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墨香沒有多濃烈,在夜風流散中甚至變得微不可聞。


    但是中年人在天地神院修行多年,在過去的很多個場合都曾聞過這股墨香,所以自然知道這股墨香來源於何處。


    代表了誰的意誌。


    所以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放下了右手,然後便望向了阿刁身後的黑夜中,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然後說道:“你的學生打傷了我的學生,這事你怎麽看?”


    這句話剛剛落下,白夜行抬起頭看了一眼中年人,臉上的羞愧之色更濃。


    阿刁則更是滿臉不可思議,心想這小子可是自己過來找茬的。


    他剛想開口說話,身後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平靜至極的聲音:“如果技不如人就想要攔路挑戰,那麽不被打死都算他運氣好了。那把刀要是在我手上,我一定會在對方家裏的大人來到這裏之前,給他抹了脖子,絕不會這麽優柔寡斷。”


    這個聲音剛剛響起的瞬間,白夜行便看到了阿刁身後走出的身影,抬起的頭重新低下,有些不敢直視。


    阿刁則是驚喜萬分,握刀的右手鬆了鬆,他突然昂起了頭,變得有些趾高氣昂,很有點仗勢欺人的味道。


    他舉起右手剛準備指著那位中年人大放厥詞,一支長筆輕輕將他的手壓下。


    周例外從黑暗中平靜走出,臉色刻板端正,眼中沒有笑意或者別的情緒,隻是轉頭望向阿刁的那一眼中,帶著一閃即逝的讚賞,仿佛在說:你小子好樣的!


    他將手中那支長筆重新豎好放置腰側,然後便望向了前方的中年人,繼續開口:“學院規定學生私下裏不準打架,關於這一點,我這位學生一直都踐行的很好。”


    阿刁聞言挑挑眉,腦袋都快昂到天上去了。


    周例外稍稍停頓,忽然翻開了左手中的那本厚簿,然後在上麵記上了一些東西,隨後便再次說道:“白夜行無故挑釁,已經觸犯了學院的規則,念他初犯,加上現在也吃了些苦頭,便不予深究。隻是,兩日後的玄武榜評選,我不希望再看到他。”


    這些話語氣平靜,隻是簡單平敘,落入白夜行耳中卻好似晴天霹靂。


    他猛然睜大雙眼,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中年人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語氣也開始低沉:“你應該很清楚這次玄武榜評選對神院來說意味著什麽,借此證道,在人間千萬修士麵前打敗聖人之後,若是少了我這學生,你覺得還能有幾分勝算。”


    “我覺得勝算不小,因為還有我的學生在。白夜行在藏書樓做了十六年的小書童,隻怕是沒太用功,今後還需努力。下一次的玄武榜之爭,我很看好他。”


    周例外看了一眼白夜行,很快便將目光挪開,他簡單說道:“而且身為天地神院總教習,我覺得自己的做法公平公正。”


    中年人表情失控,大怒道:“我呸!周例外啊周例外,你總是說凡事都有例外,這次怎麽就不說了?”


    周例外說道:“總說凡事都有例外,這次偏偏不說了,這本身就是個例外。”


    阿刁偷偷豎起了大拇指。


    中年人低垂著眼簾,臉色陰鬱,掌心的那片血色潮汐驟起,帶著可怕的氣息。


    隻是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因為周例外已經將右手的那支長筆放下,筆墨味正濃。


    這條碎裂的長街當頭開始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等到風起時,中年人努力平複著有些不爽的氣息,然後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我一定會去人神大人那裏說道的。”


    周例外看著他,開口道:“隨你。”


    說完他便轉身,瀟灑邁步,沿著斑駁的碎石道路離開。


    阿刁緊緊跟上。


    留下中年人和白夜行在長街那頭的黑夜中相顧無言。


    走在路上,阿刁嘻嘻哈哈給周例外一頓猛誇,直說老師威武霸氣。


    周例外整個人站的筆直,行走之間刻板嚴肅,表麵上平靜無波,內心卻是很受用。


    他說道:“老師最講道理,隻要有理,就算他去找了人神我也不怕。”


    阿刁點頭稱是,隨後便問道:“老師,那個看著挺唬人的中年人究竟什麽來頭?您可是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他怎麽敢和您叫板?”


    “神院中除了七位人神和他們的祭獸之外,還有兩個地方的人不受我的約束,分別是藏書樓和馭獸齋。說起來,我隻是神院的教習老大,隻能夠管管手底下的那些教習和學生。對於其他人,我也是不好多說什麽的。有時候也就是仗著資格老,在人神那裏還能說上幾句話,才稍微多管一點閑事,就好比這次。”


    周例外說道:“那個人是藏書樓的管事人,姓邊,叫邊之唯。他的權利和本事都不在我之下,你以後輕易不要惹他。”


    阿刁連連點頭。


    周例外沉靜了片刻,繼續說道:“要按以前來說,神院年輕一輩的高手中,馭獸齋的卓星辰還有藏書樓的白夜行最爭氣,很早就邁入了四境鎮魂。即便是放眼整個人間大陸,也是天才級別的人物,哪怕是和那四位聖人之後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阿刁聞言撇撇嘴,小聲嘀咕著:“有什麽了不起,百裏斷江還有白夜行不都敗在我手中?”


