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胡老八一定不會選擇去做這一次莊。


    這場賭局從阿刁加入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宣告了胡老八的失敗。


    他離開了神院,帶走了所有懊惱和鬱悶。


    卻留下了八十萬兩的賭債。


    而玄武榜前的所有人間修士望著胡老八消失的背影,除了唏噓之外,更多的,則是對阿刁的一種不滿。


    他們和胡老八雖出自不同宗門,但皆來自神院之外,眼見這位在江北頗有名氣的胡賭王都被欺負的沒了脾氣,最終鬱鬱離去,剩下的人自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他們礙於周例外的名聲不敢多言,隻是望向阿刁的雙眸中,都帶上了一種毫不遮掩的鄙視和憤怒。


    好在阿刁沒心沒肺,絲毫不將他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隻是當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大起來,言辭間總有些不太友好,甚至很是粗鄙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時,他才會將手中那把古刀微微橫起,驚起一道凜冽的刀氣,沒有刻意的針對誰,隻是環繞在此間,以表示自己的態度。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那些人間修士似乎才會記起,阿刁當日入江山社稷圖時所揮出的那一片可怕刀光,是多麽的絢爛。


    這個無賴少年,靠的可不僅僅是他的那位周老師。


    還有自己的那把刀。


    人群最終漸漸安靜。


    此前的賭局仿佛成了一個鬧劇,沒有人再去提起。


    尤其是當周例外的目光無比嚴肅威嚴的掃視全場,像是在提醒所有人這裏是他的主場時,所有人更是很心虛的低下了頭,根本不敢與其對視。


    而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最終還是將目光放到了唐青身上,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一句話:“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這句話剛剛落下,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阿刁。


    他將頭頂的笠帽挑起,眼神在唐青和周例外身上轉來轉去,心想你倆啥時候見過?


    唐青第一天來到天地神院見到周例外的時候,便知道他就是當日江邊古鎮客棧中遇見的那位老人,當時以為他隻是客棧的幕後老板,卻不想竟是神院那位很是出名的周教習。


    雖感到意外,卻也沒有更多的想法。


    無論對方是客棧的老板,還是神院的教習老大,都不會,也不能阻止他進入藏書樓第七層的步伐。


    而唐青身為唐國的皇子,更不會因為對方的特殊身份而有半點畏懼或不安的心理。


    因為他自小所接觸的人,無一不是這個大陸上最頂尖的人物。


    無論是唐國帝聖,還是那位神通廣大的大祭司,或是拜走天下時所遇見的老夫子,他們的實力還有地位,都比周例外高上許多。


    而那位名滿天下的唐國大內第一總管高之葉,見到唐青時則更是要恭恭敬敬喊一聲殿下。


    在那些大人物的光環和庇佑下長大,唐青自然不會像那些人間修士一般,麵對周例外的目光而有所躲閃,在他眼裏,對方隻是一個老人。


    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向那個老人抱以最基本的禮貌和尊重,比如,先回答他的問題。


    於是玄武榜下,唐青平靜與周例外對視,然後開口回道:“古鎮客棧曾有一麵之緣,那時不知您是神院周教習,有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隻是沒有告訴我你腰間那把短劍的來由,談不上什麽冒犯。”


    周例外說道:“而且我覺得就算你知道我是周例外,也同樣不會告訴我,對嗎?”


    唐青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如實說道:“實在是有不便之處,還請周教習見諒。”


    此話剛落,場間修士便紛紛側目,心想這唐帝的兒子果然有種。


    而站在唐青身邊的百裏斷江則是不動聲色提醒道:“周教習德高望重,就連劍聖師尊提到他時都讚譽有加,你千萬小心說話,最好別得罪他。況且日後你若真進了神院藏書樓第七層讀書,便等於是受了他的管轄,處事還需低調些。”


    阿刁聽到這些話有些想笑,心想你這從來驕傲高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家夥竟然開始要求別人低調起來了。


    他湊近唐青身邊清了清嗓,然後說道:“你別怕,周教習是我老師,那不就等於是你的老師,有我在,他隻會罩著你,不會把你怎麽樣的,放心。”


    唐青很快說道:“我沒怕,隻是實話實說。”


