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化,大出雲震意料之外。


    按說,雲震趕來此處,目的乃是阻撓羅侯宮與金陵王府聯姻結盟,眼前情況發展至此,可說目的已達,雲震大可辭去,但他卻似有些呆了,愣愣的望著那黑衣人,竟然不知所措。


    這時,羅侯公子忽然站起,向黑衣人抱拳為禮,道:


    “晚輩有不情之請,望前輩俯允。”


    此人平日眼高過頂,目空四海,就以輩份年齡而論,他與金陵王也是同輩人物,目下如此謙卑自貶,不言可知,為的乃是高潔。


    黑衣人已經起身,似欲離去,聞言住足道:


    “說吧!”


    羅侯公子手指雲震,道:


    “晚輩可否向他追回‘羅侯心法’?”


    黑衣人看了雲震一眼,再將目光向羅侯公子,倏然,他目中精光暴射,冷聲道:


    “你倒未忘禮數,哼!”


    哼聲方落,人已轉過屏風,消失不見。


    羅侯公子怔得一怔,也不知他允是未允?


    但這聲冷哼,宛若堅冰觸體,其寒澈骨,倒將雲震自迷惘中驚醒過來。


    人雖驚醒,卻向屏風撲去,大聲道:


    “金陵王……”


    言未落,人己住足,原來鐵娘手拄鋼杖,擋住了去路。


    鐵娘冷然道:


    “幹什麽?”


    雲震惶然道:


    “雯兒她……”


    鐵娘喝道:


    “誰是雯兒?退下。”


    雲震急道:


    “雯兒就是高潔……”


    鐵娘冷哼道:


    “我家小姐名諱,豈是你叫的?”


    舉杖一掄,攔腰掃到。


    這一杖疾風勁嘯,勢道淩厲無比,雲震心中暗驚,但此刻一心念著雯兒,疾退又進,雙手一分,陡然向那鐵杖抓去,大叫道:


    “讓開!我要見雯兒。”


    鐵娘先是一怔,隨即想起前此曾被雲震抓住鋼杖,知道雲震內力渾厚無比,心中警惕,手下一壓一振,鋼杖挽起鬥大杖花,往雲震右脅搠去,怪聲叫道:


    “好哇!你要見雯兒,老身偏是不讓你見。”


    雲震已非昔日阿蒙,況且性格堅毅,決定之事,極少遇難而退,此刻他一心要見雯兒,鐵娘怎能阻止得了。


    隻見他右臂一圈,抓向杖端,左臂伸掌駢指,疾向鐵娘手腕關節切去,使的竟是“粉金碎玉掌”。


    要知雲震與雯兒耳須廝磨,相處已久,不但同床共枕,肌膚相親,而且體質相近,氣味相投,早已心心相印,不可分離。他眼見雯兒服藥錯睡,雖明知“太陽丹”對女兒家有益無害,卻仍是難以放心,總得見著雯兒無恙,才能安心離去,因之掌蘊真力,一絲也不留情。


    鐵娘一向驕狂自大,目中隻有“主人”與高潔,眼下當著許多英豪之麵,若是撤仗讓路,豈不丟盡顏臉?因之她寧可血濺當地,也不願退讓一步。


    她存下這般心思,雲震想要將她逼退,可也不易。


    這兩人同是堅毅剛強的性格,互不相讓之下,打得確是觸目驚心,凶悍無比,群豪不禁紛紛離座,圍了過去。


    忽見羅侯公子閃身撲出。一掌擊向雲震背心,喝道:


    “小子狂妄,敢在金陵王府撒野?”


    掌出在先,喝聲在後,此人端的陰狠得緊。


    雲震悚然橫飄,住足轉身,峻聲道:


    “閣下又算金陵王府什麽人?敢在金陵王府暗施偷襲?”


    他秉性寬厚,本非尖嘴利舌之人,但這時心係雯兒,已是大急,羅侯公子突施暗襲,一時也忍耐不住了。


    羅侯公子閃身撲出,群豪又複紛紛退去,原來群豪之中,半數以上,乃是羅侯宮的屬下。


    隻見羅侯公子哈哈大笑,笑聲落地,臉色一沉,道:


    “閣下練過‘羅侯心法’?”


    雲震微微一怔,暗忖道:舊話重提,此人打的什麽主意?


    心中在想,口中應道:


    “不錯!”


    羅侯公子冷然道:


    “你練過‘羅侯心法’,可知後果如何?”


    雲震道:


    “羅侯宮凶名久著,這話公子已經問過一次了。”


    羅侯公子道:


    “你記得就好。”


    目光一愣,峻聲接道:


    “說!‘羅侯心法’落在何人之手?”


    雲震夷然道:


    “在下已經說過,兩年後泰山之會,在下將‘羅侯心法’親手奉還,此話公子未曾聽清嗎?”


    羅侯公子冷哼道:


    “你還想再活兩年?”


    雲震氣極反笑,道:


    “福祿夭壽,但憑天命,公子非是執壽之神,怎能斷定在下不能再活兩年?”


    羅侯公子冷笑道:


    “可惜你練過‘羅侯心法’,你的生死握在本公子手中。”


    雲震大笑道:


    “既是如此,公子未免嚕嗦了!”


    忽聽一個爽朗的聲音敞笑道:


    “不是他嚕嗦,他是在宣布你的罪狀,動手之際,好叫在座之人不能出手幫你。”


    雲震暗暗一驚,忖道:這話不錯,羅侯宮追回本門武功。局外人自是不能插手,但羅侯公子大可直言宣布,何須轉彎抹角,看來這羅侯公子太過陰險了。


    心中在想,目光向群豪之中望去,隻見那說話之人是位文士打扮的青年人,那人身穿紫色儒衫,年約二十三四,臉貌英俊,氣度軒昂,長眉下,雙目炯炯有光,一眼可知,此人功力深厚,乃是武林中百難選一的高手。


    這時羅侯公子目露凶光,凝注那文士,喝道:


    “閣下話含譏諷,敢是有意插手架梁嗎?”


    那文士雙手一擺,笑道:


    “我無意插手,隻望貴公子不要再攪醋缸就行了。”


    突然笑聲震耳,曆久不絕,那笑聲發自紫衣文士四周,雲震留神細察,發笑之人總計一十二名,這些人有老有少,個個目射精光,太陽穴高高隆起,好似都是紫衣文士手下,俱有一身上好的武功。


    雲震不覺又驚又疑,暗暗忖道:這位紫衣人是何來路?膽敢如此戲耍羅侯公子?金陵王怎會請他前來赴會?


    疑念未已,忽見羅侯神君站將起來,道:


    “若是老夫兩眼未花,尊駕該是關外五龍山‘鎮遠侯’薛逸民門下?”


    紫衣文士心頭一驚,臉上神色如故,笑道:


    “盛名之下無虛士,在下足跡少履江南,神君能以一言判定在下出身門戶,足見高明!


    足見高明!”


    羅侯神君倏然變色,陰聲道:


    “那也不比閣下狗鼠逾牆之技高明多少。”


    紫衣文士朗聲—笑,道:


    “狗鼠之技,趁虛蹈隙,雖含兵家之理,卻當不得高明二字,倒是神君爪牙,日處優涯、沒有什麽大用了。”


    這兩人唇槍舌劍,各展損人之技,隱隱之中,火藥氣味極是濃重,華堂內刹那沉寂下來。


    雲震不禁暗暗忖道:羅侯宮的爪牙往來巡梭,緊張萬分,原來是攔截這位什麽“鎮遠侯”


    薛逸民門下。但不知“鎮遠侯”究竟是何等樣人,又如何與羅侯神君結下仇怨?


