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裏才真正明白刀疤人“消失”的因由,原來他利用了我們的時間差事先布置好了這一切,隻等我們前來就範!他以“擅入仙堂者立地成灰”這幾個字和燒掉的聚魂碼故弄玄虛,讓我們誤以為他是因為冒犯狐仙才消失成灰,從而擾亂我們的心神達到他成功逃脫的目的。郝班長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他咬牙切齒地說:“等咱們逮著這個犢子,我非他娘的給他撕成碎片不可!”


    秦隊長又問黃三:“你背著他重新返回仙家樓之後走了現在這條路,然後邊走邊用荒草把你們留下的腳印給蓋上了?”


    黃三點點頭:“長官你說的丁點兒沒錯。”


    我忙問道:“秦隊長,在狐仙堂裏你好像就知道事情不對勁,究竟是什麽讓你發現的?”


    秦隊長說:“我查看了狐仙像上的字跡,尤其是冥錢上的,字跡旁邊皺巴巴的,一眼便知它是在還沒完全幹透的情況下被凍住的,所以我斷定這三道聚魂碼不會是很久之前就留在那裏的。後來我看到你要背著老郝出廟堂,我就想到可能有人協助刀疤人逃跑。當我檢查完雪地上的腳印之後,我證實了這個判斷。你想啊,兩個人重量在雪窩裏留下的腳印肯定要比一個深。隻是,當初我忘記了天上還飄著大雪這一點。”


    秦隊長說完之後又問黃三:“在仙家樓的時候,決定走這條路是誰出的主意?”


    (34)


    黃三說:“那個刀疤人問俺這條路通向哪裏,俺說是三岔溝,他說就往這裏走。於是俺就又背著他走了一段路,來到這棵老槐樹下的時候才讓俺把他放下。他讓俺在這裏等,說是後頭有人會追過來,不過他說最少也得日頭冒出來以後。他還讓俺帶話給你們……”


    秦隊長說:“他讓你帶什麽話給我們?”


    黃三支吾了半天,從懷裏掏出一道聚魂碼:“他讓俺把這個交給你們,說你們當中肯定有人被嚇壞了,說是讓你們燒掉這個回回魂……”


    “別說啦!”郝班長扯過聚魂碼撕了個稀巴爛,嘴裏連連罵道:“犢子!犢子!”


    秦隊長又問黃三:“除此之外,他還說了別的什麽?”


    這回黃三搖搖頭:“就這些咧,再沒別的啥了。俺不會跟八路軍說瞎話。”


    秦隊長說:“刀疤人既然是去三岔溝,他又不熟悉這裏的地形,那麽他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裏。而偌大的三岔溝就隻有一隻震江龍的綹子,我想他一定是要上山寨。”他又問黃三,“剛剛你說你常在這片山伐木頭,這裏的地形你都熟悉吧?”


    黃三說:“俺大概齊都知道得差不離,這條路就是去綹門的。俺們木幫整年在老林子裏,跟震江龍這夥胡子經常遇到。木幫頭棹定期給他們上供,他們也知道俺們給人家幹活不容易,所以不咋欺負俺們,就是有時候放哨的崽子過來要要煙抽啥的。他們安營紮寨的山頭是這三岔溝最險要的小西天,那裏的樹是不準俺們動一棵的。”


    郝班長問道:“難不成秦隊長要上震江龍的山寨?”


