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十二回 錢愚心虛求佛 化僧膽大弄鬼</b>


    《西江月》:


    自古盛衰難測,從來天運循環。有誰保得百年安,且漫肆無忌憚。


    務要設身處地,還該體貼包瞞。須防自己犯交開,也被旁人謗訕。


    話說錢士命同了呂強詞、眭炎、馮世,領兵要滅李信,上獨家村望前奔去,行不上幾裏,抬頭忽見一個娘娘遠遠走來。錢士命看見,說道:“好了,時伯濟便有著落了。”那娘娘走至麵前,錢士命道:“你前日放走了時伯濟,你如今要到那裏去,快快還我時伯濟來。”那娘娘道:“我在前世寺裏燒香轉來,不曉得什麽時伯濟時得濟。”錢士命聽說大怒,還祭起金銀錢就打,隻見那金銀錢拋在空中,頃刻變大,望著那娘娘頭上落下,沒頭沒腦將那娘娘登時壓倒即死。你道這娘娘是誰?原來就是當日時伯濟逃走時,在他家躲過的柳娘娘。可憐一條性命,隻為一言不合,遂遭錢士命之手,死於金銀錢之下。錢士命遂收了金銀錢,吩咐眭炎、馮世將他屍首拋拉大塘路上,仍舊引兵前進。


    朝行夜宿,非止一日,看看來至大排場。霎時間,錢士命頭重腳輕,連人和馬滾倒在地。呂強詞止住了馬,慌忙扶起錢士命道:“將軍蘇醒,為甚這般光景。”錢士命慢慢醒來,答道:“為因壓死柳娘娘,用了一用金銀錢。一路思想,忽然從那挪不散的塊上痛起,周身肉疼,不覺一時暈倒。如今雖醒,那個塊上還是痛甚。”眭炎、馮世道:“將軍耳請收兵回去,再作計較。”錢士命遂上了馬,正欲轉過馬頭,忽聽得遠遠地有人喊道:“將軍心虛,何不到敝寺中去求佛,保你立時痊愈。”錢士命待那人近前,定睛一看,卻原來就是前世寺內的化憎。錢士命道:“我肉疼難熬,正欲到寺中來求佛。”化僧道:“寺中佛菩薩無求不應。將軍求佛,病好正可不用收兵。”錢士命引了眾人,一徑來到前世寺裏。一應人等在外伺候。錢士命獨自一個走進山門,化僧引了來至大殿。但見:


    居中一尊,手中有佛,威靈顯赫。左首一尊,自道神佛,大模大樣;右首一尊,一袋神佛,作威作福。大耳朵菩薩,自由自在;救命皇菩薩,救苦救難。歡善大師,形象俱無。五方筵聖,須眉畢現。五逃七煞,五虛六耗,盡是凶神惡煞。退財白虎,倒運黃龍,無非一類神祗。雖然泥塑木雕,真是神光佛現。


    錢士命跪在手中有佛麵前,抱住了腳,苦苦哀求。化僧道:“將軍,你閑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可知道該死的眾生,佛也不渡。你須要去求救命皇菩薩,一有應驗。”錢士命立起身來,滿殿走去,見了大佛磕磕拜,見了小佛踢一腳。揀佛燒香,獨向救命皇菩薩案前暗中禱告:“伏願治得肉疼病好,捉得那幾個仇人,弄得那母錢到手。”拜了幾拜,才立起來,辭別了化僧就走。化僧道:“肉疼病好,須要將金銀錢來佛前上供。”錢士命道:“我今疼得越覺利害。”一麵說,一麵走出山門,騎上拂怕玉馬,帶了眾人,仍舊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離了大排場,把馬一直跑去,經過好界地方,路旁有個山嘴,不堤〔提〕防,那個挪不散的塊剛剛碰在那爬角嘴上。錢士命大痛無聲,把馬勒住。忽見一個人冷眼斜視,立在錢士命麵前說道:“將軍休慌。你要肉疼病好,我有治法,馬上可以立愈。”錢士命細看那人:


