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震眉頭一揚,道:


    “先生有事隻管詢問,小子知無不言。”


    容園隱士點點頭,道:


    “你胸前衣襟破了一塊,又在那絕壁衰草上爬行,究竟為了什麽?莫不是逃避敵人的追蹤?”


    雲震聽他問起這件事,心頭頓時想到雯兒與大寶,但此刻他卻不能開口辭去,隻得強捺心神,道:


    “小子被人擊傷內腑,為友人帶到上麵一座山洞中治療傷勢,後來傷勢漸愈,友人因故離去,小子久等不歸,心焦氣浮下,迷失路徑,誤投另一出口,因之想越過那片絕壁,前去尋訪友人下落。”


    容園隱士眉頭一皺,道:


    “依我看,雲小友似非等閑之輩,何人能夠傷你?”


    雲震道:


    “小子乃是傷在羅侯神君一掌‘雷動萬物’之下。”


    容園隱士聳然動容,道:


    “羅侯神君?你接得下‘雷動萬物’一掌?”


    雲震喟聲一歎,道:


    “此乃僥幸。”


    容園隱士道:


    “僥幸也不容易,不知小友用的什麽武功?”


    雲震道:


    “太乙門中‘六丁抱一大法’。”


    容園隱士說道:


    “‘六丁抱一大法’?這倒沒有聽說過,是令師近年研創的嗎?”


    雲震道:


    “正是蘇老前輩研創的”。


    容園隱士容顏一舒,忽然歎口氣道:


    “蘇真人學究天人,胸羅萬有,二十年光陰,也該有絕學研創成功了。”


    雲震見他忽然感喟起來,不覺受其感染,暗暗忖道:這位先生對蘇老前輩如此心儀,想來早年必是俠義中人,也許正是心誌難展,始才隱居於此,獨善其身。唉!道消魔長,正派人士又有幾人能不灰心喪誌呢?


    他情緒雖然受了感染,口中卻問道:


    “先生見過蘇老前輩嗎?”


    容園隱士點道:


    “蘇真人熱心世務,早年見過。”


    雲震又問道:


    “羅侯神君先生也是見過的了?”


    容園隱士,


    “此人心胸狹窄,終身為惡,早年也是見過的。”


    雲震心中一動,暗忖道:那金陵王神秘得很,這次也是蒙麵現身,他與那“打水姑娘”


    結為夫婦,又有意與羅侯神君聯盟,看來不會是正派人士。泰山之會是一回事,不讓邪派勢力擴張又是一回事,眼下這位先生對前輩人物很熟,我何不向他打聽金陵王的一切……


    雲震獻身武林,時時以消滅邪惡勢力為念,想到這裏,連忙問道:“先生可認得金陵王?”


    容園隱士先是一怔,繼而訝然道:


    “金陵王是誰?”


    雲震見他訝然之狀,微微有點失望,但卻答道:


    “小子所知不多,僅知他出身金陵世家,名叫高華”。


    容園隱士微微一笑,道,


    “原來高華又叫金陵王,這外號倒是不俗。”


    雲震精神一振,忙道:


    “先生認得他?”


    容園隱士含首道:


    “認得!認得!高華我自然認得………”


    雲震喜上眉梢,脫口接道:


    “那麽,您也見過‘打水姑娘’啦?”。


    容園隱士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隨即哈哈大笑道:


    “你是說高華的妻子吧?那是位人間仙子,我當然也是見過的了。”


    雲震被他笑得好生奇怪,但念頭尚未轉得過來,那“容園隱士”已經放下碗筷,含笑道:


    “旁人的事,別去管他,小友吃飯吧,吃過了我領你去換身衣服,你這身衣服又破又髒,不能再穿了。”


    這叫做欲速不達,雲震一時高興,脫口問起金陵王夫人,換來“容園隱士”一陣怪笑,如今話題已被引開,雲震自然不便追問,隻得匆匆填飽肚子,跟隨“容園隱士”到了他臥室之內。這間臥室不見寢具,倒有無數箱籠,另外一張楠木床榻在正中,一隻草織蒲團放在那床榻之前。


    “容園隱士”打開一隻木箱,取出一件天青織錦團花長袍,一套烏綢緊身衣褲,一隻紫緞粉底高靴,及一條海青絲質腰帶,一並交給了雲震,笑道:


    “這裏沒有銅鏡,那張楠木大床榻倒可鑒人,你換好衣服立即出來,咱們繼續談談。”


    說著,轉身出房而去。


    雲震心知虛套無用,當下寬去舊衣,換上新裝。


    當他見到身上那件灰狸馬夾時,心頭頓時幻起雯兒的倩影,又想到了那塊“玉符”,不知雯兒可曾找到那塊“玉符”?可曾到那山洞去找他?於是,他匆匆穿好衣服,換上粉底高靴,一麵結著腰帶,一麵向門外走去。


    他所以這般匆忙,本是想辭別而去,不料邁出房門,“容園隱士”已經一把將他抓住,哈哈笑道: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的是不假,你穿上這身幹淨衣服,比我當年還要英偉,哈哈!舊友相見,怕要認不得你了。”


    笑聲中,拉住雲震,走向竹榻,接著:


    “我要問你,這適才入室以前,口中吟吟有詞,說什麽‘芥子’、‘天地’,究竟吟些什麽,你還記得嗎?”


    這時,雲震想要告辭,卻又不能夠了。


    兩人先後坐定,雲震再向那幅狂草瞥了一眼,道:


    “先生這幅中堂,令小子收獲不小。”


    容園隱士含笑截口道:


    “收獲大小,那是你的天份,說你剛才吟些什麽呢?”


    雲震微微一笑,顯得有些難以為情,,


    “小子見到那幅中堂,心中忽有所悟,因而言道:‘藏芥子於六合之內,其亦小乎?


    展心誌於天地以外,斯為大矣!’胡謅之詞,不值先生一笑。”


    “容園隱士”手撚長須,搖頭晃腦,口中一再吟著那兩句聯詞,就像老夫子,偶得妙句,正在細細品味。


    “好誌向!好意境!好句子!雲小友,你的意思是說:芥子雖小,六合也不能滅其形體;誌向再高,卻無人超出世俗常情以外。是這樣嗎?”


    雲震郝然含首,


    “先生謬讚,小子的意思確是如此。”


    容園隱士眨眨眼睛,忽又皺起眉道:


    “那不對啁!這兩句聯詞意境雖高,卻無作用,雲小友忽然入定,這又是什麽緣故呢?”


    雲震“哦”了聲,笑道:


    “難怪先生見疑,小子乃是覺得其中哲理,或與所習‘六丁抱一大法’有益,因此閉目運功,試上一試。”


    容園隱士微微一怔,道:


    “哦!結果有益嗎?”


    雲震含笑點頭道:


    “這都是先生所賜,小子的功力,進入第四層門徑了。”


    容園隱士訝然脫口道:


    “何謂第四層門徑?”


