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說話時,雖依舊滿麵含笑,但上官凜沒有錯過她眼底一閃即逝的哀戚。上官凜一時語塞,琳琅的話語,時刻提醒他身處何方。來青樓的客人為的隻有尋歡,又怎會想到歡場女子也希望得到應有的尊重?想必時日久了,連這些女子自己也忘記了還能被人以禮相待。


    “來,就為了上官公子此舉,讓琳琅敬您一杯。”琳琅說罷,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上官凜不好推辭,亦喝下了酒。他放下空酒盞,從袖中取出胭脂盒遞給琳琅:“我是來送還琳琅姑娘之物的。”


    “我聽王媽媽說了。”琳琅接過胭脂,“不過是身外之物,還勞煩上官公子專程前來,琳琅感激不盡。”


    “我既知道它的主人在此,定是要歸還的。”


    琳琅莞爾一笑,又斟上兩杯酒:“身外之物來便來,去便去了,公子不用看得太重要,琳琅從不放在心上。”


    她的話倒讓上官凜感到些許意外,他好奇地問道:“那麽之於琳琅姑娘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琳琅聞言,唇邊一直掛著的笑意淡去了幾分,她又舉起酒盞飲下一杯酒,才緩緩答:“是心。內心一旦失去了原有的自我,便是怎樣尋,也尋不回了。”


    上官凜想到她的處境,猜測她定在為生計與自身的堅持苦惱徘徊。他也不便提及陳老板之事,隻得凝視著琳琅,堅定道:“我日後還會再來,若有我能相助之處,琳琅姑娘盡可以開口。”


    “先謝過上官公子,琳琅無以為報,就以眼前這桌酒菜借花獻佛,好生款待公子一番。”說著,琳琅抬手夾了一些菜至上官凜碗中,“我們邊飲酒邊談。”


    上官凜頷首,二人自然地攀談起來。屋內紅燭搖曳,攏起一室氤氳的輕柔。


    上官紫燕未點燈,百無聊賴地坐在青翊房間中,以手支頭靠在桌旁,昏昏欲睡。在數不清第幾次險些讓臉與桌麵親密接觸之後,上官紫燕在黑暗中眨動著眼眸,再次望向窗外的天色。街巷中傳來三更的打更聲,上官凜和青翊卻都未歸來,上官紫燕心中除了惱怒,還有些許擔憂。她在自己屋裏怎麽也待不住,覺得來這裏等才更為便捷。


    忽然,窗外輕微的聲響引起上官紫燕的警覺。這房間可是位於三樓,莫不是有如此大膽的宵小,試圖闖入?她隱約中感到似乎有道身影翻窗而入,斷然喝道:“什麽人?”


    上官紫燕剛要起身,卻被人更快地按住肩膀,一股熟悉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噓,小燕子,別緊張,是我。”


    “青翊?”上官紫燕偏頭,借著月光,依稀看清青翊的臉,“你做什麽好端端放著門不走,要翻窗而入?”


    青翊低沉的笑聲傳來:“我知道你在此等我,想給你個驚喜。”


    上官紫燕自然不信他的說辭,這才想起自己為何在這裏,她努力掙紮著起身道:“別以為你顧左右而言他,我便會放過你,你倒說說看,究竟帶我哥哥去了何處?”


    “小燕子,你若要審我,明日可好?今晚我累了。”青翊的語氣中顯露出掩不去的倦意,但他依舊用手環住紫燕不放。


    “哼,你流連溫柔鄉到這時候,自然累了,怎麽不幹脆留宿在青樓算了?”


    “小燕子,我真的好累,借我靠一會兒。”


    上官紫燕漸漸發現青翊不對勁,他不僅未和她鬥嘴辯解,她還感覺到倚靠在身後的力量越來越重,甚至到最後,青翊將頭放在她肩上,幾乎整個人的重量皆靠她在支撐。


    “青翊,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油然而生的關切之情,讓上官紫燕也忘記了生氣。她費力地伸出手,夠過桌上的火折,將燭台點燃,又在青翊懷中轉個身麵對他。入目所及的,是青翊一張蒼白俊逸的臉龐和微閉的雙眼。上官紫燕心裏一驚,拍打著青翊的臉頰呼喚他,發現他肌膚冰冷。


    她一隻手扶著青翊的胳膊,另一隻手移到他腰際,想要扶他坐下,掌心卻觸到一片溫熱的濡濕。她抬手一望,鮮紅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亦緊緊揪住她的心。


    “你受傷了?到底怎麽回事?青翊你別嚇我!”


    許是感受到屋內的光亮,抑或被上官紫燕喚得略清醒些,青翊緩緩張開眼,向上官紫燕無力一笑:“這個等有時間我再同你慢慢解釋,現在恐怕要麻煩小燕子你,幫我處理一下傷口了。”


    “那怎麽行?我立即去請郎中來!”上官紫燕焦急道。


    “不可。小燕子你依我的話去做便行。”青翊忙拉住欲往外走的上官紫燕,情急中又牽動了傷口,他皺了皺眉,臉色更顯蒼白,傷處滲出的血跡已將他的白衣染紅了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


    上官紫燕紅了眼眶,忙扶著青翊在床邊坐下:“好,都按你說的辦,你快別亂動!”


