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虹先是一怔,繼而滿腹疑雲,訝然道:“俠義道中,誰會使出這種色情詭計?凶手與任鵬曾有體膚之親,清白兒女,誰又甘心受這種汙辱?”


    白嘯天輕輕哼了一聲,道:“誌士報仇,殺身不顧,末路窮途,誰也可以做出不擇手段的事。”他語音一頓,冷冷一陣長笑,接道:“武林道上,本無黑白之分,我說是俠義道中的人,意思也隻是講,那血案幕後的主持人物,並非‘江湖三大,中人。”


    華天虹濃眉微皺,意似不以為然,道:“老幫主怎能斷言,凶手不是通天教的人物?”


    白嘯天嘿嘿一笑,道:“我與任玄早有默契,神旗幫與風雲會一旦水火難容,勢不兩立,則聯手合力,先滅通天教,再定彼此的生死存亡,這一點諒解,天乙子早已知曉,他雖有獨霸天下之心,而無獨滅幫、會之力,因而我敢斷言,這移禍江東的殺案,並非他所主宰。”


    華天虹暗暗付道:原來江湖三害之間,尚有這點微妙的關係存在,然而,凶手是誰?凶器何以在方紫玉手內?那冒名方紫玉的凶手,容貌又怎地與白氏姐妹相似?


    他百思莫解,但覺玉鼎夫人那貼身侍婢方紫玉,是一條最為有力的線索,當下話題一轉,道:“老幫主此番東來,就是與任玄聯手,共滅通天教麽?”


    白嘯天點一點頭,道:“這正是神旗幫與風雲會互爭雄長的第一樁事。”


    華天虹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通天教的對策,幫主諒必早已知道了?”


    白嘯天雙眉一軒,道:“賢侄若是天乙老道,你當如何應付?”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小侄不知通天教的實力如何。”


    白嘯天道:“一幫一會一教,實力在伯仲之間,懸殊不了多少。”


    華天虹略一沉吟,道:“通天教以一敵二,那是顯然支持不住,若是換作小侄,就來個‘移岸就船,之計,不待老幫主與任玄進迫臨安,就在半途,揀力弱的一方迎頭痛擊……”


    白嘯天將手一搖,含笑道:


    “江湖‘三大’之間的事,外人無法弄得清楚,天乙子、任玄,乃至老朽,咱們行事,亦非常人所能測度。”


    華天虹眉頭一皺,道:“老幫主何不稍加剖析,以開晚輩的茅塞。”


    白嘯天笑道:“三派鼎立,誰先動手誰就吃虧,誰也不願便宜旁人,未到白刃相見之時,誰挑啟戰端,誰就首當鋒刃,這是一成不變的道理。”


    華天虹道:“天乙子若不早謀對策,待至兵臨城下,為時豈不晚了?”


    白嘯天微微一笑,道:“幫派鬥毆,非比兩國交兵,兵臨城下,並不一定衝鋒陷陣,也許時機一到,情勢急轉,老朽與天乙子聯手,共滅任玄的風雲會,或者任玄與天乙老道合上了手,一鼓殲滅神旗幫精銳。”


    華天虹暗暗想道:“這真是信義蕩然,唯利是圖了!”


    但聽白嘯天沉聲一笑,道:“世事如棋,變化難料,也許三派會師之後,目標忽變,轉而對付賢侄,那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華天虹心神一震,強笑道:“老幫主何必危言聳聽,嚇唬晚輩?想晚輩一個未學後進,怎敢當如此的抬舉?”


    白嘯天淡淡一笑,道:“賢侄這就錯了,令堂尚在人間,賢侄又不是池中物,就目下而論,賢侄勢力坐大,羽翼日豐,聲威已不可輕侮,若再假以時日……”


    華天虹渾身汗下,插日道:“家母淡泊名利,灰心世事,晚輩年輕識淺,涉世未深,合上一個老仆,講什麽羽翼,說什麽勢力?”


