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子,您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呢?夜裏涼,小心風寒。”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林安顏的思緒。


    他坐起身回頭看去,隻見一位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後。


    男子一襲粗布麻衣,容貌粗獷,正是從小照顧林安顏長大的老仆元翼。


    而元翼身邊,還站著林安顏的父親,林家家主林未革。


    看到林安顏穿的如此單薄,林未革將自己身上的那件水獺皮裘衣脫下,輕輕的披在了林安顏身上。


    林安顏並沒有說什麽,或者說從那次被喊作野種之後,他就沒怎麽和父母說過話了。


    父子二人就這樣在雲影湖邊,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不相顧也無言的望著月亮。


    元翼站在二人身後,默默的轉過身。


    按理說他應該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畫麵,但每每看到父子二人的關係如此尷尬,他還是不免有些感傷。


    有些話,要是能告訴安顏該多好,說出來,林未革就不會這麽難過了吧。


    林未革首先打破了這份寂靜,他低下頭,望著林安顏說道:“安顏,你恨不恨爹?”


    林安顏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隻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確實,他沒有什麽能恨林未革的地方。


    從小到大,林未革給了他常人無法想象的富貴,做他犯事之後最強大的後盾。


    哪怕後來關係變的無比緊張,林未革也從沒怪過他,反而對他愈發的關心,生怕他因為缺少父愛而走上歧途。


    看到林安顏搖頭,林未革如釋重負。


    隻見他緩緩的彎下腰,單手撐地慢慢的坐了下來。


    “年紀大了,總是力不從心,連坐在兒子身邊都這麽費勁了。”


    “知道年紀大了,就少做些生意,多吃點補藥,又不差那兩個錢,我看按我這幾天的食譜來就挺好。”


    林安顏的話,讓林未革不禁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林未革不禁有些傷感的看著林安顏。


    “安顏,曾經有人說過,你二十歲這年會有一劫,我和你娘前幾天都嚇壞了,以為這次就是那劫難呢。”


    “這種話你們也信?怎麽從來沒對我說過,早知道我就再小心些了。”


    說完,林安顏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算了,反正太多事你們沒跟我講了。”


    聽到林安顏的抱怨,林未革有些內疚的點了點頭。


    “安顏,有些事真的不是我瞞著你,而是不能說。”


    不能說,又是不能說。從十歲那年開始,林安顏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到這句話。


    這一瞬間,林安顏突然感覺自己受夠了。


    隻見他原地跳起,用盡渾身的力氣將手中的石子拋出。


    雲影湖中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一如林安顏久久不能平靜的心。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林安顏才頹然的坐下,順勢躺在了原地,他望著月亮,好似自言自語的說道:


    “那麽多不能說,你究竟藏著多少秘密。活得不累嗎?”


    “累,很累,累到我常常忍不住想都告訴你,但我忍住了,你知道為什麽?”


    看到林安顏搖頭,林未革繼續說道:“因為我累點,兒子就能輕鬆點。”


    聽到這句話,林安顏的內心突然一陣悸動,眼淚不自覺的流了出來。


    林未革不知道,他以為活的輕鬆的林安顏,每一天都在想著如何才能替自己的父母分擔那些壓力。


    “爹,你究竟在怕什麽?皇城司嗎?”


    聽到林安顏時隔不知道多少年,又一次喊自己叫爹,林未革是如此的激動。


    但當他聽到皇城司三個字時,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安顏,你為什麽說皇城司?”


    林安顏看了看他,又想了想下午和黃繼的對話。


    他答應過黃繼,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


    但如今,林未革的秘密絲毫不必黃繼的少。


    幾番猶豫之下,林安顏絕對說一個不算謊言的謊言。


    “不是有句話嗎,叫什麽樹高了風就幹他。咱們林家如此有錢,皇城司這種負責朝廷諜報的機構,很容易盯上咱們家吧。”


    林未革看了林安顏半天,感覺他確實沒什麽異樣,於是也隻好點點頭。


    “是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但其實不隻是皇城司,整個天下都盯著林家呢。”


    “安顏啊,我可以告訴你林家的所有事,但有個條件。”


    聽到林未革終於肯鬆口,林安顏瞬間來了精神,哪裏還管得了什麽條件,滿口答應了下來。


    看到林安顏的反應,林未革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安顏啊,你想習武嗎?”


