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本隻需半天的路程,林今墨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與行蹤,就連在渡口坐船時,也是頭戴麵紗,用的也都是臨行前紫竹給她的銅板。


    林今墨本以為出了這麽大的事,京北城內外都會嚴防死守,然而當她走到大門前才發現,非但守衛的官兵沒有增多,反而一個個十分懶散,比平日裏還要不如。


    就這樣,林今墨隨便找了個借口,又打點了些碎銀子,輕而易舉的就回到了這個從小長大的城中。


    夜晚的京北城如此靜謐,新年剛過,還有幾戶人家門外掛著未來得及摘下的大紅燈籠。


    長月皎潔,銀光灑下,街上依稀有幾個行人,周圍一片靜好,哪裏有半點出了事的樣子。


    林今墨順著城中巷道,一路走回了那個家。


    林家作為商賈之家,大門從來都是打開的,無數想要與林家攀上關係的人,日日夜夜的守在門口,隻求能見到林未革一麵。


    然而如今,林府大門外早已是門可羅雀,唯有門上新帖不久的封條,隱約能看出這扇門背後曾經的輝煌。


    林今墨圍著林府那高大的院牆轉了整整一圈,所有的出口都被貼上了官府的封條。


    林府不同於應天書院,不可能出現沒人察覺的牆洞,這本是為了保護林府中人的人身安全所做的舉措,然而山河易主,如今高大院牆擋下的,竟然是曾經的二小姐。


    林今墨有些失神的坐在牆邊,望著天上的月亮,沉默不言。


    一路走來,她腦子裏隻想著趕快回到京北,平安回到林府,可如今真的到了這裏,她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了。


    她雙手抱膝,將頭埋進兩腿之間,無聲抽泣。


    “哥哥,家裏出事了,你在哪兒。。。”


    心裏想著,林今墨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那身影高大,隻是站在那裏,就讓她心安。


    林今墨抹去眼淚,身影也隨著模糊淡去。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望著大門外那白底黑字的封條,暗暗攥緊了拳頭。


    這個家,是她哥哥臨行前托付給她的,她就算死,也希望哥哥回來時,一切都如當初。


    她本想先去找林安顏的結拜兄弟,鎮南世子薑子符。


    然而剛要動身,她卻突然想到那個來曆不明的護院說過的話。


    “三千鎮南騎兵。”


    鎮南騎兵如果出動了,那大將軍,同時也是鎮南王的薑奉陽肯定知道一切,這種情況下去找他兒子,豈不是與自投羅網沒有區別。


    恐怕就算薑子符有心幫助自己,也無力回天,甚至說不定薑子符已經和小時候一樣,被薑奉陽送去軍中監視了起來,這個時候去薑府,絕對絕對不是個好主意。


    可是大梁一直嚴禁官商勾結,林家貴為大梁第一商,其實在官場上的朋友卻並不多,此時此刻如果不能找薑子符,那她又能找誰呢?找孫太傅?


    夫子如今隻希望護她周全,要是被他發現林今墨已經跑回京北,他肯定會不顧一切想方設法的把林今墨送回應天書院。


    林今墨越想越悲哀,隻覺得過去多少年,林家看上去輝煌無比,可真出了事,卻偌大的京北城舉目無親。


    “啪!”


    隻見林今墨重重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粉嫩的臉頰瞬間通紅,但頭腦卻也慢慢清晰了起來。


    “林今墨,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再苦再難,等哥哥回來了跟他哭去!”


    心裏念著,林今墨隨手撿起一根樹枝,開始在地上一點點寫著畫著,梳理林家過去這些年在京北城所做的一切關係。


    她從一塊地磚,寫到另一塊地磚,滿滿當當的,地上足足寫了上百個人的名字,然而每個人後麵,都無一例外的被她畫了個叉。


    足足一個時辰,林今墨終於寫完了所有她知道的與林家過去有過交情的人的名字。


    望著滿地被她否定的人名,林今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朋友二字,仿佛隻對那些位高權重之人才有意義,當一個人落魄了,全天下都恨不能與之作對,一個“義”字,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人們淡忘了多少年。


    如今的林今墨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一夜之間,與這天下都為敵了。


    突然,林今墨雙手一拍,眼神中放出光來。


    “敵人!對啊!我怎麽忘了他了!”


    想要救林家,就必須在朝中位高權重,而且必須和林家有交情。但“交情”二字,有時候不隻有親愛,還有仇恨。


    如果說京北城中,除了鎮南王與林家之外,還有熟識朝中重要人物的富商,那非宋家莫屬了。


    同為商賈之家,林未革和宋家家主難免在商場上有所競爭,一來二去的,兩家也算有了交情,雖然是交惡之情。


    而宋家的大小姐宋明雯,又剛剛嫁給了大梁三皇子,如今是名正言順的皇子妃,如果宋家肯出麵,雖然不一定能救出林未革夫婦,但絕對能拖延很長時間。


    如今林今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按理說林家倒台,宋家應該高興的不得了,有哪裏肯幫忙呢?


