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到的,是那個用白紙加彩繪製成的,略顯粗糙和邪惡的紙人,在原地坐了起來。因為是紙糊的,所以因為彎曲的關係,後背的紙張都已經完全撕裂了。那種紙張的破裂的“吱吱”聲,像是爪子撓在心口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查文斌的嘴角,輕輕翹起,讓你跑了一次,就不會讓你再跑第二次。隻見他手中提著一根在黑暗中幾乎無法察覺的黑線,隻有繡花針粗細,仔細看來,原來是那木匠用的墨鬥。


    傳說這墨鬥乃是魯班發明的,具有克製冤魂的能力。對於道士而言,這玩意兒就像是小說中記載的捆仙索,雖不能傷了冤魂的性命,卻能困住它動彈不得。


    那紙人再起一點,從腰部就要完全斷裂了。見時機已到,查文斌手腕一抖,那團墨鬥線往回一收,死死捆住了那紙人。


    接下來,一個更讓超子記住的場景發生了。那紙人的嘴巴,原本是用紅色顏料塗上去的,這會兒竟然上下分裂開來,活像是一個人的嘴巴張開了,並且可以清晰地聽到從那紙人的嘴中傳來了一絲憤怒的吼叫。


    平日裏人們常說的鬼哭狼嚎大約就是這種聲音,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沒有聲帶的人,從腹腔裏發出的那種聲嘶力竭的呻吟,很有穿透力,直撞入人心。


    查文斌一手提線,另外一手持劍,迅速砍斷了那根係在紙人手上的紅線。那枚原本穿在紅線上的銅錢迅速落地,卻被他巧妙地用劍一挑,向上彈起,再落的時候,身上背著的八卦袋已經拉開了豁口,不偏不倚地落入袋中。


    這銅錢是決計不能落地的。金錢落地,人頭不保。若是沒接住,那阿發的婆娘就是真的要歸西了。


    迅速繞著那紙人轉圈,一層又一層的墨鬥線把那紙人纏得跟個粽子似的。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這些線全部是按照特定的路子纏的,懂門道的人,便會知道,這線已經纏住了紙人的七竅。待所有的線全部纏完,查文斌拋出手中的墨鬥大喊一聲:“超子,接好!”


    帶著一條黑色的拋物線,超子立刻反應過來,就地一個打滾,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蝙蝠糞便,這才牢牢拿在手中,嘴裏罵道:“就曉得坑我!”


    超子一拿那墨鬥,卻發現,手中的墨鬥盒此刻抖動得非常厲害,再瞧,原來是那根出去的黑線一直在不停地閃跳……


    第264章 喊差


    紙人的臉本來就是慘白的,那模樣絕對算不上好看。小鎮手工出品的東西,絕對就是恐怖片裏的絕佳道具。這會兒那張臉不知是因為緊顫的墨鬥線,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已經扭曲到了一個變形的程度,那種表情,可以理解為痛苦到極致之後的掙紮。


    查文斌倒也不急,時不時地撥弄一下那墨鬥線,那紙人的痛苦表情便多了幾分,此時阿發婆娘的魂魄已安然被收進辟邪鈴,正在受罪的那位主想必是沒安好心才中的套。


    要讓一個被困的孤魂野鬼瞬間被滅,對於手持茅山天師大印的查文斌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自從修了那《如意冊》之後,他腦海裏更多的則是“德”這個層次的思考。要知道茅山派向來是以除鬼出名的,對於這類不該存於世間的髒東西,都是采取一個“殺”字。如今,他的心境已然和之前不同了,那股遺傳自茅山門派的殺戮之心已經逐漸消失。


    但這妖孽確有害人之心,不然那阿發又怎會不明不白地被弄進這個洞。查文斌拔出七星劍,指著那紙人喝道:“孽畜,不好好去轉世輪回,留戀這人間也就罷了,還偏偏要去謀人性命,今天不除你,祖師爺都會怪我!”


    他揮劍作勢就要向那紙人斬去,鋒利的劍刃要劃破這宣紙所做的紙人,真的太簡單了。


    那紙人微微一顫,接著這洞裏便刮了一陣小風,風不大,隻能讓人微微眯起眼睛。這風是從山洞裏頭刮出來的,也許是那紙人太輕,就像風箏一般被吹起,又驟然飄落於地麵。


    紙人的整個身體支架主要是靠裏麵的幾根細竹篾搭成的,就像過去自己用竹子給燈籠紮骨架那般。說這玩意兒脆弱吧,也確實結實不到哪裏去,但也沒那麽不堪一擊,輕輕被吹到地麵上就會折斷。可當那紙人落地的時候,大家卻分明又聽到了幾聲清脆的竹篾斷裂聲。


    斷的位置很蹊蹺,是在那膝蓋的地方,這紙人現在的姿勢就是人用手擺都未必能擺得起來,這是一個跪姿!麵朝查文斌,雙膝跪地,臉上也是一副向人討饒的樣子。這其中的過程,要是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信,一個紙人竟然真的向活人下跪了!


