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虧盧克小心謹慎。他不要讓喬治·亞當斯說他盧克·戴欺負一個個子比他小一半的可憐傻瓜。他不是給馬丁一拳而是給他一巴掌,就像一個哥哥對一個討厭小弟弟所做的那樣。巴掌落在馬丁一邊臉上,後果卻十分驚人。


    馬丁旋轉開去,在人行道上翻一個跟頭,狠狠地蹦了兩三下,一把抓住了卡西的腳踝才停下。他就這樣抓住卡西的腳,過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小心翼翼的,像一個船上乘客碰到了人風大浪。


    看到他這樣,連喬治和卡西也嚇了一大跳。站在附近一家旅館外麵的一個水手猛一轉身走進酒吧間。盧克站在那裏愣住了,不相信地喃喃說:“我隻是輕輕拍了拍他!連打也沒有打,隻是輕輕拍了拍他。”


    喬治本以為馬丁要大發脾氣,但是馬丁站起來以後,似乎隻是有點惶惑和不痛快。“你再做這類事情,請先關照我一聲,”他狠狠地說。“如果不是突如其來,我能夠好好挺住的。現在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麽,我們可以再來一次。”


    盧克突然一個向後轉,大踏步走了。馬丁看見他後退,皺起了眉頭。


    “我不想批評你們的朋友,”他對喬治說,“但那孩子根本不懂規矩。他太怪了。我疑心他的腦子有毛病。”


    喬治小心不去看卡西。他誠心誠意地說:“他不懂規矩,你說對了。不過你知道,你讓他嚇了一跳。他要開始奇怪你是什麽人。”他又溫和地加上一句,“你知道,是在你摔倒的時候——在你蹦蹦跳的時候。”


    馬丁又皺眉頭。“我知道。”


    “你一直這樣嗎?”


    “當然不是——現在就不會。隻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時候。”


    “哦,是這樣。我剛才隻想到你會跑和走什麽的。這樣蹦蹦跳難嗎?你每次要把腳放到地上才能停止蹦跳嗎?”


    “我不是跑也不是走。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移動,或快或慢,你看著就像跑或者走了。或者看著像別的什麽。對於我來說,你們也用我那種通常的方式行動。但我覺得上去下來比較難。就是這個我還不能總是做好。”


    他們上了一段梯級進入多美恩公園,然後不走小路,沿著畫廊後麵的草坡走。喬治有點兒顧慮他說:“你知道嗎,睡著時——你發光?”


    馬丁哈哈笑。“真滑稽!你睡著時也發光。”


    “我們不發光,”卡西激動地說。“你錯了。”


    馬丁神氣地微笑。“我見過幾次了,”他好意地告訴她。“我對你說實話,你也發光。我想這完全是由於一種能。”他想著又加上兩句:“我想的確是這樣,是共性。”


    卡西看來生氣了,她固執己見。不管什麽人怎麽說,她知道她並不發光。


    “想一想實在很簡單,”馬丁說下去。“當我醒著的時候,你照你通常的方式看到我,這我已經解釋過了,因為你的內心反映另一種智力的刺激,隻能得出它所能得出的唯——種圖像。對我來說也是一樣。但當我們睡著時,不用說,我們的智力閉上了,因此我們在各自的內心中就不會得出同樣的印象;也因此,看睡著的人就隻看到一種壓縮的能,你明白嗎?”


    “不明白,”喬治坦白地說。“既然我們睡著的時候彼此看來都一樣——我是說,都發光——那麽我們醒著的時候為什麽彼此看來不也是一樣呢?”


    馬丁深深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即使想要明白也明白不了。誰說我們彼此看來一樣了?我們兩方麵都說看見發光,但我們的意思是什麽呢?是我們無法彼此說明的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我們說的是同樣的話,但不是同樣的意思。比方說,從你一方麵說,這光必須是純粹物理的能。而在我一方麵說,它主要是精神的能。”


    喬治現在看來和卡西同樣固執己見。“我不明白你怎麽會知道。”他頑固地說。


    “好了,”馬丁好意地說,“不要硬想一下子都弄明白。一點一點來吧。到時候會明白的。”


    喬治沮喪地想,隻要馬丁不是真正的外空來客,偶然使他受窘一下就行了。喬治不知道怎麽辦好——甚至把他打倒看來也沒有用。即使打倒了,你也隻感到自己是個殘忍的人。“他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動物,沒法子不喜歡他。真倒黴。”


