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總是在你不經意間帶走所有可以帶走的事物,若問世間有什麽是不可戰勝的,那必是光陰無疑。


    不過三載而已,彈指一揮間便自身邊溜走,無聲無息。淩霄峰與縹緲峰銜接的鐵索之上,一年輕男子屈膝蹲立,紋絲不動。有風拂過年輕人順柔的發絲,輕輕飛舞。


    男子緊閉雙目,雙手平放,自丹田處緩緩上抬,抬至胸口處,改抬換推。動作緩慢拳意確越發醇厚,周身罡風漸濃。男子揮拳由慢至快,最後,每次出拳連空氣都為之顫抖。更有絲絲縷縷的雲霧被拳風吹散。拳法雖是無奇,但卻被男子打的風生水起,渾然天成。顯然不知練了多少遍。


    鐵索盡頭,一棵曆經風雨的蒼鬆赫然聳立。一位紫衣女子立於樹下,亭亭玉立。手中拎著精致竹婁,麵上滿是笑意。一雙明亮且動人的眸子緊緊的盯著鐵索上的年輕人,目中滿是柔情,若是目光可以將人融化,那此時的男子早已化作漫天雨露。


    男子練至尾聲緩緩收拳,雙掌緩緩回歸丹田,吐出一口濁氣,周身真氣快速入體。一段普通的道家煉氣訣竟也讓其練至小有所成。三年來每日練拳雖是無趣,但男子似乎也樂在其中。每次收拳不但不累,反而覺得神清氣爽,筋脈通倡。可見此拳法之妙。


    “蠻兒,不要練了,先過來吃飯。”女子雙手掩嘴大聲叫道。


    男子聞聲扭頭望去,立即大喜。應了聲哦,一個縱躍,腳尖點在鐵索之上,竟是騰空數丈。幾個踏空便輕飄飄的落在女子身邊。癡癡的看著她。


    女子被看的麵上一紅,嬌嗔的瞪了一眼胡蠻兒,開口道:“看看看,看什麽看,每日都見有什麽好看的。我臉上又不會開花。”雖是嘴上如此抱怨,但看著眼前這位目光柔情的剛毅少年,卻是更加愛慕。婉晴伸手擦去胡蠻兒額上汗水。


    胡蠻兒伸手握住婉晴嬌嫩的手掌,溫聲道:“誰說你臉上無花,你不就是一朵花?百看不厭。如何,我就是要看到你凋零為止。怎樣。”


    婉晴如何能承受如此情話,早已心頭抹蜜般甜蜜。輕輕拍了一下胡蠻兒胸口對胡蠻兒說道:“別貧了,快吃飯,吃完飯去我爹那裏一趟。不知找你何事。”


    說話間也不忘手上活計,小心翼翼的打開身邊的竹婁,將飯菜遞給胡蠻兒,胡蠻兒練拳多時確實也餓了,便大口吃了起來,婉晴坐在一旁雙手托腮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心上人兒。


    三年光陰早已褪去二人臉上的稚嫩,換來了一些曆經人世後的風霜。婉晴越發美豔,身材也是高挑勻稱,雖不施粉黛,卻清雅出塵。胡蠻兒更是比之前高出許多,五官棱角明顯,鼻梁高挺,一雙深邃的眸子似漫天星辰,明亮有神。雖幾年的風吹日曬讓其膚色偏黑了些,但也算健碩。一身潔淨素袍加身更是為其增添幾分英氣。


    或許真的是餓極了,胡蠻兒三兩下便將碗中飯菜吃完,婉晴見胡蠻兒吃完,為其擦去臉上殘餘米粒,柔聲道:“時間過的真快,轉眼三年已逝,如今看似平靜無波的天下不知還有幾年太平光陰。若魔君真的卷土重來,我怕……我怕我們……蠻兒,我們成親吧。哪怕隻能做百日,十日夫妻。晴兒便是死,也再無憾事。”


    胡蠻兒望著婉晴微紅的眸子,心中的動蕩無以言表,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如此優秀女子青睞。自己又何嚐不願意娶這個從初見便心生愛意的女子。但一個好字掛在嘴邊卻久久未能吐出。突然想到多年來縈繞在自己心頭的那段夢魘,那片屍山血海,到底何人所為至今毫無頭緒。胡蠻兒望向婉晴那原本柔情似水的目光似有一團烈焰燃燒。表情也由溫和緩緩轉向猙獰。眼中血絲驟然橫生。


