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這句話聲音很小,小到幾乎隻有百裏斷江和阿刁能夠聽到。


    語氣也十分平淡,平淡到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百裏斷江顯然沒料到唐青會說出這些話。


    所以很是意外。


    按照唐青和自己的約定,想要對方隨自己去一趟南山丘陵,最大的前提便是先助他奪得玄武榜榜首之位,然後等他去到神院藏書樓第七層讀完書出來。


    就算一切順利的話,這也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而所謂的順利,自然是先通過玄武榜前的戰鬥。


    打敗了寧小龍是百裏斷江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輸給了不苦,卻完全在意料之外,所以這場戰鬥不僅談不上順利,甚至十分曲折。以至於走下擂台後的百裏斷江一度失落到了極點,以為唐青會因此拒絕自己去南山見一下劍聖師尊的請求。


    可事情的發展似乎並沒有完全讓人失望。


    至少唐青和阿刁沒讓人失望。


    百裏斷江抬眸望著唐青,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唐青笑了笑,說道:“我很清楚。”


    “我已經輸了,不苦還在擂台上站著,雖受了傷,但想來並不影響他接下來的戰鬥,而冷笑笑更是至今未曾出手,單是這兩個人攔在那裏,便足以讓你望而卻步。而這兩個人,在計劃裏原本應該都是由我來解決的,如今我卻戰敗退下,這可能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的戰果。”


    百裏斷江沉聲說道:“若是因我而導致你無法去藏書樓讀書,那你大可不必遵守之前的約定。”


    唐青疑惑道:“你來到江心湖畔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將我帶回南山?”


    百裏斷江沒有接話,隻是沉沉的點頭。


    唐青繼續說道:“那為何又甘心放棄?”


    百裏斷江簡單說道“因為若繼續堅持帶你回去便有違劍道,讓我於心不安。”


    阿刁聽到這句話頓時撇撇嘴,咧嘴笑罵道:“累不累?啊,整天劍道長劍道短的掛在嘴邊累不累?不就是打架打輸了,有什麽好自怨自艾的?我可告訴你了,小天真願意隨你去南山丘陵走一趟,可不僅僅是因為你幫他打贏了一場戰,而是因為他把你當成自己人。”


    這句話剛剛落下,百裏斷江便皺起眉頭表示不解。


    阿刁隨後問道:“你覺得我跟唐青關係怎麽樣?”


    百裏斷江很快說道:“情比兄弟,生死之交。”


    “正解!”


    阿刁挑了挑眉,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我跟你關係怎麽樣?或者說,你覺得我跟你算是朋友嗎?”


    百裏斷江陷入沉默,片刻後抬起頭,直視著阿刁,猶豫著說道:“我自小於南山丘陵長大,身邊的朋友從來隻有自己的這把劍,至於……”


    “沒功夫聽你在那裝深沉!”


    阿刁沒好氣打斷他,質問道:“你就說算不算?”


    “算。”


    百裏斷江沒來由的不好意思起來,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從來獨來獨往,什麽時候有過朋友?


    即便是在過去的那些年和江河,九兒交好,也隻能算得上同道中人,當不起朋友的份量。


    而眼前的阿刁生性乖張,無論是他的天性還是處事風格,都和百裏斷江大相徑庭,從前相見時隻會死命交戰,又何曾想過兩個人會在某一天交心,站在同一個立場。


    心念至此,百裏斷江有些感歎唏噓,他看著阿刁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阿刁嘿嘿笑道:“既然我倆是朋友,我跟小天真又是生死之交,那朋友的生死之交自然就算自己人了。你幫他打架,他隨你去南山,在我看來就是自己人幫自己人這麽簡單,沒有任何利益的糾纏或等價交換。你打贏了寧小龍,我們為你驕傲鼓掌,你輸給了不苦,我們為你不忿惋惜,卻不會因此看低你,遠離你,更不會因此便忘記了隨你去南山的承諾。”


    言及至此,阿刁很快望向唐青,笑問道:“我說的怎麽樣?”


