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 蔣家院子裏到處是人, 張燈結彩,熱鬧非凡,鴛鴦和紫鵑、玉釧兒也來了。


    今天不是迎親的日子, 因此琳琅隻穿一身淡紅色的衣裳坐在閨房裏與來人說話。


    她並無長嫂姊姊,因此蔣玉菡隻好請王老太太的女兒玉娘來裝箱, 在她將鳳冠霞帔放進箱子裏時,鴛鴦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綢子包兒, 取出一對沉甸甸的小金元寶遞過去, 對琳琅笑道:“這是老太太給姐姐的壓箱錢,到了婆家將來也好應應急。”


    琳琅吃了一驚,上回在賈家當麵賈母才給了五十兩銀子, 今天就給了金子?不過轉念一想榮國府豪奢, 年年賞下來的金銀錁子都不知道有多少,散出去的銅錢總能堆成山, 這麽一點子金子對於賈母而言還真是九牛一毛。


    玉釧兒道:“姐姐手腳也忒快了, 我這裏也有太太給姐姐的。”說著,果然也從紅手帕包兒裏掏出一對比賈母那對略小一些的金元寶。


    玉娘看得不禁暗暗吃驚,一出手就是兩個金元寶,這琳琅從前的主子當真闊氣。


    玉娘自覺家道殷實,也沒見過這麽大這麽重的金元寶。再看琳琅的嫁妝一抬又一抬, 纏著大紅花兒,院子裏擠得滿滿的,一整套紅酸枝的家具十分端的鮮亮名貴, 各式衣裳鞋襪、古瓷字畫、花瓶擺設、珠寶首飾、土坯瓦塊、壽衣棺材,該有的都有了。


    她卻不知一則是琳琅為人,二則是因自己府中的丫頭一嫁過去便是六品安人,賈母和王夫人都覺得十分自得,方出手如此,倘若是別的丫頭放出去,哪裏能得其一二?


    紫鵑見了,悻悻然地道:“我竟是不能拿著金元寶的,隻好給姐姐這個罷!”說著送上一個烏木匣子打開,其中裝的一對長須蘆黃褐老皮橫紋細密而深的野山參。


    琳琅忙道:“林姑娘常要人參配藥,這參三十換都不得,太金貴了些!”


    紫鵑合上蓋子,道:“林姑娘已經很久沒吃藥了,咳嗽些也不過喝點子燕窩粥,哪裏還吃這些人參肉桂?再說,咱們這樣人家,有了人參,何必巴巴地珍藏密斂舍不得示人?沒的放黴了倒可惜。姐姐家怕是買不到上等的好參,故拿來給姐姐添在嫁妝裏。”


    玉娘聽了,忙將金元寶放進箱子裏,又將人參放在藥材補品那一撥的嫁妝裏。


    蔣玉菡自也有給琳琅預備壓箱錢,幾乎是傾囊而盡,乃是這二年的莊稼收入千兩白銀除去置辦嫁妝後剩下的換了六對金元寶,每對十兩,要比賈母和王夫人給的小一些。


    玉娘裝箱時都是顫抖著裝的,滿目都是金光璀璨。


    蔣玉菡這幾年也頗有一些至交好友,不過無意中提了一句,便有馮紫英、陳也俊等人派遣了許多人來幫他送嫁妝,並置辦酒席宴請眾人,倒省了他許多事。


    蔣玉菡跟車,請張媒婆上車。


    張媒婆扭頭看到蔣家的嫁妝,笑得麵如春花,越發感慨楊家有福。


    在鑼鼓喧囂中,一抬又一抬的嫁妝出了蔣家門,當先第一抬便是正親王爺曾把玩過的沉香木如意,隨後是十八塊瓦塊,代表十八間房,隨後是三塊土坯,蔣玉菡原本想把三百畝地都給琳琅當陪嫁,原本都是琳琅掙的,但琳琅不肯,最後折中隻拿了三頃一百五十畝。


    每一抬嫁妝之間相距極遠,而且一件家具便是一抬,或是一桌,或是一椅,或是一床,又或是子孫桶,如此一來,送嫁隊伍便延長了許多,這方是所謂的十裏紅妝,蔣家的嫁妝自然是無法與達官顯貴相提並論,但是琳琅積攢多年的東西不少,再加上榮國府眾人送的東西,連帶楊家的聘禮,蔣玉菡一股腦都塞進了姐姐的嫁妝裏,因此驚住了一幹觀禮的人。


    左鄰右舍都道:“常說蔣家隻有一對姐弟,誰承想竟掙下這麽大一份家業來。”