    查文斌的劍自然也收住了,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知道錯了,我也不會就此打飛你這冤魂。但是我也不會放你出去繼續害人,你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我便做一次好事,送你一程,讓你早日輪回,脫胎做人,也比你在這兒做個孤魂野鬼的要強。”


    說罷,查文斌朝著超子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超度這碼事,對於道士而言,是一項基本功。講究的無非是替死者減輕生前的罪孽,為其多積點陰德,去了陰司好謀一個不錯的來世。其實這當中,最講究的是要替人在那黃泉路上照亮一點,好讓他走得輕鬆,不必多受那些過去的痛苦糾纏。


    生前惡事做多了,進了地府一樣會有審判。就算你生前是一個萬人之上的君主,死後一樣得接受判官的清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至於怎麽去清洗罪孽,一個是靠道家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經文,還有一個則是靠道士的一點小手段。這個小手段,便是去賄賂那個來帶亡魂的陰差。陰差雖然官職小,但是他卻是那陰間裏做事最多的主,把他伺候好了,亡魂也會少受一點兒罪。都說小鬼難纏嘛,所以在開始超度之時準備的那些供品和香燭元寶,都是給這陰差享用的。


    超子的兜裏還有兩個土雞蛋,是早上從阿發家的雞窩裏掏出來的,偷偷煮完了之後準備路上當點心的,查文斌看在眼裏卻並未點破。


    超子手裏提著那墨鬥盒,見那紙人跪著,心裏的底氣那叫一個足,嘿嘿笑道:“啥事啊?是不是收拾這紙人?文斌哥,不用你出手,我一把火就能燒了這雜碎。”


    這話說完,那紙人不自覺地輕輕一抖,生怕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哥們兒就會把自己當火把給點嘍。


    查文斌看著他那樣,笑道:“把你那兩個蛋拿出來。”


    超子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喊道:“什麽蛋?哪裏有蛋啊,我怎麽沒看見。”這倒不是他不舍得,其實兩個雞蛋沒什麽,主要是他怕查文斌罵他去偷人家東西。男人嘛,頭可斷,血可流,就是麵子不能丟。


    “行了。”查文斌笑著朝他走了過去,“早上你掏那雞蛋的時候我都看見了,尋思著路上可能用得著,我也沒點破,沒想到還真用上了,一會兒做完法事,你再拿回去吃就是了。”


    “那玩意兒還能再吃嗎……”這話一說,超子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不就是承認自己掏了人家的雞蛋嗎?他不甘心地把那兩枚雞蛋交到查文斌的手裏,狠狠拉了一把手中的墨鬥盒,那纏在紙人身上的線一緊,那廝的表情就越發難看了。


    地上有五行陣,查文斌又給那紙人額頭上貼了一道天師符,這樣,即便撤了那墨鬥盒,它也無處可逃。


    墨鬥收起,查文斌把那已經破爛不堪的紙人重新放平在那石台上,頭部朝西,意為歸西。又拿了一張大的黃紙放在那紙人的臉上蓋住,額頭上再放一枚銅錢壓住。


    雖然沒有肉身,但是超度依舊可行,肉身本就是埋入黃土最終化為一堆白骨的,從本質上講,肉身在死後與紙人並無區別,同樣隻是一個軀殼罷了。


    這兩枚雞蛋就是拿來賄賂這陰差的,也算是為做這場法事準備的供品。


    香燭紙錢這些都有隨身攜帶,一個簡陋的靈台就此搭建完畢,接著便是通知陰差來領人了。


    道士和陰差之間也有特殊的聯係方式,作為送魂的一方和接魂的一方,兩者之間雖然是存在於兩個世界,但是服務的對象卻是同一人。道士要想度法成功,就得讓陰差好生照顧這亡魂。同樣,一個陰差能抓到一個孤魂野鬼回去也是功勞一件,有人送他這份大禮,自然笑納。


    於是千百年來,道士和他們之間就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聯係方式,那便是喊差。


    喊差並不是用喊的,實際上這是一種類似於歌曲的經文。這種語言,也不知是哪位能夠直接和陰差對話的“大神”發明的,查文斌他們這一派通常管這種語言叫作鬼文。


    上一代的師父教下一代的徒弟,有很多是無法用文字流傳下來的,比如這喊差,靠的是師父唱一句,徒弟學一句。曲子一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會有陰差到訪,牽走那已經被道士製伏的孤魂野鬼。


    有人說,這是因為道士在陰差那兒幹了些搶魂的事兒,得罪了他們,於是便用這種方式彌補,總之頗有點兒互相平衡的意思。


    歌曲先唱,每個字符都是從口中一一播出,至今還沒人能翻譯出這曲中的大意。待查文斌模糊看見這洞裏多了一個人的時候,便知道,陰差到了。


    接著便是陰差享用供品香燭、收受紙錢元寶的時間,而這一時間,恰好是留給道士念那往生咒的。規矩,都是這般安排的,既方便了別人,也方便了自己。


    三遍往生咒過後,查文斌手中的劍揮向那燃燒的蠟燭,帶著那麽一絲火星撇到了紙人之上。瞬間,這紙人便化作了一團火焰,照得每個人的臉上都火紅一片。


    一個人影在騰起的煙霧和大火之中慢慢地顯現了出來。現在隻要查文斌撤了那五行陣,再交給那陰差,這超度便算是結束了。


    可就是這麽一個看似順利的過程,卻又偏偏起了岔子,真當是算也算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


    第265章 仇人見麵


    陰差與道士之間是不需要交流的,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也是兩種職業之間的潛規則。查文斌撤了五行陣,這時候,隻需要陰差帶走人,便是大功告成。這種超度,他不是第一次做,與陰差碰麵也不是第一回。


    拔掉幾麵小旗子,查文斌抬頭一看,那陰差已經不知了去向,心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又說不上是在哪裏。再低頭一看,地上的供品並沒有食用,那些元寶紙錢也是分文未取,心想著:難道施法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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