    他留神觀察紫衣文士,覺得紫衣文士雖是利嘴薄舌,卻不失是個方正直之人,尤其是,麵對羅侯神君這等魔頭,居然談笑自若,毫不慌忙,而且詞鋒銳利,絕不相讓,這份膽氣,這份魄力,雲震倒是衷心佩服!


    要知雲震也是極端正直之人,但他過於寬厚仁恕,雖是麵對惡魔,滿腔怒火,也不會逞口舌之利,出門損人,這紫衣文士卻是毫無顧忌,倒也算是替他出出怨氣了。


    羅侯神君果然經不起一再撩撥,隻見他臉色一沉,喝道:


    “黃口孺子,尖嘴利舌,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說!薛逸民來了沒有?”


    紫衣文士不動聲色,道:


    “垂垂老朽,昏潰無能,用不著勞動家祖鶴駕。”


    羅侯神君須發皆張,目中神芒暴射,右手已自提上桌麵,眼見就將發難,那紫衣文士忽然目光一愣,沉聲喝道:


    “丁振魁,這裏是金陵王府,不是你羅侯魔宮,你要知情識趣,莫要貽笑大方。”


    他說的乃是實情,羅侯神君全身一震,這等時機,他正欲拉攏金陵王,怎能在金陵王府與人動手?但他豈有容人之量,一怔過後,隨即冷聲道:


    “也罷!說個時地,老夫要替薛逸民教訓於你。”


    紫衣文士道:


    “在下入關,目的就是找你,你若不將先父一段公案交代明白,上天入地,在下也不會放鬆於你,時地你說吧!”


    羅侯神君咬咬牙,說道:


    “明晚三更,鍾山之巔,老夫等你。”


    紫衣文士道:


    “在下準時候教。”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悻悻坐了下去,一場風雨,就此雲消霧散,大大地出於群豪意料之外。


    但群豪卻也知道了兩樁事。第一:羅侯神君本名叫做丁振魁。第二:羅侯神君與眼下這位紫衣文士似有殺父之仇,明夜三更,在鍾山之峰,將有一場武林罕見的血腥之爭。


    紫衣文士忽又轉向羅侯公子,道:


    “在下與令師相約,本不關你的事,貴公子為何發起呆來?莫非改變了主意,對雲公子練過‘羅侯心法’一事,不予追究了?”


    羅侯公子看似儒雅,但此刻麵對紫衣文士,卻是倉倉促促,氣焰一落千丈,空有滿腕怒火,卻不知如何發泄。


    雲震暗忖道,這人言詞犀利,立場恍恍惚惚,此刻又似唯恐天下不亂,不知他究竟存著什麽心?


    忽聽羅侯公子峻聲道:


    “雲震,‘羅侯心法’落於何人之手,你說是不說?”


    雲震一驚,忖道:他果真向我發起狠來了。


    心中不齒,口中淡然道:


    “出賣旁人之事,雲某不屑為。”


    羅侯公子怒喝道: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震忽覺無比厭惡,怒目道:


    “雲某敬你年長,處處容忍,若是認為雲某可欺,那你錯了。”


    羅侯公子道:


    “本宮提醒你一句,羅侯宮懲治門下手法,殊非常人所能忍受……”


    雲震截口冷聲道:


    “羅侯宮凶名在外,那手法雲某早已領教過,當年雲某身負重傷,你散去我一身功力,又點斷雲某‘厥陰心經’,斷言雲某隻有一十三日好活,如何如何……”


    一聲怒吼,截斷話頭,羅侯公子身形一晃,倏地撲了過來,健腕一揮,勁風急襲,呼地一掌,向雲震胸口拍去。


    他惱羞成怒,身法快捷,掌勢極為淩厲,雲震馬步微挫,橫拳猛搗,直往對方手腕撞去,冷聲道:


    “你早該出手了。”


    羅侯公子冷冷一哼,眼見雲震拳勁如山,若不撒招,手腕勢必被他一拳撞斷,當下右掌一翻,抓向雲震肘骨,左掌快如電光石火,突然擊了過去。


    這兩掌連環進發,使得天衣無縫,端的是江湖少見。


    雲震見他左掌擊到,立即吸腹含胸,左拳一晃,往他有腕砸去。


    羅侯公子聳然動容,暗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小子武功博雜,進展快速,假以時日,定成大害……


    心念未已,殺氣大盛,掌勢疾變,一招“天動地搖”,霍然拍擊過去。


    這招“天動地搖”,乃是“天辟神掌”中三大厲害殺手之一,羅侯公子與張鑄魂齊名,數十年功力,豈同小可,這時存心斃敵,一掌擊出,勢若奔雷掣電,銳不可當。


    雲震夷然無懼,左臂一穿一扭,駢掌如刀,當橫砍去,右拳倏然由肘下穿出,一招“黑虎偷心”,猛擊對方丹田。


    這是兩敗俱傷的招式,雲震但憑銳氣,威猛殊不可擋,羅侯公子大吃一驚,急向一旁閃去,喝道:


    “小子不要命了?”


    雲震冷哼道:


    “要命就別動武。”


    欺身進擊,雙掌齊齊攻去。


    轉眼間,二人拳掌翻滾,對拆了一十九招。


    兩人出手之快,目不暇接,攻拒之間,奇奧絕倫。雲震那膘悍威猛的氣勢,看得羅侯神君悚然動容,隻見他手捋須髯,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憂是驚,紫衣文士雖然氣度從容,這時也不覺站起身來,目光凝注,愣在當地。


    華堂內不下八十餘人,此刻是鴉雀無聲,除卻勁風呼嘯,幾乎落針可聞。


    羅侯公子愈打愈是心寒,但覺雲震招式之奇,武功之雜,幾乎包羅天下武林各門各派之精髓,有時眼看就要得手,他又忽出怪招,逼得自己不得不變招急退,以求自保。


    殊不知雲震之怪招,乃與雯兒長日搏鬥,共同研創出來,若論法度,確不合武術常規,但卻出手迅捷,變招神速,凶猛絕倫。至於各派之武學精髓,乃由張鑄魂贈予的武學劄記上得來,雲震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偶而用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雲震畢竟修為有限,經驗不足,前此並非羅侯公子之敵,此刻又對羅侯公子心存厭惡,但知一味強攻,卻不知保持體力,須臾已覺心躁氣浮,內力難繼。


    這時,忽聽一個嬌柔和悅的聲音,呼喚道:“雲震,雲哥,你在哪裏?”


    雲震聽得呼喚之聲,心頭大震,脫口叫道:


    “雯兒,我在這……”


    話猶未畢,啪的一掌,擊在肩上,一股沉猛如山的力道,將他的身軀擊得淩空飛了出去。


    臨敵交手,講究抱元守一,心無二用,雲震本已心浮氣躁,內力難繼,這一分神他顧,麵對羅侯公子這等絕頂高手,未曾被他擊斃掌下,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一條人影由屏風後奔出,兩臂一張,恰好將雲震接住,這人影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美絕如仙,正是雯兒。


    她身上長裙虯地,仍是高潔剛才的裝束,但頭上雲鬢已鬆,腳上也未著鞋襪,長發披垂兩肩,天足粉妝玉琢,飄飄然好比雲端仙子,華堂眾人,一時都瞧得呆了。


    雯兒放下雲震,眨眨眼睛,關切地道:


    “雲哥哥,你……與人打架了?”