    雲震微一吟哦,隨即坦然道:


    “不瞞先生,‘六丁抱一大法’有四個層次,乃是‘六緯相生’,‘六脈相見’‘六氣呼應’與‘六合歸一’循序而進,若至大成,則真氣內力,綿綿不絕,自可不慮匱乏。小子原先已達‘六氣呼應’之境,那時真氣洶湧,內力澎湃,若遇外力襲擊,全身的真氣內力,就能迅速湧向此點,自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與之相抗,那時遇一般高手,倒也沒有傷亡之慮,但若遇上羅侯神君這等高手,那情況就不同了。”


    容園隱士聽得入神,不覺問道:


    “怎樣不同呢?”


    雲震道:


    “小子受過羅侯神君一掌,當時的感覺是:真氣內力不受控製,勢若裂肌破體衝出,若非有個‘不能死’的意念支撐著,小子恐怕早已血崩力竭,粉身碎骨了。”


    他頓了一下,接著又道:


    “小子見到先生那幅中堂,默默想到‘退藏於密’的道理,覺得芥子雖小,六合也不能滅其形體,我若能將那洶湧澎湃的真氣內力,束檢於體內,聽命於意誌,豈不正合那‘六合歸一’之理,殊不知胡鬧,竟被小子鬧對門徑了。”


    容園隱士本是絕頂高手,雲震說得這般詳盡,自然懂得其中之難易,他原先雖然聽得入神,也不時露出讚許之色,但雲震講完以後,他竟滿臉肅容道:


    “雲小友,你的悟性極高,觸類旁通,舉一隅而反三隅,這一點令人欽佩,然而你欠缺機心,卻又令人不得不為你擔心。承你信得過我,將修為的層次與現象說得這般詳細,但我卻不感激你,我還得警告你,往後在旁人麵前,似這等武功訣竅,千萬不要輕易泄露才是。”


    雲震微微一笑,口齒啟動,想要加以解說,但“容園隱士”卻不容他解說,作了個阻止的手勢,接著又,


    “不必說了,我知道‘六丁抱一大法’另有修練法門,並不慮旁人聽去。可是,你該明白,武功之道,萬流同源,萬源歸宗,遇上有心之人,沒有參不透的。再說,你適才心有所悟,立即不擇時地,獨自運起功來,這也是欠缺機心,那時若有人意圖對你不利,那你就殆危了。”


    這時,雲震但覺冷汗淋淋,不覺起立惶然道:


    “是!是!小子無知,先生教訓得極是。”


    容園隱士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他肩頭,說道:


    “不必緊張,我你一見投緣,我也不怕交淺言深之譏。隻要你知道,人心不同,各如其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好啦!不去談它啦!你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雲震如言坐下。“容園隱士”辭懇意切,純粹一片關顧愛護之情,他就想加以解說,那也是多餘的了。


    這時,“容園隱士”忽又莊重起來,說道:


    “雲小友,芥子雖小猶大,這得力於其能自安,你由於知機,所以你有了收獲,這我已經明白了,但你所謂‘展心誌於天地之外,斯為大矣!’究竟是對大小二字意形變易的感觸,還是有此誌向,準備作一番努力呢?”


    雲震道:


    “是感觸,也想作一番努力。”


    容園隱士含首道:


    “你講講看。”


    雲震想了一想,道:


    “先生以一室喻天地,又以一身喻泰山,泰山與一身,天地與一室,孰大孰小,形體上不言可知,但在意念上,若能心安理得,則大小就無差異。小子是想:有形之物如此,無形之念何嚐不是一樣?這就是小子的感觸”。


    “容園隱士”無疑也是睿智之士,他自然明白雲震所謂“無形之念”,乃是指的為人立誌而言。


    隻見他點了點頭道:


    “你準備努力一番的事,可是與武林有關嗎?”


    雲震微笑頷首,道:


    “正是。”


    容園隱士眉頭一蹙,道:


    “可是想以德化人,消弭武林中無止無休的殺劫?”


    雲震道:


    “人性本善,以殺止殺,終究不是辦法。”


    容園隱士頻頻搖頭,道:


    “錯了!錯了!我不否認人性有善的一麵,但武林中人,全有一股暴戾之氣,不是爭強鬥勝,便是以力為霸,仇怨糾纏,更是無日無之,永世難消,你想以德化人,那必是要白費氣力了。”


    雲震微微一笑,道:


    “先生不須慮得,人性既有善的一麵,武人也是人,若能他善的一麵抬起頭來,那殺劫總是可以消弭的。”


    “你年紀太輕,想得過於天真,須知武人多半剛愎自用,傾向勢力與權威,他不聽你的,那殺劫如何消弭?”


    雲震道:


    “權威縱然令人向往,愛好和平,也是人性之一啊!”


    容園隱士漸感不耐,眉頭深蹙道:


    “你不懂,試問怨怨相報,你又如何遏阻?”


    雲震道:


    “凡事總有真理,以理公斷,當不致怨怨相報了。”


    容園隱士煩躁的站了起來,道:


    “年輕人僅知其一,不知其二。實在對你說,這種誌向我也有,令師也有,結果如何呢?


    令師的近況我不知道,不去說他,我自己已半生努力,卻落得被困深山………”


    “被困”二字,令雲震悚然一震,此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但見雲震兩眼圓睜,愕然接口道:


    “先生隱跡於此,是被困?果真非出自願嗎?”


    “容園隱士”聞言微怔,頓覺乃是自己失言,他先是不答,默默地來回走了兩趟,繼而停下步來,靜靜地道:


    “不錯,原先確是被困,目下則是出於自願,我已打算在此終老,不再出山了。”


    雲震微微一怔,暗暗忖道:他語氣如此平穩,好像對那被困之事也不放在心上,胸襟之大,倒也值得敬佩。


    他暗念未已,又聽容園隱士說道:


    “雲小友,你對世事這般熱忱,本是十分難得之事,但我半生努力,十餘年閉門課讀,潛思默想,總覺世事殊非人力所能左右,倒不如聽其自然的好。依我看來,你天姿聰穎,對哲理方麵悟性猶高,若能從學問上用功夫,將來……”


    雲震微微一笑,接口道:


    “多謝先生謬讚,怎奈小子許身武林,已經不能自主了。”


    容園隱士淡淡一笑,道:


    “我知道,你的性格堅毅過人,已經立下的誌願,輕易不致於更改。也罷!你來。”轉身行去,似屬無可奈何。


    雲震聽他語氣惻然,不覺怔住,忘了起身。


    容園隱士轉身招手,淡笑如故,道:


    “來啊!我讓你看樣東西,你不是想要知道此處何以取名‘容園’麽?”


    雲震愣然走去,心中暗忖道:看什麽?那東西與“容園”命名有關?他怎麽突然扯到這上麵去了?


