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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放為推門回去時, 家裏還是一片漆黑。


    他抱著兩個巧克力盒子靠在門框那換鞋, 抬頭一看沙發那邊無聲無息, 鹿行吟溫軟恒長的呼吸聲湮沒在黑暗中。


    他伸手開了燈, 是小燈, 外邊靠近書桌電腦的廊燈亮起,溫柔地把光撒過來,讓他得以瞧見沙發上的人影。


    他回來得有點晚, 因為拿著東西, 又給他們彼此買了飯,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鹿行吟的輸液瓶已經掛完了, 剔透的輸液管裏回流了一小段暗紅的血,鹿行吟還在睡。


    顧放為趕緊俯身拿了沾過酒精的棉花, 輕輕摁著他的手背,將針抽了出來。這仿佛被蚊子蟄了一下的觸感讓鹿行吟動了動,隨後困倦地睜開眼睛:“你回來了。”


    又說:“好快。”


    睡著的人當然覺得時間過去快。鹿行吟爬起來,顧放為再開了客廳吊頂的大燈, 兩個人都看見了針管裏回流的血。


    鹿行吟瞅了瞅, 顧放為趕緊哄他轉移話題:“哥哥回來晚了,給你買了你喜歡的魚香肉絲飯, 底下還有個宵夜老板沒關門,還有點燒烤什麽的, 先起來吃。”


    鹿行吟爬起來,頭發睡亂了,烏黑的碎發顯得毛絨絨的, 顧放為給他按了一會兒手背,隨後看著針孔像是不再流血了,鬆開了手說:“來吃飯吧,還有班上人給你帶的巧克力。”


    鹿行吟看見桌上一大一小的巧克力盒子,準備伸手都拿過來,顧放為思考了一下,搶回來了他那個小的:“這個是給我的。我先聲明一下是我的,然後你要的話,再給你。”


    鹿行吟茫然地看著他。


    顧放為頓了一下,隨後把自己的巧克力盒子也給了他,悻悻然地說:“算了,這些是小孩子吃的東西。”


    鹿行吟抱著巧克力盒慢慢拆包裝。這種做成金箔包裝紙的精品巧克力放在學校裏價格絕對不低,一盒四十個巧克力,要兩百多塊,更何況還專門換了一個禮物包裝盒,裏邊塞滿了銀色鐳射光的星星紙。


    鹿行吟一下子清醒了很多。顧放為在這邊吃著他的咖喱飯,就看到鹿行吟連飯都不吃了,專心致誌拆星星。


    這小孩發現了星星上有字,於是一個個慢慢拆掉,放在手心認認真真地看。


    “雖然沒跟你說過話,但是你長得真好看,生病要早點好起來呀~回來大家一起早讀。”來自一個當初跟著鹿行吟養成去走廊站著早讀習慣的女生。


    “我這周做謝老師的任務失敗,本來應該幫忙照顧你生病的,對不起啊對不起不要舉報我哈哈哈,包裝紙是我買的,一點心意不要嫌棄。”來自他前座的一個男生。


    前座的社恐女生直接給他寫了一道題:“數學練習冊p49t3\\p108t1(2)……我不敢問人題目,你下次有沒有時間來跟我講一下,可不可以不直接講,就,你可以講給我同桌聽,然後我順帶著聽,這樣我可以不緊張。”


    鹿行吟看著看著,眼底浮起細微的笑意。


    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27班的友好,如同他喜歡冬桐市的那群孩子。他從小多病,六年小學、三年初中,他得以去學校的時間兩根手指頭都數的清楚,他甚至每次住院返校時都要重新確認一遍自己所在的班級。


    在他以前的班級中,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正常青少年所擁有的成群結隊的聚會、遊玩,甚至普通的課間打鬧,對他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畢業後班上人的姓名,他能記下來的都屈指可數。初中進校之後,他第一次住院,老師和同學去醫院看望了他,第二次,就隻有同學來了,再往後,來過的同學也將他遺忘在豐富多彩的生活中。


    而他看著自己病房中的大爺大娘來來去去,靜靜數著自己要掛的點滴——他比護士更清楚輸液的過程,知道什麽藥要用什麽速度去滴,知道什麽藥打完後嘴裏會發苦。


    哪怕青墨是s市這個省會城市中最差的學校,27班是其中最差的班級,他依然喜歡他們。


    鹿行吟把這些星星一個一個拆開放好,看有好幾個人用紙條向他表達了善意,還問了問題,於是先翻書找了一下題目,準備明天去學校就跟他們說。


    顧放為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勺子輕輕在飯盒邊敲了兩下:“先吃飯,這麽冷,一會兒涼了。”


    鹿行吟這才放下書本,打開飯盒。


    顧放為吃的是咖喱牛肉,他不喜歡洋蔥,但一款盒飯裏會加洋蔥絲,顧放為就耐心挑了十分鍾的洋蔥絲,隨後換成勺子放心吃。對於鹿行吟也是一樣,顧放為看他不愛吃魚香肉絲裏邊提香的小幹辣椒,也幫他挑出來,挑完後發個勺子。


    “勺子是唯一科學便捷的用餐工具。”顧放為宣布,“一切不能用勺子吃的食物都不是合格的食物。”


    其實還是懶。


    鹿行吟吃幾口飯,已經聽見顧放為開始研究:“倒是還可以給機器人加個功能,識別不同做熟的飯菜之中人們不愛吃的那一批並為其挑出來,不過這個的難度主要在於……”


    他的小僵屍機器人還是沒修好,顧放為把它抱到茶幾上,重新打開,熟悉的聲音又跳了出來:“你好你好,檢測到你正在吃飯,請問你想幹什麽呢?”


