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猶未落,隻見屋裏有個丫鬟出來道:“可是聽雪?郡主讓琳琅妹妹進來呢!”


    才進了屋子,便聽上頭有人問道:“這花兒是你編出來的?”


    琳琅一聽是男音,料想必是北靜王世子水溶,也不抬頭,隻恭恭敬敬地道:“是。”略用眼角餘光一瞥,果見一個極年輕的公子坐在炕上把玩那一枝姚黃,與水清相對,但見他麵如美玉,目若朗星,形容秀美,風度雍容,好一個絕色秀麗人物!


    水溶含笑打量半晌,道:“都說江南人物風流,心靈手巧,今兒個才算見了。”


    琳琅行禮道:“世子爺過譽了,奴婢螢豆之微,如何能與世子爺和郡主這樣的日月爭輝。”


    水清水溶相顧莞爾,水溶笑道:“聽說你們府上的哥兒銜著美玉而生,可是真的?”


    琳琅胸中打了個突,素知賈母疼愛寶玉,早早就叫人將寶玉的名字散給乞兒窮人叫,隻為了好養活,長安城中無人不知,確實太張揚了些,沒得讓上頭忌諱,然而沒她一個丫頭說話的份兒,隻得回道:“確是銜著一塊美玉。”餘者並不多言。


    水溶放下手裏的姚黃,笑道:“聽來真是千古未聞的奇事,若有機會得見見才是。罷了,你跟姐姐商議著打結子罷!”說著向水清告辭離開。


    水清下炕送他離開,回轉進屋,指著對麵的炕道:“琳琅,坐在那兒打罷!”


    琳琅連稱不敢,終究屈腿斜簽著坐了,跟前已放著各色絲線等物。


    因水清要的是大掛飾,忙活到晚上,琳琅手裏富貴花開的結子隻打了一個開頭,直至第三日方打好,細心地查看一番,送到水清手裏,水清一看,勻淨且不說了,難得的是花樣精巧,配色極為雅致,水清忙命人掛在壁上,左右端詳,十分好看。


    水清問道:“怪好看的,這樣的結子,你一日能打幾個?”


    琳琅忙笑道:“若想打得好,一日隻得一個。若是盆景兒十天半個月才能得一盆,若是花球十日才能得一個。”


    水清奇道:“花球?”


    琳琅解釋道:“便是六十六朵花兒攢簇成球,也是掛飾,和繡球有些兒仿佛。”


    水清笑道:“終究太繁瑣了些!暫且先打幾個結子和幾盆花兒罷!”


    聽雪在一旁理線,問道:“我們可能學?”


    琳琅並不藏私,笑道:“姐姐若是想學,自然使得。”


    其他幾個丫頭也機靈,爭相跟著學,盡管跟著學花樣的人多,倒並不嘈雜。她們原本就會打結子,隻是花樣沒有琳琅的多,未免呆板些,隻學了幾遍,略簡單些的結子便上了手。


    琳琅花了十二日打了十二個臉盆大小的掛飾盤長結,除了富貴花開外,餘者是為八蝠捧壽,丹鳳朝陽,二龍搶珠,雙魚戲水,龍鳳呈祥,紫氣東來,四季吉祥、孔雀開屏,金雞報曉,魚躍龍門,步步高升,無一重樣,花團錦簇,分外好看。


    水清拿在手裏端詳一番,讚不絕口,自己留了兩個,孝敬北靜王妃兩個,送了水溶兩個,餘下六個皆命人收好,預備進宮送人。


    北靜王妃得了龍鳳呈祥和八蝠捧壽花樣的結子,十分喜歡。北靜王府與榮國府本就有交情,兼之聽說琳琅穩重知禮,心靈手巧,不多嘴,不多話,不覺多了幾分好感,及至見到琳琅所做的三盆花兒,栩栩如生,光彩奪目,那花盆皆是編出來的,和官窯陶瓷十分相似,形體各異,愈加讚歎不已,道:“映紅,你去庫房裏拿一匹宮綢、一匹倭緞、一匹雲錦、一匹哆羅呢賞她年下做衣裳穿,難為那孩子忙活了整整兩個月,一日不得閑,再包一百兩銀子給她買果子吃,叫她回去代我和郡主多謝他們老太太、太太。”


    本來賞兩匹尺頭幾兩銀子就綽綽有餘了,沒想到北靜王妃竟會賞琳琅哆羅呢,哆羅呢乃是舶來品,著實金貴,映紅自己也就得了一件哆羅呢的衣裳,故此覺得賞賜太重了些,不禁說道:“王妃何以如此厚賞她?”


    北靜王妃笑道:“你知道什麽?咱們家針線上的人雖也能打結子,偏生沒這樣精致的新鮮花樣。再說,打結子隻是小事,早幾年我見榮國府史老太君穿過的衣裳,我就知道這丫頭本事大著呢!那樣的繡工,那樣的針線,看著像蘇繡,卻又比蘇繡更強些,竟是宮裏針線上的人都比不得的,反與慧紋有些兒仿佛,這卻須天賦而非技藝了。明年十月中是主子娘娘的千秋節,主子娘娘最喜蘇繡,少不得年後出了正月我還要她給我盡心繡一幅作壽禮。”


    聞弦歌而知雅意,映紅笑道:“奴婢自然不及王妃想得周全。她既有這樣的本事,能得王妃這樣的讚歎,王妃何不向史老太君要了過來使喚!”