    “別擔心,這點傷我還死不了。”青翊見上官紫燕擔憂的模樣,心中一絲柔軟瞬時蔓延開來,他輕聲道,“你打開我的包袱,裏麵有金瘡藥和紗布。”


    上官紫燕先小心地解開他的上衣,露出青翊結實的上身,在他腰間一道狹長的傷口血肉模糊,嚴重得難以忽視。上官紫燕鼻子一酸,心下好似自己也被刀割了一般,疼痛得難以言喻。她動作輕柔地拿起帕巾,蘸了清水把傷口周圍擦拭幹淨,又取來青翊的包袱,找到他所說之物,塗抹上藥,用紗布將傷口包裹起來,但仍阻不住絲絲血跡透過白色的紗布滲出。


    “這樣不行,我還是去找郎中穩妥些。”


    “不必了,這金瘡藥有奇效,明日定可止血好轉。”


    上官紫燕咬著唇,麵對虛弱的青翊,她內心仿佛被一隻手緊緊擰住,糾結到了一處,怎樣也無法安心。青翊見狀繼續笑道:“小燕子,扶我躺下歇息吧,我睡一晚傷便會好了。”


    上官紫燕聞言,隻得收拾好東西,整理一下床鋪,幫青翊躺了下來,還不忘細心地將薄被覆在他身上。她搬了圓凳在床邊坐下,堅定道:“我今晚就在這裏陪你,若有不適馬上叫我。”


    “若受傷能得到小燕子你如此溫柔相待,也值得了。”青翊戲謔道,語氣輕快,似乎受了傷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上官紫燕揚手欲懊惱地推他,想到他的傷,又及時收住,氣急敗壞地嗔怪道:“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青翊未答話,隻將溫柔的目光停留在上官紫燕身上。上官紫燕也愣愣地回望著青翊,一時忘了言語。這一眼中,似有無限深意,青翊的眼眸中仿佛有無限吸力,讓她移不開視線,心也隨著沉淪,如微風吹動她的心弦。上官紫燕並不了解這種朦朧的情感,但她也隱約明白,自己也許是有些喜歡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之後,上官紫燕竟趴在床沿睡得很沉,連天微明時,青翊起身下床她都未曾察覺。青翊穿好衣衫,在上官紫燕身旁駐足。他伸出手,輕柔地為她理了理頰邊的碎發,又略一遲疑,彎下身子,在她臉上無聲地印下一吻。上官紫燕身上特有的馨香入鼻,讓青翊幾乎不想移開唇。


    上官紫燕的輕聲嚶嚀驚醒了青翊,他忙站直望去,見上官紫燕並未醒來,隻繼續酣睡,才放下心來。他不舍地凝視她的睡顏良久,終是握了握拳,自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枕邊,堅決地轉身離去。


    昨晚夜探風月樓既已被二皇子發現,還被他的人暗中出手所傷,說明二皇子已等不及,想必他很快便會有所行動。繼續留在上官紫燕他們身邊,隻會給他們帶來危險,該是離開這一切,返回宮中的時候了。


    隻是這一別,不知相見何期……


    “紫燕,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上官凜有些擔憂地看著托腮坐在窗前的上官紫燕,他的問話並未得到任何回應。上官紫燕手中把玩著一個金鎖,下意識地翻來覆去輕輕撫摸,不時舉起來在耳邊搖晃幾下,鎖下點綴的小鈴鐺便發出丁零的聲響。鎖身在窗口透入的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燦然光芒。但上官紫燕的目光卻好似穿過金鎖落在遙遠的地方,兀自思索著不知名的心事。


    上官凜無奈一歎。那晚在風月樓與琳琅暢談,不覺間直到天明。他發現琳琅對諸多事情,皆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仿佛風月之地的一股清流。待結束談話,兩人竟仿佛早已熟識一般。他匆匆趕回客棧已是天明,卻發現上官紫燕獨自坐於青翊房中出神,手中便是握著這金鎖。上官凜認得此物,乃是青翊所有。上次在城門口,他曾欲將金鎖交與上官紫燕,上官紫燕並未收下,不知為何現下到了上官紫燕手上,可青翊卻不見了蹤影。


    上官凜也曾試探地詢問上官紫燕,但上官紫燕隻有淡淡二字“走了”。上官凜不便多問,思及前一晚他與青翊的對話,他料想青翊必是有他非離開不可的理由。這幾日,上官紫燕雖看似同平常無異,但時常會望著金鎖發呆。上官凜明白,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心無煩憂的妹妹,她的心缺失了一角,隻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做出強顏歡笑的模樣罷了。


    上官凜起身,走到上官紫燕身旁,重又喚道:“紫燕……”


    上官紫燕這次才終於回過神,轉頭報以詢問的目光:“哥哥?”


    “紫燕,有些事要講求緣分,莫要太執著於心才好。”


    “我知道,我隻是想試試看,青翊所說過的話是不是真的。”上官紫燕說著,又搖了搖金鎖,俏皮笑道,“他曾說,不管身在哪裏,都會循著上麵的鈴聲找來,果然是騙人的,無論我怎麽晃,他也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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