    白嘯天意態忽變悠閑,拂髯一笑,道:“雲從龍,風從虎,賢侄何慮孤單葉他端起酒杯敬客,笑容滿麵,接道:“賢侄,如果江湖三派將你圍困在此,不出三兩月的時間,所有俠義道的人物,無論識與不識,誰能不激於氣憤,趕來營救?那時三派聯手,將異己者一網打盡,豈不正是一勞永逸之事?”


    華天虹愈聽愈是心驚,暗忖:這說法不無道理,大師朱侗老前輩和蒼髯客,這幾位就是念在爹爹份上,為我的安危擔憂,我若當真落在敵人手內,這批人俠義為懷,決無坐視之理,一旦出手營救,勢必落入敵人的圈套,連娘的性命也難保住!


    他聰慧絕頂,心念一轉,頓時悟出厲害所在,但知白嘯天講這一番恫嚇警告之言,必然另有目的。他當下捺定心神,拱手齊額,道:“多謝老幫主指點,但不知趨吉避凶之道如何?”


    白嘯天哈哈一笑,道:“賢侄既然不恥下問,老朽也就不揣冒昧,管見所及,上上之計,還是以遠走高飛、及早離開這是非漩渦為好。”


    華天虹雙眉一動,道:“船在江心,進退一般遠近,晚輩走不脫了。”


    白嘯天微微一笑,道:“那未賢侄隻好推心置腹,開誠布公,在‘江湖三大,之內,認真的結交一派,聲氣相通,互為應援,始無三麵受敵之虞。”


    華天虹暗忖:他這弦外之音,當然是教我結交神旗幫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說道:“通天教下,晚輩僅隻識得一位玉鼎夫人,不過交往尚淺,難稱知己,那紅葉道人與晚輩又有仇隙,與通天教結交,那是不必講了。”


    白嘯天笑道:“賢侄與任玄同行千裏,看來彼此相得,有如忘年之交——”


    華天虹淡然一笑,道:“任鵬之死,晚輩難辭其咎,任玄並非胸襟博大之人,此仇他勢在必報。晚輩業已醒悟,他正是將我守住,以作魚餌,引誘俠義道的人物上鉤,與他結交,當真是與虎謀皮了。”


    白嘯天連連點頭,含笑道:“連老朽在內,‘江湖三大’的首腦人物,俱非善良之輩,實難引為知己——”


    華天虹心頭一怔,暗想:這未一講,說來說去,豈不都是廢話!


    他二人旁敲側擊,都不肯照直講話,忽見竹簾一動,白君儀與華雲相繼閃了進來。


    白嘯天臉色微微一沉,道:“儀兒,你怎地不肯聽話?”


    白君儀粉頸一垂,淒然道:“爹,您就與他直講吧,他是受不得旁人挾製的。”


    華天虹翟然一驚,忽覺事態嚴重,遠出自己的預料,不禁疑念叢生,惶然不安起來。


    白嘯天似是遇上了極大的困擾,臉色陰晴不定,執杯在手,良久不見動靜。


    白君儀呆了一瞬,倏地輕移蓮步,緊傍著華天虹坐下,呐呐問道:“你與秦碗鳳曾有婚姻之約麽?”


    她臻首低垂,硯硯帆帆,語聲細若蚊呐,華天虹聽入耳內,卻似晴空霹靂,身子猛地一震!


    忽聽白嘯天輕輕咳嗽一聲,道:“賢侄,咱們開門見山,講幾句肺腑之言……”


    華天虹拱手道:“晚輩遵命。”


    白嘯天緩緩說道:“老朽夫妻反目,已是家門不幸,長女素儀蒙無妄之災,次女君儀頭上,再也不能發生事故了。”


    華天虹道:“老幫主的衷情,晚輩尚能體會。”


    白嘯天語聲沉重,一字一頓,道:“可是,小女君儀不識高低,以蒲柳之姿,妄想高攀賢侄,這等兒女私情,乃是難以自禁的事。白嘯天父兼母職,往日疏於管教,事到臨頭,如墮萬丈玄冰,既不能橫加阻礙,又無法玉成其事。賢侄請想;若是處置不當,鬧成笑柄,我白嘯天還有何臉在江湖上做人?”