    雲震左臂下垂,痛澈心肺,咧咧嘴,無以為詞。


    雯兒忽然歎口氣道:


    “那一定是金陵王,我又被他擄來了,你……你怎麽打得過他呢!”


    伸出手去,輕輕摸撫雲震肩頭,蜜愛輕憐,真情洋溢,這情景,當真令人羨煞。


    雲震心頭不知是喜是憂,忘了傷痛,輕聲道:


    “你還好麽?”


    雯兒盈盈一笑;道:


    “我沒有什麽,隻是睡了一覺,醒來我就問你,那丫頭說你也來了……”


    雲震心頭發澀,嘴上說道:


    “所以你就急著找我?”


    雯兒道:


    “是啊!”


    話聲微頓,美目凝注,忽然又道:


    “我們回家吧!”


    拉起雲震右手,旁若無人,款款向前行去。


    華堂內不下八九十位豪客,這些豪客,她好似全未看見,這些豪客,竟也紛紛退避,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他們乃是瞧得呆了,他們幾曾見過這般嫻雅端莊卻又美豔如仙的少女?又幾曾見過如此真摯專一的情愛?雯兒沒有做作,不需做作,舉手投足、一言一動,莫不自然顯示她心目之中隻有雲震。他們俱都看得出來,雯兒正有許多事想問雲震,但她什麽也不問,隻輕巧地說了一聲:“我們回家去”。這輕巧的一句話,包含著多少關切與愛意,發愣的群眾,怕是再也體會不出了。


    但他們仍舊不免生疑,紛紛暗忖道:她不是高潔嗎?怎會又是雯兒?


    群豪盡管生疑,那羅侯公子嫉火中燒,卻已不能忍耐了。


    隻見他雙目盡赤,驀地撲了過去,大喝道:


    “站住!”


    雯兒一驚,飛快轉過身來,擋在雲震身前,張大眼睛道:


    “你要幹什麽?”


    她語氣驚疑參半,聲音卻是甜美柔和,神情也是和藹天真,羅侯公子與她四目相接,氣焰不覺消失殆盡,結結巴巴的,竟然答不上話來。


    雯兒美目一轉,忽然問道:


    “你是金陵王手下麽?”


    羅侯公子啼笑皆非,道:


    “我……我……”


    突然間,一陣羞愧襲上心頭,暗道:我乃堂堂羅侯公子,被人看作金陵王手下,傳了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當下臉色一沉,峻聲道:


    “你這丫頭故作癡呆,瘋瘋癲癲,膽敢作弄於我?”


    雯兒蹙眉道:


    “你這人好無道理,不是金陵王手下也就算了,何須生氣罵人呢!”


    轉過身去,又向雲震道:


    “咱們走,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純潔敦厚,與人無爭,這是雯兒本性,羅侯公子雖然對雯兒、高潔乃是一人,早有所疑,但卻不知雯兒身患“離魂”之症,隻當眼前的雯兒,必是原先的高潔,因之認為雯兒假癡假呆,乃是蓄意作弄他。


    他自幼由羅侯神君撫養長大,耳染目濡,心胸本來狹窄,此刻嫉火中燒,哪能靜心分析經緯,當下一哼,忖道:好哇!你往日口口聲聲欲置雲震於死地,原來乃是蓄意玩弄人,本公子豈是你能玩弄的?本公子若是讓你稱心如意,日後羅侯宮焉能揚威武林?


    不知他作了何種決定,隻見他陰陰一笑,道:


    “高潔,你回來!”


    雯兒充耳不聞,雲震卻不覺一震止步。


    羅侯公子又道:


    “高潔,你假癡假呆,故作不識得本公子,敢是以為雲震比本公子小上幾歲麽?”


    雲震霍地轉過身來,怒目厲聲道:


    “閉上你的鳥嘴!”


    雯兒見雲震突然發怒,急忙柔聲道:


    “雲哥哥,你跟他生氣麽?”


    羅侯公子搶著接口道:


    “你與我花前月下,同出同進,他瞧著心裏難受,自然是與本公子生氣啦!”


    雯兒皺眉嗔聲道:


    “胡說八道,我又不認得你,何時與你同出同進?”


    羅侯公子得意的笑道:


    “高潔,別裝模作樣了,玄武湖、燕子磯、雨花台、雞鳴寺,半月以來,本公子陪你走遍了金陵城每一名勝古跡,難道你忘啦?”


    雯兒訝然道:


    “高潔?你說我是高潔?”


    羅侯公子哈哈一笑,道:


    “不用再假作癡呆了,假若再作癡呆,本公子將要以為你是個朝秦暮楚,水性楊花之人了。”


    雲震眼裏將要噴出火來,但未等他發作,已聽一個憤怒的聲音,朗聲道:


    “稟公子,此人無恥,屬下已經不能忍耐。”


    此言一出,羅侯公子的心思當真是昭然若揭,高潔與他同遊,容或確有其事,但“朝秦暮楚,水性楊花”八個字,不啻為他自己揭穿了陰謀,這陰謀誌在中傷,可謂陰毒無恥已至極處了。但聞那位紫衣文士道:


    “嗯!此人端的無恥已極。去吧!點到為止,不可傷人。”


    原先請命那人尚未有所行動,忽聽金陵王的聲音悠悠傳來,森嚴無比的道:


    “不勞費神,小女與羅侯公子之事,讓他們自己解決,各位可以請便了……”


    話聲微頓,又接道:


    “神君請率貴屬暫回寓所,約談之事,另行再議,招待不周,尚祈見諒。”


    群豪同感一怔,覺得金陵王行事大違常情,的確是神秘詭異己極,但主人既已出言逐客,自是不能再留。


    紫衣文士首先起立,向羅侯神君抱拳道:


    “神君勿忘明晚鍾山之約。”


    目光朝雯兒、雲震一瞥,率領屬下,當先離去。


    羅侯神君一聲冷哼,欲行又止,目光朝雲震等三人望去。


    那神態威猛的莫成,忽然高聲道:


    “主公,咱們不要走了。”


    羅侯神君微微一怔,接著舉手一揮,喝道:


    “走!”


    大步行去,轉眼消失不見。


    莫成倒是忠心不二。唯命是從,聞言毫不遲疑,隨後跟去,刹那間,羅侯宮門下相跟而去,走得一個不剩。


    這時,偌大一座華堂,就剩下雲震等四人。


    雲震舉目四顧,神色肅然;羅侯公子望著雯兒,目不稍瞬;雯兒神情迷惘,似在用心思索;那白發蕭蕭的鐵娘,站立遠處,遙遙注視著三人動靜,這四人俱都默然無語,華堂內突然岑寂下來,


    岑寂中,但聞雯兒喃喃自語,道:


    “高潔……高潔……他們怎麽都說我是高潔?”


    螓首微抬,目注雲震,問道:


    “雲哥哥,我是高潔麽?”


