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陽州城內危樓如雲似霧的籠罩在行人頭頂上方,高低起伏的高塔與城牆蜿蜒綿亙,寬敞的大路街市熙熙攘攘,各家各戶房梁簷角紛紛掛著彩燈,有豐腴肥美的殷紅鱸魚,有碩如獸首的大紅南瓜,有金光燦燦的碧玉芙蕖,暮色下移,彩燈一個接著一個被灌上油芯火苗,天色漸暗,人間卻是斑駁閃耀。


    新春伊始,人間盛世,燕國風采甲天下,陽州風采甲燕國。


    在陽州城內有一片遼闊清冽的大湖,湖上光彩流淌。


    平坦的湖麵陳列數百隻舟舫,湖上緩潮湧動,停泊的船隻跌宕起伏,有漁夫穩穩坐在船頭凹槽,兩腳置在水中,手上提著一根一丈長的彎彎釣竿,時而飲下一口米酒。


    湖麵吹著舒適的夜風,那些緩慢劃動的畫舫上飄飛著婉轉動人的歌謠,船內廂房窗口上珠簾輕輕搖擺,可以隱約目睹到那些歌姬舞女的曼妙身姿,真是絕妙至極。


    湖畔有一條曆史悠久的街市,今夜被遊人商販將場地占了個遍。


    人群簇擁處有一座危樓以彩織環結樓殿,高百尺,頂端寬敞可坐七八人,有紅粉佳人捧著琉球俯瞰,樓下眾人搖手呐喊。距離彩樓十步遠的道路兩旁也匯聚著人口,原來是民間手工技藝剪花紙人,那些色澤鮮豔栩栩如生的紙人千姿百態,其影或粗如錘,或細如絲,直如軸蠟。


    夜裏,呂靖緣一行人在湖畔行走,感受著溫柔的夜風遺棄所有的煩心事,心情很是暢快。


    一襲長裙的紫菱默默跟在呂靖緣身後,她望著瘦高男子的背影有些出神,她與他認識很多年了,從相遇相熟相知,這一路走來,眼前這男子的模樣早已烙在她心底,無論是親情或者愛情皆有,相互摻雜相互交融,她說不清,但她知道,若是呂靖緣死了,她很難獨活。


    回溯年少時的時光,那時她還是曹大將軍府的千金小姐,每日過著無慮無憂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重來沒有想過若是有一日家道中落或者家破人亡後會去哪裏,當然那時的她也不該去想這些。


    人總是在危難中幡然醒悟,奮力撥開曾經隱瞞自己雙眼的迷障。


    當那一日到來之際,她尚穿著做工精良質感如水流般的百花曳地裙,懷裏抱著雙瞳異色的西域胖貓,端坐在板凳上安靜的翻看書籍。當家仆慌張地將她拽起時,她才意識到門外的哀嚎爭鬥聲,到底發生了什麽?


    望著家仆滿臉的慘白,她感覺稀裏糊塗,心中察覺到一絲不妙。


    “怦!”門外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像是鐵門被掀飛的聲音。


    周遭哀嚎哭泣喃喊聲愈來愈多,不停的灌入耳中,她那張俏麗稚嫩的臉龐被突如其來的的緊迫氛圍嚇的滿是淚痕。


    家仆見她癱倒在地,冷冷回答一句:“小姐,曹家沒了,我也該走了。”


    “什麽叫沒了?”曹子綾呆呆的看著家仆。


    “曹將軍死了。曹家被抄家,快跑吧,趁著官兵沒有攻進來,在晚點就走不了了。”


    府內無數仆人四處逃竄,像是稀泥中穿梭的魚鰍一般,抱著金銀細軟,沒有人理會她。


    但她恢複理智後,門外早已屍橫遍地,到處充斥著官兵的蹤影,最後曹子綾蜷縮躲在屋內一處低矮凹地得以生還。


    隨後她獨自跑出去,被一個身穿蛟袍的男子相救,那男子得知曹家出事便連夜趕來,當她看見曹家的慘烈場景後心灰意冷,在即將離開之際卻意外救下曹將軍的遺孤,相逢時他將曹子綾瘦小的身子高高舉起,眼裏滿是淚水,望著一身髒亂蓬頭垢發的小姑娘,滿臉胡須的高大男子泣不成聲。