    (35)


    秦隊長說:刀疤人如今重病在身,他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哪有人眼看就要死了還往深山老林的跑?所以他和震江龍的綹子一定有什麽關係,或許現在他已經到了山寨之中。老郝,按照你事先所了解的情況,震江龍這夥胡匪曾經跟過抗聯的隊伍打過日本人,我軍又曾到山寨與他們談過收編的事情,他們雖然不願離開三岔溝,但也不至於勾結大勢已去的殘餘鬼子。所以咱們上山應該還有一些把握說服他們把火麟食盒交出來。”秦隊長又對黃三說:“這樣,老鄉,我們現在需要你帶路去小西天,你得幫幫忙。”


    黃三聽後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地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其實猜出了秦隊長的真實目的,他是怕我們一旦與山上的胡匪起了衝突,黃三深諳三岔溝的地形方位,我們在脫身的時候也不至於瞎闖亂撞。於是我連忙打圓場:“老鄉,這可是件光榮的事!你說什麽也要跟我們走一趟。”


    黃三搓著棉衣角說:“俺要是去……也行,就是俺去了誤工,誤工就沒工錢拿……”


    秦隊長聽出了黃三的意思。他說:“這個你不必擔心,回頭我會補給你,加倍。”


    黃三眼睛一亮:“加多少?”


    秦對長說:“一天算三天的錢。”


    黃三咧開嘴說:“好咧!現在俺就領長官上山寨。”


    黃三畢竟是常年在這片地域混跡,帶起路來十分熟練。這小西天真是一塊上好的軍事險地,兩山夾道,山間怪石林立,倘若攻山者由這條路開拔,隻怕有去無回。我問黃三這是不是去小西天的唯一道路,黃三點點頭說:“是咧,是咧,當初這旮瘩不叫小西天,叫流口圈,震江龍他們占了山頭之後才改叫小西天的,意思是誰敢攻打山寨就讓誰上西天。”


    道路曲曲折折,我們順著路上唯一的腳印逶迤前行,刀疤人似乎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快要抵達小西天山腳的時候,腳印已經變得淩亂不堪,有一些地方還能看到他摔倒的痕跡。這時候,走在前頭的黃三猛然喊道:“長官快看,哪些是啥玩意?!”


    (36)


    我和郝班長衝上前去,隻見雪地裏有放著一條棉襖袖子,郝班長把這隻袖子提起之後,黃三隻看了一眼就咕咚跌在了地上。這不僅僅是一條袖子,袖子裏還有一隻斷臂。郝班長說:“這件棉襖我認得,是刀疤人的。”


    秦隊長不由分說繼續前行,雪地上開始出現大堆大堆的血跡,接著,殘破的腿、肚囊、肝腸……散落滿地,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擺在我們麵前。那種景象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如果你們是當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因此而嘔吐連連。後來秦隊長在一塊石頭旁找到了一顆麵目全非的腦袋。我們在仔細辨認後,大致確認了他就是我們苦苦追蹤的刀疤人。——隻是,那隻神秘的火麟食盒哪裏去了?我們找遍的就近所有的地方,幾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地步,卻最終也未見它的蹤影。


    事情,開始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了。


    “是誰把刀疤人切成了碎片,又拿走了那隻火麟食盒?”我指著刀疤人的碎屍問秦隊長。


    秦隊長查看碎屍之後說:“你看這些碎塊,傷口處沒一個地方是齊整的,他是被一種重力活生生撕開的。還有,我剛剛看了那顆麵目全非的腦袋,他的雙眼被挖掉了。”


    黃三說:“頭前刀疤人跟俺念叨過,看過一眼盒子裏東西的人都得死,難不成那裏邊真的裝了啥……你們想想,他往那裏頭塞了一道符咒,符咒是幹啥的?現在他的眼珠子被挖掉了,這不明擺著就是因為他看了不該看的玩意!”


    郝班長想到從刀疤人隨身攜帶之物上尋找突破口,可是他翻遍了這些碎屍,隻找到了一些錢和一把類似手槍的東西。說這個東西類似手槍,是因為它雖然有手槍的形狀,但是槍管極其粗糙,甚至連膛線都沒有。郝班長問秦隊長:“這玩意是啥?”


    秦隊長接過它看了看,說:“手槍。信號槍。美國人製造的東西。”


    郝班長嗤笑了一聲:“就這玩意也能打死人?連個膛線都沒有,射出去的子彈出了槍嘴就跑偏。真沒想到美國佬也弄這路貨,這不跟咱早年打小日本子用的漢陽造差不多嘛!”


