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雲少年吐血, 年月不保, 唬得襲人晴雯等臉上變色,正要去回賈母,卻見寶玉搖手道:“不過一時血不歸經, 不妨事。”立時換了素衣裳去回賈母,要過去。賈母哪裏肯叫他去沾染晦氣, 寶玉鬧著不依,賈母隻得多多安排仆役送他過去。


    難說秦可卿之死, 寧國府如何熱鬧, 如何排場,又請了鳳姐料理喪事,斷非數月可完, 且說琳琅如今是千嬌萬貴之身, 針線不動,茶具不碰, 便是灶台楊奶奶都不許她靠近, 見到蔣玉菡送來的銀霜炭,楊奶奶連連叫好,道:“這玉哥兒不枉你疼他一場,他也疼你得很,想得周全。”遂將楊海原先買的炭棄了, 每日都用銀霜炭給琳琅把臥室燒得溫暖如春。


    琳琅用慣了好東西,自然知道銀霜炭的好處,可她也不會獨享, 況也知道即便榮國府那樣富貴,一年到頭下麵田莊孝敬上來的銀霜炭也不過一兩千斤罷了,這三百斤足夠他們一家三口用一個冬天還剩,遂吩咐翠兒和二妞每日給楊奶奶也燒這炭。


    楊奶奶道:“你留著自己用,何苦還給我燒,倒可惜了!”


    琳琅忙笑道:“什麽可惜?那麽多炭,咱們一家子用綽綽有餘,奶奶不用,白放著發潮等明年用不成?況這炭沒有煙味兒,奶奶用了,也少熏嗓子,昨兒個我聽奶奶竟有些咳嗽,怕是原先的炭火熏出來的。”


    轉身又從嫁妝箱子裏拿出一個匣子,遞給翠兒道:“這裏頭裝著陳皮,你給老太太收著,燒炭的時候扔三兩塊下去,滿屋都是藥味兒,雖不好聞,卻能防風寒呢!”


    苗翠兒看著楊奶奶,見楊奶奶點頭,方收了。


    翠兒是個極伶俐精幹的丫頭,雖然沉默寡言,不大喜說話,倒比二妞懂事些,年紀不大,卻把楊奶奶身邊諸事打理得妥妥帖帖,故楊奶奶與琳琅都分外看重她。


    處理好銀霜炭的用處後,琳琅才拆開蔣玉菡的信,隻見他道:“城中磚瓦木石價頗高,遂得友人相助,於離京往南百裏處購得質同價低之物,怪石盆景皆南商北運,甚精雅,當便宜三成,共費金一百一十兩三錢,已封存家中庫中。”


    又道:“雖不知姊為何意,弟卻謹遵,故將素日積蓄四百餘兩取出,並將登台所得金銀錁子數百熔化鑄錠,得銀二百兩三十九兩有幾,得金三十四兩有半,亦悉數購得花園別院所需之物若幹。待六月良田有收,自當再添。”


    琳琅看罷,微微一笑,這些東西,等到省親旨意下達之際,其價必能翻得數倍。


    蔣玉菡曆年來東西金銀東西也得了不少,不過她卻一直幫他存著,一點兒沒動,自己提議囤積磚瓦木石,倘若蔣玉菡機靈,必會相隨,豈不是比買田收成劃算?


    果然,蔣玉菡不負眾望。


    說來蔣玉菡性子倒也聰穎,知道城中物價極高,反在城外購得。


    琳琅回想原著情節,元春是在秦可卿喪事辦完後不久賈政生日那日得封賢德妃,秦可卿當在黛玉冬底上路後不久去世,辦喪事五七第五日,當為年後開春,黛玉剛到姑蘇才是,可賈璉之小廝昭兒卻回來報信說林如海九月初三沒的,時間竟合不上。


    原著中漏洞太多,琳琅想不透其中深意,便不再多想,隻顧著保養身子。


    她頗懂得幾分醫理,格外留意,雖然楊奶奶讓她臥床歇息,但每日飯後她要走動一段時間,自覺最近飯量見長,十分嗜睡,往往跟楊奶奶說話,說著說著便打起盹兒來,楊奶奶歡喜還來不及,自然不會怪她,忙忙地就扶她去歇息。


    西山大營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楊海操練兵士的時候,也被恭喜了好幾回。


    每日操練完,楊海就直奔家中,這天回來見到琳琅正在院子裏扶著腰在院子裏走動,苗翠兒和毛二妞兩個小丫頭扶著,忙走過去皺眉道:“冬日天寒地凍,你出來做什麽?”