    雲震一震回頭,隻見雯兒瞪大眼睛,神色惶惑不安,這張臉本是天真無邪,純潔無疵的,這時竟已隱藏著憂慮,雲震不覺心頭一痛,嚅嚅喟喟歎道:


    “這……這……個中內情複雜,你不要去想它了。”


    他不願雯兒純潔的心靈,印上高潔狠毒的陰影,況且離魂之症,古怪離奇,說也說不清楚,他隻有含混其詞,希望雯兒不要去想它。


    雯兒心思敏捷,凝目不瞬道:


    “你這樣說,我與他同遊的事,那是真的了。”


    羅侯公子甚為自得,陰陰笑道:


    “自然是真的,本公子何須騙你。”


    雯兒臉露厭惡之色,嬌叱道:


    “你究竟是準?”


    羅侯公子傲然道:


    “羅侯公子。”


    雯兒皺眉道:


    “羅侯公子?……那麽,‘羅侯心法’原是你的了?”


    羅侯公子微微一怔,暗忖道:她怎麽忽然提起“羅侯心法”?


    殊不知雯兒心中隻有雲震,凡是雲震說過的話,她必定牢牢記住,永遠不會忘記,羅侯公子縱然聰明絕頂,卻也無法推測其中的原因。


    隻見他一怔過後,隨即傲然道:


    “不錯!那‘羅侯心法’正是本宮之物。”


    “那很抱歉,‘羅侯心法’咱們丟了,等找到以後,咱們再還你吧!”


    羅侯公子道:


    “不關你的事,本公子會向姓雲的小子索取。”


    雯兒眨眨眼睛,恍然道:


    “哦!我知道了,雲哥哥的肩頭是你打傷的,你向他索取‘羅侯心法’?”


    羅侯公子本是聰明人,他已感到,隻要事涉雲震,雯兒就顯得萬分關心,連本身的事也給忘了,這現象令他不能忍受,因之他臉上殺氣騰騰,冷聲道:


    “打傷他乃是小事,本公子要取他性命。”


    這一刻,雲震一麵在思索如何向雯兒解說“離魂”之症,一麵在觀察兩人動靜,聞言不覺重重一聲冷哼。


    雯兒聽見雲震冷哼,急道:


    “雲哥哥,你身上有傷,動不得氣,他也許說著玩的。”


    羅侯公子縱聲狂笑,道:


    “高潔,別再肉麻當有趣,要知你與本公子已有婚嫁之議,倘若如此不知羞恥,本公子可是不能忍……”


    雲震未等他將話說完,倏然怒吼道:


    “無恥!雲某容不得你。”


    閃身撲出,一掌擊去。


    這一掌,他乃含怒而發,勢道淩厲,掌風倏然,的是快速威猛已極。羅侯公子正待舉掌迎去,雯兒已經喊道: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叫喊聲中,也不知她用的什麽身法,已經後發先至,擋在雲震身前,雲震見狀,駭然將掌力自動卸去。


    雯兒落地站穩,隨即道:


    “羅侯公子,你弄錯人了,我不是高潔。”


    羅侯公子斷然道:


    “你是高潔,你就是變成蝴蝶變成風,我也認得。”


    “我不是。”


    羅侯公子道:


    “你是!”


    雯兒道:


    “我已經仔細想過,你說曾經陪我遊過名勝古跡,我連一點印象也沒有,一定是你認錯人了。”


    羅侯公子道:


    “我沒有認錯。本公子陪你遊山玩水,知道的人很多,你說你想不起來,那是你故作糊塗。”


    雯兒道:


    “據說那高潔與我相似,旁人必定也將我誤作高潔了。”


    羅侯公子道:


    “旁人也許會認錯,我卻不會。”


    雯見蹙眉道:


    “你這人強詞奪理,一廂情願,不與你說了。”


    轉過身去,牽起雲震,又道:


    “走!咱們不理他。”


    羅侯公子縱身一躍,擋住去路,峻聲道:


    “你裝聾作啞,打算哪裏去?”


    雯兒嗔聲道:


    “你要怎樣?你一定要打架?”她雖有怒意,臉色仍是十分柔和嫻美,麵對如此柔和嫻美,宛若瑤池仙子的雯兒,羅侯公子再是凶狠,卻也發作不出來,隻見他微微一怔,無奈歎了口氣,道:


    “我並非要和你打架,我是想讓你明白,我……我……我在愛你。”


    雯兒猛地後退一步,如遇蛇蠍,訝然道:


    “你……你……莫非瘋了?”


    羅侯公子搖頭道:


    “我沒有瘋,若是瘋了,我也……我也就解脫了。”


    他頓時變得無比軟弱,話落,頭已深深垂了下去。


    雯兒臉色發白,緊緊依靠雲震,顫聲道:


    “你……你……必定是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羅侯公子再次抬頭,已是萎頓不堪,淒然道: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那壺公峰的盆地之中,從那時起,我心裏已經深深烙下你的影子,就想娶你為……”


    雯兒覺得此人十分可厭,黛眉輕鎖,截口道:


    “不要再說啦!我從來沒有去過壺公峰,那是什麽樣子,我全不知道。”


    羅侯公子道:


    “你去過的,你就住在那裏。那裏四山屏列,壁立千仞,串聯著兩塊盆地,四周崖壁上鬆柏蒼翠,遍生綠苔,盆地中奇花異草,萬紫千紅,那裏有清潭,有飛瀑,有荷塘亭榭,石徑洞府……”


    雯兒聽得呆了,眨眨眼睛,接口道:


    “還有小白、小青,小翠……”


    羅侯公子微微一怔,隨即目光一亮,道:


    “對!還有小白猿、小翠鳥、小……”


    雯兒刹時眉開眼笑,道:


    “不錯,我住在那裏,那是我的家,那叫‘小瑤池’,不叫壺公……”


    她心地純潔,不愉快的事很容易丟開,但話未說完,突然目光發直,愣愣的發起呆來。


    雲震心頭大震,右臂一圈。將雯兒摟在胸前,急道:


    “雯兒!雯兒!你怎麽啦?”


    雯兒幽幽一歎,道:


    “我怕我真是高潔了。”


    雲震鬆了口氣,但卻黯然道:


    “雯兒,莫胡思亂想,我們回家去。”


    雯兒喟歎道:


    “雲哥哥,‘小瑤池’是你我的小天地,這人竟說在‘小瑤池’見過我,又認定我是高潔,我真是高潔嗎?”


    雲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聽一個親切的聲音慈祥地道:


    “孩子,你本來就是高潔,那有什麽不好呢?”


    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注目,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屏風之前,已經站立著一位宮裝高髻的美貌中年婦人。中年婦人眉目如畫,眼神清澈,雍容華貴之中,有一種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嚴氣慨,但此刻目光投注在雯兒身上,即是分外慈愛和善,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雯兒見到中年婦人,隨即掙脫雲震懷抱,喊一聲“媽”,人已乳燕一般飛撲過去,但羅侯公子見到那中年婦人,卻是渾身一顫,大大吃了一驚,駭然道:


    “你……你……打水姑娘?”


    中年婦人牽住雯兒的手,蓮步輕移,款款走了過來,說道:


    “泰山一別,匆匆二十一寒暑,難得公子不忘妾身,但妾身早與金陵王高華結禮成婚,公子這稱謂得要更改了。”


    雲震曾聽張鑄魂說過泰山往事,知道“打水姑娘”心機深沉,手段冷酷,武功更是別走蹊徑,高不可測,現下耳聞中年婦人如此對答,心裏不免暗暗吃驚,也不由恍然而悟,忖道:


    原來她嫁了金陵王,難怪二十年來,不再見她在江湖上現身。


    雯兒見到金陵夫人,心情已經穩定下來,這時戚然道:


    “媽!您說我是高潔?”


