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漫長的夜晚,沒有人注意到是什麽時候,夜色已經不再深沉,黑暗中隱約有了淡淡的天光。


    一把斷劍!


    嶽卓的手緊緊握著半截鋒利的劍刃,刺入了嶽不凡的身子。


    兩股鮮血慢慢滴落,然而時間卻仿佛在此刻靜止了。


    直到,一個白色身影,忽然無力的跪在了地上,雙臂開始緩緩垂下。


    “兒......兒子!”


    嶽卓也伴著這個動作猛然驚醒,立馬扔下手中的斷劍,跪伏了下去,下意識的扶著了嶽不凡軟綿的身軀,可是他的血汙手掌自始至終都在不停的顫抖。他驚恐的眼中,微微發紅,卻又仿佛帶著深深的無措。


    嶽不凡神情僵硬,雙膝跪在地上,搖搖欲倒,他身上的血芒不知何時都斂進了他的體內,就連眼中的血光也在逐漸消失。


    隨著最後一絲血光消去,他的口中終於發出了微弱且低沉的聲音:


    “啊呃......”


    嶽卓聽到動靜,神色慌張,連忙又往前靠了幾分,喃道:“兒子,兒子!”


    嶽不凡微垂著頭,長發掩麵,微弱至極的喘息著,嗓子中時不時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忽然他身子猛地一震,像是受到某種巨大的刺激,甚至讓他的頭都高高仰起。


    王青山扶著虛弱至極的李長風,看在眼裏,兩人皆是麵色微動,隻見前方那張臉龐仿佛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額頭上青筋暴露,嘴巴盡力的大張著,雙目睜大,竟然發出了極為刺耳的叫喊聲:“啊!!”


    隨著聲音,本來平靜下來的四周,忽然又起了風,那股血煞之氣竟然再度從嶽不凡的身軀中泛出,紅芒隱隱顯露。


    隻不過,與方才不同的時,這時的紅芒並沒有挾著無匹的妖力卷來,而是從他的身子表麵緩緩溢出,紅芒越來越濃,平緩的充斥著周圍一丈的範圍,然後竟是開始有條不紊的化作無數條、數不盡的細細血絲,這紅絲血色濃豔,其內的血氣也是無匹的濃鬱,仿佛是聚斂了所有的精華所在。


    血絲緩緩升高,飄蕩在朦朧的天色中,說不出詭異妖邪,數量之多,竟仿佛組成了一陣鮮豔的血霧,而後紅絲迅速扭轉纏繞,血霧也開始收縮變小,最後融合在了一起,呈作了一條血色紅線,忽地拔高,像是受到了什麽引招,向著遠處飛去。


    嶽卓驚愕的看著這一幕,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嶽不凡高仰起的頭忽然垂了下去,他的身子也更加虛軟,已經支撐不了僵跪著的姿勢,整個人往前一趔,就要趴倒在地上。


    嶽卓連忙把他攬了過來,輕輕的把他放躺在了懷裏,抱著了他,無措的道:“凡兒,凡兒,你怎麽樣了?”


    他懷中的人,雙眼睜著,但是看起來卻十分的無神,整張臉也都帶著無比的慘白與疲憊,隻剩下一絲微弱無比的呼吸,而且還在漸漸變弱。


    嶽卓眼眶全然紅了,嘴唇動了動,卻難以說出任何話,隻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把臉緊緊貼在了嶽不凡的額頭之上,但是傳來的卻是淡淡冰涼。


    “兒.....兒子.......”


    安靜的街道,低低的哽咽聲。


    李長風同樣的臉色蒼白,透著明顯的痛楚虛弱神色,此時縱使有王青山的攙扶也站立不穩,看來剛才體內精血被吸對他造成了極大的損傷。


    但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和王青山沉默無言的望著這一幕。


    此時此刻,也許任何痛楚都比不上嶽卓心中的傷。


    那截斷劍刺入嶽不凡的身子之時,也仿佛深深刺進了他的心頭,留下了一道將永不愈合的傷口。


    “呃.......”


    嶽不凡的身子忽然動了動,恍然心傷的嶽卓感受著懷中的動作,身子一震,連忙抬起頭,看了過去,連忙喊道:“凡兒.......”


    也許聽到了耳邊的呢喃,嶽不凡的眼珠微微轉了下,同樣望向了嶽卓,隻不過看到是蕭索而灰敗的麵容。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字:“.......爹.......”


    嶽卓聽到這個字,心中一顫,臉上肌肉扭動,仿佛終於再也繃不住了,眼中瞬間泛起了淚花,“爹在這裏,凡兒,爹在這裏。”他伸出手輕輕撫過嶽不凡的臉龐,替他捋順額頭邊上的發絲,猶如記憶中熟悉的那份慈祥與愛意。


    “我......我......”嶽不凡忽然像是想到什麽重要的事情,臉色緊了起來,本來蒼白的麵容竟然泛出了一絲潮紅,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就連說話也清晰了許多,“......爹,我......我不想的......”


