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心有所歎,將右手自短劍上挪開,情緒有些低沉。


    他沉靜了許久,最終望向了身邊的月牙,說道:“自進入藏書樓第七層之後,我便似乎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神識雖然清明,但心頭的躁意卻變得愈發濃厚,像是很容易就動怒,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說到這裏,唐青忽然停頓了片刻,他稍微組織了下措辭,隨後輕輕歎了一口氣,很快補充了一句:“或許,我本來就是這樣,隻是那些年的深宮高牆,擋住了我的本性。”


    這些話裏帶著些許自嘲之意,甚至有些憂傷。


    月牙輕輕搖了搖頭,安慰道:“師弟不要亂想,你本性善良,關於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


    她的神識忽而探出,自唐青血脈之間遊蕩了片刻,感知到了那道佛光和龍龜之力的存在後,便又緩緩退出。


    片刻後,她輕輕一笑,踮起腳摸了摸唐青的腦袋,繼續說道:“本性雖善良,但所需要麵對和承受的東西會越來越多,心性自然會受到影響。但好在師弟你的所有負麵情緒並沒有強加給身邊親近的人,而隻在逼不得已時發泄給了像邊之唯這樣的壞家夥,說明你能很好的把控住自己。而且在我看來,一個人情緒分明才是最好的生活態度,若是一味的忍讓,終日擺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作風,雖不被人討厭,卻也不會被人真正的尊重起來,反而很容易受欺負。”


    正躲在暗影角落裏唉聲歎氣的邊之唯聽到月牙說自己是壞家夥時,本能的回頭瞪了月牙一眼,瞳孔深處的陰沉情緒幾乎是下意識出現。


    月牙有所察覺,卻不以為意。


    唐青卻在感受到了邊之唯的視線之後,已然柔和的目光瞬間變得淩厲起來,似利劍一般將邊之唯的視線完完整整的逼退。


    與此同時,他心念微動,懸於邊之唯識海中的那道桀驁劍意瞬間驚起,將邊之唯修行數百年的頑強意誌盡數切碎。


    無盡的疼痛感似潮水般將邊之唯淹沒。


    可他卻不敢有任何的怨言,隻能窩在角落裏疼的死去活來。


    即便等到唐青怒意稍退,讓劍意退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那一陣徹骨的疼痛感還是將邊之唯緊緊環繞住,那種深入骨髓和靈魂的痛覺讓邊之唯有種想要瞬間死去的衝動。


    也就是在那一刻開始,邊之唯對唐青有了一種本能的恐懼感。


    這位昔日裏無比驕傲的藏書樓管事人,在唐青麵前卸下了所有的驕傲,甚至是尊嚴......他再不敢回頭張望,再不敢表現出任何的敵對姿態,哪怕再聽到任何關於自己的不好的言辭時,他也隻會當作沒聽見,永遠保持著沉默。


    他被打怕了。


    以至於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歲月裏,當他從藏書樓中走出去之後,再次見到唐青之時,依然無法抑製心頭的恐懼感。


    從此以後,他那通往光明的修行道路上,將會永遠有一道年輕的身影擋在前麵。


    這將成為他永恒的夢魘。


    而此時,等到邊之唯老老實實的再次轉過身去之後,唐青的目光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他看著月牙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歎道:“師姐,我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月牙卻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柔聲道:“師弟在維護師姐,又沒做錯,隻要初心未變,那便不用在意太多。”


    言及至此,她便拉著唐青走到了光點之前,沉靜片刻後說道:“師弟你要做的,便是繼續好好讀書,早點讀完,我們便能早點出去,你的父親,老師,還有小花都在等著我們在。”


    唐青聞言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沉沉點頭。


    短暫的沉靜之後,他放鬆了所有情緒,伸手取下了一本古籍,輕輕翻開,靜心誦讀。


    月牙溫柔一笑,亦不再言語。


    她緩步走到了擺放著佛門宗譜的光點處,繼續觀覽起經書。


    此間氣氛頓時變得平和安寧起來,像是恢複到了之前的那段時光。


    隻是少年少女猶在,那頭整日睡覺的小毛驢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在暗影之中,被困於此處的邊之唯滿臉淒苦之色,有種生不如死的落魄感。


    此後藏書樓第七層最常見的一幅畫麵便是,唐青讀書,月牙誦經,偶爾兩人會在一起輕聲交談,或是坐下休息,關係和諧的不像是一堆師姐弟,倒更像是一對無比恩愛的紅顏知己......邊之唯則偶爾在得到允許之後,會去翻閱一些書籍來看看,以此來打發時間,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會選擇靜默發呆,懊惱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裏,又為何要招惹他們兩個。


    ......


