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些的時候,天邊的風和陽光都變得更溫柔。


    時間過的很快,朝與夕的轉換隻在眨眼和呼吸之間。


    高之葉縱馬奔馳而去,從白日漸至黃昏,如今已經不知到了哪裏。


    唐國城門口街道邊的往來人群漸漸稀疏,伴隨著漸沉的天色出城進城,在這座城國之間找到了各自的歸屬。


    可那位身著青衫的書生卻仍舊佇立在原地,像是一直都沒有移動過。


    他的視線始終眺望在那條官道的盡頭,望向了遙遠的未知方向。


    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上,他也曾像今天這樣站在這裏,目送一位皇子獨自離開。


    書生腦海中不時會想起那位皇子的身影,以及過去那些年在唐國宮殿深處的讀書時光,偶爾情緒微動時,他會微笑或輕歎。


    然後他總會低下頭,望向自己腰間的那本古籍。


    那本古籍斜插在他的腰側,定格在固定的某一頁,像是從來都沒有翻閱過,又或者從未將這一頁看完。


    很多人都知道書生身上常年帶著一本古籍,那本古籍的紙頁微微泛黃,有種淡淡的枯草味,像是年代久遠。


    隻是沒人看過那本古籍,自然也不知道上麵藏著什麽秘密。


    每當書生的眼神從那本古籍上挪開的時候,眼裏的星光便會愈發燦烈,瞳孔深處像是藏著一片浩瀚的星海。


    天色更暗的時候,遙遠的高空之上,昏沉的光色被風攪動,帶來幾分古老的氣息。


    天空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看不到多餘的景色和風光。


    隻有一片黑暗,一直延伸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可是每當書生的眼神轉向天空的時候,這座大陸上很多地方的人都能看到,一望無垠的夜空之間,突然出現了一片星辰大海。


    隨著書生的眼神轉換而明滅交替。


    很多人為之驚歎,奉為神跡。


    而在唐國深處的某處宮殿高閣之間,有個身穿深黑色龍袍的高大身影靜靜佇立在那裏,他的眼神唯一,自然也看到了夜空中那片浩瀚的星辰。


    以及那片星辰的主人。


    唐帝的瞳孔中暗藏著一片深沉的紫氣,他從清晨時分便站在這裏,目送著高之葉離開,靜望著書生在城門前肅立了一整天,然後便等來了夜空中的那一片星辰。


    他的麵色平靜,帶著一種深沉的冷漠。


    在過去的某個日子裏,他也曾看過如今夜般的那一片星辰。


    隻是那時,那片星辰中的力量還遠沒有現在這般強大,至少自己還能看到星空的盡頭和方向。


    可是今夜,那片星辰在天的極遠處閃爍,即便自己的眼神極盡眺望,甚至以聖人之力牽動著這個世界的因果去尋找,也依然無法將那片星辰看穿。


    唐帝望著城門前書生的身影,眼中情緒深沉,帶著幾分莫名的氣息。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鳳後不知何時來到了高閣間,她靜靜站在唐帝身邊,於夜風間開口:“聽說高總管已經離開唐國往天地神院那邊去了。”


    唐帝終於將眼神收回,緩緩點頭,語氣清冷:“走了一整天了,以那匹白駒的腳力,加上高總管的刀勢開路,怕是再過幾日便能到了。”


    鳳後說道:“青兒這次出遠門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到了神院,千萬不能再讓他受委屈了。俗世間的皇子尚且能榮華富貴,在皇城中享樂快活,我們的青兒,卻為何需要背負這麽多?”


    說到這裏,鳳後的眼眸開始濕潤,她繼續說道:“大祭司最開始還能看到青兒的足跡,知道他身在何處,有沒有危險,到後來又為何像是突然失去聯係一般。”


    唐帝將鳳後擁入懷中,他想到了那位立足頂峰之上,常年手持一把戒尺的人間之師,隨後輕輕歎道:“因為有一個比他更有學問的讀書人遮住了他的目光。”


    鳳後聞言有些意外,心想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比大祭司更有學問的人?