    嶽卓的視線不知何時也模糊了起來,但他依然凝望著懷中兒子的麵容,苦不勝情的哽咽道:“爹知道......是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聽這些,嶽不凡仿佛都是極為耗神,臉上又重回了深深的疲憊之色,甚至呼吸也隱約停了下來。


    嶽卓見此忽然又加大手中的力道,仿佛在這片刻的時光裏,想要用力留下些什麽東西。但麵前的那雙眼,其中的光芒仍在逐漸渙散。


    “兒子,是誰,你告訴爹,是誰害的你?”他在無措之中忽然這樣道。


    “呃.......”嶽不凡努力的張了張嘴,還想在說些什麽,可是卻難發出任何聲音,唯有一隻手艱難無比的、慢慢的朝著他身上的那隻溫暖的大手伸去。


    在這彌留之際,最後的時光中,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他的動作漸停,隻是把最後的安靜目光留在了嶽卓的臉上。


    一隻手悄悄鬆下,但是在嶽卓眼中,卻仿佛如同驚雷,接著懷中的那人身子也徹底鬆了去,軟了去,不再有一絲力氣。


    他愕然的睜大了眼睛,忽然緊緊的抱著了嶽不凡,撕心裂肺的喊了聲,這個夜晚他最大的聲音:


    “凡兒!”


    隨後空蕩蕩的街道,隻剩下低沉至極的嗚咽之聲。


    嶽卓就這樣緊緊的攬著懷中的人。


    漫長的夜過去了,天邊出現了第一縷淡光,灑在嶽卓的身上。


    他腹部和背上的傷口已經凝固,但是從衣裳破裂的血痕上看依然觸目驚心。


    嶽卓小心翼翼把嶽不凡平躺在地上,輕輕給他撣去白色衣裳上灰塵,但是胸口處總有一大團血紅,卻是無論如何也去不掉的。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頭來。


    王青山站在一邊,李長風則是坐著的姿勢,他們兩人看到嶽卓,皆是心裏一震,苦澀之意泛上了心頭。


    那張熟悉的臉,黯然無色,恍惚的雙眼中滿是哀傷與淒涼,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即將黎明之際,街邊拐角響起了紛雜的腳步聲,張之明和吳祥帶著七八位弟子趕到了這裏。


    當他們看到這狼藉的街道和片片廢墟之時,皆是心中微驚,可以想象當時發生的激烈戰況,然而走近之後,看到姿勢怪異的嶽卓仿若麻木一般的神情和安靜平躺在地上的嶽不凡,頓時呆住了。


    冷冷清清的氛圍,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的身上的傷口和大片凝固起來的血跡。


    張之明和吳祥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詳的感覺,正要問怎麽回事,王青山神色凝重的向他們看了一眼,兩人也自知的沒有說話。


    李長風咬著牙,搖晃的站起身來,臉上痛楚異樣盡顯。張之明見狀,連忙扶著了他。


    與嶽不凡激鬥的三人中,王青山受傷最輕,此時他也反應了過來,走到李長風近處,看到他虛弱的神色,低聲道:“你沒事吧?”


    李長風勉強搖了搖頭,道:“莊主,剛才從嶽師侄體內鑽出的無數精血,都往城西去了,也許魔教妖人就在那裏,我們趕快去捉拿吧,不能讓嶽師侄白白背負這罪孽!”


    王青山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嶽卓父子,重重的點了點頭,之後又對李長風道:“你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又受此重傷,氣血虛弱,你就在這裏陪著嶽長老吧。”


    李長風隨即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嶽卓,點了點頭,“好,那你們小心。”


    王青山默歎了口氣,然後叫上張之明、吳祥和隨同的幾位弟子向著城西去了。


    朦朧的天色裏,街道異常的冷清,甚至地麵的塊塊青磚都透著刺骨的涼意。


    李長風搖晃著走到了嶽卓身旁,猶豫了很久,終於道:“嶽長老,你不要太傷心了。”


    神情恍惚沉浸在悲傷中的嶽卓聽到聲音,身子忽然一抖,但他依舊沒有抬頭,過了半晌,才低低的喃道:“我的孩子,是我.......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


    李長風目光放在嶽不凡安詳的臉上,沉默了許久,慢慢道:“師侄他一定不會怪你的。他做出這一切並非本願,一定也很痛苦煎熬,是你,把他從痛苦中解脫了出來。”


    嶽卓深深了埋下了臉,凝望著嶽不凡,“可是......可是.......”


    他抬頭,望著李長風,眼神黯然,卻有著閃亮的淚光,忽然淒苦道:“可是,我沒有孩子了啊!”


    李長風心中猛然一顫,仿佛觸到了他心中最深處,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


    過了半晌,他才猶豫的伸出手,放在了嶽卓微微顫抖的肩膀上,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可是張口聲音卻有些幹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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