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誰開始第一個扔下了刀,反正這立刻像是瘟病迅速蔓延開來,一群漢子丟下武器爬在了地上,開始求饒起來:“大爺饒命啊…”“我家還有老有小…”“我是被逼來的…”


    反正叫什麽的都有,一時間這裏喊聲哭聲一片,叫得是一個比一個慘,哭得是一個比一個凶!


    暴眼子老頭也不看他們,隻是朝著遠處招招手:“你,是你認出了我們鬼市旗的吧?就你!過來。”


    那扇自己耳光的陳皮子一直盯著這裏在看,見老頭招手點都沒有耽擱,連滾帶爬的就跑過來跪在他的麵前:“我沒有動手,大師,我沒有動手,沒有動手…”嚎了幾聲不見老頭說話,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狠狠一腳踹在後麵麻三的臉上踢了個仰麵朝天,罵道:“是他!大師是他!搶你的車子是他的主意,也是他踩得點,都是他幹的…”


    罵了兩句這火氣也上來了,對著麻三又撲了過去,那拳打腳踢真叫一個狠,怕是巴不得把他就那麽活活給打死——這麻三竟然也不敢還手,隻是用手抱住頭蜷縮成一團嗷嗷的叫喚聲音跟殺豬似的。


    老頭對那一幕是不理不睬,隻顧抽著自己的旱煙,等到好不容易把旱煙吧嗒夠過了癮,他這才把煙鍋子在車板上磕了幾下:“住手吧,別一會打死了。”


    聽到這話那陳皮子心中一喜,但是不敢讓老頭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立刻又跪下來了,把頭深深的埋進了褲襠中:“大師饒命啊,饒命啊!”他聽老頭話中的意思似乎不願意自己把麻三打死,那麽就是說可能會饒了他們,如此一來自己豈不是也有活路了?


    那聲音頓時就少了幾分恐懼,多了點底氣。


    沒想到老頭把煙袋鍋子插到後腰居然問了這麽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吧?來,給他們說說!”


    “你是雀兒山城隍廟的大師!”陳皮子像是回答老頭又像是給其他人解釋,抬眼看了看倒兒爺立刻又伏下臉來:“你們都是高人,是神仙,是菩薩!平時使喚鬼啊妖怪啊跟使喚家裏牲口似的,我知道……”


    “嗬嗬嗬,”老頭一下子樂了,擺擺手:“那有你說的那麽玄乎啊?我們不過就是一群和孤魂野鬼做買賣的人罷了,平日裏能和他們說個話聊個天,還有就是出門的時候請他們幫個忙罷了——算不得什麽高人。”


    這話看起來像是謙虛安慰,結果說出來頓時又把幾漢子給嚇尿了——沒事和鬼聊個天說個話?這一句就能把普通人給嚇死!


    老頭看麵前搗蒜一樣的匪幫漢子,朝前踱了幾步:“對了,你幹嘛剛才趴在地下扇自己耳光?這是個什麽意思?”麵對著那幫磕頭的家夥也不理睬,隻是從口袋中抽出把線香看似隨意的一根根的扔出去。說也奇怪,那細小的線香隨風飄出沒什麽力道,但落地之時居然立刻就直直插進了堅實的泥土中——旗杆一樣直立而堅挺,微微抖動。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我……”陳皮子被那問題搞得有些不知怎麽回答,嘴裏支吾嘟囔,聲音又小又模糊,根本沒人聽得清楚是什麽。


    “哼!”


    暴眼子老頭兩三下把線香全部扔完出去,拍了拍手,見這貨依舊滿嘴的唧唧歪歪不由心中煩了,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陳皮子立刻全身一個哆嗦嚎了起來:“我說!我什麽都說!就是我們隔壁村子的王大頭說的,他晚上趕夜路看見了大師你們的旗子,於是就跪在地上磕頭,還扇自己耳光,然後就保住了命,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照做了?”暴眼子老頭哈哈兩聲笑,又想起了上次自己進貨時候遇見的那個鄉民,也許這就是陳皮子嘴裏的王大頭了——不錯,那家夥的頭確實有點大!


    老頭子心裏很清楚,王大頭之所以保住了性命,並不是像傳言所說是跪在地上磕頭還有扇耳光,而是因為那人確實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身後並沒有冤魂野鬼跟著,自然也就沒有什麽事情了——這年頭兵荒馬亂世風日下,盜賊麻匪多如牛毛,平日老實人也可能臨時起意客串一回強盜,說句難聽的,誰背後沒幾條人命呢?


    自己所在鬼市的這群人都有幾分本事,但大家都是為了避世而到這裏來混日子的,誰也不會當什麽救世主出去管閑事——可真遇上了那種窮凶極惡的家夥,隨手料理了也不奇怪。


    ……就像今天!


    暴眼子老頭長長吐出口氣,伸手捏了個輪印起手式道:“王大頭這人能保住性命,不是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是因為…”說到這裏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痛苦:“…因為他沒有殺過人,所以沒有冤魂惡鬼索命!”


    “啊?!!”


