光線讓他暈頭轉向,隨即又帶來了不安。在這個色彩刺目的“畫廊”裏,他就像一個被照得通明的移動靶。


    他快步走進泛光燈照


    明範圍之外低矮的灌木叢,野生灌木戳人的枝葉直紮在他的光腿上。他朝籠罩四周的樹叢深處走去,在半明半暗之中繼續往禮拜堂的方向前進。他的步伐既慢又艱難,潮乎乎的枝葉和藤蔓老是纏住他的手腳。直覺。躲開亮處,那種俗麗而誇張的燈光用在島嶼狂歡節上倒是更合適。


    一聲悶響!這沉重的聲音決不是岸邊樹林裏的自然響動。接著又傳來一聲呻吟,隨即變成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聲音停了,給掐斷了……還是被壓住了?伯恩蹲下身,一米一米地穿過攔在身前的重重灌木,直到能看見禮拜堂那厚實而莊重的大門。門半開著,電蠟燭跳動著的柔和光芒透過外麵小路上泛光燈的紅藍兩色光,從門縫裏映了出來。


    思考。回憶。快回想!這個禮拜堂他以前隻去過一次,當時他還開玩笑地罵內弟把好好的錢糟蹋了,給寧靜酒店添了一座毫無用處的建築。


    最起碼它挺別致啊,聖雅各當時說。


    別致什麽啊,老弟,瑪莉答道,它蓋在這裏就不合適。這兒又不是個隱退靜養的地方。


    假如有個人得到了壞消息呢?你知道,非常糟糕的那種——


    給他倒杯酒唄,大衛·韋伯當時說。


    快進來瞧瞧,我這地方用彩色玻璃拚出了五種不同宗教的象征,連日本的神道教都有。


    這個工程的賬單可別拿給你姐看,韋伯悄悄地說。


    裏麵。裏麵是不是還有扇門?另一個出口?……沒有,沒有其他的出口。禮拜堂裏隻有四五排長椅,高出地麵的讀經台前豎著一道柵欄似的東西,上方的彩色玻璃窗工藝粗樸,出自本地匠人之手。


    裏麵。有人在裏麵。是伊什梅爾?寧靜酒店一位心煩意亂的住客?還是個正在度蜜月的新人,突然間對婚姻有了深深的疑慮,可叫人尷尬的是已經為時太晚?他又從胸前的衣袋裏摸出了微型無線電。他把儀器舉到嘴邊,輕聲說:


    “約翰?”


    “我在屋頂上呢。”


    “我在禮拜堂。我這就進去。”


    “伊什梅爾在那兒嗎?”


    “我不知道。有人在裏頭。”


    “出什麽事了,大衛?你聽起來——”


    “什麽事也沒有,”伯恩打斷了他,“我就是通報一聲……教堂的房子後麵有什麽?東邊。”


    “還是樹林。”


    “有沒有路?”


    “幾年前有一條小路;現在全長滿了野草。建築工人以前從那條路下到海邊去……我派兩個警衛過來——”


    “別!如果需要你們,我會呼叫的。完畢。”伯恩放好無線電,還是蹲在那兒盯著禮拜堂的門。


    現在是一片寂靜。教堂裏一點聲音也沒有,沒有人行動的蹤跡,除了那搖曳的電子“燭火”之外什麽也沒有。伯恩爬到小路邊上,摘下照相器材和草帽,打開裝著信號火炬的盒子。他拿出一根信號火炬別在自己的腰帶裏,然後抽出了插在旁邊的自動手槍。他從瓜亞貝拉襯衫左側的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攥在手裏,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快步走向教堂小屋的一角——這個聖地坐落在熱帶海灘上的熱帶叢林之中,顯得不太真實。他繞過屋角一寸一寸地朝禮拜堂的門口挪動,心想:學會用信號火炬和點信號火炬的方法,可要比弗吉尼亞馬納薩斯早得多。那是在巴黎的時候——十三年前的巴黎,在朗布依埃的一座公墓裏。還有卡洛斯……他來到半掩著的門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臉移向門縫,朝裏望去。


    他倒抽一口氣,呼吸霎時間停住了;他心中充滿了恐懼,而難以置信和怒不可遏的感覺也在體內蔓延開來。在高出地麵的平台上,在一排排閃著光澤的木椅前,正是年輕的伊什梅爾;他俯身趴在讀經台上,垂著兩條胳膊,黝黑的臉上全是淤青和割傷,嘴裏流出的血直滴到地上。內疚鋪天蓋地一般向伯恩襲來,它那麽突然、那麽絕對,讓人根本無力招架。法國老頭說的那些話在他耳畔震響。其他人可能也會送命,無辜的人會慘遭殺害。


    慘遭殺害!一個孩子給殘殺了!他曾暗示會給那孩子一些許諾,但兌現的卻是死亡。哦,天哪,我都幹了些什麽?……我還能做些什麽?


    他臉上汗流如注,兩眼幾乎什麽也看不清。伯恩從口袋裏抽出遇險信號火炬,撚著打火機,顫著手把火苗湊到紅色的尖端。一下子就點著了;信號火炬噴吐出炙熱白亮的火焰,噝噝作響,那聲音就像是一百條被激怒的蛇。伯恩把它扔進禮拜堂的最深處,隨即從門縫裏一躍而入,擰過身砰地關上了沉重的大門。他撲倒在最後一排長椅下的地板上,從口袋裏拽出無線電,按下了“發送”鍵。


    “約翰,禮拜堂。把它包圍起來!”他沒等聖雅各回複,聽到那邊有聲音就行了。他手裏握著自動手槍,噝噝作響的信號火炬還在不停地噴火,鑲著彩色玻璃的窗戶則透進了一道道彩光。伯恩朝另一邊的過道爬去,兩眼轉個不停,搜尋著每一樣在他記憶中不屬於寧靜酒店禮拜堂的東西。他惟一不敢再看的地方就是讀經台;那個被他害死的孩子,他的屍體就躺在上麵……高出地麵的平台兩側都有掛著簾子的窄拱門,就像舞台上通向側翼一點點小空間的布景門,是左右兩側的入口。雖然傑森·伯恩感到很痛苦,他心裏也湧起了一種深深的滿足感,甚至有一種病態的快意。這致命的遊戲他現在贏定了。卡洛斯精心布下了一個陷阱,“變色龍”卻把它扭轉了過來,梅杜莎的三角洲要反過來利用這個陷阱!那兩扇掛著簾子的拱門,有一扇的後麵就躲著來自巴黎的殺手。


    伯恩站起身,脊背貼著右邊的牆壁,抬起手槍。他朝左側的拱門開了兩槍,每一槍都打得簾子直擺,隨即衝到最後一排坐椅的後麵往另一側爬去。他跪起來,又向右側的拱門射了兩槍。


    簾子裏有個人影驚慌失措地往外衝,向前摔倒時抓住了布簾。暗紅色的布料給從鉤子上扯了下來,在目標的肩膀上堆成一團,然後那人就倒在了地板上。伯恩高喊著卡洛斯的名字向前衝去,連連射擊,直到把自動手槍的彈夾打空。突然上方傳來一聲轟響,左邊牆壁上一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整個被炸飛了。五顏六色的碎片從空中飛過,再落到地麵上,這時站在屋外窗台上的一個人走到了炸開的牆洞中央,洞的下方就是那根噝噝作響、發出刺眼光芒的信號火炬。


    “你沒子彈了,”卡洛斯對下麵目瞪口呆的傑森·伯恩說,“十三年了,三角洲。十三個可憎的年頭。不過,現在他們會知道是誰贏了。”


    “胡狼”抬起槍,開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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