    “奇了怪了。”顧放為納悶起來,“下午給你修正了一下算法,這次應該沒問題了,怎麽還是這樣?”


    他飯也不吃了,叩開開關查看裏邊複雜的線路。桌子下就是他全套的修理設備,一個整套的工具箱,顧放為從裏邊拿出一個測試筆,戴上防藍光眼鏡,低頭認真尋找。


    測試筆點下去一次,筆端的小燈泡亮一次,蜂鳴音聽起來像清脆的金屬碰撞,叮叮作響。


    鹿行吟對這個東西很熟悉,測試電路元件的,顧放為用的這款還是多功能。


    鹿行吟安安靜靜吃完了自己的魚香肉絲飯,又看了他一會兒,隨後埋頭寫自己的題去了。


    他睡了一下午一晚上,作息徹底顛倒。鹿行吟預知到自己今晚會睡不著,於是提前說:“哥哥,你今天先睡吧,我就在客廳,明天直接上學。”


    今天下午輸液的效果立竿見影,他查了自己的體溫,36.5,把體溫計給顧放為看。


    顧放為也沒什異議:“能睡就睡一會兒,不要熬著。”


    他修理小機器人未果,今天對他來說顯然也有些困倦疲憊,洗完澡後就搭著毛巾進去睡了,睡前特意在門口退回來,歪頭對他比了個口型:“我睡了,晚——安。”


    鹿行吟又寫了兩個單元的物理題。


    目前為止,他追上了如今授課的進度。不過追上的訓練方法仍然隻是做比較簡單的單元測試的方法,更多的提高題他還來不及做。


    寫完後,他往後靠在沙發上,長舒一口氣。


    “你好,檢測到你的狀態為——新狀態,請輸入相應的狀態名詞,你要幹什麽呢?”


    安靜的夜晚中,旁邊一直安靜著的機器人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鹿行吟嚇了一跳,往那邊看過去,見到機器人不知道為什麽啟動了。


    剛剛顧放為修理它,把外殼拆了,滾輪也卸掉了,隻剩下一堆複雜的元件堆在那裏,小山似的醜巴巴一堆,動又動不了,隻有掃描檢測設備在那裏咕嚕嚕轉來轉去。


    鹿行吟說:“你好,這叫歎氣。”


    “你好,已識別:歎氣。”元件組又冒出一句,“請選擇這個動作與麵部表情的狀態反饋範圍:一,正向的,二,負向的,三,無意義的……”


    鹿行吟有點好奇。


    顧放為做的這個東西的智能性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讓他想起小時候在醫院老電視上看到的電動玩具狗插播廣告:可以與人對話,可以撒嬌——但他見過同齡人買回來,實際上隻是錄好的聲音和設定好的行走線路。


    “歎氣有很多種。”鹿行吟輕輕說,“我剛剛覺得很輕鬆,這是放鬆的歎氣。更多時候,歎氣是負向的。”


    “你好你好,你說的話對現在的我來說有點難以理解呢,可以再講一講嗎?”還是顧放為的聲音。


    鹿行吟瞅著這麽圓溜溜醜巴巴的一個小東西,輕輕說:“讓你的主人給你講吧,你想修一下你的線路嗎?”


    線團元件這次沒有應答,隻是在扭來扭去。


    第二天早晨顧放為睡到自然醒。


    七點,他穿衣爬起來,知道鹿行吟已經回學校了。


    他昨晚帶回來的咖喱飯還有一大半沒吃完,顧放為懶得煮早餐,就把剩下的拿起來,準備放去微波爐裏加熱一下。


    他沒注意到,茶幾上的機器人已經被拚了起來。


    他以走近,機器人突然“嗡嗡”地運轉了起來:“你好你好,檢測到你的狀態為:吃飯,現在為你轉換為動作指令,如果你衝我揮揮手,我會給你唱一首歌。”


    顧放為:“???”


    雖然這個東西把他的狀態檢測錯了,但是高級邏輯反應卻終於對了。


    顧放為有點迷惑,他伸手拿起機器人,機器人把這個動作識別成了“揮手”,開始播放宏大森嚴的交響樂。


    殼子拆開,他裏邊的線路被人改過了。


    改動的範圍不大,但是很明顯,在他原來的線路設計的一部分進行了精簡。顧放為往茶幾上一看,還有改完線路後多出來的幾個小元件,就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巧克力盒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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