    琳琅見到他回來,臉上帶笑,緩緩地說道:“從前我服侍太太時,曾聽太醫說過諸般禁忌,有身子的時候多走動走動,血脈暢行,對孩子和身體都好呢!奶奶這也不叫我做,那也不叫我做,臥在床上十分氣悶,我便出來走走。”


    楊海也不懂這些,聽她這麽說,便柔聲道:“外頭冷,你千萬小心些。想吃什麽隻管告訴我,等采買輜重的兵士下山,我叫他們順便采買送來。”


    琳琅想了想,道:“也不想什麽東西吃,和家常一樣呢!山楂龍眼桂圓是不得吃的,倒是想著時鮮的瓜果蔬菜,還有核桃、榛子各樣幹果吃,倘若便宜,每日喝點子羊奶,若不得也罷了。”在榮國府和在自己家的時候,琳琅從不苛待自己,羊奶是不間斷的,後來嫁到楊家,接著又來西山大營,便沒好意思要喝,如今趁機提出。


    時鮮的瓜果蔬菜容易得,楊奶奶也因此侍弄起一塊菜地來,楊海忙托人買了各樣幹果,又托人弄了一頭奶山羊,叫苗青家的每日擠了奶按著琳琅說的法兒煮沸送過去。


    這日收到蔣玉菡的燕窩,琳琅早上便多了一樣必吃的冰糖燕窩粥。


    她也不肯吃獨食,除了楊海不愛吃外,她便叫苗青家的每日一早熬兩碗出來,她和楊奶奶一人一碗,吃食還是小事,難為的是這份心意,喜得楊奶奶逢人就誇琳琅孝順。


    住在西山大營的日子十分枯燥,除了串門說話做針線,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琳琅三個月胎穩後,開始給孩子做小衣裳鞋襪繈褓小被子等物。


    楊奶奶每日和寧孺人一塊侍弄菜地,她原是莊稼人,菜地長勢喜人,琳琅用得也香。


    又過了兩個月,身子漸重,琳琅的肚子已開始顯形,幸虧做繡嫁妝做衣裳時,特地想到了這一遭,四季衣裳各有兩套寬鬆的衣裳,拿出來換上。雖然懷孕後導致她她麵現斑點,腿腳浮腫,也不複窈窕,但每每感到胎動便覺得幸福。


    如今國泰民安,朝廷也無戰事,又是新君登基,忙著攏權,楊海等人除了每日行兵布陣地操練外,便是帶人入深山挖陷阱越高坡,往往一去十天半個月,琳琅十分體貼,從不曾抱怨,隻是他每次回來便叫下人做好菜給他補身子。


    琳琅越是如此,楊海心裏越是愧疚,越發愛重琳琅,此後眼裏心裏她這麽一個妻子。


    卻在此時,蔣家迎來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開門的是趙嬸,問道:“你找誰?”


    那老婦人是坐車來的,下了車,回身十分感激地對車夫行了大禮,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粗布荷包打開,取出一張已經摩挲得起了毛邊的紙張,看了一遍,方抬頭問趙嬸道:“敢問這裏可是蔣玉菡蔣大爺家?”


    趙嬸點頭道:“正是我們大爺。你找我們大爺?”


    那老婦人忙道:“我夫家姓甄,娘家姓封,我聽說,府上有個女孩兒是我的女兒,特地千裏迢迢趕了過來,勞煩媽媽替我稟告一聲兒,讓我見見我那苦命的女兒!”


    趙嬸問道:“我家哪個女孩兒?我家有好幾個女孩兒呢!”


    蔣玉菡買了幾家下人,其中也有好幾個女孩兒。


    封氏忙道:“我女兒叫英蓮,就是府上的香菱姑娘。”


    趙嬸聞言詫異,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子,隻見她一身粗布衣裳,頭臉兒倒還幹淨,可形容枯槁,滿頭白發,怎麽看都不像是香菱的母親。香菱今年不過十四歲,花朵兒一般嬌嫩,眼前的老婦人看著至少也得有六七十歲了,做她祖母都夠了。


    封氏見她不說話,連忙道:“我真的是來找我女兒的,是應天巡撫林大人家的姑娘派人送我進京。林大人也知道這件事,還替我查過,香菱就是我女兒!”


    趙嬸雖未見過林黛玉,卻常聽琳琅說起過,也知林黛玉已在去年年底回家去了,乃是極清貴的人家,忙看向那車夫,那車夫見狀,上來作揖,道:“正是我家姑娘打發小的送甄太太進京。車上還有我家姑娘送給府上姑奶奶的書信禮物。”


    趙嬸便叫守門的媳婦去通報蔣玉菡。


    蔣玉菡聞聽,對香菱道:“那甄家的太太已經到了。”


    香菱正在給他磨墨,聞言一呆,手一顫,那方磨了一半的鬆煙墨便掉在硯台裏,濺起幾點墨汁到她衣襟上,她亦渾然不覺,隻忙問道:“大爺,她是我娘嗎?”


    蔣玉菡起身換了見客的衣裳,回頭道:“是與不是,你隨我去看看。”


    香菱不及更衣,忙亦步亦趨地跟過去。


    封氏與車夫已經被趙嬸請進客廳裏,他們聽到外麵傳來的腳步聲,車夫猶可,並未怎地,可那封氏已經急不可耐地站起身,雙眼緊緊地盯著門口,入目先是一個極風流俊俏的少年公子,在他身後,正是一個極標致的女孩兒。


    封氏隻覺得如雷轟擊,下死勁地盯著香菱眉間的胭脂痣。


    香菱卻有些膽怯,不敢抬眼去看封氏。


    蔣玉菡哂然一笑,他在封氏跟前不好托大,拱手作揖,道:“可是甄家太太?”