    忖念中,兩人走進了左側書房。


    書房內,重框疊架,滿屋全是經曲書冊,近窗處一張書桌,桌上放著筆墨硯台與書具。


    這裏與外間廳屋一樣,也是點塵不染,收拾得幹幹淨淨。


    兩人穿過書架形成的甬道,來到後麵一處帷幔覆蓋的木框前,“容園隱士”神態肅穆,伸手掀起帷幔,道:


    “你知道這人是誰麽?”


    雲震抬起頭來,不覺目光發直,又驚又疑的叫道:


    “這……這不是金陵王夫人麽?”


    原來帷幔之後,乃是一幅全身的美女畫像。那美女秀發披肩,白衣勝雪,赤裸著一雙天足,清麗之中,並有一種嬌媚之態,望之栩栩如生,正是那金陵王的夫人。金陵王夫人的全身畫像,竟慎重地珍藏在“容園隱士”的書房之內,乍見之下,難怪雲震目光發直,驚疑參半了。


    “錯了!她乃是我的妻子。”


    雲震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畫像明明是金陵王夫人,怎說是他的妻子呢?難道他就是金陵王?


    他突然想到這裏,頓時注目凝視,道:


    “那麽你……你莫非就是金陵王麽?”


    容園隱士淡淡一笑,放下帷幔,朝窗下走去,說道:


    “我叫高華,金陵世家之中,曆來無人自稱為王。”


    這時的雲震似乎呆了,他瞪大眼睛,暗暗自問道:他是金陵王麽?作妻子的會將自己的丈夫囚禁起來,天下怎有這等怪事?他雙目連眨,又想道:是了,他不正是張前輩所說的金陵王當年的風華麽?


    他心中轉念,信是信了,但卻信得不夠徹底。


    高華走去窗前,坐在竹椅上,向雲震一招手,說道:


    “雲小友過來坐下,咱們長話短說。”雲震愣愣地走了過去,如言坐下。


    高華道:


    “你知道賤內又叫‘打水姑娘’,這是聽令師說的吧?”


    雲震定了定神,道:


    “晚輩有樁事,須得向前輩說清楚。晚輩的武技雖是張鑄魂前輩所傳,但迄今猶未經過考驗,目下尚算不得是太乙門下。”


    他為人嚴謹,知道麵前之人乃是高華,不但立即改過稱謂,趕忙乘此機會將自己與太乙門的關係說個清楚,以免高華繼續誤會下去,將他當作了雲中子蘇鉉的徒弟。


    豈知高華並不以此為意,隻見他皺了皺眉,隨即道:


    “那麽,你是聽張大俠說的。”


    雲震這才點頭道:


    “正是。”


    高華微一含首,瞑目片刻,繼而籲了口氣,說道:


    “我就從泰山武會講起吧!泰山二次武會,是我與北道南魔初次見麵之日,當時我聲言路過泰山,適逢其會,自講權充雙方之見證,其實,我並非路過,我乃是躡人而至,那人就是賤內。”


    雲震突然接口道:


    “不對啊!晚輩聽說,那次武會,前輩似比尊夫人先到,直到緊要關頭,尊夫人方始現身哩!”


    高華道:


    “那是他們錯了,賤內當時早已隱身日觀峰下,我本是隨後躡蹤而至,隻因怕賤內察覺而起疑,故而裝作遊山玩水之人,越過賤內,登上日觀峰。”


    雲震道:


    “這般說來,當時您知道尊夫人的企圖了?”


    高華輕輕搖頭道:


    “不知道。”


    雲震眉頭一皺,疑道:


    “那……您為何跟蹤尊夫人呢?”


    高華喟歎一聲,道:


    “說來慚愧,當時我乃是惑於賤內的容貌與風華,跟蹤她已經近三年,不過,她的企圖,後來我倒是知道了。”


    雲震暗暗忖道:說得也是,想那高夫人風華絕代,貌若天仙,誰能對她無動於衷,就像我初見雯兒,還不是自自然然跟她去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說,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這乃是人之常情,前輩不必歎息。但不知她那企圖,可是想殺害北道南魔,獨霸武林麽?”


    高華神色一黯,道:


    “如真又假,似是而非,兩者全都不是。”


    雲震越發不解,道:


    “那是為了什麽啊?”


    高華道:


    “簡單地說,乃是為了私仇。”


    雲震一怔,大疑道:


    “什麽?尊夫人與蘇老前輩有仇?”


    在他想來,北道雲中子蘇鉉師徒熱心世務,終生行俠,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他們與高夫人之間,絕對不會有怨仇牽連。


    高華輕輕歎息一聲道:


    “你是愈想愈差了!”


    他似有無窮的感慨,喟然又是一聲長歎,道:


    “這事仍得由家嶽父說起,賤內本姓薛,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爺的郡主,這位侯爺告老在鄉,遠居關外……”


    雲震心頭一動,脫口接道:


    “令嶽丈可是那五龍山的‘鎮遠侯’麽?”


    高華微笑含首,道:


    “‘鎮遠侯’仍是前朝授予家嶽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為官,常戍邊陲,與武林人物素無往來。但家嶽一身武藝,卻得自一位武林前輩所傳,內兄受家嶽親傳,身手自然十分了得,但內兄性喜遊俠,常年在關內走動,不料竟因此失了蹤跡,幾經訪察,方知已經被人殺害陳屍於太行山麓。那時屍骨已腐,連身上一冊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消息傳至關外,家嶽晚年喪卻獨子,自然痛不欲生……”


    雲震臉色惑然,忍不住接口道:


    “原來尊夫人乃是為兄長報仇而來,這事倒也無可厚非,但怎能遷怒於蘇老前輩?她該仔細查訪凶手啊!”


    高華輕輕搖頭,深深一歎道:


    “賤內一個女流之輩,她對中原武林一無所知,況且內兄屍骨早已腐爛,又叫她如何著手查訪?”


    雲震歎了口氣,道:


    “這事令嶽丈應該親自入關才是。”


    高華道:


    “家嶽生性淡泊,不然也不至於盛年致仕了……”


    他頓了一頓,接著又道:


    “據賤內相告,家嶽當時雖然痛不欲生,卻無為子索仇之念,但賤內事親致孝,不忍眼見家嶽終日長歎,鬱鬱不能開懷,加上她秉性至剛,對唯一的兄長友愛逾恒,她每日麵對老父寡嫂,以及繈褓之中的侄兒,這份怨仇怎樣也不能忘懷,因之她獨自悄悄入關,立誓要為內兄報仇。”


    雲震想了一下,道:


    “令內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嗎?可以從秘笈著手啊!”


    高華道:


    “家嶽對那秘笈守口如瓶,賤內不知秘笈是何名稱,也是枉然。”


    雲震暗暗忖道:這倒確是為難了。


    他心中轉念,口中問道:


    “尊夫人莫非遷怒於整個武林,想從北道南魔……”


    高華截口道:


    “不是遷怒,想從北道南魔兩大高手身上,行使她那索仇之計倒是真的。”


    雲震皺眉不解道:


    “怎樣的索仇之計?”