    林今墨嘴角微微翹起,突然想到了林安顏。


    哥哥別的不行,但交朋友這事上真的沒話說,就連宋家二公子宋仲玄,都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啊。


    雖然那件事搞得林今墨這個當妹妹的很是尷尬,但不得不說,有些事真的要過很久,再等一個機會出現,才會體係它的作用。


    林今墨此時突然理解了,哥哥為什麽要把那個宋家二公子帶到她麵前,為什麽要替他說好話,為什麽要當這那個道士的麵,讓宋仲玄向她納吉請期。


    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事到如今沒了辦法,林今墨隻好朝遠在京北城另一頭的宋家走去。


    雖然與宋仲玄有些交情,但大體上林家宋家還是一山二虎互不相容的,林今墨看了看宋家大門前的爆竹殘渣,心中已經明白了一切。


    新年已過,能讓宋家張燈結彩放鞭炮的,還能有什麽事呢?


    不過她並不在意這些,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既然已經失去了一切,她也不怕宋家人拿她如何,她隻想著如何見到宋仲玄,如何說服他幫忙。


    林今墨走到宋家後門,輕輕扣響了門環。


    “綁!”


    “綁綁!”


    “綁綁綁!”


    三下敲門聲之後,宋家的後門緩緩打開,一位衣著簡樸的老人站在門口,小心的朝外探頭望著。


    林今墨見到老人後規規矩矩的鞠了一躬道:“張伯,我來見宋公子。”


    門後的老人,林今墨認識,正是宋家的大管家張伯。


    看見老人的第一眼,林今墨心中就暗暗叫喜,隻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如果被宋家其他人發現她登門,恐怕別說見人了,還有可能被抓起來扭送官府,可張伯雖然是宋府大管家,但為人憨厚,從來不與人交惡,哪怕宋家林家關係惡劣,他在街上見到林家人也從來都會恭恭敬敬的大招呼。


    張伯年紀大了,夜裏看不清東西,他望著門外的女子盯了好久,這才認出來林今墨。


    老人打開了後門,但卻隻身堵在了門口。


    他朝林今墨拱手鞠躬道:“林二小姐,天色已晚,我家公子休息了,您明日再來吧。”


    說著,他就要關上木門。


    林今墨一把將手架在兩扇木門隻見,用力擋下,輕聲道:“張伯,你知道我家發生了什麽,我等不了明天!”


    老人有些擔憂的回望了府中一眼,環顧一圈確認沒人後,才走出後門。


    林今墨看到老人的舉動,不由得皺了皺眉。


    “張伯,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二小姐,我。。。”


    “你也知道我是林二小姐啊?我林家雖然與宋家過往有些不快,但起碼每次我來,都是堂堂正正站在你家大門外,在三仆四俾的招呼下走進去的,如今林家落難,我這個二小姐想從這後門進去見你家公子一麵都不行嗎?”


    張伯麵露難色,猶豫半晌道:“林二小姐,實不相瞞,你家出事那天,老爺就開府設宴,包括李家、劉家、關家,總之城裏大半的商人都來了,就連寒月樓的那個老鴇子都進來湊了個熱鬧。”


    林今墨臉色微微一變,置身於黑夜中,並未被發現。


    剛剛張伯提到的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與林家常年交好的商人,甚至有幾家幾乎就是靠著和林家的生意往來吃飯的。


    她知道這些商人都是唯利是圖的牆頭草,但她萬萬沒想到,想讓一根草轉向另一個牆頭,甚至不需要狂風刮起來,隻需要天上的雲稍稍低沉些就夠了。


    張伯的話中意思她很清楚,如今的林家,已經再無京北城中哪怕一足的立腳之地了。


    作為宋府的大管家,他不敢更不能放林今墨進去。


    林今墨點點頭,轉身朝黑暗中走去。


    “二小姐!我不會告訴我家公子你來過,同樣的,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林今墨並未轉身,聽到這話也隻是駐足原地,輕輕點了點頭。


    君不見,關王廟內,香火萬千!


    君不見,人世之間,無義可言!


    隨著約見宋仲玄失敗,林今墨最後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但她心中仿佛早已預料到了一些。


    她隻是這麽走著,笑著,走著,笑著。


    突然間,她聽到大街上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隊人馬舉著火把朝她飛奔而來!


    “就是那女人,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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