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的讓人心慌,風聲漸急,帶起無數道驚雷,大雨之勢將來。


    客棧門前,鍾老頭拄刀擋在兩位少年麵前,老朽之態,更加壯烈。


    無人敢近身。


    他微微抬起眼,似乎有些力不從心,望了一圈黑暗中的人群,最後將眼神轉到前方不遠的文人貓身上,冷笑道:“阿刁這孩子我很喜歡,今天我要帶他出城。誰敢攔我,我就砍死他。”


    聲音不大,語氣不濃,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很認真。


    更沒人懷疑他的能力。


    正如文人貓所說,他已入四境鎮魂。


    一個四境高手的出現有多難?


    獵妖盟天字號高手數十名,可是真正踏進四境鎮魂者卻不過三人。此時都站在文人貓的身後。


    柳,林,陸三大家族勢力龐大,高手無數,曆經數年沉浮,可是除了各族當代家主,再無一人入四境。


    柳如崖號稱柳氏家主之下第一人,卻也隻徘徊在三境守心,被鍾老頭一刀逼退。


    皇族勢力最大,入四境者有六人,上將軍刑風剛好是其中一位。


    他一直藏在暗影之間,今日本不想再現身。


    可是聽到了鍾老頭的話,最終還是站了出來。


    “刑風以上將軍頭銜擔保,若鍾老先生日後願為城主效力,阿刁小兄弟立誓永不回昆侖,今日他便可安然出城。”


    刑風從暗影間緩緩走出,看了滿臉陰寒的文人貓一眼,冷聲說道:“誰敢阻攔,吾必擊之!”


    這些話很有份量,尤其是從刑風口中說出。


    文人貓卻是不屑說道:“隻怕城主未必這麽想,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不死,又能翻出多大的風浪?四境高手就能橫行昆侖城?當我獵妖盟沒人嗎?”


    他的話剛剛落下,身後便走出了三個人。


    一人穿白衫,一人著紅袍,一人披青衣。


    獵妖盟三位四境鎮魂者同時上前,眼神中殺氣彌漫,帶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道。


    “天甲,天乙,天丙,獵妖盟最強的三位天字號殺手,從來沒人有資格讓他們同時出手,鍾老頭,你今天麵子大了。”


    文人貓輕輕搖著手中那把羽扇,皮笑肉不笑:“另外,刑將軍,勸你擺正好自己的立場,別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城主讓你過來,不是給他招安的。阿刁這個野小子今天必須死!”


    言及至此,城南城北兩條官道上突然又是一陣騷動,柳,林,陸三大家族主事人沉沉走出,踩著深沉的夜色走到鍾老頭不遠處站定,微微抱拳,冷聲說道:“鍾老先生執意要護住阿刁,三大家族便隻能請老先生赴死!”


    聲音冷漠沉寂,比這滿空的夜色尚且多了幾分寒意。


    刑風有些漠然,知道這件事已經無法善了。當年羲族滅門一事,整座昆侖城都逃不了幹係,又怎麽會因為自己一句話就放阿刁離開?


    這位從很多年前便已經在邊疆鎮守的上將軍突然感覺到有些疲累,數年堅守,終年與敵國鏖戰,就是為了保護這些人?


    微微搖頭,刑風忽然脫下了滿身的麒麟鎧甲,就此轉身離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留給這片夜色,這座冰冷的城池一個失落的背影。


    他身後的那一隊將士沒有任何猶豫,同時脫下了與之征戰多年的盔甲,一言不發隨之離開。


    隻是那片圍住了整間客棧的墨綠色軍潮仍在原地佇立,在黑夜間沉靜肅穆,代表了城主的意誌。


    鍾老頭搖搖頭:“昆侖城也就這麽一個明白人了。”


    文人貓冷笑:“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自以為是的傻瓜以為自己能扶起人間的正義,碌碌半生到頭來仍是一場空。刑風如此,鍾老頭你同樣如此。”


    “你錯了,其實我也隻是一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


    鍾老頭拎起手中的那把鈍刀,白發在夜風中漸漸繚亂,眼神蒼老,帶著幾分一往無前的決然。


    他忽然笑了起來,有些淒涼和悲壯。


    緊緊盯著黑夜間麵色猙獰的文人貓,鍾老頭繼續說道:“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念,十七年前便會和你們拚命了,怎麽會等到現在?也隻有到了如今快進棺材的年紀,才敢拿出這把刀,在人間跟你們鬥一鬥。”


    阿刁在客棧門前喝著酒,聽到這些話突然淚如雨下。


    夜色之間的人潮驟然沉寂,仿佛時間靜止。


    文人貓的臉色愈發恐怖,望向鍾老頭的眼神變得很是瘋狂,他有些不可置信,幾乎是咆哮道:“十七年前?你是羲族餘孽!”


    “餘孽?這個世道真的是變了,搶劫的罵起被搶的人了。”


    鍾老頭淒冷笑道:“在這罪惡之城做了十七年的守城人,每天看著你們這些仇人在我眼皮底下轉來轉去,你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嗎?”


    文人貓隻是冷笑。


    天甲,天乙,天丙三位四境高手眼神驟寒,擋在了他前麵。


    三大家主眉眼一挑,周身勁氣流轉,已經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十七年前為了得到不死天刀的秘密,舉城之力屠滅羲族,死在三大家族手中的羲族族人數不勝數。


    原以為當年隻留了少不更事的阿刁一個活口,卻不想竟然還有漏網之魚,入城隱忍了十七年!


    如果不是阿刁執意要出城而去,這位白發駝背的守城老頭可能還將沉默更多年。


    這樣的決心和信念有多可怕?


    鍾老頭拖著鈍刀開始緩緩邁步,他低下頭,看著一層慘亮的刀光在腳下聚集成影,感受著刀光之中的決絕之意,有些釋然和解脫:“十七年,我每夜都會在夢中驚醒,夢到羲族人的鮮血成河,將整座昆侖城淹沒。”


    他突然停步,猛地挺起有些微駝的脊梁,望著滿城兵馬,然後便是一刀揮下!


    這一刀,帶著老頭十七年前的仇恨,十七年間的隱忍以及十七年後的救贖。


    沒有退路!


    必然一往無前!


    阿刁雙眸掩映在笠帽之下,突然對著這片夜空倒了一杯酒。


    這一杯,敬故鄉。


    斷腸音滴落在地,酒香四溢…


    阿刁卻聞到了苦澀。


    少年最喜飲酒,隻因往事愁苦,需要借酒消愁。


    沒心沒肺的阿刁。


    愛傻愛笑的阿刁。


    也是,最可憐的阿刁。


    ……


    風聲漸急,又是一陣驚雷響過。


    昆侖城的這一場雨,終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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