    待嫁妝浩浩蕩蕩送到了黃葉村,一幹村民霎時傻眼了。


    這樣多的嫁妝,這樣精致的家具,除了周大財主家,全村都找不出這麽一件來。更兼在衣裳箱子後頭抬著的首飾盒子,個個都用鎖鎖著,越發讓人想不透其中到底有多少首飾。


    安家楊氏和安惠兩個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尾隨著送嫁的隊伍去楊家,想看個究竟。


    楊家大院早就打掃妥當了,張燈結彩,處處貼著大紅雙喜,窗上糊著各色百子千孫、龍鳳呈祥、鴛鴦戲水等紅紙窗花,每個門上都貼著大紅喜聯,門前空地上搭著極大的彩棚,放著桌凳,既有供敲鑼打鼓等樂人之用,又有設宴款待親朋好友之處。


    楊奶奶笑得合不攏嘴,早就叫人放了鞭炮,楊海忙以酒席款待送嫁之人。


    嫁妝尚未全部抬進院門,門口已經圍觀了許多村民,震驚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隻唯有那眼睛都緊緊盯著滿院子裏擠擠挨挨的嫁妝箱籠家具。


    有人驚歎道:“那是紅木,全部都是紅木的家具,一件都不知道值多少銀子呢!”


    又有人悄悄地道:“光良田就陪嫁了一百五十畝,這蔣家可真有錢。”


    還有一幹人道:“你沒見抱進去的錦被緞褥八鋪八蓋,哎喲喲,都是好鮮亮東西,咱們弄來做衣裳都舍不得,他們竟用來做被麵。裝衣裳的箱子足足有四對八個,裏頭不知道裝了多少好衣服。還有那些首飾箱子,不知道裝了幾百件金銀珠寶首飾!”


    張媒婆的長子張順作為陪客,一連敬了蔣玉菡好幾杯酒,笑道:“兄弟,今天是咱們兩家大喜的日子,我們大海絕不會虧待令姊,這鎖嫁妝箱子的鑰匙該拿出來讓我們開箱曬一曬,叫我們全村的人都知道蔣家的富貴,也好給令姊做個見證!”


    蔣玉菡手裏拿著一串鑰匙,笑而不語。


    不管一幹人等如何起哄,蔣玉菡就是攥在手裏。直到張順拿出一個裝著金銀錁子的紅包遞上來,蔣玉菡數了數,雖然不多,但也夠楊家花費了,便心滿意足地將鑰匙交出來。


    從古至今,女孩兒出嫁送嫁時要曬嫁妝,乃是炫耀娘家富有,自己嫁妝豐厚,完全有底氣立足於婆家的意思。雖在琳琅的建議下,八個首飾箱都是明暗兩層,極名貴的珠寶玉翠都放在暗格裏,一般的金銀首飾則放在明麵,但一盒一盒打開,也足夠耀花人眼了。


    再看到衣箱裏的四季衣裳,單夾皮棉一應俱全,俱是光彩閃灼的綾羅綢緞,件件精美異常,還有兩箱綢緞和毛皮,早有人驚異一聲,失聲道:“這麽多的衣裳,不得穿一輩子?”


    有人笑道:“可不得嫁過來過一輩子?沒見到人家連壽衣棺材都是預備好的。”


    滿村裏嘩然一片,羨慕不已,讚歎不絕。


    又有人看了一會,笑道:“咱們都說楊家聘禮已經夠豐厚了,哪知人家蔣家的嫁妝更多呢!瞧瞧這麽一件金首飾拿出去,還不得夠莊稼人過一二年?”


    隨著楊海一同請假過來見嫂子的牛衝薑雲等人幫忙料理,見到滿院的嫁妝後,不由得瞪大眼:“乖乖,小雲,咱們這位嫂子可真是非同凡響,娘家竟陪嫁了這麽些東西!俺家要是有這裏頭的東西一兩件,俺還怕娶不上媳婦?”


    薑雲本是極聰明的人,來黃葉村三五日,早就打探清楚了楊家的底細,知新媳婦是國公府出來的得力心腹丫頭,雖不知蔣玉菡身份如何,卻也知是王府裏紅人,這一點東西怕人家還不放在心裏。嫁妝都是一色鮮豔奪目,家常穿戴的東西還沒算進來呢!


    楊奶奶也有些失神。她原本道琳琅頂多就有一點子金銀首飾布匹衣裳幾件家具,或是這裏的幾十畝良田,沒想到她嫁妝之豐厚,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心中不禁暗暗愧疚,覺得自己家的聘禮太少了,單是這份嫁妝,自己的孫子還真配不上人家!