    而當日白夜行自藏書樓離開之後,便直接回去向三千書官傳達了邊之唯的指令:


    十年之內,不準任何人去打聽他的消息,也不準備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靠近藏書樓第七層,並且這十年之內,藏書樓中的一切事宜,皆交由白夜行負責。


    對此,三千書官雖有疑惑,卻也不敢追問太多。


    因為他們看出來了,白夜行當時的心情很不好,他的瞳孔深處甚至帶著幾許清冷無比的殺意......雖然白夜行的實力隻達到了四境鎮魂,真要打起來的話,在場沒有任何一位書官會輸給他。


    但問題就出在這,在場也沒有任何一位書官敢和他真的打起來。


    這位藏書樓未來的管事人,他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差,沒人敢去輕易招惹。


    而等到確定所有人都明白了指令中的意思後,白夜行便自藏書樓離開,徑直往馭獸齋所在的方向而去。


    他第一時間便找到了卓星辰,沒有任何敘舊閑聊的意思,直接要求他帶自己去見李青山。


    卓星辰本來還想著白夜行好不容易來馭獸齋一趟,自己必須得盡一盡地主之誼,先請他去地牢中宰殺幾頭猛獸過過癮再說其它。


    可見白夜行滿臉凝重,並且不想與自多言的樣子,他知道對方是真的有要事要見自家老師,所以便不再猶豫,帶著白夜行直奔李青山所在的密室而去。


    一路上卓星辰耐著性子百般詢問,想知道白夜行來找自家老師究竟何事,可白夜行卻隻顧著趕路,愣是一個字都沒說。


    若不是二人的關係實在太好,隻怕卓星辰當場就要發飆了。


    等到一路直行,來到密室中之後,正在把玩著一件古老瓷器的李青山很是疑惑的昂起頭,居高臨下的望著白夜行,問道:“你小子怎麽會來我這?”


    正如白夜行不喜歡李青山一樣,李青山也同樣不喜歡白夜行,沒有太多奇怪的因素,可能就是單純覺得自家的學生卓星辰已是神院第一,那麽其他的年輕人自然就看不上了。


    尤其白夜行這小子還整日裏拽著一張臭臉,見到自己時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更是讓李青山對其多出了許多生分。


    所以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白夜行漸漸在李青山心中變得一文不值,李青山則在白夜行心中啥也不是。


    所幸二人之間並沒有任何的利益糾葛,所以一直以來相處的也都相安無事。


    而此時李青山心中滿是疑惑,雖然白夜行與自家學生卓星辰的關係很好,但往日裏都是卓星辰去到藏書樓找他,又何曾見他來到過馭獸齋?


    今日卻是奇了怪了。


    而更讓他奇怪的還在後麵,白夜行聽到李青山的問話之後,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一改往日裏的冷漠作風,對著李青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隨後說道:“藏書樓不屑子弟白夜行,拜見李大人!”


    聲音不大,語氣卻足夠鄭重。


    不僅李青山有些不適應,便是卓星辰都覺得很是意外。


    微愣了片刻後,卓星辰錘了一下白夜行的肩膀,疑惑道:“你今日是怎麽了?對我愛答不理也就算了,卻又為何這般反常,對老師這麽客氣了?”


    李青山則板著臉不說話,他想聽聽白夜行的回答。


    很快,白夜行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李大人德高望重,夜行一向十分尊重,隻是往日裏不善表達罷了。”


    對此卓星辰很是不屑,他撇了撇嘴,笑罵道:“咱能不這麽虛偽嗎?”


    百夜行卻不再理會他,而是用一種極度認真的眼神盯著李青山,嘴角輕動,似是欲言又止。


    李青山終於開口了:“說說看看,你這個藏書樓的不屑子弟有何說法?都知道你百夜行乃是藏書樓的下一任接班人,所有人都對你寄予厚望,又怎會不屑?莫不是來此消遣我的?”


    “將自己的老師獨自丟在藏書樓第七層中,讓他深陷險境,自己卻隻身離開,這難道不是不屑?”


    百夜行此話既落,便沉靜了片刻,隨後心緒一沉,對著李青山跪了下去,大聲說道:“請李大人發兵,隨我去藏書樓中救出老師,日後夜行定萬死來報!”


    話音剛落,卓星辰身軀猛然繃緊,尚未開口,李青山便皺起眉頭,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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