    “啥意思啊?小時候我想習武你不讓,現在我二十了你問我要不要學。”


    林未革並未理會林安顏的埋怨,自顧自的說道:


    “安顏啊,咱們林家有個天大的秘密。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往往都會陷入莫大的危機之中。”


    “爹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爹以為可以保護你一輩子,但事到如今,你需要有能力保護你自己。”


    “我在太白山有一位故交,是個不出世的武學大家,你前去找到他,拜師學藝,學成歸來後,我就把一切秘密都告訴你。”


    聽到這句話,林安顏立馬不淡定了。這不是明擺著耍人呢嗎?


    什麽算學成?是剛剛學會運功走氣就行了,還是要向薑子符一樣有個四重天的功力,還是要學到跟那個武學大家一樣的本事?


    習武本就應該是一件從小培養的事。


    如今林安顏筋骨已經定型,再去習武,就好像要把一個已經燒成型的棒槌一下下再敲打成寶劍,難度可想而知。


    但是林未革可不管那麽多,隻見他緩緩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堅決的說道:


    “你從小隻肯讓元翼陪著你,不肯帶保鏢護衛。”


    “但此行路途遙遠,而且危險甚多,我已經為你選好了同行之人,你準備準備,近幾日就出發吧。”


    林未革一連串的話語,讓林安顏的頭腦有些反應不過來,隻聽他下意識的問道:


    “護衛是誰?”


    林未革指了指後花園,然後便不再多說什麽,和元翼並肩朝前廳走去了。


    林安顏目送他走遠後,回頭看向林未革所指的方向。


    月光下,林安顏隻看到似乎有個人影站在後花園的門洞旁。


    那身影有些瘦小,還有些熟悉。


    林安顏不自覺的走上前去,待到近前,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隻見一個女子一襲黑衣,慵懶的靠在牆邊,一雙明眸盯著林安顏,仿佛在看一隻可憐的動物。


    那女子頭戴麵紗。


    “我草,女賊!”


    看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林安顏的背部傳了一陣陣的幻痛。


    他轉身就跑,邊跑邊喊:“抓賊啊!偷石頭的賊又來了!抓賊了!”


    那女子的輕功何等之好,當初同為五重天的黃繼幾下就被她甩開了,如今一個沒練過武的林安顏又怎麽跑的過她。


    隻見女子一雙秀足原地輕輕一扭,再眨眼,她已經飛到了林安顏身後,然後一個蹬踹,林安顏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不等林安顏爬起來,女子就走了上來。


    隻見女子雙手插腰,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驕傲的一腳踩住林安顏。然後緩緩的俯下身,貼到林安顏耳邊說道:


    “你叫啊,你接著叫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理你的。”


    林安顏心說,媽的這台詞我熟啊,寒月樓裏天天聽到,怎麽今兒個用到自己身上了。


    一想到自己一個大男人被這女子三番兩次的欺辱,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隻見林安顏在蒙麵女子驚訝的目光中,雙手扶地,緩慢而艱難的將自己撐了起來。


    然而折騰了沒兩下,林安顏就放棄了。


    他雙手一攤,安安靜靜的趴在地上,任由女子踩著自己,還不忘占些嘴上便宜。


    “給小爺往下踩點,最近腰有些疼。”


    看到林安顏這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剛剛還在心底有些佩服林安顏反抗精神的女子,瞬間沒了興致。


    她一腳踹開了林安顏,然後自顧自的在雲影湖邊的奇石堆中,找了塊看著順眼的坐了下來。


    逃過魔腳的林安顏也不再逃跑,畢竟也跑不過。幹脆一個轉身,麵朝著女子原地坐下了。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那裏,一個喘著粗氣,一個自顧自的用手帕蘸著湖水擦拭鞋子。


    終於,耐不住性子的林安顏先開口了。


    “你知道咱倆這畫麵像什麽嗎?”


    女子並不理他,隻是輕輕的白了他一眼,算是回應。


    “男人累的喘氣,女人擦拭身體,好像剛剛完事,不過都穿著衣服罷了。”


    本來前半句,未經世事的女子還沒聽出什麽異樣,但後半句直接暴露了林安顏的齷齪思想。


    那蒙麵女子看著林安顏一臉壞笑的模樣,不禁怒上心頭。


    “林安顏,我挖了你的眼。”


    說著,女子一個箭步衝上前,一隻手做鷹爪狀,直衝林安顏麵門而來。


    然而就在蒙麵女子即將抓住林安顏時,她突然感覺不對。


    因為林安顏麵對著她的攻擊,就那樣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微笑著看著自己。


    她從林安顏的表情中讀到了四個字:“你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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