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阿刁的身形稍稍下蹲,雙腳一前一後踏於江浪之間,做出了隨時奔走的動作。


    刀光在此間彌漫,刀意亦將其環繞,此時的阿刁沉澱了所有情緒,將心神放空,無論是視線中,還是神識下,都隻剩下前方那個冷漠的黑色身影。


    他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隻是卻沒有必勝的信心。


    因為這是他自入五境以來,遇到的最強大的一位敵人。


    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在對方的強大實力之下,成功的揮至第兩萬刀。


    可他也隻是稍有不安,而並沒有太多的慌亂。


    反而是在內心深處多出了一絲對戰鬥的渴望。


    實戰,往往是檢驗自身實力的重要標準。


    他覺得自己也確實需要在一場真正的戰鬥中來證明自己現在究竟有多強。


    雖然,現在的處境有些不太適宜。


    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此時那道身影並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身上的五境之力卻在刹那間橫向鋪開,將阿刁的所有退路封死。


    然後在沉靜了片刻後,他微微抬起了頭,用一種冷到了極點的聲音說道:“三天前的那個夜裏,你自江邊而過時我便發現了你,原以為你是神院的學生,便沒有多加理會,任你自去。卻不想,你竟然真的和那隻妖是一夥兒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人的表情看不出多少變化,眼神冷漠如初。


    雙臂依然環繞在胸前,有著無比強大的自信。


    即便他感知到了阿刁的刀意,知道眼前這位陌生少年也是一位五境高手,也沒有太過於將其放在心上。


    雖同為五境,但也有著強弱之分。


    那個身影雖不敢說自己於五境之內無敵,但自問實力也算可以,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五境高手中,或許有人能打敗自己,但那些人中,絕不可能包括眼前的這位提刀少年。


    那個身影自然就是暗夜六號。


    此前他一直隱沒於暗影之間,專心觀察著江水之間的動向。


    等到阿刁扛著唐青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他便準備現身將其攔下,可是白夜行卻先行冒了出來……短暫的交手,或者說是單方麵的碾壓之後,白夜行很快便被阿刁逼退,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暗夜六號對提刀阿刁產生了一絲興趣。


    能在這樣的年紀便提刀邁入五境,這樣的一位少年,自然不是普通的少年。


    暗夜六號甚至懷疑他是唐國那位高總管的傳人。


    畢竟也隻有擁有著用刀第一人稱號的高之葉,才有那個實力培養出一位五境刀客。


    而阿刁此次入江底救出唐青,更讓暗夜六號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想來當初水神大人去唐國走了一趟,與唐帝密切交談了很長時間,最終讓唐帝放棄救出自己的兒子,而以大局為重後,整個唐國雖然看似風平浪靜起來,不再提起自家皇子被困這件事。


    但是那位心氣極高的高總管肯定是不服氣。


    他自然不敢忤逆唐帝的意誌,所以不會親自出手。


    於是便讓自己的傳人入江來救人。


    想通個中關鍵,同時猜測出阿刁的身份後,暗夜六號便沒有打算下死手,而隻是將其攔下。


    畢竟天地神院困住唐國皇子這件事已經讓唐國的人對神院心生怨恨,若是今日又殺了高之葉的傳人,那位高總管說不定就要不顧一切殺到天地神院來,與暗夜六號拚個你死我活了。


    暗夜六號不懼阿刁,可對那位傳名已久的唐國高總管卻很是忌憚。


    尤其是玄武榜之戰的關頭,高之葉來神院走了一趟,展露出自己的半神之力後,更是讓神院中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比震撼。


    暗夜六號也不例外。


    如非必要,他是絕對不會去惹高之葉的。


    而此時阿刁聽到暗夜六號的那番話後,本已出鞘稍許的刀鋒又往上提了一些,彌漫至此間的刀意變得愈發凜冽,帶來幾許肅殺之意。


    他隨後說道:“別口口聲聲妖啊妖的,到時候假的說成真的可就有意思了。”


    暗夜六號抱臂冷笑,說道:“事到如今還敢這麽囂張,我佩服你的勇氣。”


    阿刁同樣冷笑,回了一句:“我佩服你的臉皮。”


    損人這件事,阿刁就沒輸過誰。


    而在這句話剛剛落下的瞬間,阿刁能明顯感覺到暗夜六號的眼神微微跳動了一瞬,一股極強的殺氣自他瞳孔深處一閃即逝,像是春光之下落下了一片冰冷的雪花。


    阿刁心神一凝,身形再次壓下稍許,隨時準備出手。


    可暗夜六號卻仍不著急,他高傲的昂著頭,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態審視著阿刁,再次開口說道:“雖從未與唐國那位高總管打過交道,但是也曾聽聞他為人十分驕傲,很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裏。關於這一點,我不想做任何評說,因為他的實力已至半神之境,驕傲一些也很正常。可不想他的學生竟然也是這般驕傲,還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隻是不知道,你是否也和你的老師一樣,有著驕傲的資本。”


    言及至此,暗夜六號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諷的笑意。


    阿刁則有些詫異,心想高之葉怎麽就成了自己老師了?


