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唐青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平靜的像是這片靜默流淌的夜色。


    星光自他眸間而出,緩緩的滲透入黑夜之中,將夜空點亮。


    阿刁看著被星光籠罩住的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不由感慨萬千。


    不過數月時間,曾經手無縛雞之力的唐國皇子,竟然已經成長到讓自己必須仰望的境界,阿刁搖搖頭唏噓不已。


    雖然唐青自身仍然隻有四境鎮魂的實力,但無論是先前從他掌心中彌散而出的金色佛光,還是恐怖的洪荒之力,或是他腰側短劍中的那道可怕劍意,甚至是此刻給人極強壓迫感的聖人星光,都在提醒著阿刁,以及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修行者,現在的唐青,很不好惹。


    阿刁不知道唐青這些日子經曆了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在天地神院藏書樓的第七層中有什麽特殊的遭遇,或許過程是煎熬的,難耐的,但好在,結果是不錯的。


    短暫的沉默過後,阿刁拍了拍唐青的肩膀,說道:“你放心吧,唐國有我在,亂不了……不過我更想做的還是陪你入世再走一趟,不管是要繼續回到天地神院,還是去夫子的山門,或是登天而去,我都想……”


    他的話還沒說完,唐青便伸手打斷他:“不是我有意看輕你,而是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將要去的地方,並不是擁有五境合道的修為就能參與進來的。”


    這句話裏並沒有刻意的嘲諷,隻是簡單的事實。


    阿刁聽著卻很不是滋味。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堅持些什麽,可看到唐青那堅毅到不容商量的眼神後,便又頹然作罷。


    他搖了搖頭,感覺有些喪氣,就連眼神都失去了些許光彩。


    片刻後,阿刁開口道:“我這保鏢當的,未免也太憋屈了,竟然被自己的雇主給嫌棄了……”


    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


    唐青聞言失笑道:“留守唐國比隨我入世的任務要更加繁重些,隻要守好這裏,我才能放心的出去。”


    說到這裏時,他拍了拍阿刁的肩膀,神情忽而變得無比認真,隨後繼續說道:“在我的認知裏,你的修行天賦要比任何人都要厲害,關於這一點,你不需要懷疑。雖然你現在仍在五境合道的境域中努力,但我相信,在我真正需要你的那一天,你一定會帶著立足人間的巔峰刀意,去與我並肩作戰。”


    聲音不大,卻很是堅定。


    阿刁愣愣的看著唐青,聽到這些話後,他的眼角有些澀澀的感覺。


    “你可千萬別沒等我去找你,自己就先玩完了。”


    阿刁看似滿不在乎的昂起頭,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別以為大祭司將自己都本命星光贈予你,你就可以橫行無忌了。更別和我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唐青聞言點點頭,說道:“我自有分寸……你也要保重。”


    “什麽時候走?”


    阿刁微微側身,不去看唐青,轉口說道:“我忙著練刀,可能沒時間送你了。”


    唐青說道:“等天亮後就去見母親,可能明日正午時分就要走,到時候就不與你告別了。”


    這句話落下之後,刑獄門前就陷入了漫長時間的沉默當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夜色漸漸深沉的刹那,阿刁扯了扯身上的麻衣,然後將腰間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取下,靜靜的飲了一口酒之後,他望向了無盡的蒼穹,依然沒有說話,隻是眸間的神色變得愈發深沉。


    帶著幾分失落情緒。


    明朗快活的阿刁,終究也有煩心的時候。


    而每當他靜下心來思索時,發現自昆侖城中將羲族的恩怨全部抹平之後,自己所有的煩惱,全都來自於唐青。


    這讓他有些難以理解。


    就好比此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什麽。


    不過又是一次告別罷了,自己矯情個什麽勁兒?


    當初在昆侖城中和十娘分開時,自己可都沒這麽傷心。


    他眨了眨眼,將心頭的繁瑣心緒強行拋在腦後,一口一口的飲著酒,似乎想將所有愁緒借著酒水咽下。


    唐青也一直都沒有再說話,沉默著與阿刁並肩,遙望著那片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兩個就這樣靜靜的站著,任憑時間流去,等待天明。


    而等到黎明前的第一縷紅光自天邊照進唐國領域的那一刻,靜立了一整夜的唐青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原本以為見到你之後,會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不想,原來一切都在不言中,我知道,你一定懂我,所以也並不需多言......阿刁,保重了。”


    紅光漸至,將阿刁的身形完全籠罩。


    這位平日裏放蕩不羈的背刀少年轉過身去,給了唐青一個執拗的背影。


    他開口道:“我若破了五境,該去哪裏找你?”