    豁眼蹺須,伶牙俐齒,手執軟尖刀,胸藏綿裏針,肩挑靠壁柴,腰掛野人頭。


    錢士命問道:“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那人道:“小子姓刁名鑽,表字占灣,綽號暗老虎,家住難交開口。”錢士命道:“你果然治得我肉疼病好,願把金銀錢來謝你。”刁占灣道:“請解開胸上,待我動手。”錢士命遂露出了那挪不散的塊。刁占灣取出綿裏針在那塊上用力一刺,錢士命叫聲:“啊呀!”隻見那塊上溜溜的出了一飛血。刁占灣道:“你還要肉疼否?”錢士命道:“痛極,痛極。”刁戰灣道:“休慌。”複拿了軟尖刀,胳月荅一聲,齊根割去了這塊肉。錢士命叫聲“罷了!”刁占灣道:“你如今疼也不疼?”


    錢士命道:“不疼了。”刁鑽便藏了綿裏針,收起軟尖刀道:“將軍乞借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現在不便,且待我回家之日,與你便了。”刁鑽跟著同行。錢士命仍舊領兵前進。行不多時,忽聽得有人叫道:“將軍請下馬來,我是邛詭的兄弟邛漢,表字百慣,家住強撐浜裏。自幼從墨用繩為師,學得扯別人的被頭蓋自己的腳,倒也可以攏過。近來弄得赤腳地皮光,身上寒冷縮鼻佛弗上,一個鼻孔裏出氣,弗知香臭,欲求將軍討些綿撻拖,做件綿衣穿穿,還要借金銀錢一看。依便依,不依還我家兄的命來。”錢士命聽了,隻做不聞,不理睬他,把馬一直跑過。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是奔前程。


    錢士命一心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那邛漢的言語怎肯理他,隻顧望前奔去,遠遠看見樹林中有座廟宇,陰風颯颯,慘霧濛濛。刁鑽上前說道:“將軍進廟中去走走如何?”錢士命道:“我從來見佛拜佛,且把廟門推開,待我看看神道。”刁鑽便把廟門開了。錢士命定睛看時,


    真是捉得鬼出,向外問道:“為何上廟不見土地?”刁鑽道:“神在神不在,將軍且進門去看是如何?”隨手攙了錢士命下馬來,同入廟中。但見居中擺著一隻鬼張爐,刁鑽道:“將軍有爐在此,何不燒炷好香?”錢士命叫眭炎、馮世備了萬炷香來,放在爐中燒起。隻聽得四麵鬼聲隱隱,香煙繞處,引出無數鬼來。原來這廟就是當年時伯濟被溫六公攙入的鬼廟。錢士命一見鬼影,忙奔出廟門,跨上拂怕玉馬,吩咐呂強詞把刁鑽捆起,將他丟過一邊。他自領兵前進。那曉得廟中的鬼跟了他行,耳邊但聞鬼聲,眼前隻見鬼影。那挪不散的塊根又是還心疼起,再不敢把馬一直跑,傳令打收兵鑼回去。一心歸路,慌忙回轉獨家村。進了孟門,藏好金銀錢,肉疼反覺利害,耳邊鬼聲叫得越狠,眼前鬼影來得越多。鬼中隱隱有那邛詭在內,錢士命更覺心虛。眭炎、馮世各自走遠,即與呂強詞商議,亦無法可治。口中隻叫得救命皇菩薩,正是:


    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錢士命肉疼鬼鬧,正在無法可治的時候,隻見前世寺內的化僧無人通報,一徑來至自室中,見了錢士命問道:“將軍肉疼,諒來痊愈,幾時到敝寺中來,將金銀錢佛前上供。”錢士命道:“你進來看見我家中有鬼麽?”化僧道:“鬼是有幾個,亦無大害。”錢士命道:“自從離了寶刹,經過鬼廟,被刁鑽攙入廟中,燒香引鬼,叫眾鬼纏擾,我的肉疼倒覺利害,鬧得家中毫無主意。”化僧道:“將軍放心,從前小僧看見府上有團黑氣,應在今日纏得,已經掃去,地上垃圾,尚有可治,可恨那無形的垃圾,終究未除,所以有此鬼串。如今將軍隻要把金銀錢付與小僧,小僧有了金銀錢,那些鬼就可以手到驅遣,將軍病體何愁不愈?”錢士命道:“和尚果然捉得鬼去,治得病好,自然把金銀錢來佛前上供,決不食言。”化僧道:“不是小僧要這金銀錢,若是不拿金銀錢作法,誠恐神術不靈。”錢士命道:“快請設法,保你有錢。”化僧遂走出自室,在夢生草堂中結起又一壇,供一尊費佛,念了一卷百正經,口中說神,手中弄鬼,眼內見神,手內捉鬼,渾了一會,跪在佛前,高聲朗誦念道:“今年,今月,今日,今時,告知眾鬼,眾鬼聽著:


    大凡地頭無鬼不生財,地頭無鬼不生災。鬼作樂,鬼開心,切勿鬼眉鬼眼。搭鬼棚,做鬼戲,休要鬼張鬼望。這些死鬼過開,其實是善人惡鬼。鬼搭搭,鬼打渾,無非是閑神野鬼。活二倒鬼,法名忽起鬼,陣頭風,聽鬼話,上鬼當,鑽入鬼窠路裏。青麵孔,綠髭須,在此渾鬧一場,神搖頭,鬼縮退,從今勿上此門。”


    化僧禱告已畢,又念了三聲救命皇菩薩,遂立起身來,但見無數的鬼臉,奇形怪狀,團團圍住了化僧。化僧雖然膽大,一些不怕,無奈法術不靈,一個也不能退去。果然無法可治,走進自室,向錢士命道:“將軍勿怕,小僧回寺再求救命皇菩薩去也。”錢士命未及開言,化僧已自走了。錢士命家中,鬼聲雜出,鬼臉滿屋,肉疼不止,病體沉重,睡在炕上,朦朦朧朧,忽有個人立在麵前,仔細看時,但見他:


    目練紫額,綠紋滿麵。渾身蹺頭蹺尾,兩耳有邊有沿。年紀五旬左右,出身注在胸前。蓬戶不肯光降,窮鬼未經識麵。


    那個人向錢士命說道:“將軍,你有病是無病,無病是有病,你的病好是不好,不好是好。你皮裏走了肉,你受了綿裏針,軟尖刀重傷,非我不能救治。眾鬼易退,惟邛詭的鬼乃是善人惡鬼,亦非我不能退去。”遂用手在那挪不散的塊痕上捏了一把,錢士命出了一身冷汗,塊痕頓時平複。又複用陽溝水在各處灑了一灑,那些鬼祟頃刻闃然無跡。錢士命喜出望外,便問那人是何等神佛,那人道:“我與金銀錢福神同部,乃救命皇菩薩是也。”錢士命聽說大驚,如夢初醒,定睛細看那人,忽然不見。正是: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


    錢士命遇了救命皇菩薩,自此精神勝舊,遍體爽利,驕奢的念頭複起,遂傳令呂強詞、眭炎、馮世一同領兵務要去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騎著拂怕玉馬,離了獨家村,又是威武場人,滔滔滾滾而來。行了半日,到了一家門首,但聽得裏麵雞叫鳥叫,簷前掛一隻叫落畫眉,又見門上有副對聯,上聯寫著是:“不識字個斯文第;”


    下聯寫著:“無銅錢的財主家”。望見門內有個人,困在鐵鏟上,捏了鼻頭,在那裏做夢,正是:


    入門休問榮枯事,但看容顏便得知。


    不知其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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