    想到這裏,楊奶奶對這位孫媳婦越發看重了幾分。


    那邊安家楊氏心裏卻是另一種咬牙切齒徹骨之恨,如果蔣家答應他們家賢哥兒的親事,那些嫁妝便都是自己家的了,隨便一件拿出去吃喝不愁,還能供應賢哥兒步步高升。


    安惠的眼珠子更是黏在首飾箱上離不開,扯著楊氏的衣袖,扭股兒糖似的道:“娘,娘,那些東西本來是咱們家的,本來我也能穿金戴銀的!你為什麽偏娶了那麽一個喪門星?家裏沒多少嫁妝,一點子銀首飾還當寶貝似的藏起來不肯給我?”


    原來安賢這次竟沒及第,年紀又大了,愁得楊氏心焦不已,偏找的幾個女孩兒,若不是家境貧寒,便是家裏幾畝地也不肯做嫁妝,又或者性格不好驕縱跋扈。直到年初才瞧中一家在雜貨鋪子的小姐,姓沈,陪嫁八畝地,還有一些衣裳首飾箱子,幾件家具。


    偏生這沈氏也是個厲害的,嫁妝把持著不肯補貼家用,便是該收莊稼了,亦隻叫自己娘家哥哥來幫著收,然後送到娘家雜貨鋪裏賣,得的錢自己收著,更別提幾件首飾衣裳肯給安惠穿戴了,便是拿出來都舍不得,怕蹭髒了。恨得楊氏幾次罵她不賢惠,都被沈氏堵了回去,回道:“自古以來,哪有婆婆要沒收媳婦嫁妝的?我倒要去衙門問問!”


    當世規矩,媳婦的嫁妝隻屬於媳婦,將來傳給子孫,旁人半點不能強搶,若是媳婦肯拿出來那是她賢惠,若是不肯,別人也不能說什麽,不然會鬧笑話。


    因此,安家如今便是黃葉村的笑話。


    聽得安惠抱怨,楊氏也暗暗後悔,恨不得立即把楊家滿院子裏的嫁妝拉到自己家。


    張媒婆眼尖,看到楊氏和安惠神色,忙推了楊奶奶一把,低聲道:“大嬸子,曬夠了,再不收起來,就惹人惦記了!”


    楊奶奶聞聽,忙高聲道:“已經曬過了,大家都瞧見了,快抬進來了罷!”


    當初為了能讓楊海娶上好媳婦,楊奶奶費了一番力氣,蓋了一所大四合院,正房五間,現今她住著,西廂房十來間便給楊海做新房,可喜十分闊朗,還有三間臥室是不曾隔開的,家具抬進新房,各處一擺,竟也擠得滿滿當當。


    衣箱和各色擺設、家常日用的東西都按著規矩擺放整齊,擺不下暫且不需要的便放在兩邊空房間裏,門窗緊鎖。楊奶奶將嫁妝的鑰匙和新房的鑰匙一概交給楊海貼肉收好,又低聲道:“你仔細些,今兒個出大風頭了,別叫人惦記著。”


    又因將來楊海要回西山大營,楊奶奶也願意和琳琅一起跟著過去,故到時候貴重物品都拿走,便是這段時間有楊海在家,村裏一幹宵小之徒也不敢過來打主意。


    楊海淡淡一笑:“我倒要瞧瞧誰敢打咱們家的主意。”


    牛衝道:“誰敢來,我給他幾拳頭!”


    明日成親的花轎已經送來了,楊奶奶忙叫人在花轎裏點了紅燭亮轎。


    蔣玉菡當天就回去了,預備第二日的正日子。


    他早給琳琅請好了全福人,是王老太太的長子媳婦許氏,玉娘的長嫂,她上有父母公婆,平有兄弟姐妹小叔子小姑子,下有兒女雙全,姑嫂和睦,堪為美談佳話。


    許氏給琳琅開臉兒,讚道:“這臉兒一開,越發顯得出挑了。”


    琳琅含羞一笑,低下了頭。


    鴛鴦和紫鵑玉釧兒陪著,唧唧呱呱說了好些話。


    正鬧著,忽聽人道:“姑爺來了,姑爺來迎親了!”


    蔣家大門立時閉上,一幹看熱鬧的鄉鄰都笑道:“不給開門,等他們三催四請再開。”


    楊海今日穿著六品官袍,才下了高頭大馬,走到門前,一連三四次起了三四次催妝曲,門才開了一道縫兒,有人將手往外一伸,薑雲立即機靈地遞上開門封兒。


    裏頭又有人道:“催妝禮呢?”


    忙有人捧上昨日已送到楊家的鳳冠霞帔、鏡匣、脂粉等物,楊海從懷裏取出一股金簪,放在上頭,送到裏麵,過了半日,方有人開了門。


    那股金簪,在送到琳琅屋裏時,卻恰與那日楊海所贈之金簪合二為一,乃是一枝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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