    唐青說道:“你在深夜出發,星光會告訴你我的方向。”


    “嗯?裝深沉?”


    阿刁沒好氣的罵道:“滾吧!”


    唐青笑笑,沒有再多言,星光自眸間而出,很快便將其完全籠罩住。


    等到阿刁再也沒有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同時也無法感知到唐青的氣息後,他挑了挑眉,轉身而望,發現那個身穿素色長衫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朝陽之下,一縷淡淡的星光在此停留了最後一瞬,似是和阿刁做著告別。


    很快,便也漸漸隱沒於朝陽的映照之下。


    阿刁靜靜的站著,眸間光色愈發深沉。


    他頹然的低下頭,心頭的悲傷難以自抑,就連入喉的烈酒也沒那麽香甜過癮了。


    最終,他束緊了背後的那把古刀,將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仔細係好,整理好身上的破舊麻衣,隨後便在朝陽所鋪就的大道之間,朝著刑獄裏麵走去。


    來到轉角的時候,他看到李三思站在那裏,正探著腦袋往外使勁兒瞅著些什麽。


    “做啥子?”


    阿刁橫了他一眼,沒精打采的問道:“偷偷摸摸的跟個賊似的......”


    李三思壓低聲音問道:“殿下人呢?怎麽沒見到他了?”


    “走了。”


    丟下兩個字後,他便繼續邁步而起,走進了刑獄那條幽深無比的長廊。


    李三思卻在這時追了上來,跟著後麵追問道:“殿下怎麽走了?嗯?他回來做什麽?不是說殿下天生寒體,無法修行嗎,怎麽看他身上的氣勢,竟然比高總管還要強橫?還有,那道星光是怎麽回事?難道跟大祭司有關?說起大祭司可就更奇怪了,我去城門外逛了一圈,又去他的府邸問過,將士們都說沒看到大祭司,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對了,你跟殿下究竟是怎麽認識的?你們的關係看上去似乎挺好的,能不能......”


    一連串的追問似炮彈一般轟了出來,炸的阿刁心煩意亂,忍不住回身吐糟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說?”


    李三思嗬嗬了兩聲,笑道:“純粹好奇嘛,來,跟我說說看......”


    “我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阿刁將目光收回,推開了像牛皮糖一樣粘過來的李三思,以極快的速度穿過了長廊,徑直走向了密室之間,關門,布陣,以刀勢做結界,將李三思給隔絕在外。


    現在的他,什麽都不想說,什麽都不想做,隻想靜靜。


    留下李三思在密室之外獨自捶打著厚重的鐵門,無人理會。


    ......


    暖陽漸升的刹那,鳳儀宮外的那條大道之上,星光驟起,唐青緩緩現出身形。


    他望著前方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感受著此處稍顯靜謐的氛圍,以及數不清的氣息波動,不由得有些恍惚。


    同時也有些激動。


    一想到即將見到自己的母親,他便有些緊張,想要將心頭的思緒逐漸放平,卻始終無法做到。


    短暫的沉靜之後,他定了定神,隨後身隨心動,便想縱身往母親的寢宮而去。


    可就在他身形轉動的那一瞬間,數十道無比強大的神識氣息頓時從四麵八方而來,匯成了一張純粹由五境合道之力組織的密集大網,朝其籠罩過去。


    與此同時,一陣無比威嚴的聲音在此間響起:“鳳儀宮外,不得禦空飛行,你是哪裏來的小娃娃,速速給我停下!”


    唐青卻不為所動,隻是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再密集的大網,也無法捕捉住一道光。


    星光護身,在此間驚亮了一瞬,隨後便堪堪在那張密集大網出現在這裏的那一瞬間,從微不可見的縫隙中溜走。


    “鳳儀宮外,不得禦空飛行,但,王侯將相,皇室宗親除外。”


    暖陽清風之間,傳來了唐青的低語。


    少年隨星光消失,往鳳儀宮深處而去。


    而很快,那條大道之上,無數身影紛紛而至,望著那張空蕩蕩的大網,聽著仍在風聲中凝而不散的低語,麵麵相覷,有些恍惚。


    王侯將相,皇室宗親?


    那少年究竟是誰?


    鳳後寢宮之外,宮女青鳥剛剛侍奉鳳後起床,正準備差人去準備膳食,可邁出鳳後寢宮大門的那一刻,她忽然間愣住了。


    因為門前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身穿素色長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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