    婉晴見蠻兒猶豫不決,因嬌羞而低垂的頭顱慢慢抬起,當看到眼前的胡蠻兒頓時震驚不已,一絲恐懼自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後退兩步。輕生叫道:“蠻兒?你……這是……”


    聽到婉晴呼喚,立即將胡蠻兒自回憶中拉回。周身戾氣漸漸褪去。自己卻是倍感震驚,自己也不清楚為何近一年來每每想及此事便變得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甚至會在心底隱隱有種想要發泄的衝動,殺人,飲血。挫骨,揚灰。隻有這樣才可宣泄心中的狂躁。


    清醒後,胡蠻兒一把拉住婉晴的玉手,將其拉入自己懷中,緊緊將她抱住。許久才緩緩開口:“對不起,晴兒。我……剛才……我也不知為何,每當我想起那日清晨,那段記憶,我便……便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境,師父說這是我的心魔。道之一途若想大成必須學會克製,磨滅此番魔障。可我……”說及此處胡蠻兒已是渾身顫栗不已。


    婉晴感受著胡蠻兒身體的變化,當下便再無憂慮,將頭緊緊埋入胡蠻兒胸膛。用力的抱著此時驚慌失措的胡蠻兒出聲道:“無妨無妨,有晴兒在,縱使天道不仁,晴兒此生必不棄你。”


    天際有白鶴結伴掠過伴有悠長鶴鳴。此時胡蠻兒啞然,無須多言,隻有相擁,緊緊相擁。


    許久,婉晴猛然掙脫胡蠻兒懷抱,抹了一把眼角淚痕,幽怨道:“都怪你,差點忘了,我爹要你去見他,剛才就告訴你了。若是要事,耽擱了就不好了。”


    胡蠻兒伸手將婉晴耳畔青絲別於耳後。輕聲回道:“不礙事的,咱們淩霄觀弟子入門三年,須下山曆練,為百姓捉妖降魔,以換功德。這些師父早就告知與我。觀主大人找我應是此事。如今我來這淩霄觀已有三年,功法也略有小成。自不可破了此地規矩。晴兒你自幼觀中長大,這都不知道?況且我大仇還未得報,也是時候下山尋凶了。”


    “我如何不知,隻是……隻是心中有些不舍嘛。爹和爺爺又不許我陪你一同下山。任我如何吵鬧都是不應。可我就是不舍嘛。”說著,婉晴眼睛又是一陣濕潤,眼看又要梨花帶雨。


    看著婉晴紅腫的雙眼,胡蠻兒心中不免有些心疼,趕忙又將婉晴拉入懷中好生寬慰。又是許久,二人才緩緩分開。這次不再多做矯情,婉晴匆匆收了碗筷大步離開,胡蠻兒望著婉晴漸漸走遠的落寞背影,突然雙手掩在嘴邊對著婉晴方向喝道:“晴兒,待我從山下歸來我便找師父代我提親。”


    婉晴聞言身子猛然一振,顫顫巍巍的轉身望著胡蠻兒大聲回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已是滿臉淚水。


    隻是二人不知,此時的淩霄殿琉璃頂上,有一頭帶鐵麵具的黑袍男人默默的注視著二人,嘴角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見二人分別,隻是一瞬,便也消失在原地。毫無痕跡。


    大約一柱香後,胡蠻兒隻身一人來到淩霄觀主殿,觀主吳修遠端坐於主殿正位。一手扶案,另一隻手上托著一本不知名諱的道家典籍。身後端正的站立幾個年輕人,麵上都是肅穆無比。


    胡蠻兒抬眼望去,竟都是些陌生麵孔。


    胡蠻兒雖以入門許久,但平日裏勤加修行,每日做完課業後便會去找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恩愛,並無時間去結識他人,倒是胡蠻兒這個名字可謂是人盡皆知,因為吳道子一生隻收一徒便是胡蠻兒這廝。


