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內廳,迎麵一眼看到手挽著手笑語盈盈的卓語桐和柳瑄瑄!


    瞬間白鈺險些僵住。


    好吧,牛皮糖你贏了!你成功地在添堵史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理由當然冠冕堂皇,卓語桐引入柳瑄瑄修建商碭與省城的城際快速通道;柳瑄瑄參與開發建設綠河穀項目。


    卓語桐原來還是天使微笑在商碭、商林兩地的協調人,與縣領導們都很熟悉。


    乍一看,卓語桐還是容光煥發、風姿綽約,旁邊的柳瑄瑄則幹練含蓄、雍容大方。


    走到近處卻看出卓語桐精致妝容下掩飾不住的憔悴與落寞,而原本明亮透徹的眼眸也似蒙上一層淡淡的憂傷。


    婚姻之與男人不過漂亮的外套,卻是女人難舍的生命。


    刹那間白鈺竟生出憐惜之情,可瞥見身邊欲說還休表情豐富的柳瑄瑄,又料知事情沒那麽簡單。


    以柳瑄瑄的風格,以及前期明知卓語桐高度懷疑自己甚至酒後打電話警告,哪怕莊驥東、齊曉曉盛情邀請也不可能過來攪這潭渾水。


    必定被卓語桐擠兌得推脫不掉,被迫過來應酬。這樣看來卓語桐的憔悴、落寞、憂傷實質半真半假,有真實成份,也有做秀的一麵,加上柳瑄瑄在旁邊,可謂軟硬兼施。


    好有心計的女子!


    可惜用得不是地方,挽救婚姻靠心計、智謀都不行,在這一點上,她表現得越是聰明,越會引起白鈺和於煜兄弟倆的反感。


    內廳老領導老朋友太多,白鈺在她倆麵前僅一笑而過,轉而與包育英等人親切握手,低聲交談。


    從感情上講,白鈺非常希望跟張培、俞嘉嘉、湯安民等談得來的坐到一起暢談,不過身在體製必須尊重體製規矩,根據安排,白鈺隻能乖乖來到廳級領導包廂與張浩東、左千勝等一幹町水市領導同席。


    幸好沒有老冤家程庚明,那老東西作為詩委書計被高看一線,得以與繆文軍等省領導坐一個包廂。


    卓語桐和柳瑄瑄則與省紅會、天使微笑領導們坐一塊兒。


    如下午在車上開玩笑的,賈複恩果然最後一個到場,但分寸感把握得很好隻遲到十分鍾。


    “來晚了不好意思……”


    一進門賈複恩便拱著手打招呼,包廂裏主陪的便是莊彬,此外還有繆文軍、兩位副省級領導、省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和紀檢組長、程庚明、付壽靜等。


    今晚的程庚明情緒比較複雜。


    程庚明的兒子——大兒子程峰自從到英國留學後,可謂黃鶴一去不返還,無論怎麽勸說、發火都不肯回國,本科畢業後讀研,研究生畢業後號稱讀博,從此就沒了下文。要說有出息找著工作也罷了,每月生活費半分錢都不少,偶爾給遲了還生氣;要說沒出息吧早該回來,憑黃海老班底的交情替大侄子弄個安穩工作肯定沒問題,然而除了拒絕就是拒絕。


    偶爾也興起過念頭中斷生活費,又怕兒子獨自在異國它鄉長出岔子,算了身份健康第一重要,別的算什麽東西?


    小兒子程巒委托香港的小舅子鳳小詔照料,生活方麵還是周全就是用度吃不消,剛開始每月三萬左右說不夠,現在已提高到七萬。程庚明很懷疑裏麵大半費用花在鳳小詔自己看病吃藥上,也是滿肚子苦水倒不出來。


    平時家長裏短的事兒拎不上台麵,但今晚看著莊驥東翩翩風度很有幾分莊彬接班人的模樣,再遠遠瞟到白鈺神定氣閑與廳、處級領導們談笑風生,想起大兒子不成器,小兒子不知猴年馬月成器,陡地氣苦起來:


    老子比不過別人,兒子又比不過別人的兒子,真沒意思!


    酒過三巡。


    趁著賈複恩到隔壁敬酒,莊彬坐到程庚明身邊悄聲道:


    “庚明啊,有件事兒平時不方便說,正好今天機會難得,我不能不提醒兄弟……”


    “您說,您說!”程庚明假裝與莊彬碰杯,聲音也壓得很低。


    “今年春節去京都給老哥兒們拜年了嗎?”


    “沒有……”程庚明沉下臉說,“春節前大西北出了那檔子事,京都那邊格外注重安全,提前聯係時讓我別去……”


    估計程庚明自己也有數“大西北”不過是借口,實質老黃海那班人漸漸疏遠他了。


    莊彬道:“春節期間黃海那邊有人到京都看病,順便拜訪了中林……”


    “哦,中林可是老黃海當中最深居簡出的,誰啊有這麽大麵子?”程庚明震驚地問。


    莊彬擺擺手:“不提名字……他以局外人的口吻打聽了一些情況,中林也如實相告,提到你的時候,中林說了六個字‘激流勇退最好’!”