    還是那般讓人無語。


    阿刁便不想再說什麽,他似是早已習慣唐青說話的方式,搖搖頭便再次將笠帽壓下,沉下雙眼繼續回憶起昆侖城的潤十娘。


    很快他的嘴角便露出了一絲莫名的微笑,不知是為心上人的那一絲風情,還是為了斷腸音的那陣酒香。


    百裏斷江亦是無言,他覆劍而立,眼中無波無瀾,心裏卻對唐青所保持的那份平靜而感到驚訝。


    他自問即便是自己麵對那位周教習時也會對其抱有足夠多的重視和尊敬,就算有心拒絕對方也絕不會似唐青這般直接。


    天選之人的為人處世之道,果然不一般。


    而周例外在聽到唐青的話後並沒有多餘的表態,他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他腰間的那把短劍,感受著劍中所暗藏的可怕力量,最終歎了口氣說道:“原以為五位聖人之後,來自唐國的你是最弱小的那位,甚至在你自報家門之前,我都不會想到唐帝的兒子竟然也來到了天地神院,並且順利的通過了江山社稷圖的考驗。”


    唐青平靜說道:“隻是運氣有些好。”


    周例外不置可否,說道:“運氣也是一種實力,它能讓你一路走得更順利,但不代表一定能讓你走到終點。”


    唐青眼中情緒沒有任何變化,眉頭卻微微皺起。


    周例外繼續說道:“接下來的決戰,參戰者大都入了四境,你雖有那道劍意傍身,但是以你的實力,對那道劍意自然無法控製自如,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至多可斬出一劍。一劍而過,能帶走在場任何一位參戰者,可是那道劍意卻也無法再回來。所以我很想知道,失去了那一劍,你還能倚仗什麽?”


    這些話語氣平靜,緩緩而來,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隻是在闡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唐青心中有些意外,這位周教習竟然能看穿短劍中的那道劍意?並且知道自己隻能揮出一劍。


    都說這位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慧眼如炬,以前隻是耳聞,今日算是親眼所見。


    唐青不知道的是,在周例外左手的那本厚簿上,描刻著同樣的兩道劍意。


    他和那兩道劍意相處甚久,常會翻閱到劍意的那一頁認真觀覽,對劍意的氣息早已無比熟悉,所以他自然知道唐青所持有的那道劍意的態度,便是,一去不回。


    唐青的右手不知不覺放到了短劍上,心緒沉靜。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總不能說自己體內藏著妖族的力量。


    自從很多年前人族完敗妖族,將其封印在荒蕪之地後,這個世界上便不再有妖,也不允許有妖。


    他原先的考慮自然是想倚靠體內的龍龜之力,隻是在見識到周例外的厲害之後,他不知道還能不能瞞過這位周教習的眼睛。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的體內竟然流淌著妖族的金血,隻怕會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到那個時候,即便是自己的父親,那位遠在千萬裏之外的唐國帝聖,怕是也保不住自己。


    甚至妖族的封印中,也有著唐帝的一份力量。


    沉思關頭,唐青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他握劍的右手指間關節已經有些微微發白,顯然是用力過緊。


    始終平靜的少年終於有了一絲慌亂。


    就在這時,一隻堅定有力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拍了拍唐青的肩膀,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唐青抬起頭,首先看到的是一把刀,隨後便是一頂低垂的笠帽,等到他的視線稍稍集中,便見笠帽的主人同樣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對清亮似水,好似什麽都不在乎的雙眸。


    阿刁咧嘴一笑,收手而回,將頭頂的笠帽擺正,然後抱刀於胸口,似江湖俠客一般迎風而立。


    他對著唐青說道:“遇事不要慌,有我在,保鏢在前,怎麽會讓你親自出手?”


    沒等唐青說話,他便很快轉過身,昂首直視自己的老師,嘴角的笑意更甚。


    周例外沉穩肅穆的臉色一見阿刁便有些垮掉,他刻意的清了清嗓,剛想板起臉問他想幹嘛,卻見阿刁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是吊兒郎當的大聲道:“我就是他的倚仗。”


    從前往後,你管我的酒錢,我做你的保鏢。


    如今酒錢已付,他自然便要盡起保鏢的義務。


    阿刁身姿仍舊歪歪倒倒,像一顆歪脖子樹一般沒個正形,說話時眉眼盡開,嘴角帶笑,十分放肆。


    很多人看著這位印象深刻的無賴少年都有些好笑,心想你就算再厲害,難道還能和那幾位聖人之後相比較。


    最後連自己都自身難保,又如何成為他人的倚仗?


    眾人心念至此,都開始發笑,笑聲很快傳開,成了一種聲勢浩大的嘲諷。


    冷笑笑,江河,九兒沒有笑,因為他們知道阿刁確實有那個實力。


    百裏斷江自然也沒笑,因為他曾是阿刁的手下敗將,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他那把刀,還有那句話的分量。


    唐青也沒有笑,隻有感動。


    即便千萬人在前,也有人橫刀護在身旁。


    這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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