    (37)


    秦隊長說:“誰告訴你它打不死人?隻要射程在五米以內還是可以的。不過這種槍多用近距離暗殺活動,每次隻能打出一發子彈。我曾見過國民黨中統和軍統的情報人員用過它。”


    我說:“要是這樣的話,刀疤人肯定是國民黨的特務無疑了!”


    秦隊長說:“先不要過早的下結論,好多事情咱們還得繼續調查下去。況且刀疤人如此狡詐,那顆腦袋又麵目全非,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他,說不定這又是他玩弄的詭計。對了,你們都跟刀疤人接觸過,難道它打死查魔墳裏那個日本鬼子不是用的這把槍?”


    我和郝班長都說不是,黃三也說:“他用槍頂著俺的腦殼走了一路,俺看過那把槍,絕對不是這塊鐵疙瘩。”


    秦隊長若有所思地把信號槍揣入了懷中,又把那些錢遞給了黃三,黃三高興得合不攏嘴。


    按照秦隊長的意思,原本我們是想對碎屍周圍繼續進行勘查的,可是一場意外徹底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山寨裏放哨的胡匪崽子發現了我們,十幾號人從四麵八方將我們團團圍住,凶猛地繳下我們的槍械五花大綁,眼睛勒黑布,嘴裏塞布條,根本由不得我們多加分辯。就這樣,我們四人在被連推帶搡的情況下來到小西天。


    我想——包括秦隊長在內,我們誰也不會想到,這一次小西天之行會徹底擊碎我們從前為之堅持的信念。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那幾天發生的事情似乎應該變得模糊不清,可是沒有。它們就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從來不肯離去哪怕一小會兒。甚至有些事情,到如今我還不明白它是如何發生的,恐怕窮極畢生我都無法得知那個讓我不再如坐針氈的答案,我將為此而無法停止如影隨形的戰栗。


    (38)


    我們抵達山寨之後,沒有見到大當家鎮江龍,與我們會麵的是山寨的二當家九槍八。我悄悄地黃三,二當家為何取了這麽一個奇怪的名字,黃三說:“這山寨的爺個個都本事了得,尤其是這位二當家,槍法那叫一個準,開九槍最少中八槍,而且還是用左手。俺就曾經見過他在林子裏打鳥,抬手就掉下來一片,生猛得很咧!”


    我說:“難道他的右手打得更準?”


    黃三輕聲地說:“誰也沒見過他用右手開槍,那些問俺們要煙抽的崽子都這麽說。”


    九槍八端坐在大廳的第二把交椅裏,他的穿戴與其他的胡匪崽子不同,那些家夥都穿的花裏胡哨,有戴狗皮帽子穿日本軍靴的,還有上身穿了件西裝裏邊套對襟棉襖的,也不知道他們都是從哪裏搶來的,個個不修邊幅。而九槍八全身上下一襲灰衣,精幹十足。隻是——他的麵頰上蒙著一塊黑巾,這讓我十分奇怪。我又悄悄地問黃三,黃三說:“俺也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麵目,俺見過他那幾回他都是這樣的扮相,俺也納悶咧!”


    我心裏開始七上八下:此人槍法精準,與刀疤人十分相似,而且都是左手用槍,他麵蒙黑巾會不會是怕我們認出他的身份?我又想到在小西天山腳下那顆被刮得麵目全非的腦袋,難道九槍八才是真正的刀疤人?可是秦隊長判斷刀疤人是第一次來三岔溝,道路還是黃三指給他的,這似乎不合常理。九槍八看起來也不像有重病在身的樣子,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可以說明一切。這些究竟的怎麽回事呢?