    “你們自求多福吧!”老頭的兩手開始飛快翻動起來,十輪、千葉、三密加持源源不斷施展開來,“是生是死,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那幫子家夥一直注意著老頭和陳皮子的交談,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倒兒爺第一個就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一幫漢子接二連三的爬了起來,眼中滿是恐懼的盯著老頭——‘逃啊!’也不知道誰喊了這麽一句。


    那幫人頓時像群炸窩的野狗一樣四散就衝了出去!


    “逃得掉麽?”老頭喃喃的念叨一聲,手上快速的翻動起來:“降!三世三昧耶會!九言之臨!”手中不動明王印結出怒吼一聲:“臨!”


    頓時那扔出的線香全部冒出了一股衝天火焰,火焰把十八隻線香瞬間燒成了飛灰,飛揚半空之中——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空中接住了這些香灰,瞬間,就在瞬間,無數聲音異口同聲的喊了起來:“賜我法力,賜我現形,因果宿怨,今日得消——拜謝陰陽大師讓我等報仇!”


    那些最初懸浮的白煙變成了一個個殘缺不全兇厲無比的人形,淩空朝著暴眼子老頭一拜,然後尖聲嘶叫著就朝那群土匪追了過去!


    這些鬼魂都是被麻匪剜心、剖腹、取肝、斷首的冤死鬼,一直跟著卻無法報仇,現在得到了機會那滔天怒火立刻就傾瀉了出來,衝過去之後也不知道做了什麽,隻是聽的荒原之中一片撕心裂肺的嚎叫頓時響徹天際!


    “冤有頭債有主,因果循環善惡有報,你們報仇之後心願了結就各自輪回去吧!”暴眼子老頭再次歎了口氣,用半唱半念的聲音吟道:“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慶雲開生門,祥煙塞死戶,初發玄元始,以通祥感機,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請地府鬼差拘卒,救一切罪,度一切厄,收服孤魂野鬼,前往三途輪來生,消除業障償因果!”


    唱完那夜色下的慘叫呻吟還未完全平息,他也不再多看,隻是隨手扔出一把冥鈔紙錢,點燃三支線香插在紙錢堆中,至此就坐上了車子,用煙鍋子敲敲:“走吧。”


    再不管那背後荒野變成的修羅屠場,百鬼雪恨的浮屠地獄!


    吱嘎、吱嘎、吱嘎…


    老驢又不緊不慢的挪動了步子。


    第三章 縱多來生千般苦,不少今世半分善


    驢車順著密林中的山路一直朝半山而去,在經過數道盤旋和蜿蜒之後終於開始慢慢朝著個山坳下行。就在天邊浮起魚肚白的時候,驢車終於到達了河邊——順著小河的方向朝下遊看去,不遠處就是城隍廟高挑的纂字旗,不過天色漸亮它的世界已經遠去,一切漸漸恢複到了沉寂之中。


    夜晚,才屬於它的繁榮昌盛!


    驢車剛剛走上橋,那躺在車上的小寐的暴眼子老頭突然睜開了眼,隨手在那車板上一拍,驢車頓時就停了下來。他翻身坐起,眯著眼朝那河的上遊望去——


    極目遠眺,那河上似乎有個木盆悠悠蕩蕩的過來了!


    這本來是個普通的木盆,可不知道為什麽那老頭感覺到了一絲的不安,於是他很快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瓶,從裏麵倒出一滴液體抹在了眼上——那是百慧柳汁、九獨牛淚、佛前香灰、百裏砂等等諸多東西混合的液體,能夠使人暫時打開天眼看到一些東西。


    暴眼子老頭原本的意思隻不過是想看看會有什麽情況,但沒想到這一眼望去居然看見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景象:千冥繚雲,百鬼化孽!


    頓時就把他給驚呆了!


    鬼市中的諸多人等都有點來曆,這老頭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他原名王八月,是陰陽師一脈個旁支弟子,當年出師之後由於年輕不懂事,在陽間捉鬼降妖毫無顧忌,結果給自己結下了極重的因果,導致一世無後——他到也算看得開了,隱居到了雀兒山城隍廟鬼市之中,和一群法門人物避禍消災準備了此一生,那知道都七老八十了居然看見了這麽個事兒!


    陰胎鬼孽!


    鬼孽又名鬼胎、陰子、地養童等等,指的是懷胎婦人因故去世入土後孩子在屍體內中足月誕生的孩子,而且出世之後三魂七魄俱全說話行走與常人無異,老人們把這孩子當做是鬼魂所養所生的孩子就有了這個稱呼。


    這種情況在曆史上並不多,很多時候都是懷孕的婦女被葬在養屍地中變成了僵屍,所生出來的孩子也是僵屍全無魂魄;要不然就是死後魂魄不散,在棺材中把孩子生下來養著的變成了食屍鬼;再不然就是屍身被什麽精怪妖邪占據,然後借著那胎兒的軀殼拖世成人,最終也是妖魔鬼怪之流…但是若那孩子出生之後魂魄齊備、三火養德、業果障因絲毫不少,那就是這萬中無一的鬼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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