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仆,崩仆,崩仆”……這是小熊在下樓,他跟在克利斯多弗·羅賓身後,後腦勺著地,撞得樓梯直響。小熊隻知道這一種下樓的辦法,不過,有時候他覺得,要讓他從“崩仆”聲中停一小會兒,想一想,也許會有另一種下樓辦法的。可接著又一想,也許不會有。不管怎麽樣吧,他現在已經在樓下,準備著讓人把他介紹給大家。他就是溫尼·菩。


    你頭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準會說:“我還以為他是一個男孩子呢!”我頭一次聽見他名字的時候,就這樣說過。


    “我也這樣說過!”克利斯多弗·羅賓說。


    溫尼·菩在樓下,有時候喜歡做點什麽遊戲,有時候喜歡靜靜地坐在火爐前聽人講故事。這天傍晚……克利斯多弗·羅賓說:“講個故事怎麽樣?”


    “講個什麽故事啊?”我說。


    “你能給溫尼·菩好好他講個故事嗎?”


    “我看可以,”我說,“他喜歡聽什麽樣的故事呢?”


    “就講關於他自己的事吧。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小熊嘛!”


    “哦,我明白了。”


    “這麽著,你能講得特別好嗎?”


    “試試看吧!”


    於是,我就講起故事來。


    從前,離現在很久很久了,大約是上星期五吧,溫尼·菩自個兒住在一個森林裏,在山德氏的名下。


    (克利斯多弗·羅賓問:“‘在……名下’是什麽意思?”


    “那就是說,把人的名字用金色寫好,掛在門上,住在那下麵。”


    “這樣說,溫尼·菩還是不太明白。”克利斯多弗·羅賓說。


    “我明白嘛!”溫尼·菩低聲嘟噥,有點不太高興。


    “那好,我就往下講了。”)


    一天,他出門散步,來到森林中間一塊空地上,在這塊空地中間,有一棵大橡樹,從這棵橡樹頂上,傳來一種挺大的嗡嗡聲。


    溫尼·菩坐在樹下,用兩隻手掌捂著腦袋,開始想這是怎麽回事。


    他先自言自語:“這嗡嗡的聲音裏,準有點什麽意思,不能光聽著嗡呀嗡呀的響,卻搞不清是怎麽回事。如果有了嗡嗡的聲音,這準是什麽人弄出來的。照我看,弄出這嗡嗡聲來的準是蜜蜂,因為隻有蜜蜂才能弄出這嗡嗡的聲音。”


    接著,他又琢磨了好長時間,說:“照我看,蜜蜂活著就是為了釀蜜。”


    他站起來,又說:“照我看,蜜蜂釀蜜,就是為了讓我有吃的。”想著,說著,就開始爬那棵樹了。


    他爬呀,爬呀,爬呀,一邊爬,一邊唱歌給自己聽,歌詞是:


    小熊好吃蜂蜜,  你看多麽有趣!  嗡呀,嗡呀,嗡呀!  為什麽他愛吃蜂蜜?


    他一點兒,一點兒地往高爬,越爬越高。這時,他想起了另外一首歌。


    假如把熊變成蜜蜂,  蜂房就會築在樹下;  假如把蜂變成小熊,  我何必爬上又爬下!


    這一陣子,他覺得有點累得慌,所以就唱起“抱怨歌”來了。現在,如果他在樹枝上站起身來,差不多就夠著蜂房了……


    可是,“喀喳”一聲!


    “噢!救命啊!”菩叫起來,這時他掉下十英尺,落到一根樹林上。


    “隻要我沒有……”他說著,又蹦了二十多英尺,落到另一根樹枝上。


    “你知道,我打算幹什麽,”他表白著自己,這時,他栽著斤鬥,碰斷了三十英尺以下的另外一些樹枝,“我打算幹什麽………”


    “當然囉,都是相當的……那是相當的……”他承認情況不妙,這時,他飛快地滑過了另外六根樹枝。


    “我想,這都是由於我太愛吃蜂蜜了。”他決心說出這次事故的原因,這時,他跟最後一根樹枝分手,翻滾了三次,用個優美的姿勢飛進了一個帶刺的灌木叢中,“啊呀,救命呀!”


    他從灌木叢中爬出來,扒拉掉鼻頭上紮的刺,又開始想這想那。他想起來的第一個人就是克利斯多弗·羅賓。


    (“是我嗎?”克利斯多弗·羅賓用膽怯的聲音問,幾乎不敢相信這事。


    “是你!”


