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說的很是平靜,沒有刻意的炫耀或嘲諷,隻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百裏斷江出了三劍。


    而不苦接下了三劍。


    按照百裏斷江自己的承諾,這場戰鬥便算是不苦贏了。


    但問題就出在這。


    不苦怎麽會贏?


    一個是自出生時便被整個世界所關注的劍聖傳人,一個是自小便隱沒在衰敗龍虎山的苦修小道士。


    他們身份懸殊,機緣不同,對這個世界的意義也很不一樣。


    這原本是一場結局清晰的戰鬥。


    沒人覺得不苦能抗得下百裏斷江的三劍。


    尤其是,他的第三劍,比麵對寧小龍時所揮出的那一劍要更強,更燦烈。


    即便是擂台下驕傲冷漠的冷笑笑,在看到百裏斷江的最後一劍時,也不由的握緊了雙拳,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關於那個在擂台中疲於防守的龍虎山小道士,沒有人覺得他能在最後一劍下撐下來。


    甚至擂台外已經有神院的五境醫官在靜靜等候,一旦不苦被劍意所傷,陷入死地,他便要上去擂台救人了。


    每一個人都在等著不苦倒下。


    卻沒想到,最終卻是那把劍先退下。


    不苦在擂台間站著,依靠著身後的筆力擂台,穩如龍虎山。


    而百裏斷江已經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他一直都保持著低頭的姿勢,身體也不似從前那般筆直,有些微微的佝僂,像是被這場戰鬥沉重的結局壓彎了脊梁。


    直到不苦開口說出那句話,他才慢慢將頭抬起,隻是身姿依然有些彎曲,帶著幾許清冷的氣息。


    他拎著南山之劍,眼中漸漸出現了一絲迷茫。


    似乎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但他最終還是開了口,聲音很是低沉:“我沒想過自己會輸。”


    “我想不止是你,在場的應該沒人覺得你會輸。”


    失去了劍氣的侵襲,不苦身上的傷勢正在一點點恢複當中,他將視線從上身那些可怕的劍痕中收回,望向了百裏斷江,平靜說道:“但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你覺得三劍還不夠,大可繼續揮劍,這場戰鬥還可以繼續。”


    百裏斷江聽到這句話後皺起眉,有些不悅。


    不苦卻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很快補了一句:“承受了三劍之後,我已經身受重創,雖然我承認自己還留有後手,但我相信你也依然猶有餘力,所以這場戰鬥原則上並沒有結束,如果僅僅因為你的一句承諾便定了勝負,對我而言自然是收益良多,可對你自身而言,卻有些不太公平。雖然我很想贏,但我更希望公平,對每一個人都公平,包括我的對手。”


    這些話落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百裏斷江都沒有再說話。


    他隻是盯著不苦,眼中帶著很多疑惑,像是在看什麽很奇怪的生物。


    擂台外的很多人也都用那種很疑惑,很震驚的眼神望向了不苦。


    不僅是因為他竟然主動要求百裏斷江繼續出劍,從而讓人覺得他有些缺心眼,裝過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更多的則是因為他話裏的那四個字:留有後手。


    和百裏斷江一戰,接下了對方如今最強的一道劍意之後,竟然還能留有後手?


    這不苦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怎麽打贏一架後就開始吹牛了?


    人們自然不相信他還能繼續戰鬥,若是百裏斷江選擇繼續出劍,隻怕不苦就真的要倒在擂台上了。


    可百裏斷江卻對不苦的話深信不疑。


    因為在自己的最強劍意極盡摧折之下,不苦掌心間的那道好似龍虎山一般堅韌的青色結界,始終沒有破裂。


    若是自己繼續出劍,對方自然便能繼續扛下。


    而百裏斷江於此刻捫心自問,第三劍落空之後,他便已經泄掉了一身的戰意和心氣,今日可能再也無法揮出如同第三劍那般燦烈的鋒芒。


    此戰,已敗。


    敗得徹底,敗得心服口服。


    百裏斷江歎了口氣,最終將手中長劍收回,覆於身後。


    他稍稍挺直了身子,卻依然對著不苦保持著躬身彎腰的姿態。


    他的眼中冷漠和驕傲並存,仍是那般光芒萬丈,似乎並沒有比往日裏少了多少風采。


    隻是在望向不苦的時候,那一絲冷漠和驕傲之後,又多出了幾分莫名的尊重。


    他說道:“在你我交戰之前,我一直都以為人間俗世中隻有阿刁這一個怪胎,能以草莽之身對戰聖人之後並且能保持不敗,卻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你。世界很大,處處都是驚喜,我想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可能真的要放低姿態......聖人之後的名頭,將我束縛了太久,無論是眼光還是實力,都已經跟不上這個世界的節奏。”


    人群愈發沉寂,帶著更多的疑惑和震驚,似乎沒想到百裏斷江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這還是那個無比驕傲,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劍聖傳人?


