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無酒.你去打來.”那農人衝內子說道.


    “用醋亦可.”莫問說道.酒和醋釀製過程大致相仿.都有行血化瘀之效.


    一碗藥汁喂下.莫問轉身向外走去.“少頃將會上吐下瀉.乃排毒之狀.無需緊張.”


    那農人唯恐莫問逃走.跟隨莫問到得院中.與莫問東拉西扯.不多時.房中傳來了嘔吐之聲.農人和他弟弟承接打掃.兩個婦人則帶著孩子避到了院中.


    那幾個孩子年歲都不大.莫問衝他們微笑.他們卻驚怯的躲到母親身後.


    莫問下藥精準.到得二更時分那老人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呼吸趨於平穩.


    “道長.與你多少香油錢.”兄弟二人來到莫問麵前.


    “貧道無有道觀.香油錢就不要了.隻想與你們兄弟二人說上幾句話.”莫問搖頭說道.


    二人聞言麵露疑惑.對視了一眼之後.那農人出言說道.“道長請講.”


    “你們二人可曾注意到令尊右手.”莫問問道.


    兄弟二人聞言更加疑惑.不知莫問為何有此一問.


    莫問轉身走回臥室.抬起了老人的右手.老人的右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黃金指環.但莫問並沒有指向這枚黃金指環.而是指著老人拇指末端幾道淺淺的血痕.


    “道長.你有話直說行嗎.”農人弄不清莫問想表達什麽.


    莫問聞言沒有答話.而是再度抬起了老人的左手.將老人因為疾病而變形的左手放到了老人的右手傷痕處.“令尊一直想要摘下金環與你們補貼家用.但他右身麻痹.左身無力.心有餘而力不足.雖然多次嚐試卻始終無法摘下指環.而他因病失語.又不得說出心中所想.”


    莫問言罷.屋內鴉雀無聲.


    片刻過後.眾人開始落淚.他們搬來此處之後家道中落.過的很是清苦.還要侍奉癱瘓在床的老人.而老人卻始終不曾將手上的金環摘下送給他們.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麽.心裏卻多有不滿.認為老人吝嗇惜財.今日得莫問提醒他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老人不是不想將金環送給他們.而是無法摘下.又苦在有口難言.不得表達心中所想.


    炕上的老人聽到眾人哭聲.支吾著想要說話.兄弟二人羞愧上前.分執老人雙手.無聲落淚.


    “福生無量天尊.”莫問微笑點頭.人與人之間最怕誤會.一旦出現誤會.將會導致彼此之間產生隔閡.誤會的產生源於雙方的粗心.倘若一方無法表達.那就是另外一方的粗心.


    “道長.這是一點碎銀.您別嫌少.”年輕男子自腰間摳出些許碎銀塞給莫問.


    “與娃娃買些果子吃吧.”莫問擺手謝絕.轉而出言說道.“倘若身下可以通風.臥床再久也不會生出褥瘡.時候不早了.貧道不打擾了.”


    莫問言罷.轉身邁步.兄弟二人苦留無果.隻得將家中幾個隔夜豆包送與莫問充當幹糧.


    莫問本想接受.回頭之時卻發現幾個孩子沮喪的扶著門邊站在門口.便轉身而回.將豆包掰開分發給了他們.轉身告辭離開.


    南行之時.莫問心中大有感觸.古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遊方行走確實可以磨練心性.開闊心胸.在秦雲和老五等人在世的時候.他始終將他們放在首位.無關之人則少有關心.這是不對的.至少是不符合道家本旨的.道士者.替天行道之人也.若是有了私念.行事就難得公正.


    之前他一直感到孤獨.此時這種孤獨的感覺正在消減.他沒有了親人.世間百姓都是他的親人.他沒有了家.這天下就是他的家.這才是道士該有的超然.


    下半夜.他來到了黃河岸邊.淩空南下.試圖尋找當年老五在他中箭之後安置他的破屋.但時間過去的太久了.破屋已經沒有了.


    回頭.北上.清平城.清平城此時也有人居住.但住的不再是兵卒.而是百姓.來到這裏.他想到了當年得到無量山木牌的情景.那時他將自己的木牌燒掉了.後來是在老五的攛掇之下使用老五的那麵木牌前往無量山的.若無老五當年的攛掇.他不會進入道門.


    再北上.是趙國曾經的皇家獵場.到得這裏已經是數日之後的傍晚了.這裏不時可以遇到狩獵的獵人.腰間掛有野兔野雞.


    見到獵戶追殺獵物.莫問並未出手阻止.人都是要生活的.為了活命.為了養活妻兒子女.不管做什麽都是對的.若是超出了這個限度.索取無度.那才是罪過.


    北行之時莫問一直是步行.數年末世令得山野之中妖精異類驟減.很少能看到有道行的異類.不過偶爾也會遇到.但他並沒有過多的降服.異類就是異類.它們有自己的本性.偷食是刺蝟的本性.搗亂是黃鼠狼的本性.它們所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在它們本性的驅使之下的正常舉動.隻要它們的舉動沒有超出本性範疇.一律不能定為作惡.