    克利斯多弗·羅賓沒有說什麽,可是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通紅通紅。)


    於是,溫尼·菩跑到他的朋友克利斯多弗·羅賓那裏,他住在森林另外一部分,在一扇綠門的後麵。


    “早晨好!克利斯多弗·羅賓。”他說。


    “早晨好!溫尼·菩。”


    “你搞到過一個氣球之類的東西嗎?”


    “氣球?”


    “是呀!我剛才在路上就給自己說來著,我說‘不知道克利斯多弗·羅賓有沒有一個氣球之類的東西?’我剛剛還給自己說來著,我想著氣球,不知道你有沒有。”


    “你要氣球幹什麽?”


    溫尼·菩四下瞅瞅,見沒人偷聽,就手掌捂著嘴巴,用很低的聲音,悄悄說:“蜂蜜!”


    “可是你用氣球是不會搞到蜂蜜的!”


    “我行。”菩說。


    碰巧,頭一天,克利斯多弗·羅賓到朋友小豬家參加了一個宴會,在這個宴會上得到了氣球,羅賓得了一個大的、綠色的,兔子的一個親戚得了一個小的、藍色的。可是實際上,兔子的親戚年齡大小,參加不了宴會,氣球就留在那兒沒拿走。這樣一來,克利斯多弗·羅賓就把綠色的、藍色的都帶回家去了。


    “你想要哪一個?”克利斯多弗·羅賓問溫尼·菩。


    菩用兩隻手掌捂著腦袋,非常仔細地想了想。


    “事情要這樣辦,”菩說,“當你用氣球去找蜂蜜的時候,最要緊的是不能讓蜜蜂知道你來了。假如你用綠氣球,他們就會把你當成綠樹的一部分,而不會注意到你。假如你用藍氣球,他們就會把你當成藍天的一部分,也不會注意到你。問題是:哪一種更像真的?”


    “難道他們不會看到你在氣球下麵嗎?”克利斯多弗·羅賓問。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溫尼·菩說,“蜜蜂的事沒法弄清楚。”他想了一會兒,說,“我要裝作一小朵烏雲,試試看,準能騙過他們。”


    “那樣的話,你最好用藍色的氣球。”羅賓說著,就這樣決定他們倆一起帶著藍氣球走出去。克利斯多弗·羅賓還像往常一樣,隨身帶了槍以防萬一。溫尼·菩走到他所知道的一處滿是稀糊爛泥的地方,他在那兒滾呀,滾呀,滾得全身糊滿了黑泥為止。這時候,氣球吹大了,吹得能有多大,就有多大。羅賓和菩一起抓著氣球的繩,突然羅賓一鬆手放走了它。於是,小熊就飄飄悠悠升上了天空,然後就停在那裏──和樹頂一般高,相距大約二十英尺。


    “噢嗬!”克利斯多弗·羅賓大聲喊叫。


    “妙極了吧?”溫尼·菩朝下喊著,“看我像什麽呀?”


    “就像一個小熊拽著一個氣球。”


    “不,”小熊氣急敗壞地嚷嚷,“難道不像藍天中的一小朵烏雲嗎?”


    “不大像。”


    “嗐!也許從上麵看不一樣,再說,就像我說的那樣,蜜蜂的事,沒法弄清楚!”


    沒有風,沒法把溫尼·菩吹得靠近橡樹,他隻好待在那兒。他看得見蜂蜜。聞得著蜂蜜,可就是夠不著它。


    過了一會兒,他朝下招呼。


    “克利斯多弗·羅賓!”他說的是悄悄話,可聲音卻挺大。


    “喂!”


    “蜜蜂起疑心了吧!”


    “疑心什麽?”


    “我不知道。可是我總覺得他們是起疑心了!”


    “也許他們認為你盯上他們的蜜了吧?”


    “有可能。蜜蜂的事沒法弄清楚!”


    又靜了一會兒,他又朝下麵招呼:“克利斯多弗·羅賓!”


    “幹嗎?”


    “你家裏有把傘嗎?”


    “我想會有的。”


    “你把它拿來,打著傘走來走去,不斷地朝上看看我,嘴裏說著‘滴嗒,滴塔,像是下雨啦!’我想,你這樣一搞,對咱們糊弄這些蜜蜂,會起作用的。”


    “嘿嘿,”羅賓覺得好笑,他想說,“小傻熊!”但沒說出聲來。他太喜歡小熊了,他還是跑回家拿傘去了。


    “哦,你可回來啦!”羅賓剛回到樹跟前,溫尼·菩就迫不及待地朝下喊道,“我都著急啦。我發現蜜蜂們肯定懷疑我了。”


    “我還要打起傘來嗎?”克利斯多弗·羅賓問。


    “要的,不過先等一等。我們一定要實際一點。我們要騙的那個最最重要的蜂,就是蜂王。你從下麵能看到哪個是蜂王嗎?”