    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隻要是修刀之人就一定是出自高之葉門下?


    他本就對高之葉有些不滿,怨他不來江心湖畔救唐青,如今竟然被暗夜六號說成是高之葉的學生,頓時心有不恥,想要開口否認。


    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那一瞬間,有一個聲音比他更快的響起來:“他不是高之葉的學生,他是我的學生。”


    這個聲音平靜淡然,聽不出有多少情緒在。


    似乎隻是在說一個簡單的事實。


    可是暗夜六號的臉色卻在瞬間變了。


    因為他聽出了這個聲音屬於誰。


    下一刻,他的目光似冷箭一般朝著阿刁的身後看去,隻見滔滔江水忽而朝著兩邊分開,像是被人從江底深處往外斬出了一劍般,驚浪往兩邊翻湧,於陽光之下迸發著無比璀璨的光暈。


    隨後一道身影閑庭信步般自江底走出,破開水勢,緩緩行至阿刁身邊。


    在這道身影出現後的那一瞬間,阿刁緊繃的心神驟然鬆開,身姿重新站的筆直,本已出鞘稍許的刀鋒亦重回鞘中。


    似乎在這個身影出現之後,他便不再需要擔心什麽。


    他拎著古刀往後退了半步,然後側身低眸,朝著那道身影輕輕喊了聲老師。


    聽到這個稱呼後,本就有些疑惑震驚的暗夜六號猛然瞪大了雙眼,他死死盯著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沉靜了片刻後說道:“周教習,你是不是該解釋點什麽?”


    周例外左手端著那本厚簿,右手提著那場長筆,身上的青色長袍沒有一絲絲褶皺,頭頂的高闊黑帽亦沒有半點傾斜,身姿挺拔,筆力尤存,看上去和往日裏並沒有什麽區別。


    隻是如今他雖麵向神院,身處大江,但是心,卻似乎已經無法屬於這裏。


    他沉靜坦然的與暗夜六號對視而去,隨後說道:“如你所見,如你多聞,阿刁是我的學生,他來這裏是為了救唐青出去……而他之所以能這麽順利的破開人神禁製,去向江底深處,最終將唐青帶回來,都是因為有我在背後支持他。”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頓了片刻,稍微組織了下措辭,然後補充了一句:“之前我便與你說過,若是將賭注都壓在我的身上,隻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很是坦白的言辭,竟沒有絲毫的遮掩和解釋。


    這般無所畏懼的姿態讓暗夜六號一時都有些愣住。


    而周例外很快回身看了一眼阿刁,眉眼之間的肅穆之色淡去一些,出現了些許無奈,他輕聲道:“你不該在這裏耽擱這麽久。”


    聲音很是沉重,卻聽不出多少責備。


    阿刁凝眸低頭,沒有回話,隻覺得有些慚愧和後悔。


    他知道自家不該和白夜行較那麽久的勁,也不該和暗夜六號說那麽多的廢話,若是自己來到江麵之後第一時間便選擇離去,憑借刀光的直行速度,隻怕已經離開了這條大江也說不定。


    此時再要離去已然來不及。


    不僅自己可能搭在這裏,就連自家老師都要受牽連。


    想到這裏,阿刁心緒低沉,環繞此間的刀意都變得有些萎靡。


    周例外忽而伸出右手中的長筆拍了拍阿刁的肩膀,再次說道:“事已至此,便不必憂慮太多。趁著神院的人還沒來,你快些離去。”


    這句話剛剛落下,暗夜六號的聲音便飄了過來:“周教習您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確定了周例外已經背叛了神院,和唐國那隻妖戰到一隊後,暗夜六號便將一號首領的話徹底的拋在了腦後,他知道自己已經沒了畏畏縮縮的必要。