    華天虹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接口。


    此事關係白嘯天的顏麵,關係白君儀的榮辱,華天虹隻要一言不當,白氏父女羞憤難當,反臉成仇,乃是顯然的事。


    船艙之內寂靜無比,華天虹正襟危坐,目不旁瞬,白君儀兩道目光緊緊地瞟在他的臉上,嬌軀暗暗地顫抖。


    忽聽白嘯天道:“賢侄,事到如今,老朽與你赤誠相見,你若不嫌小女粗俗,老朽就將她許字與你。”


    講這幾句話,他好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籲了一口長氣,軟弱無力道:“老朽原是草莽之人,孜孜不倦,力圖奮發,僥幸創出今日的局麵,如今年事已高,後繼無人。若得賢侄不棄,神旗幫這片基業,即是小女的嫁妝,小女終身有靠,老朽固然欣慰。賢侄胸有長才,亦可大展宏圖,光耀華氏的門媚。”


    這一樁婚事,除了白君儀傾國傾城的容貌,一往情深的摯愛之外,尚有不言而喻的威脅,華天虹處身“江湖三大”的夾縫之間,過著風雨飄搖的日子,於情於理,實難予以推拒。


    華雲是華家的三世老仆,華天虹是他愛若骨肉的小主人,一聽白嘯天親口提婚,心頭頓時怦怦亂跳,既感到自家是正派名門,小主人豈可與草莽人物締婚!但他又覺眼下處境艱危,如果答應這門婚事,唾手便得偌大一個幫會,以自家小主人的才華,此後的江湖是華家的天下。想來想去,霎時間六神無主,心亂如麻起來。


    白君儀忽然雙手握住華天虹的膀臂,顫聲道:“天虹,你與秦碗鳳曾有白首之盟,是麽?”


    隻見華天虹將頭一搖,道:“沒有。”


    他語音一頓,忽向白嘯天道:“老幫主錯愛,晚輩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白嘯天叱吒風雲,縱橫一世,此刻的心情,卻也緊張之極,道:“男子漢,大丈夫,生而為英,死而為靈,沒有大不了的事,賢侄不是凡俗之人,接納與否,但請直講便了。”


    華天虹靜靜地道:“晚輩離家之際,家母曾有幾條戒律,其中之一,是不許有家室之累。”


    白君儀星眸一睜,道:“那是為什麽啊?華家隻有你一個男丁……”


    華天虹微微一笑,道:“娘怕我耽於逸樂,將少年時光等閑度過。”


    隻聽白嘯天道:“老朽與你華家並無不解之仇,令堂是女中豪傑,華白兩家聯姻,諒想令堂不致反對。”


    華天虹天性純孝,將母親的話深烙心內,出道江湖以來,確是從無婚姻之想,他隻怕刺傷白氏父女之心,一見有台階可下,立即接口說道:“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家母若是應允這樁婚事,晚輩沒有不願之理。”


    但聽白嘯天道:“這般講來,賢侄本人是答應了?”


    華天虹聞言一愣,搖頭道:“晚輩有‘丹火毒蓮,在身,此生此世,不能娶妻生子,晚輩哪敢有家室之想,去耽誤旁人的青春?”


    他講的乃是實情,就是白嘯天計謀深遠,亦感到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白君儀坐在一旁,芳心內大感焦急,頓了半晌,見父親尚不開口講話,一時情急,衝口說道:


    “天虹,我也不是那般庸俗女子,何況咱們都是練武之人,隻要你不嫌棄我,咱們結為夫婦,長相廝守,馳騁江湖,嘯做雲煙,夫唱婦隨,白頭偕老,那‘丹火毒蓮,又有何關礙?”