    這時候他們已經穿過馬路,擠在星期日下午聽演講的人當中。天已經晚了,人數已經減少,但在莫雷頓海灣那些無花果樹陰暗的大樹帽下還有好幾群人。一棵樹下一群人,有些人從一棵樹下移到另一棵樹下。在一棵樹下,一群人在六角手風琴的伴奏下用疲倦和沙啞的嗓於在大吼大唱。過去一點,有一個人拿著一幅人體圖在解釋草藥的妙用;再過去又有一個人吸引了最大的一群人,他正在講當前政治的魔力。五六個水手粗聲粗氣地插話,他們的女朋友覺得又好玩又害怕。她們好像要說,她們是些好姑娘,但不可能要求水手的舉動能像小姐那樣。孩子們在草地上打架,或者在售貨車旁邊買冰淇淋或者炸上豆片。一對對情侶一路走向植物園,留下了半導體收音機的輕微音樂聲在空氣中飄蕩,跟他們的香氣一樣。


    喬治本想上海德公園,但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你累了吧?”他有點擔心地問馬丁。如果馬丁忽然需要休息了,那就走到這裏為止,讓他在這裏休息一會兒。不過他會在多美恩公園裏放光。


    但是馬丁被迷住了,他臉上露出欣喜的微笑,眼睛閃亮,他像是在深深呼吸,就像人們到了海灘時那樣。


    “太可愛了,不是嗎?”他熱情地叫著說。“雖然一路走得費勁,卻很值得。”


    “什麽,你說這個嗎?”


    水手們已經轉到唱歌的人那裏去,跟著他們唱了起來,就用他們平時說話的嗓子,隻是提高一點。其中一個看來不會歌詞,姑娘們向他轉過身來噓他。這群人散開,轉身又走了。


    “真可愛,”馬丁像做夢一樣再說一遍。“那麽無拘無束,那麽快活。”


    在作政治演講的人周圍響起激烈的聲音。“胡說!”一個滿臉通紅的人叫道。“說得有理智點好不好?該把你這種家夥驅逐出國,就是這麽回事。”


    演講人從他的演講台上把身子俯向前。他的臉蒼白,眼睛累得充血,抹上油的頭發豎起來。“你懂什麽,夥計?”他用可憐他的口氣問道。“你真以為他們把事實告訴你了嗎?我把資料鑽研透了,我在告訴你事實呢,夥計。”


    那漲紅了臉的人用肩膀頂開人群擠上前,有人詰問他,人群緊緊圍住他們兩個。演講人踏響他的講台,叫得比原先更響。


    “真可愛,”馬丁再說一遍,感到其樂無窮,“那麽年輕。”


    “蛋!”那邊講草藥的人突然大吼大叫。“我告訴你們,朋友們,如果你們知道一個蛋裏有什麽……”響起一些聲音,把他的話淹沒了。人群中的一部分人似乎覺得他們的確知道,很願意讓他知道。馬丁如癡如醉地微笑。


    喬治和卡西已經靠前一點,要看看作政治演講的人周圍的動亂,馬丁獨自一個站在原地。直到這時候他才發覺,他身邊有一個小個子的老實人,拿著一個黑匣子,乍看上去它很像一個大照相機,但它不是照相機,因為這人在忙著旋轉一個羅盤針那樣的東西,同時看著周圍的動靜。過了一會兒,馬丁接觸到他的眼睛,很有禮貌地微笑,“真有勁,對嗎?”他說。


    “你認為是這樣?”那人誠意地說。“你認為這有什麽價值嗎?你說這真有社會意義?”


    “當然有,”馬丁說,那人拚命旋弄黑匣子,好像在錄他的回答。“所有演講都有關重大的事情,看所有聽演講的人吧。有些人聽得非常認真。他們一定認為重要,否則他們就不浪費時間待在這裏了。”


    “你認為這是對待如此重要問題的好辦法嗎?”


    他說到這裏時,喬治正好找馬丁,看見他跟一個陌生人在談話,不由得嚇了一跳。他用力碰碰卡西的肩膀讓她也注意,同時馬上走過來。卡西揉著肩膀跟上。他們站在馬丁後麵,疑心地聽他說什麽。


    馬丁彼陌生人的注意吸引住,正在作一有個分量的回答。“從理解的總水平看來……”


    “先生,那黑匣子是什麽?”趁馬丁還沒有胡說八道下去,喬治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再說他也真想知道那黑匣子是什麽。


    那人回答得毫不遲疑,但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新式的收錄機,專派這個用處的。你說話時它不錄你的話,卻把我對你所說的話或者對我所見的東西的感想錄下來。”


    “是機械化的見聞錄,對嗎?你記下這些感想幹什麽呢?”