    高華,


    “她想收服北道南魔,使天下武林全都聽命於她。”


    雲震一怔,道:


    “這……怎麽可能?”


    高華黯然道:


    “可能與否,乃是另一回事,主要是她的想法太可怕了。”


    雲震一驚,道:


    “她還有什麽可怕的想法麽?”


    高華深深一歎,道:


    “她想收服了北道南魔,然後勒命索擄每一可疑之人,嚴刑逼供,直到有人承認殺害她的兄長為止。”


    雲震眉頭緊蹙道:


    “不是凶手,他怎會承認?是凶手,他又怎敢承認?這法子既殘酷,又不能收效,豈不笨了一點?”


    高華浩歎道:


    “可不是麽!但她自以為是,卻打算無人承認就殺,殺盡所有可疑的人。”


    雲震駭然大震,道:


    “這……該有多少人慘遭無辜?武林人士豈不人人自危了?”


    高華瞑目歎息,頻頻搖頭,,


    “其心縱然可誅,其情卻也可憐。”


    雲震不以為然,歎,


    “其情縱然可憐,其法卻是萬萬不可取的。”


    高華頹然道:


    “就因其法不可取,乃使我身遭拘禁。不過,這也隻怪我自己定力不夠,貪杯誤事,怪不得旁人。”


    雲震暗暗忖道:他必是阻攔高夫人用此法索仇,因而身遭拘禁。唉!難怪張前輩一再說明,當年的高華宅心仁厚,品格不錯,又說那“打水姑娘”才是心機深沉,手段冷酷的人。


    原來中間尚有這許多曲折,怪不得他連自己有個“金陵王”的外號也不知道。想來金陵世家陰蓄高手,行事詭秘,定是高夫人一人所為。那高夫人為了遂行為兄複仇之計,不惜拘禁自己的丈夫,用心雖然良苦,手段可也稱得上冷酷無情了。


    他心中雖然如此在想,但對高華不怪旁人,但怪自己定力不夠,貪杯誤事之言,卻是不解,因而問道:


    “前輩所謂‘定力不夠,貪杯誤事’指的什麽?莫非是中了尊夫人的暗算,始遭拘禁的麽?”


    要知正派人士最恨那暗中傷人的行徑,所以雲震有此一問。


    高華又是一聲歎息,道:


    “話雖不能這樣說,但我首次失足,再次失算,均與那飲酒有關。說到這裏,我又得奉勸雲小友一句,飲酒誤事,除非你有千杯不醉之量,或是真能自製,淺酌而止,這酒還是不要多飲的好。”


    他唏噓搖頭,言下仍是感慨不已。


    但他並未說出事實真相,雲震反而越發好奇,道:


    “晚輩尚無嗜酒的習性,多謝前輩規勸,但不知前輩如何飲酒失足,再次失算,這與尊夫人有關麽?”


    高華頓了一頓,道:


    “這話扯得遠了,也罷,講就講個明白,免得你疑雲重重,追問不休。”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說出一段往事。


    原來二十餘年前,正當泰山第一次武會不久,高華行道江湖,在那徐州地麵遇上了當時的“打水姑娘”。“打水姑娘”容顏之美,不下於目下的雯兒,何況她科頭濯足,大異於一般女子,高華正當血氣未定之年,見到這般異於常人的美貌少女,自然難免動心。但是,嚴格講來,那僅是人類愛美的一種天性,高華不是好色之人,並無非份之念,相反的倒有一股俠義之心,覺得如此美女,獨自在江湖上行走,怕不要引起好色之人的欺淩,因之他一路相隨,暗暗加以衛護。


    人類本有七情六欲,尤其情之一字,每每來得無聲無息。高華麵對絕色美女,常年相隨,縱然未曾交談,那情愫已自然於不知不覺中茁壯萌芽,漸漸地已將自己與“打水姑娘”視為一體,不僅相隨衛護,而且處處關心了。


    這雖是暗中相戀,那力量可是龐大得很,高華在處處關心之下,不久也就發現那“打水姑娘”極不單純。


    她一路南下,繼而西行,時時相訪武林成名人物,然後就與對方比武。自然,比武時她必定蒙麵改裝,但比武之後,結果隻有兩種:其一是對方武藝平常,她一走了之,並不與人為難。其二是對方武藝了得,她就千方百計,甚至利用藥物,也得將對方收服。諸如目下金陵王之鐵娘、穀陵、單彤等,大半俱是那一時期收服的高手。如此兩年有餘,其目的究竟為何,高華仍是一無所知。


    高華雖是世家子弟,人也灑脫不羈,略帶幾分紈絝氣味,但他品格確是不錯,兩年相隨,從未有過非份之念。由於他光明磊落,宅心仁厚,深具俠義之心,當他發現“打水姑娘”行動詭異,企圖又複不明時,頓時隱憂重重,覺得武林中或將有陣極大的血腥風雨即將來臨,於是他越發緊隨不舍,暗暗為那“打水姑娘”擔起心來。這情形直到二次泰山武會以後,始才漸趨明朗。


    泰山二次武會,三方人物,俱都身負重傷,高華由北鬥劍張鑄魂大俠送回金陵王家中,治傷勢。那時間,高華日夜苦思泰山武會的種種情形,覺得“打水姑娘”所以找上北道南魔,似有統一武林,獨霸扛湖的野心。舉凡有這等野心之人,俠義之士對他大半不會有好感,但高華情愫暗生,日久彌堅,對那“打水姑娘”已經到了不克自已的地步,因之高華著實在矛盾的情緒中掙紮了一番,然後決定再履江湖,相訪那“打水姑娘”,俟機予以勸導。


    須知高華玉裹金裝,體形偉岸,容貌俊逸,本是年輕少女傾慕的,前此暗中相隨,“打水姑娘”並未與他朝過相,但自泰山二次武會以後,她雖將高華一掌擊成重傷,然則高華倜儻灑脫的影子,卻也深深印在她的心上了。


    一年以後,他倆再次相縫。


    這次相縫,那“打水姑娘”居然有說有笑,並不將高華當成仇敵,高華原是有心人,自然求之不得,於是同行同止,麗影雙雙,足跡遍及各省,儼然像是一對情深意切的愛侶。他倆各懷心事,那心事更是水火不能相容,這情形,又豈是局外之人所能了解的。


    高華外形灑脫,行事卻穩健異常。那段日子,他絕口不提有關武林的事,為的乃是怕“打水姑娘”離他而去,對武林局勢不能控製,隻等那“打水姑娘”自己提及,他才好相機勸導,做得不落痕跡。


