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周寡婦,周家的大媳婦兒,以前在我們村,那可是一個名人,因為她會過陰,據村裏的老人講,她過陰說的事兒還挺準的。


    所謂過陰,就是去到下麵,幫忙找到別人去世的親人,然後讓那親人上她的身,解一些上麵活人的問題。


    其實那周寡婦以前就是挺平常的一個婦人家,她那過陰的本事是在她丈夫去世後才有的,至於怎麽有的,她本人諱莫如深,村裏人也隻是聽到一些傳言。


    那傳言是周家二媳婦兒,還有周家的姑娘講出來的,說是在他家周大(周寡婦的丈夫)頭七那天晚上,周寡婦不知咋的,就竄回了自己的那間西廂房。


    周家沒分家,一家七口人是擠在一起住的,原本頭七家人應該回避,但沒地方去啊,就隻得空出了那間原本是周寡婦兩口子住的西廂房。


    可周寡婦那天就是神叨叨的在半夜竄了回去,原本睡熟了的家人是不曉得的,直到挨著她睡的小姑子起夜,才發現了嫂子不在身邊。


    小姑子一開始也並不在意,想是嫂子也起夜了吧?可到她出了屋子,剛準備去茅廁解決一下的時候,卻被忽然傳出的笑聲嚇了個半死。


    畢竟是大哥的頭七啊,那笑聲在安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的嚇人,當時那周寡婦的小姑子才14歲,哪裏經得住這樣嚇?當即就尖叫著跑回了屋。


    一家人就這樣被弄醒了,全部跑到了院子裏,這時院子裏倒是沒有笑聲了,但是卻傳來了一個女人咕嘰咕嘰的說話聲兒,也不知道在說個啥,仔細聽也聽不清楚,就知道是一個女人在說話了。


    周大去了,周二就是屋裏的頂梁柱,到底是個男人,膽氣壯些,仔細聽了一陣兒過後,周二撿起了一根柴棒子說到:“我聽這聲音是西廂房那邊傳來的,我去看看咋回事兒,是哪個在裝神弄鬼的。”


    周二媳婦兒拉著周二不讓去,這是大哥的頭七啊,農村人迷信,她怕周二撞邪了。


    也就在這時,又傳來了一陣笑聲,聽那聲音就覺得笑得人很開心,就是那聲氣兒有點飄,讓人寒的很。


    “明明是我兒子的頭七,咋家裏鬧女鬼啊?”周家老爺子歎了一口氣,失子之痛還在心裏,他對於這天兒子不回來,回來個女鬼這事兒,頗不舒服。


    “可我咋聽著這聲音像是我家大媳婦兒的呢?”周家太婆也疑惑著說了一句,剛才那聲音嘰裏咕嚕說話的時候,那口音太奇特了,他們也沒聽出個啥,可這會兒笑得時候,敏感的周家太婆總覺得熟悉的很。


    經過周太婆那麽一說,一家人仔細一聽,可不是周寡婦的聲音。


    “算了,這必須得去看看了,我怕嫂子這是氣出毛病了啊。”中年喪夫,本就是人生一大痛苦,周寡婦因此氣出點兒毛病,說明白點兒,就是精神病,那也正常。


    加上那時人們之間的親情可說是很濃厚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想著周二就握緊了手裏的柴棒子,一步一步朝著西廂房走去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西廂房,可此時那緊閉的西廂房門在周二的眼裏看起來,卻是那麽的恐怖,仿佛一推開它,背後就是地獄似的。


    走到房門前,周二深吸了一口氣,為了給自己壯膽氣,他忽然大吼了一聲,趁著這股氣勢,他一腳狠狠的踢在了房門上。


    一個常年做活的農村漢子,用盡全身力氣的一腳力量還是很大的,可是那兩扇柴門並不是周二想象的那樣是插上的,隻是掩上了而已,這下用力過度的周二一下子摔了個狗吃屎,生生的摔進了門內。


    “老二,你咋了?”身後傳來了周老爺子擔心的聲音,失去了一個兒子,他很擔心這個兒子有個三長兩短。


    “沒事,不小心摔了。”周二聲音悶悶的,這一下他是摔疼了,可是怕家人擔心,他還是趕緊答到。


    周老爺子鬆了口氣,可接下來的周二抬起頭來,心卻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西廂房不大,說白了就是一間臥室,人走進來一眼就可以把整個房間看個清楚,周二當時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他半跪在地上,還在做著站起來的動作,隻是頭抬了起來。


    也就是這一瞬間,他看清楚了整個西廂房,能看不清楚嗎?此刻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正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他的嫂子,也就是周寡婦正背對著他,隻不過她雙肩抖動,笑聲很是開心。


    原本這樣的場景是不足以嚇到周二這個漢子的,他之所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因為他嫂子此刻的姿勢非常的怪異,頭歪著,身子斜著,像是靠在什麽東西上一樣!更奇怪的是桌子麵前有2張條凳,嫂子就坐在其中一張上,按說一個人坐是要坐中間的,不然條凳會翻,可她就坐在條凳的邊沿上,還紋絲不動。


    周二的嗓子發緊,也忘了站起來,隻是半跪在地上,他有些想出去了,這場景太詭異了,可是麵前的是他的親嫂子,大哥才走,他不好不管啊。


    努力的吞了2口唾沫,周二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嫂..嫂子...”