    高夫人含笑道:


    “娘豈會騙你?”


    雯兒問道:


    “那麽,您是我親娘?”


    高夫人點頭道:


    “兒是為娘親生。”


    雯兒眉頭一皺,道:


    “金陵王?”


    高夫人道:


    “自然是你爹爹了。”


    雯兒神色一黯,忽然閉口不語。


    高夫人立即將雯兒拉近身側,輕輕摟住,柔聲道:


    “孩子,娘願你終身歡樂,你本無憂慮,現在怎麽變得多愁善感了?來,笑一笑,娘還要為你處理事情呢!”


    雯兒性格柔順,聞言果真勉強笑了一笑。


    高夫人喊“乖兒”,這才抬起頭來,目注羅侯公子,冷然道:


    “妾身對公子深感歉疚。”


    羅侯公子一愕,道:


    “晚……本公子不明夫人所指?”


    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為了小女,荒廢公子不少時間。”


    羅侯公子又是一愕,道:


    “這……本公子幸蒙專寵,不勝榮幸……”


    高夫人截口道:


    “可惜小女少不更事,辜負了公子一片盛情。”


    羅侯公子目瞪口呆,半晌方道:


    “家師曾與金陵王有過婚嫁之議,這事尚請夫人玉成。”


    高夫人冷然道:


    “公子儀表非凡,文才武學,堪稱武林翹楚,小女願意匹配公子,妾身原無話說,怎奈小女之心,另有所屬……”


    羅侯公子急急道:


    “令嬡她……”


    高夫人舉手作勢,厲聲道:


    “不必你說,妾身自始至終,身在後堂,許多細節,妾身聽得明白,俗語說:知子莫如父,知女莫若母,公子盛意,妾身替小女心領了。”


    羅侯公子心中打鼓,嘴上囁嚅道:


    “這個……”


    高夫人斷然道:


    “公子請便,從今以後,但願公子自重,莫再打擾小女寧靜,並望公子回稟令師,妾身有閑,自當前往拜候。”


    羅侯公子麵對當年的“打水姑娘”,如今的金陵王夫人,可謂心有餘悸,雖有滿腹怨言,卻是不敢開口,囁嚅有頃,仍隻得抱拳一拱,道:


    “既然如此,本公子告退。”


    轉身行去,竟似突患足疾,良久方始消失不見。


    雲震眼望羅侯公子頹唐無力的背影,不覺搖了搖頭,看等那背影消失,他方始緩緩轉過身來,向高夫人望去。


    高夫人恰恰也在瞧他,那清澈有神的眼睛,這時又變柔和了。


    雲震暗暗忖道:這位夫人的是高明,三言兩語,就將這等棘手之事處理好了,若非知道她的往事,誰能相信像她這樣高貴和葛的人,會有這等霹靂手段?


    隻見那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孩子,苦了你啦!”


    雲震呆了,這回連思維也停止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高夫人竟會對他這般親切,睜大眼睛,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高夫人又道:


    “你那肩頭的傷勢不要緊吧?”


    雲震這才回過神來,他畢竟與常人不同,片刻已自十分鎮靜,欠身作禮道:


    “謝謝夫人關注,些須微傷,晚輩尚能承受得了。”


    高夫人含笑道:


    “嗯!你毅力過人,心地寬厚,十分難得,潔兒與你為友,妾身放心一半了。”


    雲震不覺脫口道:


    “雯妹溫純善良,晚輩責無旁貸,自當竭力愛護她。”


    高夫人點點頭,道:


    “謝謝你了。”


    雲震順口道:


    “不敢當夫人言謝。”


    高夫人道:


    “該當的,若非你那‘太陽丹’,潔兒那古怪的病症,不知何日痊愈呢?”


    雲震大感意外,愕然道:


    “太陽丹?”


    高夫人點頭含笑道:


    “真是‘太陽丹’,‘太陽月’藥性猛烈,本是女子脫胎換骨,伐毛洗髓之靈藥,一般練武的女子得服此藥,內力將倍勝往昔,而且愈練愈是精純,可達三花聚頂的最高境界,卻不知此藥對潔兒之病,竟也能收奇效……”


    她話聲微頓,接道:


    “潔兒之病,本是兩根主腦神經錯綜交亂所形成,此病由胎裏帶來,種因於父母之性格與血液,我以為終身已無治愈之望,因之終日惶惶,內心沉痛不已,深感愧對潔兒,殊不知……孩子,你竟救了潔兒。”


    雲震完全聽得呆了,瞪著眼睛,一言不發。


    高夫人微微一笑,又道:


    “也虧得是你,你似乎對潔兒之病早有所知,而且深悉潔兒另一種性格,竟用激將之法,令潔兒自動服下‘太陽丹’,設非如此,那時的潔兒,可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孩子,你真聰明,當時妾身竟也被你瞞住了。”


    她自己愛用心機,以己度人,認為那是雲震蓄意而為的傑作,殊不知雲震此刻正在暗暗叫喊著:慚愧!慚愧!


    這時,雯兒滿臉疑色,接口道:


    “媽,您在講我嗎?”


    高夫人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掌,撫摸著雯兒的秀發,微笑道:


    “為娘隻有你一個女兒,自然是在講你。”


    雯兒訝然而又微覺不安地道:


    “聽說高潔心狠手辣,我怎麽會是她呢?”


    高夫人神色一黯,道:


    “那是病症,乖兒不要放在心上。”


    雯兒蹙眉道:


    “我對高潔的事,一點都不明白……”


    高夫人道:


    “你若知道,那就不是病了。”


    雯兒道:


    “世間竟有這樣稀奇古怪的病……”


    高夫人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身患這種離魂之症,乃是你我母女共同的不幸。”


    雯兒道:


    “離魂之症?那是什麽病?媽能告訴我嗎?”


    高夫人道:


    “現在告訴你,自也無妨,來,坐下聽娘講。”


    她隨便選了張椅子坐下,雲震與雯兒也各自選了張椅子坐下,她尚未往下說,雲震已經擔心的問道:


    “夫人是說,雯妹的病已經痊愈了?”


    高夫人點了點頭,微笑道:


    “嗯!潔兒昏睡時,我……我本在屏風之後,見引鳳丫頭將她抱去內宅,我放心不下,急急趕去助她發藥行氣,真氣行脈,但覺潔兒那錯縱複雜的主腦神經,竟慢慢各歸其位,恢複了正常,想來已經完全複原了。”


    雯兒奇道:


    “沒有恢複正常以前,我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高夫人道:


    “樣子倒無差別,性格脾氣,聰明才智,卻是大不相同了。”


    雯兒道:


    “怎樣不同呢?”


    高夫人歎口氣道:


    “你現在的一切,自己明白,不需為娘說了,但當你變成另一個潔兒時,卻是精明冷酷,整日憂慮,睥氣極大,恨天恨地,唉!就連為娘也恨上了。”


    雯兒大為驚疑,道:


    “有這等事?”


    高夫人道:


    “事情不會假,你那時還恨不得殺死雲震呢!”


    雯兒大驚失色,張大眼睛,問雲震道:


    “雲哥哥,這是真的麽?”