    “激流勇退?”


    程庚明眼珠子快瞪出來了,急切地抓住莊彬的手道,“他們知道我還有好幾年,而且當初有過承諾……”


    莊彬慢慢抽回手,道:“我不知道他們承諾了什麽,但我也有六個字相勸——此一時,彼一時!”


    程庚明默然良久,道:“那個人主動告訴你的?”


    “前幾天為驥東的婚事回了趟老家,那個人正好……對了,現在想想很可能是主動,更有可能中林暗示他主動,兜個大圈子來提醒你。”


    “激流勇退……激流勇退……”程庚明心煩意亂喃喃道,整個人都皺成一團,然後又問,“中林還提到哪些人?”


    莊彬自嘲地指指鼻子:“關於莊某人,中林也說了六個字‘識時務知進退’,可能誇我這幾年安份守己吧;對了還有賈……”


    “怎麽說?”程庚明最痛恨這家夥,至今把鳳花花控製在手裏,令自己寢食難安。


    “中林說他無愧於名字裏的‘恩’字……”


    程庚明牙齒咬得格格直響,道:“是了,我就猜到是,這麽大年紀居然從副申長升到紀委書計,簡直不可思議!”


    莊彬拍拍他,站起身道:“我就說這麽多……我去敬酒了。”


    “哎——”


    程庚明悵然地看著莊彬的背影,腦海裏總在盤旋“激流勇退最好”六個字。媽的這些老黃海,官越大越惜言如金,以前在黃海喝點酒恨不得掏心窩子,如今倒好,三拳打不出悶屁!


    此時白鈺端著酒杯在商林、商碭兩個包廂停留許久,麵對昔日一班老領導老同事喝的真是“感情酒”,轉眼間三兩酒下肚這才回去,不料真是冤家路窄迎麵就碰到卓語桐和柳瑄瑄!


    “來得正巧!”白鈺舉杯道,“紅會那邊包廂都不熟悉我就不過去了,專程敬下語桐和柳總,為著商碭那條路,也為了今後更多合作和商機。”


    “語桐”似是自家人稱謂,“柳總”則顯疏遠,當然此時三人心裏都明白事實恰恰相反。


    “謝謝白書計。”柳瑄瑄客氣而有距離地說,酒杯與他輕輕一碰旋即分開。


    卓語桐卻沒舉杯,冷笑道:


    “按項目的話白書計應該敬柳總兩杯,還有噶爾泰草原旅遊呢,都忘了嗎?”


    柳瑄瑄沒吱聲。


    為噶爾泰草原旅遊項目她在卓語桐麵前道歉過不下十次,也解釋辯解過若幹回,無奈卓語桐就是不信,她也懶得再說。


    白鈺泰然自若,道:“喲,這事兒主要原因在我,不清楚行業內部規矩,讓柳總為難了,還真得敬上一杯!”


    卓語桐又冷笑:“不存在行規,你別給我們卓家下套!我說的你心裏清楚,但你裝糊塗我不能跟在後麵糊塗!”


    真翻臉白鈺根本不怕她,也微微沉下臉道:“一點都不糊塗,我的理解卓家是卓家,你卓語桐是卓語桐,分得清清爽爽!”


    “這就劃下道來了,是嗎?”卓語桐目光閃動淩厲之色。


    白鈺端起酒杯微笑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你……”


    卓語桐衝他怒目而視,正待說話,賈複恩從另一側過來笑道:


    “今晚是驥東和曉曉大喜之日,你們卻在討論《道德經》,是不是大煞風景?”


    卓語桐臉變得真快,瞬間笑靨如花道:“賈叔叔晚上好,待會兒去您那邊連敬兩杯。”


    “好事成雙,寓意不錯,”賈複恩順手一拍白鈺,“小白先跟我走。”


    拐過彎後賈複恩慢下步伐,略有不滿道:


    “怎麽老跟她糾纏不休?”


    白鈺知他誤會了,簡潔地說:“她跟於煜冷戰,遷怒於我。”


    “唉!”賈複恩歎了口氣,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注意界限!”


    進包廂敬酒,雙方神情都淡淡的,莊彬、程庚明心知白鈺敬酒隻是官場禮節,並非發自內心表示尊重;白鈺心知敬酒就是敬酒,沒有任何含意。


    程庚明偏居町水之後隱姓埋名,除了京都那幾位與其他老黃海、老梧湘幾乎斷了聯係,故而不知道韓子學去世,也沒聽說白鈺竟然遇見過朱正陽,當然更不知道白鈺竟敢當麵“逆鱗”提及自己!


    否則以程庚明的悟性必定壯士斷腕,果斷在年底前如楚中林所暗示“激流勇退”——朱正陽畢竟還是念舊情,雖在白鈺麵前表了態,左思右想還是讓楚中林透過老黃海轉達給莊彬,曲曲折折傳遞到程庚明耳裏。


    隻是缺乏重要前提之下楚中林的忠告變成建議,程庚明惦不出其中輕重緩急,覺得自己未必“最好”,一般般也就可以了。


    因而錯過挽救命運的最後時機!


    人,有時真的需要一點運氣;運氣,有時的確靠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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