    (39)


    秦隊長向二當家九槍八說明來意之後,他才讓胡匪崽子們給我們鬆了綁。他說:“貴軍已經多次來山寨跟咱們談過要收編的事,咱們大當家也是為了一幹弟兄的前程才回絕了貴軍。隻要你們今天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其它的都好說。”


    九槍八說完這話之後我的心才微微放下來,他的腔調的確與刀疤人有很大的差別。隻是我想不通他為何要終日蒙麵示人?


    秦隊長對九槍八說:“不知大當家是否在山寨之中?我想親自拜見一下,以表達我軍對貴寨的尊重。”


    九槍八遲疑了片刻才說道:“咱們大當家前兩天不知為啥染了風寒,正在臥床養病,恐怕不好去擾他。大當家吩咐過,山寨大小事情暫時有我帶為處理,有啥話秦隊長跟我說就成。”


    秦隊長說:“二當家,既然這樣我就有話直說。那隻盒子對我們很重要,劫走食盒的人又在貴寨山下斃命,雖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刀疤人,但是我希望二當家能幫我們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


    九槍八挑了挑眉毛:“盒子?那裏邊裝的啥東西?你是懷疑我們小西天的人搶走了那隻盒子?”


    秦隊長連忙擺手,說:“不不,二當家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們沿路跟蹤劫走食盒的人,發現他對這裏的地形並不熟悉,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裏,所以不可能是貴寨的兄弟。隻是他在貴寨山腳下被撕成碎片,我想放哨的兄弟可能會看到點什麽……”


    九槍八從懷裏掏出一把錚亮駁殼槍,“嘡啷”一聲撂在桌上。他說:“如果要是我們放哨的兄弟拿了你們要找的盒子,我用這把槍向你保證,東西一定會物歸原主。”九槍八說話喊了一嗓子門外候著的崽子,“去,把今早的哨子大膘子給我叫過來!”


    (40)


    崽子得令之後一溜小跑出了廳堂。由於我和郝班長之前掉進江橋下的冰窟窿裏,又連夜追趕刀疤人這麽久,身上的衣服早已凍得像塊鐵皮鎧甲,每活動一下冰碴子就嘩啦啦往下掉。現如今身在暖和的屋子裏,冰水一股腦地從頭頂往下瀉,沒一會兒的工夫整個身子就熱氣騰騰了。那真是要命的難受,用郝班長的話說,就是“死乞白賴的糟心”。九槍八一看我和郝班長這幅德行,又命崽子領著我和郝班長去找“引全柱”換件幹爽衣服。事後我才知道,這幫上山落草的胡匪並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樣頭腦簡單,他們內部有明確的分工,比如這個“引全住”就是綹門“四梁八柱”之一,專管整個山寨的後勤保障;還有比如“赤火梁”和“駝骨梁”,是專門負責山寨的槍火和馬匹的。我曾問過郝班長為什麽他們要叫“梁”和“柱”,郝班長哼了一聲:“咋這你都不懂咧?他們把綹子比作一間大房,房子得有梁有柱吧?要是沒梁沒柱還不耷拉成窩棚啦!”


    等到我們再返回來的時候,廳堂的長桌上已經擺上了滿滿一大盆肉。九槍八說:“我看你們跑了一個晚上肯定餓壞了。這是崽子們昨個剛打的野豬,四百來斤,個頭雖然小但是肉還湊合,你們別嫌棄,先整點墊墊肚子吧。”


    (41)


    我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啊!心想好家夥,胡匪就是胡匪,吃東西都是一盆一盆往上端,連四百來斤的野豬都嫌小?而這一盆肉少說也得有三五十斤,都是大塊大塊燉出來的,滋滋地冒著油星子。我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小刀割下一片放在嘴裏,那是我第一次吃野豬肉,味道說不上好,肉有些柴,但是能吃上口冒著熱氣的東西總比那些冰涼的苞米麵貼餅子強。我吃的時候看了一眼九槍八,他緊緊地盯著我手的刀。我連忙把刀收了起來,學著郝班長和黃三用手抓起了一塊肉吃。九槍八這才哈哈笑了兩聲:“兄弟,這就對嘍!吃肉哪能像你那樣,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肉得撕著吃那才夠勁!”他指了指郝班長和黃三,“你看他倆多敞亮!”