    “不能。”


    “真可惜!好了,現在請你打起傘走來走去,嘴裏說著‘滴嗒,滴嗒,像是下雨啦!’我也盡力而為,唱一支短小的《雲歌》,就像一朵雲彩可能唱的……開始!”


    於是,克利斯多弗·羅賓就走來走去,尋思著:會下雨嗎?溫尼·菩就唱這支歌:


    藍藍天空雲兒飄,  飄來飄去多逍遙。  朵朵雲兒高聲唱,  做朵雲兒多麽好!  藍藍天空雲兒飄,  雲兒心裏多驕傲!  我是一朵小雲啊,  做朵雲兒多麽好!


    蜜蜂們仍然嗡嗡地叫著,還像先前那樣疑心重重的。當溫尼·菩唱第二段《雲歌》歌詞的時候,其中一些蜜蜂居然離開了他們的蜂房、圍繞著那朵“雲”飛呀飛的,有一隻蜂還在那朵“雲”的鼻頭上待了一小會兒。然後又飛走了。


    “克利斯多弗──歐──羅賓!”那朵“雲”兒喊起來了。


    “噯,幹嗎呀?”


    “我剛才想過了,我得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這些蜂品種不好。”


    “是嗎?”


    “的確品種不好。因此我認為他們釀出來的蜜也不會是好品種的。你說呢?”


    “真的嗎?”


    “真的,因此我想我該下來了。”


    溫尼·菩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假如他的手放開繩子。他就會掉下來──“崩仆!”──他可不願意這樣幹。於是他又琢磨了好長時間,然後他說:“克利斯多弗·羅賓,你得用你的槍,打這個氣球。你帶槍來了嗎?”


    “當然我帶來了。”羅賓說,“可是,我要那麽幹,就會把氣球打壞了!”


    “可是,你要不那麽幹,”菩說,“我就得撒開手,那樣可要把我摔壞了!”


    菩把情況這樣一分析,克利斯多弗·羅賓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於是,就小心翼翼地瞄準了氣球,放了一槍。


    “歐!”小熊叫道。


    “我沒打中嗎?”克利斯多弗·羅賓問。


    “你不是沒打中,”小熊說,“隻不過是沒打中氣球。”


    “真抱歉!”克利斯多弗·羅賓說著,又打了一槍,這一回打中了氣球,氣球慢慢地撒了氣,溫尼·菩也就慢慢地降落到了地上。


    可是,他由於一直抓著氣球繩,時候太久,弄得兩隻手臂變得僵直,不能打彎了,所以現在隻好那樣直直地伸在空中。他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星期,每當有蒼蠅飛來落在他的鼻頭上的時候,他隻好用嘴吹氣來趕走蒼蠅。說到這兒,我就想──不過,我可不能斷定──小熊為什麽老是被人叫做“菩”呢?原因可能就在這兒吧!


    “故事講完了嗎?”克利斯多弗·羅賓問。


    “這一個講完了。可還有別的哩!”


    “是關於菩和我的嗎?”


    “還有小豬,還有兔子,還有你們大夥兒。你難道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可是我要特意去記,卻又忘了。”


    “比如,那一天,溫尼·菩和小豬要去捉大象……”


    “他們沒有捉住,對不?”


    “是沒捉住。”


    “小熊不行,因為他沒什麽頭腦。我怎麽樣?”


    “這個嘛,故事裏要講到的。”


    克利斯多弗·羅賓點點頭。


    “我倒是記得的,”他說,“隻是小熊記不太清楚,難怪他要再聽一遍。因為,這樣一來,就成了一個真正的故事,而不光是一段記憶了。”


    “我也有同感。”我說。


    克利斯多弗·羅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提起了他的小熊的腿,拖在身後,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說,“來看我洗澡嗎?”


    “也許來。”我說。


    “我對著他打槍的時候,沒有傷著他,是不?”


    “一點也沒傷著。”


    克利斯多弗·羅賓點點頭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我就聽見“崩仆,崩仆,崩仆”──溫尼·菩跟在羅賓後麵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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