    “字字在理,正應了我的心意。”


    唐青同樣笑道:“而且玄武榜之戰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有機會。”


    百裏斷江凝眼抬頭,劍眉微蹙,他的視線在唐青和阿刁之間來回流轉,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隻是眼中的驕傲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深極濃的複雜情緒。


    孤傲如他,人間十幾載,何時聽過如阿刁那般近乎告白般的友情宣言,此時他一顆劍心微顫,帶著幾許莫名的激動和感動。


    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深深吸了口氣,盡力平複著自己有些動蕩的心情,最終還是開了口,卻有些不太好意思回應阿刁的那些話,而是直接話鋒一轉,拋出了如今最大的一個問題:“原先的計劃已經失敗,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阿刁嘴角笑意微斂,他看了一眼擂台上裸露著上身的不苦,說道:“看不苦身上的劍痕,他應該會選擇下擂台休整吧,好歹也要去換身衣服,這光著身子可不太好。等他下去之後,我就登台問戰,先把九兒和江河這兩個家夥給搞定再說。”


    百裏斷江皺了皺眉,片刻後說道:“不要太過於看輕他們兩個,畢竟都來自聖地,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著怎樣的底牌,萬一你和我一樣陰溝裏翻了船就不好了。尤其要小心九兒,佛宗向來以天下最強防禦著稱,他的不動明王金身堅硬的很,沒那麽容易攻破的。”


    阿刁隻是握緊了手中的古刀,掩映在笠帽下的雙眸清亮如水,他凝聲說道:“他們兩個是陰溝,我可不是一艘小船......我這把刀,就喜歡撿著硬骨頭砍,我倒想看看,是他那勞什子的不動明王金身硬,還是我的刀口硬。”


    話音剛落,古刀微微顫鳴,似乎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去九兒的腦門上砍上一刀。


    百裏斷江搖頭失笑,不再言語。


    唐青卻在這時問道:“若是在你登台之後,卓星辰當先向你挑戰該怎麽辦?此前他便點名要與你一戰,隻是你臉皮厚躲掉了,如今由你守擂,他要是再主動問戰,你可就不好躲了。”


    阿刁斜著眼睛瞥向唐青,笑罵道“什麽叫躲?我之前那叫戰術性後退,保留實力,也算是賣神院一個麵子,不至於剛一開戰便起了內鬥。卓星辰要是懂事的話便不會再來找不自在,若是不懂事的話,那我無論如何都得替馭獸齋的那位管事人管教一下他了,他白衣殺神的名號在我這裏可不好使。”


    言及至此,他也不想多說什麽,直接往前邁了一步,隨時準備登上擂台。


    他用左手將頭頂的笠帽微微下壓,盡量遮住雙眸,隻在眼瞼下緣處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光線,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看上去確也有幾分浪子刀客的灑脫模樣。


    他的右手大拇指微微上抬,將古刀稍稍出鞘一寸,一縷寒芒乍現,很快便隱入風中。


    隻是刀鋒之下緩緩而出的凜冽刀氣卻開始緩緩聚集,環繞在寸許長的刀口鋒芒之下,不斷的散發著清冷的寒意,經久不散。


    擂台外的人潮漸漸安靜,議論聲漸止。


    他們也在開始等待下一位登台者的出現。


    已經有人在催促不苦快點下來,讓他抓緊時間好好調整氣息,恢複傷勢,接下來還有好幾場惡戰要打。


    可是那位龍虎山的小道士卻仿佛充耳不聞,他依然平靜的佇立在原地,粗眉橫臥,眼神淡然,沒有太多的情緒。


    他的右掌平直的覆於腰側,掌心間的劍口已經在真勁的作用下凝結成痂,上身的無數劍痕也在緩緩恢複當中,環繞了整個身體的天師法相印記仍在不斷的散發著溫暖柔和的光輝,像是等人前去朝拜。


    等到人群中很多人漸生不耐時,不苦微微一笑,終於開始邁步,卻不是走向那扇筆力大門,而是去到了擂台正中間。


    他轉過身,平靜的麵對著千萬人潮,沒有說話,而是對著擂台下的三位同門伸出了一隻手。


    眾人費解聲中,其中一位龍虎山的同門忽然脫下了自己身上的道袍,然後默默的穿過那扇筆力大門,來到不苦身前,將那件道袍緩慢仔細的穿在了不苦的身上,做完那一切後,他便很快轉身,再次穿門而出,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人們的目光在不苦和他的同門之間幾經流轉,驚疑不定。


    難不成不苦不願下台,還想繼續問戰?


    百裏斷江皺起眉,握劍的雙手緊了緊,他望著不苦,心緒很是複雜。


    阿刁的身子停在了原地,右手大拇指緩緩放下,出刀一寸的鋒芒也漸漸回到了鞘中。


    周例外肅立在原地,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抬起長筆指向不苦,問道:“這便是你的選擇?”


    不苦點點頭,他將身上新穿的道袍理順鋪平,左手覆於身後,右手豎起擺在身前,朝著四周人群躬身行禮,隨後平靜說道:“龍虎山不苦,以山門今世道統機緣,向諸位問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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