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白翎戴著墨鏡一身休閑便裝沿著後海散步,路過石拱橋,在河邊垂柳下聽著臨街酒吧傳來的歌聲,忍不住輕輕哼了幾句,沒多會兒轉入一條胡同七拐八繞來到某個四合院前。


    四合院沒有招牌,也不張貼招攬生意的廣告,光禿禿隻有個門牌號。外牆樸素如普通民舍,絲毫不顯得張揚俗氣;院門不大不小正好能容一輛車子開進去,前院一堵影壁將裏麵遮得嚴嚴實實。


    如同二環胡同裏絕大多數四合院,裏麵別有洞天令人大開眼界:七進七出的院子,古亭長廊,假山池塘,藤巷深巷,還有一塊團花錦簇的小花園。


    其主人出身天潢貴胄卻是位妙人,無意仕途,也不開公司、參股、搞合夥買賣,偌大的院落隻拿出前院六間房開茶舍每天每天從下午一點營業到晚上九點,其餘時間自個兒遛狗架鳥釣魚,潛心鑽研京都美食好不快活。


    他親自督工用大鐵鍋現熬的杏仁茶又熱又稠裏麵還有點桂花,京都老字號都比不上;他改良後的豌豆黃、馬蹄糕、炸灌腸脆、驢打滾,連口味最挑剔的老京都嚐了都豎大拇指。


    而茶舍用的大銅壺真正上世紀五十年代的老東西,說也奇怪,茶水經它一泡一衝喝在嘴裏味道就不一樣。


    不計成本的精致,價格自然不菲,偏偏主人還挑客,那些有幾個臭錢渾身發抖的巨富商賈再舍得都進不來,必須京都圈內相互介紹知根究底的才行。


    站在四合院門前,白翎摘下墨鏡亮了下相,攝像頭熱感成像、核對身份、自動開門一氣嗬成,伴隨電子合成的童聲:


    歡迎光臨。


    在服務員引導下來到東南角二樓露台,主人還沒到。白翎並不介意笑笑坐下打量周遭景色,這裏視角剛好能鳥瞰前院精巧華麗的建築裝飾,其它包廂窗卻看不到自己,保持很好的私密性和談話安全空間。


    到這兒喝茶的都非真正喝茶,而是談事情。談的事、談事的人都非同尋常,因為有的人不便在公眾場所出現……


    “白將軍總是快人快語,連喝茶都快一步。”身邊冷不丁響起個聲音。


    白翎起身相迎,笑道:“中林來了……我是出於職業習慣,先到現場觀察地形,哈哈哈哈!”


    邀茶的主人竟是前鍾紀委常務副書記、黃海係核心成員之一楚中林!


    兩人相視一笑,握手後在小圓茶幾邊分踞而坐。


    “雙胞胎都上了學,現在不用象以前那麽辛苦吧?”楚中林關切地問,指的是銘銘和靚靚。


    白翎搖頭道:“本來就不辛苦,偶爾陪著玩耍而已。中林……跟華傑他們經常走動吧?”


    “沒有,紀律方麵仍有限製……”


    楚中林搖頭道。老黃海當中朱正陽是正國;嚴華傑、肖翔都是局委員享受副國;楚中林雖在職時位高權重但仍隻是正部,退下來後反而沒那麽多約束,因此今天出麵邀白翎喝茶的隻能是他。


    “等期限滿了會自由些。”白鈺道,開場寒暄至此告一段落。


    服務員上了茶,端來糕點、水果後輕輕關好包廂到露台的門,暗示此後無人打擾。


    “上周梧湘偉宏到京都跑了一圈……”楚中林緩緩道。


    “卓偉宏啊?”


    “是,他托咱們向老白家賠不是,又說卓家不幸出了不肖女,痛悔懊惱已晚頓足捶心。”


    白翎很意外——與卓語桐衝突並引發的糾紛,白鈺從來沒在媽媽麵前吐露出半句,就怕她暴脾氣發作。


    “偉宏到底為何賠不是我毫不知情,不騙你,中林。”白翎直白地說。


    來之前楚中林等老黃海也分析白翎可能不知道,否則怎會如此安靜?不由得感歎兄弟間還是有差異:


    白鈺守口如瓶;於煜已驚動趙堯堯,正和楚楚、越越在東南一帶布局準備將卓家徹底拿下!


    “事情因小貝與卓語桐婚姻觸礁而起……”


    楚中林挑重點簡要介紹了大致情況,然後道,“卓語桐隱匿於暗處伺機待動,目標仍是小寶小貝等兄弟仨;趙堯堯……唉,護子心切準備采取霹靂手段教訓卓家!目前形勢是偉宏賴以發家的鄞坪山旅遊景區都被人家奪走了,背景居然是邱家的邱漸毅……”


    “啪!”


    白翎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滿臉峻色道:“卓偉宏有問題!沒老子支持,他那寶貝女兒哪有那個膽?虧他還惦記鄞坪山旅遊景區,也不想想當年誰扶持的!這事兒我支持趙堯堯,怎麽搞卓家都行!”