    雲震苦笑道:


    “那是病態,怪不得你,雯妹不要放在心上。”


    雯兒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嚅嚅道:


    “我……我……我……”


    高夫人連忙伸出手去,撫慰道:


    “乖兒別著急,你現在已經大好,再也不會變成另一個潔兒了。”


    雯兒恍若未聞,呆坐椅上,臉色漸漸變得白了。


    雲震大為心痛,急道:


    “雯妹,你在想什麽?另一個高潔並非是你,你是雯兒,高潔的作為與你無關,你何必如此自責?”


    他聲音很大,好似唯恐雯兒聽不見。


    雯兒的眼睛活動了,喃喃道:


    “高潔與我無關,我是雯兒,我是雯兒。”


    這時,高夫人眼神之中忽露奇光,看了雲震一眼,雲震一無所覺,接道:


    “是啊!高潔是高潔,你是你,你沒聽雲震說嗎?你不會再變成另一個高潔,你的病已經好了。”


    雯兒眨眨眼睛,看看雲震,又看看高夫人,說道:


    “病好了?病好了?媽……”


    撲去高夫人身上,驀地哭將起來。


    高夫人眼眶一紅,輕輕撫摸著她,哽咽道:


    “乖兒!痼疾已愈,你該高興才是,別哭了。”


    雯兒緩緩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道:


    “媽,您不怪我吧?”


    高夫人道:


    “傻孩子!娘怪你什麽?”


    雯兒道:


    “我再也不會恨您了。”


    高夫哦了一聲,破涕為笑,道:


    “你從來就未恨過為娘,恨娘的乃是另外一人,快別記在心上,來,起來,娘有話問你。”


    雯兒如言坐了起來,高夫人又道:


    “乖兒,你病體己愈,有什麽打算嗎?”


    雯兒擦擦眼睛,訝然道:


    “什麽打算?”


    高夫人笑道:


    “譬如說……”目光望著雲震,話卻故意頓住。


    雯兒順她的目光向雲震望去,恍然道:


    “哦!……我與雲哥哥回家去。”


    高夫人神色一黯,軀體微微顫了一下,道:


    “你仍不願跟為娘在一起?”


    雯兒道:


    “不!媽不知道,那‘小瑤池’真好啊!不過,我會和雲哥哥回來看你的。”


    高夫人蹙然道:


    “乖兒不是對為娘感覺不滿吧?”


    雯兒搖頭道:


    “不是的,媽很好,但我還是想回‘小瑤池’去。”


    高夫人道:


    “這裏有丫環侍仆,也有亭台樓榭,魚鳥花樹,不比那‘小瑤池’更好嗎?”


    雯兒想了一下,道:


    “這裏的人很俗,景色也比不上‘小瑤池’自然優雅,媽若去過,就知道那裏比這裏更好了。”


    高夫人歎口氣道:


    “你好像不是為娘生的孩子。”


    雯兒微微一怔,道:


    “怎麽不是呢?我不是你親生的嗎?以往我以為是天地所生,現在我知道那是我錯。”


    高夫人苦笑道:


    “你一人去往‘小瑤池’,為娘如何放心得下?”


    雯兒眼睛一轉,道:


    “那不要緊,有雲哥哥陪我呢!媽盡管放心。”


    高夫人眼中又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向雲震瞥了一眼,說道:


    “你雲哥哥有事在身,怕是不能陪你了。”


    雯兒先是一怔,繼而說道:


    “那也不要緊,我陪雲哥哥先去辦事,辦完事再回‘小瑤池’就是了。”


    高夫人神色越發黯淡,雙眉緊蹙,口齒啟動,一望可知,她內心實是萬分難過,半晌,隻聽她長長歎了口氣,道:


    “好吧!你去吧!你既然執意要去,為娘也隻得由你了。”


    她必是經過一番克製,始才說這話,但雯兒卻似一點也不覺得可貴,隨即站起身來,去拉雲震,道:


    “雲哥哥,咱們走吧!”


    雲震自從得知雯兒痼疾已愈,一直顯得凝凝呆呆,原先他在想: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太陽丹’治愈了雯兒的宿疾,好似冥冥中早已安排好了,“打水姑娘”嫁給金陵王,隱跡於此,成了雯兒的母親,似乎也是一種報應。但究竟報應什麽?卻又想它不出來。隨後他眼見金陵王夫人骨肉情深,雯兒對親情卻又如此漠視,因之他深深同情高夫人,覺得該勸雯兒留下,豈料,正當升起此念,雯兒已經催他走了。


    這時,雲震雖然已經站起,心頭仍是渾渾噩噩,正在想那勸導雯兒之法,神智並沒完全清醒。


    突然,他感覺兩道電芒向身上射來,猛一凝神,原來那是高夫人清澈的目光,隻聽高夫人一字一頓,道:


    “雲震,我有話問你,你要誠懇回答。”


    雲震為她聲氣所懾,一時不由自主欠身道:


    “是!”


    高夫人道:


    “高氏門中,僅此一女,你可知道?”


    雲震道:


    “晚輩知道。”


    高夫人道:


    “我將潔兒交付予你,你能始終如一,善待於她嗎?”


    雲震道:


    “能!”


    高夫人道:


    “你可明白‘誠信’二字何意?”


    雲震遭:


    “晚輩明白,言必行,行必果,是謂‘誠信’。”


    高夫人忽然幽幽一歎,道:


    “你……你們走吧!我也是顧慮太多了!”


    起身行去,已自泫然欲泣,瞬息消失於屏風之後。


    雲震無端打了個冷顫,悚然抬頭,哪裏還有高夫人的影跡。


    雲震怔得一怔,那鐵娘也已轉身離去。


    又聽雯兒脆聲道:


    “雲哥哥,咱們走吧!”拉著雲震,往外走去。


    雲震但覺諸事煩瑣,心亂如麻,卻偏偏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默默的任由雯兒牽著手,緩緩離開了金陵王府。雯兒本有許多事想問,但她性格溫純,對雲震更是體貼入微,見他臉色沉重,愀然不樂,每次話到口邊,終於忍住。


    這時豔陽斜照,已是申牌時分,兩人默默而行,不覺出了金陵城。


    行不多遠,忽聽雯兒噫了一聲,住足道:


    “小雪怎麽不來接我啊?”


    雲震怔了怔,神智頓時清醒過來,暗暗忖道:小瑤池遠在數百裏外,良馬雖然識途,人獸豈能通靈,恐怕是她每次發病,金陵王用小雪馱她回府,待她清醒,再遣小雪送她回去,她心不染塵,認為是小雪自行來接,那也不足為奇了。


    他心中在想,卻不說破,微微一笑,說道:


    “小雪不來,咱們就自己走去吧!”


    豈料雯兒美目一張,急道:


    “我不認得路啊!”


    雲震聞言,看看雯兒科頭濯足,內心也發起急來,舉目四望,忽然又是一怔,這一怔,腦中頓時掠過西門咎等人的影子。


    原來兩人停身之處,路旁有棵枯樹,樹後有個洞穴,正是淩晨雲震藏身之所。


    雯兒見他望著枯樹發怔,不由緊張起來,道:


    “雲哥哥,這棵樹有什麽不對嗎?”


    雲震哦了一聲,遭:


    “我有幾位朋友,清晨在這裏失散了。”


    雯兒也哦了一聲,道:


    “可是要去找找他們?”


    雲震道:


    “我倒不用去找,但不知他們可曾遇到意外?”


