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之邊的那場風雨持續了很長時間。


    驚雷從白天響到黑夜,終於是在第二個黎明前夕開始退去。


    天上的暗雲也已經散開,紅光漸來,給這本是淒寒陰冷的斷崖之邊帶來了幾分暖意。


    頂空之上的筆墨風雲仍在緩緩流轉,道道金光穿梭其中,幾經流轉。更有一道深沉的筆力悄悄隱藏,其間的韻味和氣息,雖比不上那道直入蒼穹的劍意,卻也足夠強大,讓人隻能仰望。


    江河和九兒在斷崖之邊吹了一夜的風,淋了一夜的雨,也沉默了一整夜。


    直到曙光在遙遠的地平線邊緣升起,他們才稍稍整理了下身上被風吹亂的衣擺,然後選擇離開。


    隻是這一次,他們再也沒有似從前那般並肩而行,走上同一條道路。


    而是一個向東,一個往西。


    踩著斷崖間的滿地碎石各自遠走,消失在風中。


    佛道向來交好,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道聖一脈和佛聖一脈曾經進行過無數次的論道禮佛,講經述意,彼此成就。


    而在對待魔聖一脈的態度上,他們也始終保持著一致。


    甚至是在天地神院的那段時間裏,江河和九兒都是抱著同樣的心思,一同去往藏書樓讀書。


    在絕大多數事情上,他們都站在了同一個立場。


    但絕大多數,並不代表全部。


    至少在關於對天選之人的爭奪這件事情上,佛宗和道門站到了對立的兩麵。


    各自為戰。


    也就是在那一刻開始,當江河和九兒帶著各自的目的想要將唐青帶回聖地那一刻起,佛道兩脈之間的關係便出現了裂痕。


    江河和九兒之間也莫名疏遠。


    即便唐青最終選擇去了南山丘陵,佛門和道宗似乎便沒有了利益的糾葛。


    但是那道已經存在的裂痕,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修補完全,反而經過了一夜風雨的衝洗,變得更加清晰。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有人曾殊同同歸,最終也難免分道揚鑣。


    就好比此刻於斷崖邊離開的這兩位。


    暖陽下,斷崖碎石縫隙中的積水被光色籠罩,在虛空間折射出一幕幕絢爛的彩光。


    此處風聲不再清冷,反而變得有些溫柔。


    那幾位帶著凜冽戰意的天才少年離開之後,這處斷崖之邊便好似少了太多的肅殺之氣。


    當然,也少了幾分吵鬧和人聲,就連鳥叫聲都聽不見。


    雖仍荒涼,卻不再那麽可怕。


    畢竟是一處斷崖,往前無路,除了那幾位尋著劍意而來的天才少年,並不會有更多的人將目光看過來。


    隻是那把短劍中的劍意實在太過於強大,直入蒼穹,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地方的很多人都曾看到過那一劍的風光。


    而在那些人當中,總有幾位驚才絕豔之輩,雖不曾來自神聖之地,但也有著他們自己的驕傲。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能夠和來自神聖之地的那幾位天才少年相比較。


    所以當那道可怕的劍意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時,他們也會想來看一看,瞧一瞧。


    於是江河和九兒離開不久,斷崖不遠處的亂石之間又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


    孤龍山的少主寧小龍戴著一頂笠帽,麵色陰沉如水,雙臂懸垂於腰側,像一頭孤獨的野獸般自斷崖之外緩緩而來。


    他的腳步聲很沉,很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氣,以至於他腳下的地麵除了深深的腳印外,還多出了一條狹長的,正隨著腳步不斷往前延伸的裂紋。


    他身上的黑色衣服在暖陽下顯得很是深沉,帶著一種莫名的氣息,映襯著他的陰沉臉色,讓這位自遠方而來的寧小龍看上去很不好惹。


    事實上,他也確實不太好惹。


    身為孤龍山的獨子,他生來驕傲,從不會把任何同齡人放在眼裏。


    即便是來到江山社稷圖中,麵對那幾位來自神聖之地的天才少年,他也敢放手一搏,用其畢生所學與之搏殺。


    甚至在過去的那一年裏,他有刻意的尋找過那幾位天才少年的下落,不求將他們擊敗,但求能有一戰。


    這便是寧小龍來參加此次玄武榜之爭的最終意義。


    而此刻,當他追尋著那道直入蒼穹的劍意而來,行至斷崖之邊,就站在那道劍意曾經停留過的一尺之地時,才發現,原來除了那道劍意外,這裏曾經還有過另外幾道強大的氣息。


    那幾道氣息自然無法和那道可怕的劍意相提並論,但是其間所蘊含的力量,以及所持有的驕傲,都不會比自己差,甚至要略高一籌。


    寧小龍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感受著那幾道氣息存在的痕跡以及消失的方向,心想原來自己想要與之一戰的那幾位少年,也已經來過此處。