    她猶是一個黃花閨女,對床第問的事觀念淡薄,何況一往情深,將華天虹愛人骨髓,這般說法,也是出乎至誠,毫無勉強之意。華天虹對這種事也很模糊,聽來亦甚為自然。白嘯天卻大不相同,他是過來人,深知男女相悅,兩情緒結,必須精神與肉體皆得和諧,始能長遠廝守下去,然而,這種男女之私,他又不便對女兒明講。


    但他究竟是老謀深算之人,心念一轉,頓時避重就輕道:“賢侄,白嘯天的女兒,並非嫁不出門,你坦率他講,假定‘丹火毒蓮,的毒力能解,你又如何?”


    華天虹聞言,不禁大感仿惶,他暗暗想道:


    碗鳳姐姐對我有救命之恩,咱們雖無齒臂之盟,卻也說得上心心相印,我若真有成家授室的一日,理該求她為妻才是。


    他乃是情深義重之人,念起秦碗鳳的好處,實難將她置諸腦後,但他也知良下處境的艱危,說得對路,華白兩家可結秦晉之好,否則的話,翻臉成仇,自己與白嘯天就是勢不兩立的仇人,白君儀的一生,可能就此毀了。


    心念一轉,他離座而起,抱拳當胸,肅然說道:“丹火毒蓮是不解之毒,殊無僥幸可言,婚姻大事,理該實事求是,徒托空言,誤人誤己,這是晚輩一片愚誠,尚祈老幫主垂鑒。”


    白嘯天沒有子嗣,亦未收徒傳藝,對於華天虹,實在是極為看重,叵奈事關女兒的終身幸福,也就不顧一切,硬逼華天虹就範。


    但聽白君儀道:“爹爹,你老人家不要逼他,女兒也不急出嫁,我守他三年五載……”


    白嘯天冷冷說道:“若是有人謀害他的性命,你會袖手旁觀麽?”


    華天虹岔口道:“老幫主勿須擔心,晚輩聽天由命,絕不拖累令媛。”


    白嘯天道:“那是你的想法,她自己要管閑事,你能阻攔她麽?”


    白君儀道:“女兒縱然萬死,也不拖累爹爹。”


    白嘯天冷冷一哼,道:“小兒之見,旁人要殺你,為父的豈能坐視?”


    白君儀芳心之內實是萬分淒苦,這時強忍悲痛,朝華天虹道:“任玄居心險惡,與他走在一邊,遲早中他的暗箭,不如就在這邊住下,不要再回去了。”


    華天虹道:“尚有二位長輩歇在那邊,我若不歸去,有失晚輩的禮數。”身形一轉,朝白嘯天告辭。


    白嘯天亦不挽留,將華天虹送出艙外,白君儀如依人小鳥,緊偎在華天虹身畔,一直送到岸上,隻是相對默默,滿腹心事,都不知從何講起。


    華天虹心中有事急於離去,登岸之後,道:“白姑娘……”


    白君儀執住他的雙手,無限幽怨地道:“你非叫我白姑娘不可麽?”


    華天虹輕輕歎息一聲,低聲道:“多情自古空餘恨,你是聰明人,不要蹬陀了青春,後悔不及。”


    白君儀搖了搖頭,道:“我作繭自縛,那是無法可想的了。”


    華天虹浩歎一聲,滿懷愁緒,黯黯傷神,捱了片刻,終於強打精神,道:“江湖上正值多事之秋,我沒有心腸理會兒女私情,你自己打定主意,我若辜負了你,你不要怨我無情。”抽出雙手,轉身行去。


    白君儀情根深種,已非言語所能點醒,眼怔怔地立在當地,目光之內,一片癡迷之色。


    那敖三早在一旁恃候,這時送上馬匹,華天虹主仆二人躍上坐騎,縱馬向城中馳去。


    將到城下,忽見蒼髯容帶著秦玉龍和彭拜迎麵行來,華天虹飄身下馬,道:“前輩來得正好,晚輩打算先期趕到臨安,正想回店稟告前輩。”


    蒼髯客訝然問道:“如今正是風雲緊急之時,你先期趕到臨安則甚?”