    雯兒眨眨眼睛,道:


    “你的朋友很多嗎?”


    雲震道:


    “也不太多。”


    雯兒想了想,柔聲說道:


    “咱們還是找找看吧!”


    雲震殊感意外,道:


    “你不是要回‘小瑤池’去麽?”


    雯兒道:


    “小雪沒來,你的朋友又失散了,咱們先找你的朋友,然後再問路回家吧!”


    嘴說先找朋友,腳下則順著道路往前走去,雲震本想告訴她,要找朋友,須得先回城裏客棧去,但雯兒一言一動,皆有一股令人不忍違抗之力,他竟默默的伴隨而行。


    轉過一片山坳,經過一段山麓,雯兒忽又止步道:


    “雲哥哥,我餓了。”


    雲震聽說她餓了,頓時也覺得腹中空空,饑腸轆轆,原來酒宴席上,兩人都沒有吃東西,但這時前不把店,後不把村,餓了怎麽辦?


    忽見前麵山麓,轉出一名腳夫,雲震連忙迎去,拱手道:


    “請問大哥,前麵可有打尖歇足之處?”


    那名腳夫挑著一擔雜糧,腳下未停,口中應道:


    “不遠處有片茶店,兼售飲食,要去快去,現在人多,去遲怕要向隅了。”


    雯兒緊隨而至,聞言之下,雙雙向那腳夫來路奔去。


    轉過山麓,果見路旁大樹下有家茶店,那茶店用竹子搭成,雖然簡陋,卻也寬敞,這時人頭攢聚,已經上了八成座。


    兩人來到茶店門外,一名店夥迎了上來,欠身道:


    “兩位裏麵坐。”


    抬起頭來,突見雯兒如此美貌,頓時張口結舌,瞪眼呆住,雲震雙眉一蹙,大聲道:


    “可有什麽吃的?”


    那店夥似由夢中驚醒,惶然道:


    “有!有!公子爺裏麵請坐。”


    雯兒依著雲震,跟隨店夥走入店內,那店裏頓時落針可聞,數十雙眼睛,全部盯住雯兒發愣,吃喝也停止了。


    雲震有過一次經驗,見怪不怪,攬著雯兒在一張空桌坐下,問道:


    “你想吃什麽?”


    雯兒毫不思慮,道:


    “水果。”


    那店夥怔了一怔,急道:


    “小店沒有水果。”


    雯兒道:


    “去買吧,什麽水果都好。”


    那店夥更為著急,道:


    “荒山僻野,一時哪裏去買?”


    雲震想想也對,接口道:


    “那就來點飯菜吧,愈快愈好。”


    那店夥連忙哈腰作揖,道:


    “是!是!小店飯菜現成,馬上送來。”


    轉身而行,卻又不住回頭望雯兒。


    須臾,飯菜送來,竟是粗菜冷飯,不見丁點油水。


    雲震確是餓了,替雯兒裝了一碗,自己也裝了一碗,三口兩口,已將一碗冷飯咽下肚去,再裝第二碗時,卻見雯兒並未舉箸,


    不覺奇道:


    “你怎麽不吃?”


    雯兒搖搖頭,道:


    “我不想吃飯,我想吃水果。”


    雲震微微一怔,本想叫她勉強吃上一點,繼而一想,雯兒性喜果食,“小瑤池”取之不盡,就算飯菜,那金陵王富甲一方,更不乏山珍海味,麵前這飯菜冰冷粗劣,她如何咽得下去?


    這樣一想,不覺歎了口氣,道:


    “好吧!咱們另外設法去。”


    飯碗一推,就待結賬離去。


    忽聽一人長長喘了口氣,道:


    “這女郎莫非真是仙子,怎麽不肯吃飯?”


    另外一人大聲接口道:


    “飯乃煙火之食,仙子哪有吃飯的?”


    又聽一人哈哈大笑道:


    “仙子也喝酒,你這酒鬼快去敬她一杯啊!”


    這些人口不擇言,肆意叫囂,全然不知禮數,雲震微有怒意,舉目望去,但見俱是莊稼人,莊稼人粗魯庸俗,就算有氣,也發作不得了。


    隻聽門外一個洪亮卻又帶稚音的人叫喊道:


    “讓開!讓開,你們在瞧些什麽?俺大寶也得瞧上一瞧。”


    雲震循聲望去,但見門口早已擠滿了人,這時那人群正向兩側退去,須臾已見一人挑著一副擔子擠了進來。


    那人身高八尺,肌墳骨大,穿一身油黑短衣短褲,長得濃眉大眼,海口獅鼻,望去好似半截鐵塔,單手推動,那人群竟像牆壁一般,急向兩側倒了下去。


    他肩上那副擔子,一頭掛著一個酒壇,那酒壇少說也可裝上六十斤陳年老酒,但他好似沒事兒一般,擠進人群時,那酒壇晃也不晃一下,雲震凝目而視,不覺瞧得呆了。


    店夥急急奔來,衝著自稱“大寶”那人吼道:


    “寶兒,你來幹麽?”


    大寶道:


    “瞧熱鬧!”


    舉目四望,那酒擔子仍未放下。


    店夥連連揮手,道:


    “回去!回去!這裏沒什麽好瞧的。”


    大寶見到雯兒,忽然裂裂嘴,怪叫道:


    “嗨!這姑娘真棒!”


    店夥又急又惱,大吼道:


    “寶兒,滾出去,別在這裏胡鬧。”


    大寶兩眼一瞪,道:


    “你叫俺什麽?”


    店夥跺腳道:


    “寶兒,你……”


    “你”字剛出口,大寶已經衝了過來,宏聲道:


    “揍你,寶兒是你叫的?”


    舉拳一揮,卻未擊下,偌大的拳頭如果擊下,不吐血也得帶傷。


    店夥嚇得連連後退,顫聲道:


    “你……你……告訴你大爺去。”


    低頭猛衝,似要奪門而出。


    大寶似乎十分畏懼那位“大爺”,舉步擋住去路,嘻嘻一笑道:


    “俺沒有揍你,急個什麽勁兒?”


    他這麽一說,店內頓時哄起一陣大笑,雲震也自忍俊不禁,暗暗忖道,這人傻頭傻腦,怕是個二愣子。


    雯兒忽然向大寶身邊走去,含笑道:


    “喂!大寶,你那罐裏裝些什麽?”


    大寶注目道:


    “女兒紅。”


    雯兒又問道:


    “什麽是女兒紅啊?”


    大寶濃眉一皺,道:


    “酒嘛!這也不懂,你跟俺一樣笨。”


    雯兒微笑道:


    “能喝嗎?”


    大寶道:


    “當然能喝。”


    雯兒回顧雲震,道:


    “雲哥哥,我想喝,咱們向他買一點好嗎?”


    雲震尚未開口,那大寶已自高喊道:


    “什麽?你向我買酒?”