    果然,半年之後,那“打水姑娘”終於忍耐不住。


    她首先提起婚嫁之議,再說出她的身世以及兄長被害等等事情。她請高華於泰山三次武會之時,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遂行為兄複仇之計,並且特加說明,她愛高華乃是出於真情實意,倘若高華不能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那麽,婚嫁之事;就得延到報卻兄仇以後。


    “打水姑娘”提出婚嫁之事,高華自然萬分樂意,但叫他相助“打水姑娘”遂行她那狠毒無比的複仇大計,高華當然也不會應允。從此以後,高華固然有了相勸的借口,但那“打水姑娘”卻是萬般不能接受,兩人的情意,也就有了格格不入的滋味,終於在泰山三次武會以前分了手。


    分手後的高華,一則對“打水姑娘”不能忘懷,再者對泰山三次武會也放心不下,又於會期趕到了泰山。


    那時,他本有意將“打水姑娘”的事告訴北道蘇鉉,俾謀對策,並與蘇鉉師徒共商替那“打水姑娘”追查凶手之計。隻因他是個外圓內方之人,覺得未經“打水姑娘”同意,思慮再三,仍舊沒有說出。那時如果說出,爾後武林局勢,或許又是另外一番氣象。總之,泰山三次武會,高華雖曾與北道師徒聯手對敵,但那“打水姑娘”卻始終未曾向他下手,可知她對高華的愛意並未泯滅。


    那次武會,“打水姑娘”被那羅侯神君一掌擊中肩頭,傷勢極為嚴重,高華見她踉蹌而去,心念舊情,總是放心不下,因而追下山去,將她接回家中醫治。那“打水姑娘”傷愈之後,曾經外出二次,事後知道,她乃率領往昔收服之人,前往太華山偷襲北道師徒,幸而北道師徒先期知警,避過一劫。


    自此以後,高華更是苦口婆心,一再相勸那“打水姑娘”另謀複仇之計。勸得多了,那“打水姑娘”終於有點心動。漸漸的也就極少外出,終日與高華耳鬢廝磨,相對言笑,看去好似對複仇之事已經漸漸淡忘,高華對她的戒心,也就鬆懈了不少。


    第二年七夕之夜,兩人共慶鵲橋之會,少年男女,不免心生綺念,加上兩情繾綣,戒心已懈,高華多喝了幾杯酒,醉意朦朧之下,竟自不能自持,與那“打水姑娘”結下了合體之緣,從此“打水姑娘”就變成了高華夫人。


    高夫人深愛高華,那情意倒是一點不假,但她對為兄複仇的事,並非真個淡忘,而是有了新的計議,那計義就是用夫妻之恩情,打動高華,利用金陵王世家的力量,要高華幫她複仇。


    高華對複仇之事,當然義不容辭,但他卻是擇善固執的人,既不能同意愛妻的狠毒之計,卻又別無良策,先前隻得好言導慰,豈知高夫人非但不聽,日子久了,反而漸漸焦躁厭惡起來,高華也就日坐愁城,終日借酒消愁了。


    高夫人秉性至剛,也是個心誌堅強,主觀成見極深的人,她為兄弟之仇,獨闖江湖,連父親也不顧,又怎會聽從高華的勸告?何況高華並無良策,可以為她查出凶手,以報兄仇。


    高夫人複仇之念愈來愈是強烈,終於在生下雯兒以後,逐次采取了行動。她不耐煩聽高華勸導,於是先乘高華酒醉之際,將高華囚禁在目下這塊絕地之中,然後招來昔日收伏的一批高手,暗暗從事複仇之計。因之,金陵世家變成了“金陵王”府,高華有了“金陵王”的外號,而“金陵王”高華“陰蓄死士,大有擴展門戶,雄霸天下”的謠言,也就不脛而走了。


    這就是江湖上十餘年不見高華的內情,也就是高華所以自歎“失足”,再歎“失算”,勸告雲震“飲酒誤事”的緣由。


    雲震聽罷這段往事,也不禁唏噓浩歎不已,他本想勸慰高華幾句,但又覺得時過境遷,勸慰也是多餘的了。


    豈知那高華確是灑脫得很,俄頃已自眉目開朗,一聲哈哈,道:


    “雲哥兒,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他說出往事,心情似乎開朗不少,連稱呼也變得更為親切隨和了。


    “這個……這個……”


    高華雙目一軒,道:


    “不要這個那個,你若無事問我,我可要問你了。”


    雲震一時弄不懂他的心意,連忙肅容道:


    “前輩隻管詢問。”


    高華微笑道:


    “你可知道,我向你表明身份,說出往事,目的是什麽?”


    雲震想了一下,道:


    “前輩將此處命名‘容園’,自稱‘容園隱士’,想必是對尊夫人的一種寬恕,這一點晚輩不難理解。”


    高華哈哈大笑,道:


    “錯了!錯了!我將此處取名‘容園’,固然是對賤內的容忍與寬恕,但向你表明身份,說出昔日往事,可不是純粹向你解釋‘容園’的來曆啊!”


    雲震一愕,道:


    “這個……前輩莫非是現身說法,叫我打消那與人為善的念頭?”


    高華連連點頭,微笑道:


    “正是,正是,武林中唯有以殺止殺一途可循,否則你就得急流勇退,置身事外,以免惹火自焚。不過,我另外還有一層意思,我認為你的悟性極高,頗想你能留在此處,咱們自由自在地讀讀經書,參參哲理……”


    他話未說完,雲震已經搖頭不迭,截口,


    “不!我不能!”


    他語氣非常堅決,高華不覺微微一怔,道:


    “為什麽?”


    雲震肅容道:


    “此身已非自己所有,晚輩不能自主。”


    高華眉頭一皺,微慍道:


    “還是那句話,難道我這親身經曆的事,仍不能使你覺悟?你可知道,我在內子身上耗去多少心力?試想夫婦之情,何等深厚,尚且不能影響一個人複仇之念,武林人物與你無親無故,你縱然萬分至誠,又怎能……”


    雲震眉目一軒,再次截口道:


    “前輩誤會了,晚輩所以不能接受您的盛意,乃是必須參與後年的泰山武會,消除武林中邪惡的禍根,至於與人為善之事,也不過抱定‘盡人力以聽天命’的心意而已。”


    高華蹙眉道:


    “這話豈非等於不說,我那兩重意思,你一個也沒有接受。”


    雲震暗暗忖道,他本是俠義中人,對我也是一片善意,隻是他事與願違,心誌受了折辱,雖說為人豁達,究竟是執著一端,有點偏了,我得想個法子使他振奮起來,如果能促他出山,共同對付那羅侯神君,豈非……


    他是入世的想法,念頭電轉,已有所得,當下微笑道:


    “晚輩有句不當之言,不知該不該講?”


    高華怔了一怔,道:


    “你講吧!”


    雲震道:


    “前輩認為,像羅侯神君這等邪惡之人,是否應該聽令他自生自滅,在他有生之年,讓他肆無忌憚,江湖上繼續為惡?”