    華天虹道:“風雲會與神旗幫的態度都很曖昧,通天教按兵不動,也是大違常情的事,晚輩打算先到臨安瞧一瞧動靜,設法找出謀殺任鵬的凶手,以免變起意外,措手不及。”


    蒼髯客眉頭一蹙,道:“變起意外指的什麽,你越沮代疙,追查凶手,目的是否在那金劍?”


    華天虹道:“白嘯天向晚輩透露,一幫一會一教有兩度聯手,共同對付俠義道的趨勢,此事一旦形成,咱們死無瞧類,因而晚輩要先找出謀殺任鵬的凶手,揭穿了這件殺案,任玄縱有烏龜度量,也得為兒子報仇,隻要三派分裂成兩個壁壘,咱們就有活路。”


    蒼髯客憂形於色,道:“你與神旗幫的關係,究竟弄得怎樣?”


    華天虹道:“白嘯天向晚輩提婚,晚輩以事實困難未曾答應。”


    蒼髯客道:“不是親家即是冤家,你們可曾翻臉?”


    華天虹搖頭道:“白君儀癡心,一時尚難斷念,白嘯天想晚輩投入他的麾下,卻因晚輩身有蓮毒,他並不放心真的將女兒嫁給晚輩,事情錯綜複雜,他也拿不定主意,如今似在觀望之中。”


    蒼髯客道:“毒諸葛姚策是個厲害角色,那小子可曾插嘴?”


    華天虹道:“去年在黃河岸上,他向晚輩下過毒手,逼得晚輩吞下‘丹火毒蓮,自盡,適才白嘯天沒有讓他與晚輩碰麵。”


    蒼髯客點了點頭,沉吟半晌,道:“臨安是通天教的根基重地,尤其目前,教下的高手都集中在那裏,若要先期趕去,還是大夥同去的好。”


    華天虹歉然一笑,道:“晚輩打算先見玉鼎夫人,人去多了實不相宜,而且咱們走空了,。也令任玄動疑。”


    他雖是後輩,卻是與“江湖三大”逐鹿的主動人物,蒼髯客等都是末路英雄,昔日的豪氣早已消失,此番投身江湖,僅是不耐他孤軍奮鬥,挺身出來協助,無形之中,將他看成了主腦,大小事宜,皆依他的策劃,並不堅持己意。


    但聽彭拜道:“通天教內沒有一個好東西,那玉鼎夫人鬼鬼祟祟,連名姓也沒有一個,最毒婦人心,賢弟還是防他一手才對。”


    華天虹道:“多謝大哥指教……”


    彭拜雙眼一頓,道:“我是提醒你,誰指教你了?”


    華天虹微微一笑,朝三人將手一拱,棄馬步行,徑往城中奔去。


    華雲已經摸著小主人的性情,知道他主意一決,自己就無法加以動搖,當下一言不發,亦步亦趨,緊隨在他的身後。


    主仆二人漏夜南下,不止一日,趕到了臨安城外,華雲是老江湖,知道通天教的總壇也叫“一元觀”,設在錢塘縣境,臨安城內一座上元觀,僅是一座上壇的所在,當下將華天虹領人城內,落店歇息。


    通天教總壇的一元觀,占地千畝,寬廣已極,重樓疊字,宅第連雲,那種廣廈高堂,碧瓦紅牆,既宏偉,又富貴的氣勢,帝王宮殿也有不如。


    二更之際,兩道淡淡的人影疾掠而到,瞬眼之下,兩人閃人圍牆的暗影之下,現出華天虹主仆二人的身形。


    華雲抽出腰間插的鐵劍,悄聲道:“小官人的輕功未達妙境,萬一顯露了身形,立時向觀外退,免得在觀內動手,身陷重圍,難以脫困。”