    “這是一個研究項目。我在調查社會狀況,記錄各類人的反應。你那個歲數的人可以反映什麽新的觀念在發展。你能告訴我,你對所有這些事的想法嗎?”


    喬治看著那群人和演講者,他很難說出有什麽想法。


    “這個嘛……我覺得沒什麽。”


    “我想是件好事,”卡西用回答“電台訪問”的口氣說。“人們可以到外界來透透新鮮空氣,發泄發泄精力,等等等等。”


    “不過,你認為他們對這件事很認真嗎?”


    喬治齜牙笑笑。“我並不認為他們十分認真。”


    馬丁因為他的話被打斷,看來很不高興,這時他插進來了。“喬治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但不會深思。這些人對這件事當然是認真的。隻要看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了。”


    那人又旋弄匣子,對馬丁微笑。“你多大了?”


    “十二歲,”喬治說得又響又快,同時瞪瞪馬丁。一個可愛的孩子……!“上一個五月十四日你不是已經滿十二歲了嗎,馬丁?”


    “你認為你的看法在你的同齡人中是典型的嗎?”


    “我實在不能這麽說,”馬丁帶著他那靦腆而又驕傲的微笑說。“你知道,我是……”


    喬治又打斷他的話,皺起眉頭不許他說下去,同時信口開河說起來。“根本不典型。他一直生病,不可能出來走動,對嗎,馬丁?他一直待在家裏看書。因此他才有那麽多滑稽想法。趁太陽還沒下去,現在我要帶他回家了,不然他又要咳嗽。好了,走吧,馬丁。”他已經準備好,必要時抓住這件屬於他的條子襯衫的領子,連襯衫把太空人一起拉走。


    “我明白了,”那陌主人好意地說。“那孩子既然身體不好,你們還是走吧。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又彬彬有禮。這就夠有意思了,謝謝。”他走進稀少了的人群,這使喬治放了心。


    馬丁冷冷地向喬治轉過身去。“你一直對我很好,我不想在那個聰明的好人麵前使你生氣,我任憑你這麽古怪地胡來,而不說明你的腦子忽然不行了,隻不過是因為這個緣故。”


    “你是說我發瘋了?誰都知道你是個新來這裏的人。我想你會明白,一個研究人員是這樣的科學家嗎?”


    “當然。地球上一個正在進行工作的科學家對我來說是一種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對象。如果你剛才發發善心不打攪我,我本可以帶回去一份十分有趣的報告。”


    “可能不會太有趣。如果你這樣到處告訴別人說你是個太空人,就像你正想做的那樣,引起轟動,你隻會自尋煩惱。我受夠了。”喬治開始大步朝家走。


    卡西很不放心,直到看見馬丁跟著喬治走才放下心來。他看去迷惑不解,垂頭喪氣。


    “再說,”喬治回過臉說,“你下次不用說我是個可愛的孩子,謝謝你。”


    “對不起,”馬丁說。他又悶悶不樂地加上一句:“真奇怪。我沒有想到,我對人說出我是什麽人,人們會這麽生氣。”


    “你說得大多了,夥計。”


    “我本以為人們會感到興趣的。我的意思不是要自誇,你知道。”


    “當然不是,”卡西安慰地說。“不過他們會以為你騙他們。”


    “你準備在那房子住下去吧,對嗎?”喬治狠狠地補充說,“要學會在你喜歡的地方悄悄地生活!你想順利坐上你的船回家吧?”


    “我得回家。我隻有短期的糧食——我不能待很久。”


    “那就對了,你最好稍微聽聽卡西和我的話,否則你走不了,就這句話。”


    他們默默地走了一陣,卡西偷眼看他們兩個。她覺得馬丁並沒有被喬治的話說服,倒是傷了喬治的心使他感到難過。


    “我一點也不明白,”他最後說,“但你既然不喜歡我告訴別人,我不對別人說就是了。要說我也隻對極個別的人說。”


    喬治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是你同意的人。”馬丁趕快加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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