    高華道:


    “這等人若能除去,自然是武林之福,還有說麽?”


    雲震微微一笑,道:


    “那麽,晚輩認為您對尊夫人一味勸導的措施,乃是前輩錯了。”


    高華著實愣了一會,半晌始道:


    “你是故作危言,聳人聽聞吧?”


    雲震搖頭,


    “晚輩決非危言聳聽,試想尊夫人為兄複仇,理上並無虧損,前輩若能一麵開導,一麵積極著手查訪凶手,以金陵世家在武林之中的聲譽,與江湖上正派人士通力合作,那凶手未必能夠遁形,況且尊夫人孝悌慈祥,定是性情中人,她見前輩諸般努力,想來當不致於堅持采用她那狠毒的計謀。”


    高華黯然道:


    “你哪裏知道整個內情,我又何嚐不曾如此努力!”


    雲震斷然道:


    “晚輩認為仍是前輩錯了。就算退一萬步講,尊夫人既然能夠將前輩囚禁於此,獨斷獨行,前輩若是竭盡心智,何嚐不也可以先期將尊夫人囚禁起來,統籌代箸?此所謂一著錯失,滿盤皆輸。難怪前輩心灰意懶,認為事不可為了。”


    他三言兩語,不但說出了高華的錯處,也認定那是高華心灰意懶的原因,高華不覺大為怔愣,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雲震見狀,繼而又笑道,


    “其實,前輩的努力,也並沒有完全白費。”


    此話出口,高華神色甚為激動,不覺訝然,


    “你說什麽?你是說,賤內已經改變原來的心意了?”


    雲震道:


    “晚輩縱然不敢斷定,卻也有了這種感覺。”


    高華頻頻搖頭道:


    “不可能!不可能!前晚她還來此與我商量,問我對那與羅侯神君聯姻結盟的事可有意見,她哪裏會改變心意?”


    雲震,


    “當時前輩怎樣表示呢?”


    高華,


    “我表示什麽?屢勸不聽,我對她那獨霸武林,以報私仇的事,早已不再聞問,這時豈會多費唇舌?”


    雲震搖頭歎息道:


    “前輩又錯了!依晚輩看來,尊夫人並非不尊重您的意見,而是您心中有了成見,不願與她商量而已。”


    高華一聲冷哼,道:


    “你以為她常常與我商量麽?那你也錯了,這是十餘年來第一次,相信如非事關潔兒終身,她也不會問我的。”


    雲震點頭道:


    “這倒也是事實,尊夫人愛您極深,前輩既然不願與聞尊夫人複仇之事,尊夫人自然不敢打擾您了。不過,前輩可知尊夫人為了令嬡,心理上已經有了變化了。”


    高華微怔,,


    “有了什麽變化?”


    雲震道:


    “晚輩乃是聽令嬡的丫頭說的。她說:尊夫人為了醫治令嬡的‘離魂’之症,十餘年來,曆盡艱辛,費盡心血,連爭霸江湖的雄心壯誌,也因之消磨殆盡……”


    高華先是一怔,繼而搖頭道:


    “丫頭之言,怎可置信?”


    雲震道:


    “有道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晚輩就曾親見尊夫人對待令嬡的愛顧之情,這事並非不可能。同時,晚輩也曾親見結盟未成,尊夫人對那羅侯公子絲毫不假顏色,甚而逐之離去,故此,晚輩倒是深信不疑。”


    高華頗感意外,目光一愣,愕然道:


    “有這等事?”


    雲震道:


    “這事一點不假,江湖上對金陵王府誤解甚多,晚輩就是唯恐尊夫人與羅侯神君結盟有成,故而急急地趕去,意圖破壞此事,不意蒼天有眼,竟治愈了令嬡的病……”


    高華連忙接口道:


    “你說詳細一點,結盟何以未成?你又如何治愈了我那潔兒的病?我那潔兒,目前是一副什麽樣的性情?”


    雲震見他急不及待的模樣,乃將參與“相親之會”的前後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聽得高華眉開眼笑,神采飛揚,雲震話聲甫落,他已滿懷感慨地喃喃道:


    “蒼天有眼!這真是蒼天有眼!”


    目光移注雲震,忽又敞笑道:


    “雲哥兒,我也得多謝你了。”


    雲震微笑道:


    “這是令嬡的福分,晚輩不敢居功。假如尊夫人的心意因此有了轉變,共同對付那羅侯神君,前輩一番努力,才算真正沒有白費,也是晚輩的另一希望。”


    高華手撚長髯,微笑道:


    “聽你剛才言講,我那內侄已到了金陵,凶手也似乎是那羅侯神君,如此說來,賤內倒是不讓須眉,我反而處處不是了。哈哈!這也不要緊,事情能夠如此結局,我也很滿意了。”


    雲震趕忙道:


    “可是,那羅侯神君不滅,武林仍是永無寧日啊1”


    高華“哦”了一聲道:


    “這個麽……我也不勸你了,你的見解似乎比我高一籌。不過,泰山武會以後,希望你攜帶潔兒來我這裏定居,至於武林蒼生,他們自有他們的福份,也應該自己努力,你就不必再去管他們了。”


    言下之意,似乎已將雲震視作快婿。


    雲震滿臉通紅,急爭,


    “不!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高華訝然道:


    “你是什麽意思!”


    雲震道:


    “晚輩的意思,是說那羅侯神君功力深厚,晚輩怕是鬥他不過,想請前輩再度出山提攜晚輩鏟除武林禍害。”


    高華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


    “我沒能說服你,想不到你倒向我遊說起來了。”


    雲震連忙辯白,道:


    “不!這不是誰說服誰,而是武林禍害必須鏟除。想那羅侯神君爪牙遍地,勢力雄厚,他本人功力又複深不可測,晚輩勢單力薄,個人修為有限,縱然不惜犧牲,前途也未必樂觀,故此想請前輩出山,匡助一臂之力。”


    高華頻頻搖頭,含笑,


    “那也不需要我,正派人士並不乏人,隻要蘇真人登高一呼,那些人足可與之抗衡,何況尚有你這後起之秀……”


    雲震不等他往下說,已急急接口道:


    “晚輩有心無力,也是枉然,至於那蘇老前輩……他老人家已經謝世了。”


    高華大吃一驚,道:


    “什麽?蘇真人過世啦?”