    所以胡蠻兒在觀內並無幾個熟識之人,能夠叫上名字的更是屈指可數。更別提這幾位年輕模樣的後生。


    幾人中為首的是一位模樣及其俊美的男子,此時男子的目光正落在胡蠻兒身上。為何說此人俊美而不是英俊?因為此人樣貌竟比女子還要美上三分。且看此人,眉似柳葉,眸像月,鼻下一點櫻桃紅。靚麗的長發用簡素的發帶束起,著一身純白素袍竟是一塵不染,好似哪家飄落凡塵的仙子。胡蠻兒打量一番後竟有些看癡了。


    見胡蠻兒如此盯著自己,男子似有些惱了,瞪了胡蠻兒一眼口中輕輕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看他。


    胡蠻兒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忙轉移開視線,看像旁邊的三人。


    三人中有兩男一女,兩男模樣倒是無奇,不過卻是健碩無比,看上去也算是虎背熊腰了。兩人都沒穿道袍,身上皆是普通人家穿的那種素衣。二人都將袖口挽至手肘處漏出粗壯的手臂,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見。二人站立姿勢端莊筆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外家拳法的高人。再觀二人模樣竟是有些相似。


    此時二人也在看著胡蠻兒,並且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


    胡蠻兒點頭回禮。目光在二人身上並無太多停留便看像旁邊的女子。


    最後一位則是女子。此女也是美的不可方物,雖不及剛才的男子那般脫俗,但氣質上卻絲毫不輸他分毫,尤其是那雙動人的眸子,似深邃而平靜的湖麵,沒有絲毫波瀾。兩縷青絲自鬢角處滑落,無風自動,白皙而嫩滑的臉上並無絲毫表情,而她並沒有看向胡蠻兒,隻是望著殿外的天邊怔怔出神。


    胡蠻兒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急忙行至殿中,打了個起手,彎腰行了個晚輩禮恭敬開口道:“弟子胡蠻兒拜見觀主。不知觀主召見弟子所為何事?”


    吳修遠緩緩抬起眼瞼,看了一眼胡蠻兒,緩緩放下手中的典籍,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並未起身。隨即開口道:“蠻兒來了,你應該已經猜到叫你來此所為何事了吧。”


    “弟子知曉,應是三年期滿,下山曆練之事吧,弟子聽師父他老人家說過。”胡蠻兒幽幽答道。


    “嗯,不錯,下山曆練不假,但除此之外老夫還有幾件事要你們代為處理你可願意?”吳修遠收起微笑正色道。


    “弟子本就是觀中弟子,何來願不願意之說。任憑觀主差遣便是。”胡蠻兒彎腰作揖恭聲道。


    “嗯,好。此次下山所為三事,第一件便是觀內規矩,弟子有成之日必要行善積德。穩固道心,為善,為蒼生。第二件事,近日有消息傳來說天府郡附近有座蒼山,山中有一深峽,名為忘憂峽。妖族似乎對此峽穀有所覬覦,近日頻繁派遣小妖窺探,不知為何。我需要你們幾人前去打探一二。若真有其事,不論妖物做何,定要阻止他們。這第三件事嘛則是代我去一趟輕音寺,我有一物跟一封書信要你等代我交與主持了塵大師。”


    吳修遠說著自懷中掏出一精致木盒。遞給胡蠻兒,繼續說道:“盒內是輕音寺重寶琉璃缽,於五百年前大戰中遺失,前些日子觀中弟子自蠻荒打探消息時無意間得到交與我手,如今命你等前去歸還也算是物歸原主。順便曆練一番。蠻兒你等務必要好生看護,不得有失。”說話間吳修遠已來到胡蠻兒身邊伸手重重的拍在胡蠻兒肩頭。


    “我們?”胡蠻兒指了指自己,然後又指了指吳修遠身後的四人。


    “嗯,正是你們五人,蠻兒你平時隻顧與晴兒嬉鬧,也不識得我們觀中的這些翹楚。也罷,今日便引薦於你。”吳修遠佯裝微怒道。


    說罷便指向第一個美男子說道:“此人是你鶴不凡鶴師兄的關門弟子。叫左良卿,是我們淩霄觀年輕一輩中的翹楚,此次下山有他在我也能放心些。”吳修遠看了一眼身後的左良卿,淺淺一笑,麵上劃過一絲引以為傲的神態。