    於是下一個呼吸關頭,他體內的五境之力朝著四周極盡延展開來,將身周百丈的空間完全封鎖住。


    阿刁若是想要離去,就必須全力破開暗夜六號的五境之力。


    這對他來說可能有點難,可是對周例外而言卻是信手拈來。


    隻見周例外很是隨意的抬起了那支長筆,一縷筆力隨之而起,順著江風的流動去向了漫天水勢之間,隻是片刻,便將環繞此間的五境之力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周例外不再去看阿刁,隻是說了一個字:“走。”


    阿刁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扛著唐青化作一片刀光自缺口中縱身而過,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知道留在這裏多一秒鍾就等於是多了一分危險。


    不僅幫不到自家老師,可能還會連累到他。


    尤其是他能感覺到,往天地神院所在的方向,正有一幕浩浩蕩蕩,似是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的聲音響起,開始很遠,轉瞬即近,隨時都可能來到這條大江之間。


    所以他必須逃,逃的越遠越好。


    周例外則依然固守在原地,他平靜且冷漠的注視著暗夜六號,說道:“不是我不把你放在眼裏,而是你確實進不到我的眼中來。”


    暗夜六號沒有精力和時間去說廢話,因為此時的阿刁已經消失在了他的眼眸之間,雖然還在神識的掌控範圍內,但若是就這樣任他離去,隻怕再有一會便會完全感知不到他。


    所以即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周例外的對手,此時也必須得出手。


    打不過和不去打是兩回事。


    前者是實力問題,後者是立場問題。


    若是被人看到自己任由阿刁帶著唐青離去,不做任何應對,隻怕會被當成是妖族的同黨也說不定。


    心念至此,暗夜六號將環繞的雙臂直直放下,沒有半點猶豫,卷起一片殺氣朝著周例外撲了過去。


    人在半空之中,一縷可怕的氣息便自他的雙拳之間轟殺而出。


    依他的猜想,五境巔峰的拳意雖無法傷到周例外,卻也應該讓他無法輕視才對。


    尤其是暗夜六號精通暗殺之道,這一擊看似直來直去,光明正大,實則暗藏著數不盡的殺機。


    就算周例外是半神之身,也要小心應對。


    可此時的周例外麵對暗夜六號的全力一擊時,心緒卻是莫名的平靜,尤其是在感知到阿刁越走越遠之後,他更是有了一種無牽無掛的解脫感。


    之前他還一直刻意的保留實力,就是想要替阿刁攔下神院的追兵。


    此時他們還沒來,而阿刁也已走遠。


    那他自然就沒有保留實力的必要。


    於是下一刻,這位昔日的天地神院總教習將身姿站的更加筆直,左手那本厚簿中綻放出了一道無比璀璨的光色,似是比此間陽光還要耀眼。


    晃的暗夜六號眼眸生疼,就連奔襲而來的動作都遲鈍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的光景,讓周例外拿起了右手中的那支長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朝著暗夜六號所在的方向刻畫了兩筆。


    這兩筆沒有任何的規則可言,像是胡亂刻畫。


    可是其間卻蘊含著一股深沉浩瀚的半神之力。


    濃鬱的墨香味飄散開來的那一瞬間,那兩筆隨之落在了暗夜六號的身上。


    第一筆將他拳下所有的殺機全部清除,隱於暗中的襲殺手段也在頃刻間消融殆盡。


    第二筆直接將暗夜六號困在了原地,他體內的所有五境之力在一瞬間被封死,就連血脈中的真勁流動都仿佛已經止住。


    麵露驚恐的暗夜六號不可置信的望著周例外手中的那支長筆,心想這就是半神的力量嗎?


    此時周例外長筆之下的筆力仍在洶湧不休,隨時都可能再次落筆。


    可是他卻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無法行動的暗夜六號,然後便將目光挪開,望向了天地神院所在的方向。


    那裏原本陽光燦烈,很是耀眼。


    可是卻忽然被一片密集的陰雲所掩蓋,並且那片陰雲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大江而來。