    步行是緩慢的.但緩慢有緩慢的好處.此前他不管做什麽都有明確的目的.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達到目的.但此時他沒有目的了.沿途可以隨意停留.縱觀世間百態.體察百姓疾苦.


    鄴城自然要去.來到鄴城.莫問來到了當年林若塵所在的將軍府外.林若塵的遭遇是他心中抹不去的痛.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心魔.他來到此處是為了徹底斬卻心魔.


    當心境出現變化.觀察事物的角度就會出現變化.莫問並沒有強迫自己去從容的看待此事.時至今日他仍然痛恨那個胡人將軍.倘若乾坤能夠倒轉.他會在那個夜晚將胡人將軍碎屍萬段.並帶著林若塵遠走高飛.可惜的是當年的他並沒有今日這麽豁達寬容.他那時之所以沒有立刻殺死胡人將軍是因為他已經無法接受有了殘缺的林若塵.歸根結底.林若塵是被他無法包容瑕疵殘缺的狹隘之心害死的.


    想到這些.莫問也沒有過多自責.年輕時候的他氣度隻達到那種境界.永遠不能苛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具備不惑之年的大度和從容.


    莫問是歎著氣離開將軍府的.人不能將曾經發生過的悲慘的事情進行自欺欺人的解釋.以此獲得虛假的平和.應該勇敢的正視和麵對現實.每個人都會經曆和遇到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對於這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正確的處置方法是牢記教訓.通過這些事情吸取教訓並更好的生活.


    前往無量山的途中.莫問遇到了強盜.幾個滿臉橫肉的凶惡之徒攔住了他的去路.在翻遍他的全身並未找到財物之後.惱羞成怒的惡徒揮刀砍向了他的脖頸.


    心性的改變並沒有令莫問變的心慈手軟.他將這些強盜盡數殺掉了.寬容大度並不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看成美好的.牛糞永遠是牛糞.該殺還是得殺.


    無量山已經徹底荒廢了.一個道人也沒有了.建造道觀的土木青石都被山下農人搬走.或蓋了房子.或砌了豬舍.


    莫問改為步行前往蠻荒.往返又是兩年有餘.就在莫問自秦雲的故鄉前往凉國尋找孔雀王的途中.他感受到了有人焚燒符咒召喚於他.


    符咒焚燒於西方三千裏外.莫問有感.閉目長歎.他知道焚符喚他的人是誰.也知道她為何焚符召喚……


    第五百六十五章再見乞翼阿古真


    他曾經向黑白無常問過眾人的壽數,石真的陽壽是眾人之中最短的,但紫陽觀眾人慘遭橫禍已然故去多年,石真反倒成了他們之中活的最久的一個。


    但最久也隻是相對短壽的眾人而言,實則石真的壽命也很短暫,隻有四十二歲,石真小他一歲,今年正是四十有二。


    此外西方三千裏外乃是外族的居住區域,趙國覆滅之後石真隻能離開中土,回到她祖先生活的那片區域。


    感受到石真的焚符召喚,莫問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了石真當年自獵場送他和老五通關文牒的情景,這是他腦海裏最深的記憶,隨後想起的情景是阿九前去軍營看她,夜間留宿,石真自屋外擊鼓胡鬧,擊鼓之事生在獵場之事多年之後,但細想下來,不管是贈送文牒還是胡鬧擊鼓,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短暫的回憶之後,莫問分出元嬰,瞬移到得符咒被焚化的位置,這是一頂帳篷,很大的牛皮帳篷,樣式與行軍時的帥帳很是相似,但其中的布置卻與帥帳的莊嚴截然不同,也不是尋常女子所住的閨房樣式,而是與修行中人的丹房有些相仿,木幾,經卷,香爐,神像,除了這些還有簡單的生活器物和取暖的火盆,東側牆上掛著長弓和箭囊。


    莫問現身之時帳篷裏並沒有人,香爐裏的供香剛剛點燃,供桌之前的地麵上還殘留著符咒焚燒留下的灰燼,雖然石真不在帳篷裏,他卻能確定這裏就是石真的住所,因為他熟悉石真的氣息,這帳篷裏殘留著她的氣息。


    莫問隨手拿過木幾上的經卷,隻見是一本上清道人皆要誦讀的《上清經》。


    莫問將經書放回木幾,緩步走出帳篷,帳外正下著雪,在這頂帳篷周圍還有不少小一些的帳篷,當有數十頂,諸多牛羊圈舍和豎木柵欄表明這裏是一個人數不多的小部落。


    就在莫問環視左右之時,南側羊圈傳來了一個婦人的喊叫聲,由於對方用的是土語,他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是根據那喂羊婦人的視線和神態,無疑是在衝他喊話。


    莫問並不認識那個婦人,也沒有出聲應答,隻是站在帳外環視左右,鵝毛大雪並沒有阻礙他的視線,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周圍的景物,這裏是一處相對避風的山穀,東西都是高山,北側是一處已經結冰的水潭,唯一一條通往穀外的路在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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