    雲震黯然道:


    “不但蘇老前輩已經去世,就連那北鬥劍張前輩,此刻仍是重傷在身,朝不保夕之狀。”


    高華慨然道:


    “這都是賤內作孽,她若不去參與泰山武會,蘇真人師徒哪裏會負傷,唉!看來俠義人士已經凋零不少了。”


    雲震道:


    “就因俠義人士漸次凋零,眼看那妖氣漫天,魅鬼橫行,前輩若不出山,真不知何日才得安寧了。”


    高華神色淒迷,默默無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放眼武林,唯有前輩出山,才能與那羅侯神君一拚。想那羅侯神君既是武林公敵,又是殺害令內兄的凶嫌,無論為公為私,前輩再不出山,對尊夫人也說不過去了。”


    高華煩躁的,


    “你不用出言激我,我也不是羅侯神君的敵手。”


    雲震驀站起,在那書房內踱來踱去。


    雲震暗暗忖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隻要激起他義憤,大半是會答應出山的了。


    他心中沾沾自喜,正想再說上幾句振奮心誌的話,不料高華已經站在他的眼前,目凝神光,突然道:


    “你隨北鬥劍張大俠習藝多久啦?”


    雲震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信口道:


    “不到一個月。”


    高華聞言,絲毫不見詫異之色,淡淡地道:


    “你的資秉果然異於常人,這樣吧,我將金陵世家的、‘修羅指’傳授給你,再由我修下書信一封,你去向內子討取一支千年茯苓,送去與北鬥劍張大俠服用,張大俠的傷勢當可痊愈,那時合你二人之力,泰山之會當可穩操勝算,隻要製服了羅侯神君,其餘屬下,也就不足為慮了。”


    雲震大感意外,道:


    “你……前輩仍是不願出山麽?”


    高華微笑道:


    “看來你也固執得很,我授你不傳之藝,送你稀世之藥,不也等於盡了一份心意啦!何必一定要我出山呢?”


    雲震暗暗忖道:看來他是不肯出山的了,也罷!張前輩內腑傷重,為了成全我,寧可自己苟延殘喘,這份恩德,就是付出生命,也不足以補償,眼下既有千年茯苓這等靈藥,我且先去取來,等治好張前輩的傷勢再說吧!


    他隻顧自己吟哦,高華卻誤會他又在轉些什麽請他出山的念頭,故而哈哈一笑道:


    “雲哥兒不必空費心思,我終日讀書自娛,山居已慣,怎樣也不會出山的了。”話聲一頓,目光移去窗外,但見山風呼嘯,樹木搖曳,新缺的潔月,斜斜掛在天空,已是戌亥之交,乃接道:


    “今日天時已晚,明日傳你‘修羅指’,咱們休息去吧!”


    身形一旋,轉身就向甬道走去。


    雲震見狀,頓時緊張起來,急急跟去,道:


    “前輩慢走,晚輩不能在此過夜。”


    高華駐足道:


    “為什麽?”


    雲震道:


    “晚輩必須盡早尋著那失散的朋友。”


    高華,


    “什麽樣的朋友,如此緊要?”


    雲震道:


    “其中之一就是令嬡,令嬡乃是為晚輩找尋‘玉符’而去,那‘玉符’對晚輩十分重要。”


    高華眉頭一皺,道:


    “什麽‘玉符’?怎會叫小女去找?”


    雲震這時心情焦急,隻得長話短說,道:


    “說來話長,總之,那‘玉符’關聯著一套劍法,晚輩必須持那‘玉符’,才能求得蘇老前輩遺下的劍法秘笈,才能有戰勝羅侯神君的希望。那‘玉符’失落在令嬡之手,那時令嬡正在病中,不知放置何處,如今她去找尋去了。”


    事關武林正邪之戰,眼下又關聯著他的愛女,高華顧不得詳細詢問,微一吟哦,隨即道:


    “好吧!我來寫信,你來背誦‘修羅指’秘訣。先將訣竅背熟,日後再向內子或小女學習那實用的法門吧!”


    那“修羅指”秘訣,總計不過三百字,另有三五幅運氣使力的基本圖形,雲震天姿聰穎,過目成誦,須臾已熟記在心,連那運氣使力的竅門,也有了幾分心得,高華寫好書信,走了過來,他立即將那秘訣雙手遞去,躬身道:


    “多謝前輩成全。”


    高華接過秘訣,讚許地點了點頭,道:


    “看情形你已記熟了,那好,這封信你拿著,見到內子,取得千年茯苓,別忘了請她教你實用的法門。”


    雲震恭恭敬敬接過書信,貼身藏好,高華又道:


    “你將來必歸太乙門下,太乙門以劍法聞名天下,不可沒有好劍,跟我來,我送你一柄寶劍。”


    雲震緊隨高華進入臥室,高華由那楠木床榻之下,取出一柄形式古雅的長劍,遞給雲震,道:


    “此劍名叫‘沉香’,是我金陵世家傳家之寶。此劍不但可以斷金削玉,犀利無比,另外尚有一種異處,若是內力深厚之人施展起來,劍身就會散發一種沉香氣味,那氣味可克百毒,就無中毒之慮了。”


    雲震捧劍在手,凝目望去,隻見“沉香劍”劍長二尺七八,劍柄之上,一邊一條張牙舞瓜的青龍,龍口各含一顆偌大的明珠,那明珠一半嵌在劍柄之內,一半寶氣氤氳,似有一層蒙蒙珠霧。且不說劍刃如何鋒利,就憑這兩顆明珠,以及那兩條青龍雕刻之精致,怕也是價值連城之物。


    如此寶物相送,雲震但覺受寵若驚,呐呐道:


    “這……這……前輩傳家寶,晚輩怎敢承受?”


    高華含笑道:


    “寶劍贈烈士,自古皆然,有什麽不敢承受?走吧!隻要你日後好好待我那潔兒,我也就安慰了。”


    拉著雲震,一徑出房而去。


    雲震耳聞此言,心頭頓覺五味翻騰,但這時縱有千言萬語,又如何說得清楚?隻得佩好寶劍,隨他行去。


    須臾,兩人穿過花徑,來到原先那座茅亭,高華在那亭沿下取出一捆銅索,那銅索比小指還細,一端係著一個五指形的銅爪,高華抖手一擲,銅抓立即帶起一圈圈的銅索,直向深澗對岸飛去。


    隻聽“當啷”一聲輕響,高華立將銅索扯緊,然後,“雲哥兒,你走吧,你若再來,對岸石壁中,同樣藏有‘飛索銅抓’,隻要如法炮製,就可過來了。”


    雲震心知客套已屬多餘,當即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


    “晚輩告辭,前輩多保重。”


    腳下一蹬,臨空翻落銅索之上,接著幾個起落,身形霎時消失不見。


    一陣風襲來,吹起了高華的長須,高華始才回過神來,慢慢的收回“飛索銅抓”,嘴裏喃喃道:


    “不錯!不錯!能得此子為婿,我也可以自慰了。”


    雲震飛落對岸,認準了迤東的方向,立即沿著山腰,往前奔去,希望能找到原來的入口之處,看看雯兒與大寶,可有一人在哪裏等候於他?