    後來,曹子綾便來到陽州呂家,成為了二公子身旁的一位貼身小侍女,並且改名為“紫菱”


    懷裏始終藏著曹家一個絕世秘籍“行雲霧雨劍經”,許多年過後,根骨稀疏平常的她參悟了劍經絕大部分,並且成功躋身道家修行第七境,甚至於被一位道家修士評價為“天才劍修”,未來道途無限。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少年時她想念曹家的生活,而現在她隻願一心陪伴的呂靖緣身旁。


    “紫菱,你聽聽那船上的歌謠,真是好聽,你聽聽。”呂靖緣伸手指了指,他臉上洋溢著淡淡的橘色暖光。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那艘飄來歌謠的花舫離呂靖緣很近,水陸兩地就隔著二三十步而已,船頭木板上卓立一道倩影,歌謠在湖麵悠揚飄飛,韻律優美,聽的遊人如癡如醉。


    “公子你喜歡這歌?”紫菱聽到呼喚後,驀然抬頭,呂靖緣笑意盈盈的望著她。


    “這首詩乃是一位已經仙逝的詩壇宿老所創,如今被人譜寫了曲子,用這般曲風演繹,真是絕妙動聽。”


    “隻不過現在是新年之際正值闔家歡樂的場景,這歌懷揣著清遠憂愁的色彩,有些格格不入了。”呂靖緣呼出一口氣,泛著絲絲暖意。


    “但我覺得這歌不僅有愁色還有千絲萬縷的誠摯灑脫,真正哀愁的人是無法做出這般意境曠達深邃的詞句。”紫菱一臉平靜的望著呂靖緣。


    “是啊,真正哀傷的人怎麽能做出如此經天緯地的絕世大作,令天下文人黯然失色,唯有豁達開朗之人才有這本事。”呂靖緣仰首閉目,他細細品嚐著悠揚婉轉的詞句。


    “公子可是想起些什麽了?”紫菱開口道。


    “沒有,隻是很舒服,此刻感受不到身心疲憊,很舒服,真希望能永遠這樣。”


    “紫菱也希望,再也沒有戰火,再也沒有家破人亡,再也沒有……”紫菱遙望著湖麵動容出聲,說到第二句以後聲音愈發細微,像是沒有氣力。


    “對了,公子紫菱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公子可有喜歡的姑娘。”紫菱抿了抿唇,還是說了出來。


    “有。”呂靖緣沒有想到紫菱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眨了眨眼睛,緩緩回答。


    “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


    “她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很可愛很迷人的姑娘,我很喜歡看她的笑,是這世間最為絢爛的風景,她就像冰山上的雪蓮,皎潔無暇。”呂靖緣微笑道,眉眼彎彎。


    “那她知道嗎?”紫菱那一雙黑亮黑亮的瞳孔很是好看,玉色的眼白將其團團包裹,像是兩顆孤立又相互牽引的辰星。


    “她也許知道。”呂靖緣沒有在看他,隻留下一個側臉,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紫菱有些不懂什麽叫她也許知道,她又問。


    “那,公子喜歡紫菱嗎?”紫菱白皙的臉頰泛著酡酡的紅。


    “喜歡啊,紫菱可是我最愛的妹妹。”呂靖緣促狹道。


    “那就沒有男女之間那種嗎?”紫菱眉梢一皺,她緊抓不放。


    呂靖緣低頭在她耳畔悄悄私語,須臾衣袍一動,快步朝燈火輝煌處奔去。


    紫菱聽的很是清楚,她笑靨如花,她攥緊那小小的拳頭,旋即追了上去。


    今夜是人間歡喜,明日卻不知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人間很值得。


    …………


    (這可是感情戲的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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