    楚中林趕緊道:“白將軍息怒!喝茶,喝茶……”旋即轉換話題道,“小寶到上電報到了吧?”


    “嗯。”


    “上電環保是老大難啊,鍾組部點將也是看中他處置困局危局的能力,通榆轄內挑不出更適合的了。”


    白翎臉色稍霽,道:“還不是象他爸那樣到處衝鋒陷阱,哪兒有困難就想到他,好事卻輪不上。”


    楚中林笑道:“也不是也不是,鍾組部的確有份後備人才大名單,據我所知小寶位列前列。名單上的人都會刻意安排到比較麻煩、積弊叢生的地方迎接挑戰,這方麵還是相對公平的。”


    “那個宇文根本不是好人,與晉西造假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前陣子前五裏麵有多位想動他,到最後被老大壓了下來,你猜為什麽?”


    白翎搖搖頭道:“我們當兵的直來直去,哪懂那些繞繞腸子。”


    楚中林知她真性情,笑笑道:“主要是動宇文就必須也動李鶴根,而李鶴根嘛……且不論與老大同為沿海係的情誼,去年才落選局委員今年又動人家,會給外界牆倒眾人推的印象,另外……”


    楚中林說到這裏軋然而止,白翎卻悟出沒說的後半句:


    另外兩位省委書記隱隱都與白鈺有關——李鶴根兒子調戲藍依反被劫持;宇文硯因白鈺主導查處古玩文物造假案受牽連,這樣同時“被動”,很容易對白鈺及白家造成負麵觀感,樹立更多對立麵。


    “省委書記的事兒咱管不了,也不想管。”白翎道。


    楚中林道:“出於平衡,通榆那邊提拔了徐尚立、繆文軍,把省委班子全部摻了沙子;白山那邊換了位更強勢更有主見的省長,並對李鶴根戒勉談話,警告他不準亂來……”


    白翎順口問了一句:“何超還沒提拔省長?資曆夠了吧,能力水平也是有的。”


    “裏麵有些名堂,當然也與他性格為人有關……”


    楚中林淡淡提了半句,又道,“庚明正式雙規了。”


    “十年前就該雙規!”白翎憤憤道,“關於他在町水幹的壞事、對小寶施的各種手段,我從沒在你們麵前提過,但……”


    “但正陽在小寶麵前親口做出承諾——沒有人能夠阻礙社會進步與司法公正,不管他叫什麽名字!”楚中林道,“叢光出麵舉報後,高層有征求正陽意見,正陽說尊重法律尊重事實。我們支持通榆省委雙規決定,白將軍!”


    白翎揮揮手道:“好啦,理解你們幾個老黃海深厚友誼,再說了在位時也不能下手對吧,小寶算是配合你們唱了一出戲。”


    楚中林微微一笑,又把話題轉了回來:“不看僧麵看佛麵,偉宏也是正陽早就結識的老朋友,算作老黃海未嚐不可,不願出現內部廝殺的局麵——小貝、於家、趙堯堯那邊我們也有溝通渠道,總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大家都著眼於將來,白將軍認為呢?”


    白翎默然,低頭慢慢呷茶,良久道:


    “方哥失蹤十年有餘,十年來老黃海采取不站隊態度,實質就是不作為,一段時期小寶、小貝、臻臻處境都非常糟糕,老實說我內心深處非常不滿!捫心想想,在你們貌似公允的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麽?我不說,別人就看不出嗎?!”


    楚中林雙手作揖道:“白將軍言重了,真的言重了!其實一直以來……”


    “我知道!”


    白翎打斷他,毫不客氣道,“在你們眼裏方哥值得犧牲,於家、白家、樊家等也可以用過即棄,對吧?我並非指自己的處境,雖然你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正治就那麽回事兒,早在方哥獨自走出愛妮婭辦公室一刹那就注定了吧!”


    “不不不,白將軍真的誤會了,”情急之下楚中林脫口而出,“方哥與正陽保持聯係的,個中緣由相當複雜……”


    他陡地意識到失言,趕緊刹住。


    白翎撂出重話就是逼迫對方說實話,靜靜地問:“所以呢,中林繼續說。”


    楚中林喟然長歎,思忖片刻道:“在對方哥幾位兒子照顧方麵,我們的確很慚愧,沒盡到長輩嗬護責任,更沒料到小寶先後與莊彬、庚明發生衝突導致局勢的複雜化,是的,包括對你白將軍,我們可以做得更好,但我們缺乏方哥那樣的膽魄和勇氣,我們瞻前顧後,我們考慮平衡,我們顧忌誹議……”


    “可對程庚明、卓偉宏就義無反顧維護了,明明做過那麽多錯事!”白翎冷笑道,“無視法律,無視誹議,也不管什麽平衡,有膽有識的哥兒們義氣,是嗎?”說到這裏她又一拍桌子,喝道,


    “回去告訴朱正陽嚴華傑,老娘就要把卓偉宏往死裏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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