    他這時心急如焚,既要擔心大寶,又要擔心雯兒,更要擔心雯兒找不到“玉符”,奔跑起來,的是快若閃電,可惜路徑不明,要找一個隱秘的山洞入口,太也不易,轉了半晌,仍舊一無所見。


    他經過一株大樹,樹上忽然撲下一人,嘶聲道:


    “雲大哥……”


    雲震一驚止步,但見那人身高不滿四尺,竟是鶉衣百結的小化子齊小冬,不由兩臂一張,將他接住,急急道,


    “齊兄弟,你怎麽一人在此?歸前輩他們呢?”


    齊小冬情形十分狼狽,小臉蛋滿是焦急之色,道:


    “他們都在山上,我正在到處找你。”


    雲震道:


    “哪個山上?他們好麽?”


    齊小冬舉手朝上一指,道:


    “就在這山上,現在恐怕危險了。”


    雲震一驚,急道:


    “什麽危險?”


    齊小冬道:


    “羅侯公子率領屬下將他們困住了。”


    雲震心頭一緊,當下抓起他的手腕,喝一聲“走”,直往山上衝去。


    齊小冬道:


    “慢點!慢點!這裏上不去,得走那邊。”


    雲震微微一頓,見他手指向左方,隨即就向左方奔去。奔了一陣,忽然問道:


    “齊兄弟,你可曾見到雯兒?”


    齊小冬道:


    “沒有啊!見到我也不認得。”


    雲震又問道:


    “那麽,你可見到一個體型高大的傻小子?”


    齊小冬道:


    “傻小子?他是叫什麽‘大寶’的麽?”


    雲震連聲道:


    “正是!正是!他在哪裏?”


    齊小冬道:


    “也在山上,若不是為了他,咱們也不會被羅侯公子困住了。”


    雲震不解道:


    “究竟是怎麽回事?”


    齊小冬道:


    “咱們與你失散以後,被一批羅侯宮的爪牙困在雨花台,直到午後方得脫身,心知你必已趕去參加金陵王府的相親之會,於是急急到了金陵王府,豈知相親之會早已散去,而你竟又未回客棧。咱們在客棧等你一整天,那一本和尚忍耐不住,吵著要出來找你,誰知一出客棧,就見到兩名羅侯宮的爪牙,鬼鬼祟祟的跟蹤那個名叫‘大寶’的傻小子,一直跟到城外……”


    雲震接口道:


    “羅侯宮的爪牙是否想抓他回去?”


    齊小冬道:


    “單純地想抓他回去,咱們哪有心情管他的閑事。那羅侯宮的爪牙首先問起你的下落,傻小子不肯說,然後才將他抓去。那時咱們正在找你,自然就不能讓羅侯宮的爪牙將那傻小子帶走,於是兩下就打了起來。”


    雲震,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齊小冬道:


    “傍晚時分。”


    雲震道:


    “那麽,今日是十七?”


    齊小冬“噫”了一聲,道:


    “十八了,大哥怎麽連日子也不記得了?”


    雲震道:


    “你說下去吧!當時既然在城外,怎麽又到了山上啦?”


    齊小冬繼續道:


    “咱們從羅侯宮爪牙手中救下那傻小子,當然也是問他大哥的下落,豈知那傻小子怎麽也不說,歸隱農前輩無奈,隻得放了他,然後暗地跟蹤,直到這鍾山之麓。”


    他頓了一下,接道:


    “那傻小子人倒不傻,好像唯恐有人跟蹤,到了山下,他就不走了。也是那一本和尚性子太急,一時忍耐不住,現身又問他,嚇得他就往上逃。”


    雲震道:


    “後來又怎樣遇上羅侯公子的呢?”


    齊小冬道:


    “還不是追蹤那傻小子,羅侯公子率人追到山上,咱們就遇上了。那羅侯公子對你怨恨極深,問不出你的下落,就想殺掉傻小子泄恨,咱們知道那傻小子與你必有淵源,自然不能讓他被殺,於是又打了起來。”


    雲震“嗯”了一聲,不再言語,腳下頓時加起勁來。


    齊小冬怪聲叫道:


    “慢點!慢點!雲大哥,你這兩天究竟到哪裏去了?”


    雲震道:


    “一言難盡,回頭再說吧!”


    他這時功力又精進了一層,齊小冬被他拉著手腕奔跑,但覺山石樹木紛紛向後倒去,快捷無匹,宛如騰雲駕霧一般,內心不覺又增加了一份敬意。


    須臾,山峰已近,那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已清晰可聞,雲震心懸歸隱農等人安危,就想撇下齊小冬,先行登峰。


    忽然聽到羅侯神君的聲音峻聲道:


    “住手!統統住手!本神君今晚與人有約,爾等竟敢在此拚鬥……”


    話猶未畢,雲震心頭大震,唯恐一本和尚出言頂撞,那將是有死無生之局,當下也忘了撇下齊小冬,驀地一聲厲嘯,身形衝天而起,急急向鍾山之巔躍去。


    他這時六氣相應,內力已至‘六合歸一’之境,這聲厲嘯,在心情焦急之下所發,不覺用上丹田真氣,那真氣源源不絕,以致厲嘯之聲,清越悠揚,響徹雲霄,宛若高空雷鳴,震耳欲聾,鍾山之巔的正邪人物,莫不心神俱震,紛紛向那衝天而起的身形望去,打鬥自然歇手了。


    雲震身在空中,自己也深感意外,他暗忖道:初入“六合歸一”之境,就能一衝十餘丈,若能再加勤修,又何患不敵那羅侯神君?


    他心中又驚又喜,絲毫不敢大意,連忙鎮定心神,以意馭氣,以攜帶齊小冬,徐徐降落地麵。


    歸隱農等人定下神來,一見是他,頓時喜不自勝,忘卻了渾身浴血,一陣蜂似的湧了過來。


    隻聽西門咎冷冷的道:


    “好啊!你小子有了寸進,就撇下故人啦?”


    雲震聞言一驚。急急望去,隻見西門咎站在血泊之中,臉色慘白,半邊身染滿鮮血,左肩一道長達半尺的創口,那創口血肉外翻,白中冒紅,想是新創不久,但他對自己的傷勢卻是不加一顧,兀自須發顫動,獨目凝注,緊緊的盯著雲震,不知是情緒激蕩,抑是真正的惱怒不已?


    雲震大是震動,排開來人,撲了過去,叫道:“老前輩,您的肩頭……”


    舉手一指,閉住了西門咎的“肩井穴”,血流頓止。


    西門咎哼了一聲,氣唬唬道:


    “老叫化死不了,你說這兩天藏到哪裏去啦?”


    原來他是找不到雲震在生氣,雲震領悟到這層意思,內心越發感動,幾乎落下淚來,急急扶他走了回去,,


    “老前輩傷勢要緊,晚輩的際遇回頭再講吧!”


    要知雲震幼失怙恃,流浪江湖,上十年來,最初感到對他付出感情的,不是那北鬥劍張鑄魂,而是眼前這位心毒手狠的丐幫之疣——西門咎,因之,他縱然不讚同西門咎的為人,但那感情卻是早已深植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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