    這時候那個得令的崽子踉踉蹌蹌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他來到九槍八麵前支支吾吾地說:“二當家,二當家不好啦!二當家……”


    九槍八說:“咋啦?慌他娘的啥?瞧你那個慫逼德行,把舌頭捋直了再說!”


    崽子麵無血色地盯著我們幾個看,嘴唇抖個不停。


    九槍八說:“八路軍是自己的兄弟,有啥屁麻利兒放,別招我煩!”


    崽子這才說道:“大膘子,大膘子他……唉!二當家你趕緊,趕緊過去看看吧!”


    (42)


    九槍八提起桌上的駁殼槍走出門去,我們跟在他的身後。門外站了幾十號胡匪崽子,看上去個個滿臉陰沉。秦隊長猶豫了片刻,對九槍八說:“二當家,這是貴寨內部的事,我們跟著會不會有些不妥?”


    九槍八沒有說話,抬手揮了揮駁殼槍。在一票崽子的引領下,我們來到馬棚附近的屋外。屋門開敞,有一名崽子蜷縮在地,手裏拎了一把手槍。屋內已經被弄得淩亂不堪,遍地血跡。另一名崽子躺在血泊之中,身子還在不斷抽搐。九槍八問站在他身邊的二膘子:“你哥這是幹啥?是他把曹老九打傷的?”


    二膘子說:“我也不知道他抽啥瘋!大早晨回來就滿屋晃蕩,嘴裏嘟囔的沒時沒晌,說啥再不走就沒命了,讓我跟著他一起下山。我問他是不是憋的慌又想去逛窯子,沒想到他回手摑了我一個耳瓜子,非逼著我收拾東西馬上走……這曹老九也真是的,偏巧這個時候過來要煙抽,我哥說沒有,弄著弄著他倆就撕把起來了,結果我哥就給了他一槍……二當家,看在我們兄弟倆對山寨忠心耿耿的份子上,你得饒他一條命啊!他打曹老九這一槍是無心的……”


    九槍八聽後用槍指著屋裏說:“大膘子,你他娘把手裏的家夥放下!出來跟寨子裏的兄弟把事情擺明了,我保證你沒事。趕緊把家夥扔了!”


    大膘子揮舞著手槍,聲嘶力竭地叫喊:“誰都別過來,誰過來我打死誰!”他喊了幾嗓子又嘟囔起來,“不走就沒命了,不走就沒命了……”最後,他把目光停留在九槍八身上,咣嘡一聲跪倒在地,“二當家,咱們換個山頭繼續當好漢吧!咱們都下山吧……”


    “別他娘的胡咧咧!”九槍八火冒三丈,“再咧咧我給你開天窗!”


    (43)


    大膘子哆哆嗦嗦把槍舉起來頂住自己的太陽穴。他這個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不小。就算他傷了綹門的兄弟,應該也不至於自殺抵命,況且九槍八已經說了隻要他放下槍就會保他性命,難道,他真的看到了小西天山腳下發生的事情?或者是他看了火麟食盒裏的東西?除此之外,我真的猜不出他有什麽沒有理由選擇這樣的方式!