    等到那片陰雲及近的時候,才發現其實那根本就不是陰雲,而是一群人。


    黑壓壓的一群五境修士,似陰雲一般朝著這邊呼嘯而來。


    領頭的正是馭獸齋齋主李青山和藏書樓管事人邊之唯。


    三千獸奴和三千書官行至此處時並沒有做任何停留,而是攜遮天之勢,繼續向前呼嘯而去。


    想要去追尋離去的阿刁和唐青。


    此刻阿刁和唐青的氣息雖已走遠,但在眾人感知之下,他們尚未離開這條大江。


    而阿刁扛著唐青必然無法像往常那般迅速,隻要他們一路追趕,總能將其攔截下。


    周例外冷眼而望,等到人潮自頭頂掠過之時,他瞬間提筆而起,孤身一人殺入人群當中,想要憑借一己之力將他們留下。


    可是李青山和邊之唯卻在這一刻縱身而起,攜手扛下了周例外瞬間而出的那一道筆力。


    他們雖也是五境巔峰的實力,和周例外有著不小的差距。


    但畢竟都是和周例外同時代的人物,境界稍有不足,但是體內的真勁卻是無比的龐大,絕不是暗夜六號能夠相比的。


    尤其是當他們聯手之時,所展露的威力也絕不是一加一這麽簡單,而是成幾何倍數的增長。


    所以即便是以周例外的半神筆力,一時間也隻能將他二人壓製住,無法將其完全擊潰。


    而真正讓周例外感到忌憚,並且不敢真正下死手的,是隨著人潮而來,但是始終藏於暗中,不曾顯露身形的另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雖未曾刻意的展露自己的力量,但是周例外卻能感覺到暗影中所傳來的無盡殺伐之意,以及另一種很熟悉的氣息。


    之所以熟悉,是因為那道氣息和周例外體內的氣息一樣,屬於半神之力。


    而在周例外的認知裏,除了唐國的那位高總管外以及自己外,修煉至半神之境的,隻能是那位神出鬼沒的暗夜軍團的一號首領了。


    於是短暫的沉默過後,周例外看也看不落於此處,正以五境之力擋在自己身前的李青山和邊之唯,而是將眼神朝著半空間望去,隨後說了一句話:“既然來了,就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總不會以為不出麵就可以將我留在這裏吧。”


    此話剛落,半空之間頓時傳來一陣鏡片碎裂的聲音。


    隨後便是一道深沉如墨的身影踏碎虛空,似幽靈一般出現在此間。


    這個身影的裝扮和暗夜六號很是相似,都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武士服,隻是他的背後還係著一件暗色係的披風,讓他看上去多出了幾分神秘。


    這個人剛剛出現的那一瞬間,被周例外的筆力困在原地的暗夜六號眼中瞬間出現了一抹尊崇之色,他默然低下頭,朝著那人恭恭敬敬喊了一聲首領大人。


    來人自然就是暗夜軍團的老大,暗夜一號。


    他自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便將所有的注意力和心神放在了周例外身上,體內的半神之力不知何時已經整片江域完全湧滿,甚至有一絲力量已經混入了周例外的筆力之間,與之糾纏在了一起,不知是想探尋筆力的虛實,還是想將其毀去。


    關於一號的動作,周例外視而不見。


    他無動於衷立於原地,平靜的不像是陷入了包圍圈中......無論是左手厚簿中的光芒,還是環繞至此間的筆力,都沒有一絲絲的晃動。


    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起。


    熟知周例外脾性的都知道,周例外遇事表現的越是淡然,他內心的波動和情緒反而是越激昂。


    平靜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躁動的心。


    李青山和邊之唯看著周例外的此番姿態,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們知道此時的周例外隨時都可能暴走。


    而此時,沉默許久的暗夜一號終於開了口:“你應該知道,今天你已經無法再保下他們兩個......沿途之中不僅有水神大人的神念所幻化的無數驚濤駭浪阻隔,更有三千獸奴和三千書官在身後全力追趕,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們兩個就要全部被抓回來。”


    這句話自然是對周例外所說。


    語氣聽上去很是平淡,可是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十分篤定,有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之意。


    也就是在這時,李青山和邊之唯這才將目光轉到了暗夜一號身上。


    對於這位存在於七位人神大人身後的頭號殺手,他們一直都有著很多好奇。


    傳聞他實力強橫,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達到了半神之境,再加上他那神出鬼沒的暗殺手段,可以說六境以下,他想殺誰就殺誰。


    以前李青山和邊之唯覺得傳聞有些誇大,直到今日得見,感受到對方身上強大的半神之力以及那一絲冰冷襲人的殺氣時,他們才知道傳聞不假。


    尤其是他竟然敢這樣和周例外說話,更是說明了他有著足夠多的膽氣和依仗。


    難怪人神大人說一定要讓暗夜一號過來,才有把握將周例外留下來。


    此時周例外抬頭看了一眼人潮而去的方向,心緒默然低沉。


    他眼中沉穩肅穆的神情漸漸化作了一片冷漠之意,隨後他看著暗夜一號說道:“你似乎很有把握能將我留在這裏。”


    暗夜一號聞言往前走了一步,說道:“既然七位人神大人都下了命令,那麽,就算沒把握我們也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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