    驚惶失措,轉身奔去,就像遇上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雯兒耳聞衣袂之聲,身形微閃,擋住去路,道:


    “不要走啊,我隻買你一半。”


    大寶一怔,轉身又逃,嘴裏嘶叫道:


    “不賣不賣,要買你去湯山問俺大爺……”


    話猶未畢,隻見雯兒又在麵前,嚇得連連卻步,轉身再逃,雯兒好似下定決心,非要買他的酒,如影附形般,始終擋住他的去路,這樣轉來轉去,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光景,兩人仍是不肯歇足。


    這時,那些莊稼人早已悄悄溜走,他們眼見雯兒“飛”來“飛”去,認為雯兒不是仙子,也是鬼狐,哪敢再呆下去。


    原先雲震認為大寶是個二愣子,倒有意喊住雯兒,叫她不要再追,但稍後看法大變,竟自全神貫注在那大寶身上,話都忘了說了。


    原來大寶個兒雖大,腳下也並不敏捷,但閃避於桌椅之間,卻是進退有致,毫無撞碰零亂之象,連那肩上的擔子,竟也沉穩如山,不見晃蕩。


    這現象殊不尋常,雲震身上肩負萬斤重擔,又明知羅侯宮的屬下,散居金陵;當下警惕之心大起,微一沉思,隨即大聲道:


    “雯妹,此人藏私,出手攻他。”


    雯兒應聲道:


    “好!”


    雙手一揮,長袖飛舞,真朝大寶腰眼拂去。


    大寶但覺人影閃動,雯兒那雙衣袖已經卷到,當下“嗨”的一聲驚呼,連忙身軀一轉,急急朝一側躍去。


    雯兒咭咭一笑,道:


    “你別走啊!”


    笑聲中,嬌軀微閃,跟蹤而上,雙袖倏翻,露出一對潔白柔荑,皓腕輕舒,左右抓去。


    這一招變化無窮,大寶剛想閃避,但覺左肩一緊,肘彎已被雯兒抓住。


    雲震見雯兒輕易抓住大寶,不覺更為詫異,雙眉輕蹙,暗暗忖道:似真還假,此人好像不諳武技,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寶肘彎被捉,頓時怪叫道:


    “好啊!你要打架?俺揍你。”


    身軀一蹲,放下擔子,右拳一揮,就往雯兒肩窩搗去。


    雯兒舉重若輕,抬臂一送,大寶鐵塔似的身子,像隻紙鳶,直向雲震麵前飛去,接著聽她嬌聲道:


    “雲哥哥接住,我要喝酒了。”


    雲震接住大寶,雯兒已經端著酒壇,揭去泥封,坐在桌邊,舀了一碗酒,悠閑地喝了起來。


    大寶見狀,頓時臉色發白,揭力掙紮,大叫道:


    “慘了!慘了!”


    眼眶一紅,淚珠竟已滴落下來。


    “大寶,咱們喝你的酒,給你銀子,你何須這般傷心?”


    大寶舉手試淚,瞪眼道:


    “不傷心?你管俺酒喝?管俺飯吃?”


    “嗚嗚嗚”他竟索性大哭起來。


    雲震心頭好生詫異,暗暗忖道:看他不似作偽的人,何以對喝酒吃飯看得這般嚴重?再說,喝他一點酒,折價賞他錢,何致於使他沒有酒喝?沒有飯吃?


    這問題看似滑稽,卻也頗費猜疑,就連雲震這樣聰明的人,竟也一時想它不通。


    雯兒似已喝足,這時款款行來,嬌聲道:


    “雲哥哥,這人好奇怪啊!”


    雲震微微一怔,道:


    “他哪裏奇怪?”


    雯兒微笑道:


    “你摸摸他的骨骼,他那骨骼是軟的。”


    雲震哦了一聲,隨即探手抓住大寶肩頭,剛才接住大寶,他未在意,此刻經雯兒提醒,果覺大寶的骨骼不如常人堅硬。這一發現,使他大為驚奇,雙手連動,頓時捏遍了大寶全身,捏得大寶“哇哇”怪叫,有時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他並不以此為滿意,捏遍骨骼,倏又抓住大寶右腕脈門,漸運真力,緩緩向那穴道逼去,豈料力透半分,突覺那穴道陡然不知去向,同時有股暗勁向外直衝,以他目前的修為,他幾乎抵擋不住那股暗勁,就在這時,大寶倏的一聲大叫,抬臂一掙,竟掙脫了雲震的手掌。


    結果如此,雲震呆了,他練過“六丁抱一大法”,知道如何運氣抵拒外力,但這是六大頂尖高手相助下苦練而成,目下尚停留在以意使力階段,而大寶明明不諳武技,卻具有這等移穴反震的本能,豈非天生異秉?


    驚疑之間,雯兒忽又嬌聲道:


    “雲哥哥,這人大智若愚,是塊樸玉吧!”


    雲震籲了口氣,道:


    “豈止是塊樸玉而已!”


    雯兒微笑道:


    “這人外表遲鈍,但卻天生慧根,我很喜歡他,咱們帶他走,好嗎?”


    雲震不覺失笑道:


    “雯妹,你也真癡!旁人自有他的家庭父母,咱們怎能隨隨便便帶他走?”


    突聞大寶淒然道:


    “俺父母都死了,要不然,俺也不擔心餓肚子了。”


    雲震心頭一動,移目望去,問道:


    “大寶,你今年幾歲?”


    大寶道:


    “十四。”


    雲震又問道:


    “你姓什麽?”


    大寶道:


    “牛大寶。”話聲一頓,忽又恨聲道:


    “你們喝了俺的酒,害俺沒有飯吃,沒有酒喝,還要嘮嘮叨叨。”


    雲震微微一笑,道:


    “那是咱們不對,但不知可有辦法補救麽?”


    大寶兩眼一瞪,道:


    “有什麽辦法?除非將那壇酒恢複原樣。”


    雲震道:


    “那麽!咱們照樣將酒壇封上吧!”


    大寶道:


    “封上什麽用?俺大爺一眼就看出了。”


    雲震眼珠一轉,道:


    “我知道了,必是你那大爺怕你偷酒,命你在外麵不得打開酒壇,若是見到酒壇已非原封,就不讓你吃飯,不讓你喝酒,是嗎?”


    大寶道:


    “可不是,俺大爺還不準俺和人打架。”


    雲震暗暗道:你若與人打架,那不經常要犯人命?


    心裏在想,嘴上卻道:


    “那可怎麽辦?咱們可是大錯特錯了!”


    大寶道:


    “你錯不要緊,俺可慘了。”


    雯兒忽然接口道:


    “你是擔心沒有飯吃?沒有酒喝嗎?”


    大寶道:


    “自然,俺大寶若不吃飯喝酒,豈不要餓死渴死。”


    雯兒微微一笑,道:


    “那位大爺是你什麽人呢?”


    大寶眨眨眼睛,道:


    “大爺就是大爺,什麽人?”


    雯兒美目一轉,道:


    “我供你吃飯喝酒,好嗎?”


    大寶眼睛一亮,大聲道:


    “真的?”


    “我不會騙你的。”


    大寶頓時眉開眼笑,霍地跳將起來,道:


    “好啊!俺餓了,飯來。”


    雯兒叫道:


    “店家,送飯來,菜選好的。”


    話聲一頓,指著開封的那壇酒,又道:


    “大寶,你不是要喝酒嗎?那壇酒你喝吧!”


    大寶一聲歡呼,端過酒壇,未等店夥送來飯菜,已自就著壇口,“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然後使勁一抹嘴,望著雯兒,笑道:“寶兒,你叫我寶兒,大寶是別人叫的。”


    雯兒看看雲震,兩人相視一笑,不由得心花怒放——


    xmwjw掃描,一劍小天下ocr,獨家連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河嶽點將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容並收藏河嶽點將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