    ——槍聲在這時候突然響起,大膘子的腦袋處崩起一道火星,他的身子歪倒的速度幾乎跟射出的子彈一樣快。九槍八吹了吹駁殼槍口冒出的青煙兒,說:“把他和曹老九都抬出來回回神兒,待會兒我跟八路軍秦隊長有話問他們。”


    九槍八這一槍太準了!隻要偏出去半寸大膘子的小命就報銷了,可是子彈不偏不倚正打在頂在太陽穴的槍管上,這不得不讓我想起刀疤人——那個同樣用左手使槍的神槍手。現在想來,如果被撕成碎片的那個真的是他,再加上在江岸交給我們火麟食盒的同誌,已經有兩人為此喪命,不過幸好九槍八及時出手救下大膘子,否則連這個唯一的線索都斷掉的話,我們真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大膘子看來真的被嚇懵了,歪著的嘴巴裏冒著嘩啦啦的白沫子。胡匪崽子們忙上前照看,郝班長也跟了過去,他把崽子們都撥開,說:“我當過幾天救護兵,他這是嚇得抽起了羊癲瘋,不好隨便亂動。”郝班長隨手找了塊破抹布,墊在大膘子的上下齒之間,過了片刻大膘子才蘇醒過來。


    我們跟在九槍八的身後往回走。這時黃三小聲說:“秦隊長,大膘子拿的那把槍俺認得咧!跟刀疤人頂在俺腦殼上的一模一樣。”


    秦隊長聽後點點頭,卻跟九槍八說:“二當家,這麽說來大膘子真的知道些什麽,不然山寨下死掉的那個人的槍不會在他手中。我說嘛,刀疤人不會隻帶一把射程在五米左右的信號槍防身。”


    九槍八“嘭”的一聲停柱了腳步。我看到他的身子微微地晃了兩晃。他扭過頭來盯著秦隊長:“你說啥?他揣著一把信號槍?美國佬造的信號槍?!”


    (44)


    秦隊長被九槍八問得怔了怔。我也覺得有些蹊蹺,九槍八怎麽會一下子就判斷出這把槍是美國人製造的?一個在深山密林裏落草的胡匪難道真的有這種常識?秦隊長說過,這種槍在中國多為國民黨情報人員用於暗殺襲擊,就連我和郝班長都未曾見過,而九槍八卻一針見血,這其中顯然有什麽隱情。


    秦隊長把手伸入懷裏。我想他是要把信號槍摸出來給九槍八看,隻是,他的手就那麽停在了懷裏——屋子裏又響起了槍聲。屋子裏又響起了槍聲!


    我本想摟著黃三一起臥倒,沒成想黃三根本就沒反應。我薅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而這時秦隊長和九槍八已經衝了過去。黃三扯開我的手,嘟囔了一句:“幹啥哩!差點弄俺一個跟頭。”


    我沒工夫搭理黃三,快步緊跟在秦隊長的身後。原本屋子裏忙活的胡匪崽子早就撤出來了,隻剩下大膘子和曹老九兩人。聽身旁的崽子嘰喳叨咕了幾句之後,我才得知:原來九槍八打掉大膘子的手槍之後,那把槍正好落在身受重傷的曹老九身邊。由於大夥兒都忙著照看他倆,所以心思就沒放在槍身上。不曾想曹老九撿起那把槍回手就還給了大膘子一顆子彈。大膘子胸口裏鮮血冒得洶湧,曹老九也嚇得六神無主,拎著槍直喊:“我不想殺他!我不想殺他!是他想殺我!那檔子事我都跟他說我是無心的……可他,可他還記恨著!——二當家,你得給我做主哇!”


    九槍八不由分說把曹老九踹翻在地。待把他手中的槍卸掉之後,他對崽子們說:“先給老九治傷,回頭再按綹門規矩收拾他。”九槍八說完之後趕緊俯身查看大膘子,大膘子這時已經奄奄一息,隻是下頜緩慢地抽搭,似乎想要說什麽話。九槍八說:“好兄弟,有啥話你說,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替你做主!”


    大膘子喘了半天才說:“二當家……趕緊領著弟兄們……下山……別找,看那隻盒子!也別找裘四當家的……”大膘子斷斷續續說完這話之後,吐出了一大灘血沫子,接著盯著站在我身邊的二膘子說了最後一句話:“下……山去!”


    (45)


    大膘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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