    周例外不理他,繼續說道:“卓星辰和白夜行是神院的未來,深受人神器重,也是其他年輕人的榜樣。所以馭獸齋的齋主李青山和藏書樓的管事人邊之唯很是以此為傲,常常以此炫耀。”


    阿刁嘿嘿笑道:“說到底老師你是嫉妒他二人都有個好學生啊。”


    周例外提起長筆輕輕點在了阿刁的腦門上,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說道:“現在有你這個學生在,我想自己應該不會嫉妒任何人了。”


    阿刁難得老臉一紅,心想老師你這煽情的話也太突然了吧。


    周例外忽然停下了腳步,看著阿刁說道:“不過話說回來,玄武榜評選那日,你是代表學院參戰,最後的目標可不能放在卓星辰身上。以學院學生的名義打敗聖人之後,才是幾位人神想看到的。”


    說到這裏,周例外忽然想起了小鎮客棧中遇見的那位帶劍少年,忍不住又提醒了句:“除了那四位聖人之後,這次過來的人間修士中也有不少年輕高手,你要小心。”


    阿刁點頭說道:“我做事,您盡管放心。”


    過了片刻,阿刁又小心翼翼的探頭問道:“那位藏書樓的小書童白夜行,您就真的不打算讓他參戰了?”


    周例外看了一眼阿刁的刀,很快說道:“你說呢?”


    阿刁說道:“要我說的話,這次玄武榜之爭既然意義重大,那學院的參戰選手自然越多越好了,所以……”


    周例外不等他說完,直接調頭就走,有聲音從他漸行漸遠的暗影中傳來:“那也要他兩日後能爬起來才行,你那把刀,太鋒利了。”


    古刀在夜色中突然嗡鳴出聲,像是十分驕傲。


    阿刁左手抬起,將手中的古刀拎起來仔仔細細看了很久,然後才慢悠悠冒出來一句:“白夜行那小子打起架來不是挺猛的,不會這麽不經砍吧?”


    風過無言,自然沒人回答他。


    而在天地神院藏書樓的某間屋子裏,白夜行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好似冷灰。


    他掌心間的那兩處刀痕愈發清晰,隱約間有擴大的趨勢。


    在那條青石街道邊自己尚且還能活動,可是等到回來藏書樓中,掌心刀痕深處的兩股刀意卻好似根深蒂固般藏身其間,直接封鎖了自己的氣機和真勁。


    他現在躺在床上動身不得,有些無奈和心急,雙眼中帶著極強的恨意和怒意。


    邊之唯看著那兩道刀痕,眼中露出了一絲差異,過了很久開口說道:“原以為那把刀能破開你的掌勢,刀意入膚即止便已算厲害,卻不想那把刀竟比我想的還要鋒利……”


    他望向自己的得意學生白夜行,歎息道:“看來周例外也並不是公報私仇,他怕是一眼就看透了你的傷勢,知道那兩股刀意早已深入你的骨髓,短時間內並不能清除幹淨。就算有我在,能替你逼出那兩股刀意,但是你掌心間的刀痕一時間也無法痊愈,遮天掌必然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兩日後的玄武榜之爭,參戰的都是人間最頂級的少年高手,你若帶傷出戰,必然得不償失,對你日後的修行也沒有任何好處。”


    這些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了,但是白夜行有些不甘心,他低聲咳嗽著,冷聲問道:“難道就這麽算了?”


    “自然不能就這麽算了。”


    邊之唯冷笑道:“周例外橫行天地神院這麽多年,幾位人神不在的日子裏,他幾乎隻手遮天。現在他的學生竟然也這麽囂張,長此以往,天底下的人怕是都以為這座神院姓周了。”


    白夜行將湧上咽喉的一口鮮血強行吞下,皺著眉頭說道:“可恨學院的所有教習和學生都對周例外無比尊敬,幾位人神大人對他也是信任的很,神院諸多大事幾乎全交由他來處理。樹大根深,我們能怎麽辦?”


    邊之唯冷著一對眸子,過了很久才說道:“我們不能怎麽辦,但是總有一天,七位人神會有辦法的。上位者最怕的,就是手下的人樹大根深......”


    言及至此,屋內的師生二人便沉默下來,再不發一言。


    而窗外的夜色漸沉,頂空之上不知何時飄來一片暗雲,帶著一陣陣冷風。


    像是有大雨將至。


    不知何時會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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