    她剛想再問些什麽,唐帝卻突然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因為黑暗之間,隔開很長的一段距離,城門前的書生突然轉過了身,眼中星光璀璨,往高閣這邊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很長,幾乎沒有盡頭。


    可以看到很遠的方向。


    可是轉到宮殿高閣之間時,唐帝和鳳後已經不見了身影。


    隻留下一片空洞的黑暗被星光照亮。


    夜,漸沉。


    書生很快收回了目光,他依然靜默在原地,輕聲歎息,仿佛心事重重。


    而在遙遠的某處高山之巔,手拿戒尺的老夫子同樣看到了那片星光。


    那片星光自唐國興起,一直往這個世界的無數個角落綿延而去,直至來到這座高山,也依然沒有停下。


    甚至有幾縷微弱的光芒已經跨過了人間的某種高度,去到了世人未曾仰望過的地方。


    老夫子眼中的黑白二色開始湧動,他感受著那片星光中的力量,平靜無波的臉上微微動容。


    過了很久他開始歎息,手中的戒尺突然抬起,探到了高處,將那片不安分的星光盡數攔下。


    然後他便站在在人間之巔開口,向那片星光的主人傳了一句話:“那本書還需要多看看。”


    這句話聲音不大,語調很輕,但是夫子確信那位書生能聽到。


    唐國城門口,書生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點頭受教,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輕輕拜下,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然後便再次看了一眼腰間的那本古籍,眼神流轉,漫天的星光很快渙散。


    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黑夜很快襲來,隱沒了他的身影。


    藏起了很多人的心事。


    ……


    ……


    唐國那位書生的心路糾葛百轉千回,帶著很多意念和心思,可能今夜都無法安睡。


    而在天地神院的某間客屋內,唐青同樣因為心事過重而睡不著覺。


    還有一天便是玄武榜評選的日子,所有的參戰選手都在抓緊時間調整好作息,為一日後的戰鬥做著最後的準備。


    可他卻沒那個心思。


    來神院已經有兩夜了,他一直在想著兩個人。


    一個痞子。


    一位姑娘。


    唐青躺在那張硬板床上,心想阿刁不知是否已經來到了天地神院,料想以他愛湊熱鬧的性子,應該不會錯過這次的玄武榜評選。


    況且他曾誇下海口,說自己一定要在天地神院的玄武榜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很久,但他依然記憶深刻,相信對方也一定記得。


    想到很快便能與阿刁見麵,唐青平靜的嘴角總是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甚至已經能想象到兩個人見麵的那刻,阿刁一定會將自己那頂破舊的笠帽帽沿壓低,然後喝上一口酒,扛著那把古刀,在清風斜陽中對自己招手,然後說一聲:“好久不見小天真,我是你的保鏢阿刁。”


    有些美好和期待。


    心念至此,唐青微微閉起了雙眼,卻仍是睡不著。


    他又在想碧水藍是否也在神院中,身為月神之女,她沒理由會缺席這次的盛會。


    這兩天他有想過去打聽碧水藍的住處,他很想去見見那位一見鍾情的姑娘,隻是礙於名聲和流言,他最終還是放棄。


    隻是內心的思念和煎熬卻比往日裏更加洶湧。


    甚至還多出了一份莫名的擔心。


    因為他早已聽聞四位聖人之後在多日之前便先一步來到來神院當中,而當日在那座小鎮中聽血虎的意思,那四個人可都是自己的情敵。


    他們的實力自然不必多說,絕對是大陸年輕一輩中的頂尖水平。


    他們的身份也毋須多言,聖人之後,已是人間巔峰的存在。


    無論從哪一點看,他們都不比虛弱多病的自己差。


    而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比那四位聖人之後先一步認識了碧水藍,並且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僅此而已。


    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也是見證一份感情真偽的試驗劑。


    哪怕他對碧水藍很放心,可是婚約一事,若是月神一言獨斷,碧水藍又有什麽辦法?


    想到這裏他便更加不安。


    心緒煎熬,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他所掛念的那兩個人,也正如他一般睡不著。


    阿刁靠在床頭,枕著那把古刀唉聲歎氣。


    他的眼睛睜的老大,瞳孔深處帶著一股朦朧的醉意,像是剛飲完一壺烈酒。


    昏暗的光影間,阿刁吐著酒氣在那自言自語,罵罵咧咧:“娘的喝了兩壺酒還是睡不著…小天真啊小天真,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出現…等老子打下了第七層樓,不會真的讓我自己去裏麵讀書吧…”


    與此同時,天地神院的某處廂房中,碧水藍仍舊趴在窗邊,望著天邊深沉的黑夜發呆。


    沒有半點睡覺的心思。


    血虎高大如樓的身軀在窗戶外麵晃來晃去,不時的瞅瞅自己的小主人,有著十二分無奈。


    小丫頭已經進來勸了很多次,讓自家小姐趕緊去休息,隻是都被碧水藍趕走。


    玄武榜評選之日越來越近,碧水藍的思念便越來越重。


    一想到再過一日便能見到那位朝思暮想的少年,她便很開心。


    可萬一他沒來呢?


    一場空的等候誰能承受?


    碧水藍不敢想,她隻是靜默在窗戶邊上,沒有半點睡意,眼中帶著愁緒,安靜無言。


    這一夜,全世界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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