    胡蠻兒雖是年輕一輩的晚輩,但因為他直接入吳道子門下,無意間便提升了自己的輩分,竟與觀中長老平輩,所以才會稱鶴不凡師兄。觀中的小輩見他都要恭敬的喊聲小師叔。


    介紹完左良卿,胡蠻兒自然會再多看幾眼這個妖豔的男子。結果又引的左良卿一頓白眼,若不是吳修遠這個觀主在,怕是要當場拔劍刺死這個不懂禮數的小匹夫。


    隨即吳道子便指向另外兩名男子開口道:“這二人是朗清峰你鹿不為鹿師兄門下的弟子,也是咱們觀眾屈指可數的弟子之一。而且他們二人是親兄弟,名為張朝,張虎。你鹿師兄是練外家拳出身的武夫,所以張朝張虎二人的身手也是極好的。”


    二人見吳道子引薦,急忙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齊聲叫道:“我等兄弟二人拜見小師叔。”


    這聲小師叔一出口,卻弄的胡蠻兒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尷尬的作揖回道:“不……不必多禮,咱們年紀相仿,還是叫我蠻兒好些,叫師叔總是有些別扭。”


    “小師叔不可,師父自幼便教我們尊師重道,萬萬不可沒了規矩。”哥哥張朝急忙回道。


    這下胡蠻兒也不知該說什麽來緩解尷尬,隻好撓撓頭欣然接受。


    見他們寒暄結束,吳修遠便指像最後那名美貌女子開口道:“最後這位呢,是你蘇師姐門下弟子,名叫陸嫣然。她可是有望成為劍仙的好苗子。所以你師姐才舍得把她那把名劍涼秋贈與她這最疼愛的徒弟呀。”


    胡蠻兒聽聞此言才發現女子手中握著一把看上去就不凡的長劍。不說劍本身,就連劍鞘都隱隱散發著一股凜冽的氣勢。


    女子聽吳修遠介紹到自己,方才收回遠眺的目光看了一眼胡蠻兒,但隻是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便繼續望向遠方,不知天邊到底有何特別之處,讓她如此為之著迷。


    吳修遠介紹完畢,便吩咐幾人先行離開,為幾日後的下山去做準備。隻留下了胡蠻兒一人。


    吳修遠踱步到胡蠻兒近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似是突然想起什麽開口詢問道:“咦?晴兒怎麽沒與你一同前來?這丫頭莫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不是老夫不通事故,隻是婉晴這丫頭生性懶惰,不好好修行。此番下山必定危險重重。若執意與你同行,怕是給你拖後腿。”


    胡蠻兒尷尬一笑,回應道:“觀主多慮了,晴兒又不是孩子了,自是知曉輕重的,隻是……隻是有些不舍,有些擔憂而已。”說到最後即便是胡蠻兒竟也有些臉色微紅。


    吳修遠見胡蠻兒此時作態哈哈大笑,拍了拍胡蠻兒肩膀,大聲笑罵道:“女大不中留哦。你小子日後要娶我女兒,可要把聘禮給我備足嘍。”


    胡蠻兒聽此言立即大喜,但隨即諾諾的回道:“那個……觀主……我可沒錢呀。”說完也不管吳修遠做何表情,三兩下便跳出大殿。


    吳修遠作勢要抓,怎耐胡蠻兒早已跑遠。隻得無奈的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確實招人喜歡。”轉身剛要離去,吳道子自屏風後方走出,幽幽道:“此次讓蠻兒自己下山你覺得可是穩妥?”


    吳修遠聞言收斂笑容正色回道:“應是無妨,到底造化如何便要看這天遂不遂人願了。但願這孩子吉人自有天象吧。”


    “哎……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晴兒他……我還是覺得這件事應該告知晴兒。”吳道子踱步到桌前緩緩坐下。


    “若是被晴兒知道,必然會隨他下山。萬一有何不測……依我看還是先拖著吧。早晚會讓她知曉。此次我讓蠻兒下山去往輕音寺,父親可知為何?”吳修遠負手而立,挺直的脊背顯得有些蕭條。


    “不就是護送琉璃缽嗎?還能所為何事。莫非……你是想……”吳道子似乎突然了解到什麽。猛然抬頭看向吳修遠答道。


    吳修遠望向自己的父親堅定地點了點頭。再無多言。


    明月高懸,山風悠悠席卷。伴著蟲鳴蛙叫,放肆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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