    就連冷笑笑都皺起了眉頭,他看著百裏斷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眼中興起了一抹微暗的嘲諷。


    不苦也有些意外,他說道:“百裏少俠未免太過於謙虛,即便此戰你無法將我擊退,但我自問也無法將你打敗。而我始終認為,若你堅持再戰,以南山丘陵的劍術和底蘊,最終輸的那個人仍然是我。”


    百裏斷江搖搖頭,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沉默了片刻,不再理會不苦,而是麵向了擂台外的千萬人潮,就在風聲漸寒的那一瞬間,他認真且鄭重的說了一句話:“此戰,我輸了。”


    聲音不大,語氣不濃,但想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


    不等人群做出反應,甚至連議論聲都沒有響起時,百裏斷江便將視線移開,望向了神院陣營中沉穩肅立的周例外,然後說道:“勞煩周教習開門。”


    此話剛落下,周例外便點點頭,手中長筆輕抬,擂台間的無盡筆力頓時緩緩流動,很快便匯聚成了那扇大門的形狀。


    “此戰,龍虎山不苦勝!”


    周例外的聲音剛剛響起,百裏斷江便開始平靜邁步,他麵無表情,覆劍而出,雖仍有驕傲,卻再也沒有將身姿挺得似從前那般筆直,雙眸的深處,更是藏起了一抹深沉的失落。


    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此番下山,曆經人世,已經不止一次經受過這般的挫折。


    南山劍道早已不再是一片坦途,此前多了阿刁這片泥濘,現在又來了不苦這座山,日後的日後,還會有怎樣的障礙落入劍道之上?


    百裏斷江低眉沉思,默然無言,很快去到了擂台之下。


    所有人望著那個孤獨且驕傲的背影,至今仍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輸了。


    而當人們再望向擂台上裸露著上身,渾身布滿了可怕劍痕的小道士時,他們的眼神變了。


    變得崇拜,變得尊重,變得無比熱切。


    沒落的龍虎山,怕是要因此戰而崛起了。


    人群開始熱鬧起來,很多人開始對著不苦大聲叫好,直誇他替人間宗門爭回了麵子。


    也有不少人圍住了不苦的三位同門,一頓甜心炮彈狂轟亂炸,死命的套起近乎,奈何龍虎山的那三個人愣是鐵石心腸一般沒有半點回應,他們仍是稍有愁苦般望著擂台上的不苦,一直都沒有任何動作。


    即便不苦扛過了那三劍,百裏斷江認輸退下,他們也沒有任何開心的意思,就像是三根枯死的木頭。


    此時人聲愈發吵鬧,言辭交談間再也沒有提及百裏斷江。


    若是放在以前,百裏斷江肯定不當回事,因為他有著自己的驕傲,在他的世界裏,聖地之外的人皆是庸庸草包,所以別人說了什麽他根本不想去理會,隻覺得好笑。


    可是此刻,戰敗後的百裏斷江聽著周圍的那些聲音,卻無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從來萬眾矚目的他,什麽時候這般被冷落過?


    若是以前,他肯定早就拔劍殺人,


    隻是如今即便人群再怎麽聒噪,他也無可奈何,因為他已不是此間的主角。


    擂台下,百裏斷江沉靜的低垂著眼眸,倍感失落。


    唐青和阿刁就站在他的身旁,想安慰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百裏斷江先開了口,隻是簡單的兩個字:“抱歉。”


    他失落的緣由之一,自然是因為沒能延續南山丘陵的驕傲。


    但還有一點,是沒能按照預想的計劃替唐青解決掉可能會遇到的麻煩。


    沒能打敗不苦,自然便沒有機會去挑戰冷笑笑。


    落在唐青和阿刁身上的擔子便會加重,而這場玄武榜之爭的最終結局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想到這裏百裏斷江便有些自責,眼中的光色漸漸斂去,失落意漸濃。


    阿刁卻是沒來由的笑了笑,他提了提手中的古刀,說道:“放心放心,有我在,沒意外,剩下的人就交給我好了。嘿嘿,從前以為扮豬吃虎這一招隻有我會用,卻不想不苦那個小道士用的比我還得心應手。龍虎山這一代的小道士可個個都是能忍的狠角色啊,看不苦的那三個同門,從始至終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他們錢呢!”


    百裏斷江搖頭苦笑,默然不語。


    唐青卻在這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說道:“不必自責,就算我最終沒能奪魁,依然會隨你去南山丘陵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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