    北靜王妃道:“史老太君未必舍得。再說,咱們王府不差幾個針線上的人。”


    映紅帶人將料子和銀子送至水清處,水清在端詳聽雪從琳琅手裏得的荷包,繡工精巧,別致異常,聽了映紅的話,不覺一笑,道:“我正說琳琅這丫頭的針線著實出色呢!既這麽著,仍命兩個仆婦送她回去,跟史老太君說好,年後再接她來。”


    聽雪笑道:“不知這琳琅是如何學的針線,莫非竟是天生巧手不成?”


    水清道:“誰知道呢!如今已巧成這樣,將來更加了不得,從這小小的荷包上已經能窺見一二。王妃既賞了綢緞銀子給她,你去將我沒戴過的首飾揀幾件與她!”


    聽雪去了,果然拿出一個首飾匣子,道:“多賞琳琅一些兒。我知道她最擅長的是雙麵繡,極費功夫,據聞連那府裏都沒人知道她還有這份本事!略精致些的大件蘇繡千兒八百兩都未必能得,何況瞧她這針線,較之慧紋都不差什麽,所差不過是沒有名聲罷了。等年後叫她用心繡一幅最拿手的,討了主子娘娘歡喜才是正經!”


    映紅暗暗心驚於聽雪的心計,竟然將琳琅最擅長的活計都打探出來了。


    水清端坐在炕上,道:“你隻管揀幾件精巧的給她,別學那一起眼皮子淺的論重量給。”


    聽雪笑道:“郡主沒戴過的金珠首飾能有多重?不過做得輕巧些。”


    說著仔細地從匣子中挑出兩對戒指,兩對耳環,四支金簪,三支銀簪,兩支頭花,一對金鐲,一起裝進一個錦匣中,又拿起一對水汪汪綠瑩瑩的翡翠鐲子道:“這對鐲子和這對金折絲鐲子一並給她,綠翡翠倒罷了,水頭足,顏色好,郡主不大愛戴,隻是這金鐲子不知道是誰孝敬郡主的,沉甸甸幾兩重有什麽趣兒,拿給外頭熔了還嫌麻煩呢!”


    如此一揀,匣子登時空了一半,水清不以為意,道:“不過都是外麵下頭孝敬的,能有幾件好東西?不是金,就是玉,珠子寶石輕,工藝又不好,俗得不得了,倒是那兩個二龍戲珠的戒指拿得出手!罷了,都給琳琅罷,她不戴,賞人也使得。”


    聽雪收拾妥當,和幾匹尺頭一起包在包袱裏,笑道:“兩支頭花工藝還精巧些,正好讓她過年戴,別的都不值什麽,怕還不及世子爺紫金冠的零頭!”


    水清失笑道:“這如何能相提並論?溶兒束發的累絲紫金冠沒個二三千金你道能得?”


    遂命她將東西給琳琅送去,又叫她不必過來磕頭,仍是原先兩個仆婦送她回去。


    琳琅在回去的途中,暗自咋舌不已。不是她眼皮子淺,著實是北靜王府太大方了些,綢緞統共不過十兩八兩銀子,不算什麽,但那一匹哆羅呢卻值一二百金,首飾沒個一二百兩未必能得,兼之北靜王妃賞的一百兩,她足足得了四五百兩的銀子東西。哆羅呢最適合做冬衣,顏色正紅,琳琅打算回去給元春做一件對襟褂子,畢竟得了她好幾件大毛衣裳。


    出來一趟,做活兩個月,衣料簪環銀兩竟是在榮國府二三年中所得的兩倍。她原道似晴雯襲人這般在榮國府當差已經十分斂財了,沒想到給外人做活得的更多,著實出乎意料。


    這些銀子東西拿出去,足夠一個五口之家豐衣足食二三十年。


    回到榮國府,下了車,進了門,琳琅先去跟賈母和王夫人請安,連帶回稟一番,可巧史家喪事已畢,王夫人正在賈母房中奉承,聽了忙命人將北靜王府的兩位仆婦請進來吃茶。聽完琳琅的話,賈母笑道:“王妃實在是破費了,不過是個丫頭,任憑怎麽使喚都應當!”


    兩個仆婦笑道:“琳琅姑娘伶俐異常,偏巧是年下,王妃和郡主說了,讓琳琅姑娘回來過個好年,趕明兒出了正月,隻怕還要叨擾府上,叫了琳琅姑娘過去幫襯兩日呢!”


    賈母笑道:“回去稟告王妃,不拘何時,隻管使喚她!”


    兩個仆婦吃了茶,得了賞封兒,方笑著告辭。


    琳琅隨著王夫人回屋,小心翼翼地將所得賞賜盡數告知她,王夫人聽了笑道:“既是王妃和郡主賞你的,你便收起來罷!隻不許聲張,沒得惹人嫉妒!”


    這點子東西王夫人並不放在眼裏,但別的丫頭媳婦就未必了,一路上早就有人十分側目豔羨,琳琅回到屋裏,命婆子將鋪蓋東西一並搬來,拿了一串錢與她們喝酒,轉身收拾鋪蓋妝奩,尚未收拾完,就聽到一陣叩門聲,傳來明珠的聲音道:“琳琅,琳琅,開門!”


    琳琅素知她脾性,忙將裝首飾的匣子先放進螺鈿抽屜裏,還沒來得及收拾綢緞雲錦哆羅呢,就見明珠自行推門進來,看到床上幾匹絢麗華美的料子,眼睛登時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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