    封氏回過神,不及回答,便先撲到香菱身邊,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雖然一別十年,香菱的容貌出脫得越發標致,可大概相貌易認,眉目口鼻未曾大改,無一處不像極了跟著跛足道人出家了的老爺甄士隱,更兼眉心一點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封氏再不能認錯。


    封氏眼淚滾滾而下,一把摟著香菱大哭道:“我苦命的兒,你叫媽好找!”


    香菱不知一顆心在何處,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我娘?”


    封氏一麵落淚,一麵嗚咽道:“我自己的女兒,我如何能認錯?甄家小姐英蓮眉心天生一顆胭脂痣,閶門城十裏街仁清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今年十四歲,在那年的花燈節上走失,屈指算來,已有十年了。我日也想,夜也想,隻道一世就這麽孤苦伶仃過下去了,再沒想到,在我入土之前,還有找到你的一天!”


    香菱聽完,抽抽噎噎地也哭了起來,一頭栽進封氏懷裏,道:“我有娘了,我再也不是沒有來曆姓名家鄉父母的一個人了!”


    旁觀之人聽了無不跟著傷心,蔣玉菡想起自己和姐姐也是幼年離鄉,禁不住紅了眼眶。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好容易才在趙嬸解勸下漸漸止住。


    封氏如今雖然落魄無依,但氣質婉然,舉止間十分有規矩,不過是乍然見到日思夜想的女兒方如此失態,待得哭過一場,便緩了過來,攥著香菱的手回過身,當頭就對蔣玉菡跪了下去,泣道:“我給蔣大爺磕頭,我給姑奶奶磕頭,我謝過大爺和姑奶奶對英蓮的恩典!我都聽林姑娘說了,若不是姑奶奶恩典,我的英蓮早不知如何了!”


    原來楊海所托那人消息並不靈通,官職也不大顯,雖早受到托付,卻被年初返鄉的黛玉趕了先,先尋到了封氏。


    當年英蓮失蹤,甄士隱夫妻悲痛欲絕,偏生家裏被葫蘆廟炸供引起的大火燒光,少不得投奔到大如州封肅處,封肅本嫌他們夫妻,半哄半騙,拿著他們折變家業的銀兩將就著給置辦了些許薄田朽屋。不過一二年,甄士隱跟著跛足道人出家,封氏便跟兩個丫鬟相依為命。


    主仆三人做些針線賣了度日,誰承想嬌杏竟被後來做官的賈雨村要去做二房,封氏身邊便隻剩下一個丫鬟了,因賈雨村封了兩封銀子,四匹錦緞送她,封肅便又跟她好了起來,竟又設法將封氏另一個丫頭也送給富家做妾,封氏便隻孤零零一個人了。


    封氏曾做過望族主婦,也有三分心計,眼瞅著父親如此相待,兄弟子侄也嫌棄自己,便將賈雨村相贈的銀子私藏了二十兩,幸得如此,方在五年前封肅去世後,兄弟子侄攆自己出門,自己才靠著這二十兩銀子回到閶門城仁清巷賃了一處居所,靠賣針線也還過得去,隻是每每想到幼年失蹤的女兒,往往痛哭流涕,難以自已。


    黛玉打發人尋到封氏時,說明緣故,封氏欣喜若狂,毫不遲疑便去見了黛玉,又聽黛玉說起香菱的形容相貌,便確定了五分,再聽林如海查清,便有了十分,急不可耐地就進京城來。黛玉與琳琅交好,素憐香菱為人,索性打發人送她進京,連帶又送了兩箱東西給琳琅。


    封氏咬牙切齒地道:“賈雨村那個狗雜種!虧得老爺資助他上京趕考,後來做了官還對我許諾說替我尋找女兒!誰承想,他明知英蓮是我女兒,偏偏還判了那樣的案子!真不知道這樣的人,如何偏就當了高官,享了富貴,隻可憐我的女兒日日吃苦受罪!”


    蔣玉菡奇道:“這話怎麽說?”


    香菱皺起眉頭,亦問道:“娘說的我竟聽不懂,怎麽偏和賈雨村有關了?”


    封氏含淚道:“林大人如今是應天巡撫,翻了當年的案宗,找到了當年被賈雨村尋了不是流放了的門子,原來他竟是當年葫蘆廟裏的小沙彌,也曾見過我家英蓮,後來英蓮被拐後便住在他家隔壁,他早就認出來了!那件案子有他出了大力,賈雨村方為了巴結四大家族,判了案,因恐那門子道出他貧賤時的舊事,便尋了不是流放了那門子!”


    香菱不禁落淚道:“原來,在那時,就有人知道我的來曆父母了,而且還是所謂的父母官大人,隻為了巴結人,便將我之一生置於不顧。”


    封氏又抱著香菱哭了起來。


    蔣玉菡聽得唏噓不已,問道:“如今甄太太尋到了英蓮,有什麽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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