    隻是不知那道可怕的劍意是否真的出自百裏斷江的劍下。


    心念至此,他便低下頭,那頂鬥笠遮住了他的眼眸,卻遮不住他雙眸中的凜冽戰意。


    沉默關頭,他便準備順著那幾道強大氣息離開的方向追去。


    剛剛轉身的刹那,斷崖之邊的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寧小龍冷眼望去,隻見滿地碎石之間,一劍山莊北小劍眼神微凝,正提劍而來。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劍意便增強一分。


    劍意清冷似水,帶著數不清的寒意。


    等到他走到離寧小龍隻有幾丈遠處站定時,那道劍意已經匯聚到了巔峰,帶著四境鎮魂的威勢懸浮在此間,凝集在空中,隨時都可能淩空而去。


    北小劍劍未出鞘,劍意便已出現。


    大有來者不善之意。


    寧小龍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此劍雖強,但是和那道直入蒼穹的劍意比起來,實在是有些不夠看。


    哪怕和已經離去的那幾道強大氣息比起來,北小劍的劍意也似乎少了幾絲鋒利。


    於是斷崖之邊,寧小龍忽而雙臂環繞,有些高傲的抬起頭,他望著提劍肅立的北小劍,沉聲說道“莫非一劍山莊就找不出幾把好劍了?竟讓你帶隊來天地神院走一趟。有南山丘陵的那把劍擋在前麵,隻怕你那把劍,光芒再亮都會被掩藏。”


    說到這裏他稍稍停頓,然後又補了一句“若是運氣再差點,連人帶劍折在了這裏,那你們一劍山莊的那幾位老供奉還不得氣死?就算他們想要報仇,難道還敢找到劍聖頭上去?”


    這些話有些狠毒,帶著少年郎的陰沉性子。


    北小劍兀自橫劍身前,眼中劍光湧動,他說道“我若真死在神院,那便是技不如人,沒什麽好說的。但一劍山莊人才輩出,不缺我這麽個不成器的家夥,所以即便我死了,對山莊而言影響也不大。但……”


    北小劍亮著一對眸子望向寧小龍,冷笑道“但你孤龍山向來一脈單傳,山莊寧人往更是把你捧在手心當個寶貝似的供著。你若是死了,他可怎麽辦?孤龍山又該怎麽辦?豈不是絕後了?”


    此話剛落,北小劍忽而將劍拔出,此間劍意愈發凜冽。


    他冷笑著舉劍向前,眼中劍光更亮三分,帶著幾許清冷的戰意。


    寧小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將環臂的雙手放下,鬥笠下的雙眸中憤怒和殺氣並存,他往前走了一步,氣勢陡升。


    “希望你的劍能讓你有資格說出那些話。”


    他緩緩開口,隨即抬起雙掌,掌心之間風沙聚集,帶著一股陰冷的弑殺之意。


    少年遇見少年,不是交心便是交戰。


    掌勢已出,劍意既起,此戰一觸即發。


    可是斷崖之邊的腳步聲仍沒有停歇。


    那陣腳步聲開始還在遠處回響,隻是眨眼的功夫便忽而響徹在耳邊。


    刹那關頭,寧小龍和北小劍氣息相撞的中點處,忽然出現了四個眉眼寬直的小道士。


    那四個小道士皺著眉,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兩兩靠背,然後同時遞出了自己的雙掌,四道恢宏真勁自他們掌心澎湃而出,將寧小龍的掌勢和北小劍的劍意盡數逼退。


    寧小龍麵色微變,往後連退數步,他抬掌而望,掌心風沙之下,一幕青光糾纏其中,過了許久才緩緩消散。


    他沉靜了片刻,盯著突然出現在場間的那四個人,冷聲道“龍虎山來的的小道士!”


    北小劍亦是提劍而退,長劍微微顫動,傳來幾陣劍鳴之音。


    他盯著那四個小道士,沒有說話,隻是握間的雙手驟然收緊,戰意不減,反而愈發強盛。


    那四個小道士靜靜的立在寧小龍和北小劍之間,眼神淡然,臉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隻是一種極度深沉的平靜。


    四個小道士雖是少年當時,隻是和同齡人比起來,眉宇間卻仿佛多了幾分莫名的滄桑。


    尤其是站在最前方那個小道士,他的眉毛極寬,似一把大刀橫在眼上,看上去不僅顯得年紀大,更多了一絲愁苦之色。


    此時那個寬眉愁眸的小道士忽然往前邁了一步,他朝著左右拱拱手,眼神在寧小龍和北小劍身上轉了,然後說道“既是都來自人間宗門,便是一家人,二位不可再打了。”


    話剛落下,寧小龍舉著拳頭走上前,怒道“你算什麽東西?龍虎山現在愛多管閑事了?”


    小道士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叫東西,我叫不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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