    華天虹點了點頭,插好鐵劍,飄身躍入牆內。


    華雲搶在前頭,左閃右晃,奔向中央的一座大殿,兩人進得百餘丈深,立即發覺各處通道皆有背插長劍的道人把守,所有的殿字全都燈火通明,每座殿內人數俱皆不少,以他兩人的輕功身法,也感到舉步艱難,時時有暴露身形的危險。


    二人閃在一座高與人齊的化紙爐後,正在遊目四顧,伺機前進,忽聽一陣步履之聲,五名身穿絛紅道袍,肩後斜插短劍,年紀均在十四五歲的道憧列著一行,由石徑一端走了過來。


    華天虹一瞧五個道憧的步履和眼神,心頭頓時感到一怔,耳中忽然響起華雲細若蚊納的語聲,道:“這五個小兒的實力,足可抵上任玄的四名‘金刀親衛,。”


    又是一陣輕微沉著的步履之聲,又是五名紅衣道憧,由斜刺裏轉了出來。


    隻聽華雲以練氣如絲的功夫說道:“這批小兒是巡邏查哨的,但不知人數共有多少。”


    華天虹的內功雄渾而不精純,不敢開口講話,點了點頭,暗付:玉鼎夫人號稱十壇總巡檢,地位自是不低,不知她有無一定居處?


    忽見華雲將手一比,身形一晃,疾掠數丈開外,華天虹提氣縱身,急急跟蹤過去,兩人藝高膽大,就在警衛羅列之下,向中央大殿潛掠過去。


    約莫費了頓飯工夫,兩人閃到了大殿之外,但見殿中空蕩蕩的無一人,兩人大失所望,順著殿側朝觀後閃去。


    一陣步履之聲傳入耳際,兩人急忙閃入陰暗之處,隻見兩名紅衣道憧在前,身後隨著一個步履軒昂,黑紗覆麵的錦衣老者,老者身後隨一人,那人身材瘦小,形態狠瑣,與前麵的老者一樣,也是黑紗覆麵,僅僅露出兩點精芒閃掣的眼珠,與一撮烏光閃亮的胡須。


    這四人由前觀走來,順著石徑往觀後行去,正從華天虹主仆身前行過,華天虹朝那錦衣老者凝視半晌,覺得他那副昂首闊步的神態似曾相識,隻是搜索枯腸,終是想不起他是誰。


    四人走過,華雲打個手式,與華天虹遠遠跟躡在後,轉過一重大殿,忽見前麵一座敞廳,廳內火燭輝煌,亮如白晝,廳外的廊簷之下,每邊挺立著十名肩插長劍的中年道人。


    隻見那敞廳之內,後壁是一列神案,神案上供奉著一列高達丈許的金身神像,全是羽衣星冠的道士,神案之下一列蒲團,蒲團上坐著三個老道,三人都是天師冠,蜂紅繡金八卦道袍,銀髯飄垂,手執拂塵,每人身後立著一個道憧,雙手各捧一柄寶劍。


    華天虹見相距過遠,無法聽到廳內的談話,正欲閃身過去,華雲倏地一把拉住,附耳道:“居中那個老道士叫做天辰子,與通天教主天乙子是一師之徒,咱們再逼近了,一定被他發覺。”


    華天虹道:“你能聽到他們的談話麽?”


    華雲道:“小官人不必性急,待我定下神來,或許能夠聽出一個大概。”


    說話中,那錦衣蒙麵老者已被引人廳內,與那天辰子見過了禮,在蒲團上坐下,那形態狠瑣的瘦小男子,似是錦衣老者的從人,這時立在老者背後。


    雙方對答了幾句,天辰子忽由懷中取出一封書函,交在錦衣老者手內,錦衣老者將書信收入囊內,與天辰子講了幾句,忽然抬起手來,將蒙在臉上的黑紗解下。


    華天虹凝神一望,不禁大吃一驚,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那錦衣蒙麵老者,乃是秦玉龍和秦碗鳳的父親,靖州城的金沙掌秦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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