    喊聲有些結巴,另外因為太緊張了,喊出來的這句嫂子竟然是顫抖的,可周二自己沒注意到。


    他這一喊,周寡婦回頭了,回頭的時候她是帶著笑容的,在昏暗的油燈下,這笑容咋看咋詭異,嘴的2角向上翹著,眼睛眯著,就是臉上的2塊肉卻是僵的。


    這感覺就像是個泥塑的雕像似的!


    “看,老二來了...”周寡婦盯著周二說到,那眼神非常的凝聚,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隻夜晚的貓在全神貫注的盯著啥雕像一樣。


    一瞬間,周二的眼眶就湧上了淚水,這是嚇的,他不是傻子,他清清楚楚的聽見嫂子說了一個看字,看?給誰看?


    而且嫂子那個聲音,周二說不上來,按說人的聲音再平靜都有股子生氣在裏頭,所謂生氣也就是指人的情緒,可嫂子那聲音就純粹隻是聲音,那時沒有啥電腦,否則周二就能準確的說出,那聲音很像電子合成音了。


    此時的周二起來也不是,繼續跪著也不是,往前不是,也不敢往後,隻是覺得脊梁柱那一竄骨頭生生的發冷。


    忽然,盯著周二的周寡婦就不笑了,那表情瞬間就變得平靜到詭異,隻是那眼神有些凶狠,她說到:“出去,別打擾我們,你不能進這間屋子。”


    周二不答話,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已經不敢說啥了,人害怕到極致,不是竭斯底裏的憤怒,伴隨著大吼大叫,就是沉默,那種沉默是一種想把自己隱藏起來的潛意識。


    周二麵對的是他嫂子,他憤怒不起來,就隻好沉默。


    站起來,轉身,周二強自鎮定的走出西廂房,可後背發癢,那是一種被什麽東西盯上之後的感覺,但他哪兒敢回頭,隻得腳步發軟的朝前走,剛跨出房門,就聽見吱呀一聲,身後的柴門自己關上了。


    “媽啊...”周二立刻喊了一聲娘,眼淚‘嘩’一聲就流了下來,接著就快速的跑了起來,無奈腳步發軟,剛跑幾步就跌了下去,但他哪兒敢耽誤片刻?立刻手腳並用的朝著不遠處站著的家人奔去,那連滾帶爬的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那聲媽叫的周太婆一陣心疼,墊著小腳,緊跑了兩步,趕緊去扶住自己的兒子:“我的兒啊,你是咋了嘛?”


    “媽,我覺得..覺得我哥他回來了啊。”周二眼淚都來不及擦,就喊了那麽一句,剛才那種情況除了解釋為他大哥頭七回魂了,還能解釋為啥?


    “我的周大啊...”聽見這話,周老爺子忽然拍著腿就嚎了起來,許是聽見兒子的魂回來了,不禁悲從中來。


    這頭七回魂夜,真的是一家都不安生,雖說念著是周大回來了,可因為周寡婦說了一句不要打擾,加上真是有些害怕,一家人一夜再也沒邁進西廂房。


    這就是周家人流傳出來的周寡婦的事兒,說起來也真是懸乎,隻不過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村子,哪個村子沒有幾個詭異的傳說?更加邪乎,更加解釋不了的事兒也多了去了,人們議論了一陣,也就沒當回事兒了。


    也就在這事兒發生不久,周家就傳出了周寡婦會過陰的本事,一些人先是抱著試試的想法去看了看,卻沒想到這周寡婦還真有些神奇,這過陰的本事還挺靠譜,過了2年,不僅臨近的幾個村都知道小灣村的周寡婦會過陰,連鎮子上都有人慕名而來。


    在這件事兒上值得一提的有三點。


    第一是周寡婦在周大頭七之後就恢複了正常,聽說當天早上就從西廂房出來了,還給全家人準備了早飯。唯一就是她從此多了個毛病,那就是打嗝,一分鍾能打八九個嗝,那聲音怪怪的,第一次見她的人基本都會被嚇到。


    第二就是周寡婦強烈要求家裏的人把西廂房的窗子給封了,那窗戶朝著院子外,采光挺好,照得整個屋子都亮堂,沒病的人誰會理會這要求啊?可那夜之後,家裏的人總對周寡婦有種莫名的敬畏,周寡婦要求,那就趕緊做了。最後不僅封了窗子,連門上都罩了厚厚的黑布簾。


    第三就是在周大去世5個月後,周寡婦生了兒子,關於這個村裏人倒是沒說閑話,傻子都知道那肯定是周大的遺腹子,村裏還有老人說,怪不得周大頭七搞出那麽大的動靜,定是知道他有了兒子,拋不下孤兒寡母啊。但不管咋說,這周寡婦憑著過陰的本事,和兒子在村子裏過得很不錯,連帶著周家人也受到了接濟。


    如果不是那場運動的開始,周寡婦也許會做這行做到老,憑著這些收入,供兒子上學,工作,娶媳婦兒,但曆史豈會因為個人的意誌轉移?周家人現在被嚴密的監控了起來,特別是周寡婦,更是好幾個人盯著,根本再不敢提會過陰這回事兒。


    不管周家的日子過得咋樣,可是我家的日子確實是有些愁雲慘霧了,一切還是因為我。


    我的身體並沒有好轉,盡管在我出生的第三天,我爸就把我包得嚴嚴實實的,借了驢車一大早就把我帶到了鄉衛生所,但那裏的醫生並沒看出來我有個啥病。


    最後那醫生隻是告訴我爸說:“這孩子大概有些營養不良,回去好好補補也就好了。”連藥都沒給開。


    在回來的路上,我爸心情挺悶的,說孩子營養不良,不能啊,我媽在村子裏不說是吃得最好,保養得最好的孕婦,那也比絕大多數的人家好了,生個孩子咋能營養不良?比村子裏最弱的嬰兒都弱的樣子。


    我爸想不通,可還是選擇相信醫生,畢竟去請周寡婦隻是最壞的打算,弄不好害了自家人不說,還得害了周家人。


    回來後,我爸就琢磨著給我進補,我媽沒有奶,我爸每天就去鄰村一個養奶牛的家裏弄些回來,用家裏的糧食換,不僅是奶,我爸還專門跑去鎮子上的供銷社,花大力氣弄了些啥營養品,反正是想盡了一切辦法給我進補。


    那時小孩的條件是萬萬不能跟現在的小孩比的,就我這待遇已經是村子裏的獨一份了,不要說啥營養品,就算每天的牛奶,很多孩子也不要想,那個時候的孩子,如果沒吃上媽的奶,大多都是米糊糊喂大的。


    因為給我進補,家裏的日子過的緊巴巴的,爸媽為了我自然是沒有怨言,更讓人感動的是,我的兩個姐姐竟然也沒有半點怨言。


    大姐姐甚至還說:“爸爸,多給弟弟吃點奶吧,弟弟好小哦,哭都沒力氣哭的。”


    2個女兒看著白生生的牛奶饞,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可她們不但不鬧,還如此懂事,是真的讓我爸很是心疼感動了一陣子。


    閑話一句,說起來我其實家並不是很重男輕女,多年來,除了小時候的那一陣,我和兩個姐姐的待遇都是相當的。隻是在當時的農村,沒兒子真說不起話,隻因為兒子代表的最大意義是勞動力,沒有勞動力,一個家咋撐得起來?


    就這樣我爸給我進補了一個月,到我滿月那一天,我爸原本堅定的信念終於崩潰了,因為到滿月時,孩子按照規矩都得過個秤,看看長了多少。


    那天,我爸是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希望給我過稱的,但事實卻打擊到了我爸,我到滿月時,隻長了2兩!


    一直以來,我爸都咬牙堅持著,心想也許眼睛不見長,其實是在長呢?熬到了滿月,卻熬到這麽一個結果,我爸能不崩潰嗎?


    “秀雲,我看我們得去找周寡婦看看這孩子了。”那一天我爸在愣了半天以後,終於給我媽說了那麽一句,這也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我媽的心楸緊了,說真的,到滿月也才3斤多一些的孩子,在那個年代也不多見,這麽一個補法,那麽精細的嗬護著,都還這樣,那一定是不正常了。


    如果說是因為身體有病長不好就算了,可醫生都說沒問題,而我那時的表現也就是虛,其餘連感冒受涼都沒一次。除此之外,不是邪了,那是啥?


    “老陳,不然,不然再補一個星期來看看?我聽說過,有的孩子偏偏滿月前長得不好,滿月以後還長得飛快。再說..再說...”我媽猶豫著不好說。


    “再說啥?”我爸揚眉問到,心裏的鬱悶簡直無法疏解。


    “再說那周寡婦是過陰的,她會看陰陽嗎?好像跟我們孩子的事情搭不上啊?”我媽之所以猶豫著不敢說,是怕破了我爸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可十裏八村的,也就她最靈了,還能找誰?再說劉穩婆也提點過我,找她看看,”我爸聲音悶悶的,思索了一陣,忽然又輕快了起來,充滿希望的說到:“你還記得王狗兒的娃娃不?就是我從小耍的好那個王狗兒,他家王柱不是2歲的時候撞過邪嗎?那幾天全身發冷,人跟傻子似的,還流口水,還不是找周寡婦看好的啊?”


    “那就去找周寡婦吧,可你必須要小心一點兒啊,莫給那些人逮著啥子了,要不我們這個家就垮了啊。”我媽無奈的歎了一聲,為了我,我的父親母親終於決定冒大風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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