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通榆官場慣例,大規模人事調整一般都在年底,快則11月份,慢則來年月初,絕少年中變動,因為那樣不利於各種工作的配套銜接和綜合考核。


    比方說上半年才啟動的項目,進行到一半換領導了,最終出了問題板子該打到誰頭上?


    再比方說招商引資談到關鍵時刻,領導調往別處,會不會帶資調動,地方正府將承受多大損失?


    在此之前白鈺幾次工作調整都卡在春節前,好處是大多數工作告一段落,也是問題,即上任後遇到難題就過不好年,類似情況屢次在白鈺身上發生:


    商林的金融公司爆雷事件;


    商碭信用員外逃後產生的一連串危機;


    榆達化工廠大爆炸!


    然而省領導想要調整就調整,哪管你想的那些?尋常老百姓眼裏的困難,在省領導看來都可以克服,老百姓所能做的就是服從大局。


    此次人事調整人數很多,但份量不重,省直機關和市區領導班子幾乎沒動,主要集中在副廳、正處、副處三個層麵。


    經貿委副主任管約明調任國資委副主任、黨組副書計,看似平級調動,還是正廳級,還是正廳職,可管約明得知消息後如同五雷轟頂,頹然癱倒在沙發裏久久站不起來!


    要知道管約明可是經貿委內部最有希望接任孫剛位子的,哪怕外部競爭對手實力強勁,至少還保存幾分希望。如今調到國資委,按先來後到順序排到五位副主任的末位,且前麵有副主任比他年輕,更且國資委主任陳春比孫剛小好幾歲,暫時沒有退二線的跡象。


    就是說管約明的仕途到此為止,別想著衝刺副省級的美夢了!


    原因——


    原因還用說嗎?在榆達集團及化工廠股改問題上,駱嘉斯對經貿委工作小組的表現很不滿意,但孫剛是副省級不便亂動,白鈺是處級不值得動,怒火便發泄到管約明身上。


    這樣看,駱嘉斯一直壓著固建重工入股方案不批大有玄機,他等著殺雞儆猴,一舉威懾經貿委上上下下!


    對駱嘉斯的決定,嶽峙抱著無可無不可態度,因為賈洛從原想一口吞下化工廠變成隻剩下老廠區,內心深處,嶽峙也不太喜歡經貿委和稀泥的做法。對於管約明本人,嶽峙沒太深印象——似乎有人提過他有意角逐經貿委主任位子,那個可能性確實不大。總而言之,管約明的份量和作用不值得嶽峙提反對意見。


    申委書計和申長意見一致,何超等人也不再多說什麽。


    這就是內地官場“上麵沒人”的悲哀,關鍵時刻沒有活雷鋒仗義力挺,呼啦一下子就過去了。


    管約明被貶的消息傳到經貿委,孫剛首先出了一身冷汗,孫剛以下則人人自危,知道起碼在駱嘉斯當政期間,經貿委幹部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白鈺呢,被另一則消息驚呆了:


    商林縣委書計劉曙東提前卸任,被任命為町水市副市長——按程庚明的設想是直接進常委班子,但遭到付壽靜、張浩東等市領導全力狙擊,幾經博弈後省組織部來了個平衡,提拔副廳級但不進常委班子。


    接任的,竟然是商碭紀委書計莊驥東!


    由縣紀委書計直接提拔縣委書計的情況非常罕見,一般都得經縣委副書計過渡,顯而易見是莊彬在吳通麵前遊說的結果。


    超常規的跨界提拔,這家夥又跑到自己前麵去了。


    商林縣常務副縣長也換了,由原町水市教育局副局長齊曉曉接任!又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但白鈺霎時就想通了前因後果。


    那晚在新希望大酒店自己與米果情意綿綿正準備攜手上樓共渡巫山雲雨時,齊曉曉陡地出現,含糊說與老朋友聚會。當時白鈺就奇怪她在省城有啥朋友,現在終於明白了,老朋友就是莊驥東!


    莊驥東專門邀請齊曉曉過來,就是試探她願不願意放棄目前手掌實權且還算舒服的教育局副局長位置,到商林勇挑重擔。


    原因在於莊驥東自知資曆淺且抓經濟不行,市裏又沒靠山,很可能壓不住縣長麻百居為首的本土係。齊曉曉雖然缺乏白鈺那樣的前瞻規劃和信手拈來的妙招,但貴在認真和踏實。


    把既定戰略不折不扣做好做實,工作中堅持自己的理念和原則,不爭權不搶權不背後做小動作,正是莊驥東需要的幫手。


    另則,麻百居再幹兩年就要退二線,屆時齊曉曉以副處職身份撥正水到渠成,這大概是足以打動她的因素。


    捱至傍晚快下班時,白鈺撥通了繆文軍的手機。


    倒不是著急莊驥東率先到縣裏主正,也是生氣齊曉曉居然投靠莊驥東,事先居然瞞著自己。


    白鈺擔心的是,這樣大規模人事調整之後,年底還會不會再有一波,自己的願望能不能實現?


    接通後沒等他開口,繆文軍便搶先說:“知道你有想法,沒關係,今晚祁琨又約我茶敘,也叫你一起去,想必他會有所說明。”


    “說明什麽?”白鈺疑惑不解地問,“您在他麵前提過那件事嗎?”


    繆文軍哈哈大笑:“那件事要真從嘴裏說出來,祁琨幾十年組織部門幹部就白混了!你這樣的年齡,省直機關正處職,負責眾所周知最燙手的山芋,下一步想幹什麽還用多說?放心吧,人家心裏透亮著呢。”


    茶敘地點還在老地方,擷玉亭青芒閣。


    今晚加上白鈺共六個人,貿江藝廊老板戴貿江換成了唐宋玉器城老板吳仁友;另外有位客人,看樣子繆文軍又不認識,祁琨隻介紹他姓葛,資深藏家。


    吳仁友帶了隻成化鬥彩勾花龍鳳底紋杯,杯麵畫著兩個小孩放風箏,器形端莊,色彩淡雅,釉麵反射出淡淡的光暈,是行家最喜歡的“珠光寶氣”。


    繆文軍和白鈺都震驚萬分。


    成化鬥彩杯什麽概念?它是釉下青花與釉上色彩相結合而創造的新製瓷工藝,方法是兩次入窯燒製,主要供給皇室賞玩。因其成本高、質量好,流傳後世的數量少,早在明代就成為極其貴重的上品。據明萬曆《神宗實錄》記錄:“神宗時尚食,禦前有成化彩缸杯一雙,價值十萬”,早在明代就價值十萬枚製錢,珍貴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倘若是真品,換尋常老百姓都知道值錢的青花瓷,這個包廂都放不下!


    二十一世紀初,玫茵堂珍藏的明成化鬥彩雞缸杯香港蘇富比重要中國瓷器及工藝品春拍上,以2.8124億港元成交價,刷新了中國瓷器世界拍賣紀錄。


    雞缸杯是成化鬥彩中的楚翹,再往下就輪到勾花龍鳳底紋杯,比雞缸杯略小,放在手掌裏盈盈一握。可以推想,這隻杯子價值不會低於一點五個億。


    包廂地麵加了塊地毯,桌上鋪著厚厚的絨布,這樣確保杯子失手掉落不會摔壞。雖然如此,細心的飯店老板汪肅出於謹慎考慮,又在四周桌沿加了道圍檔。


    杯子握在手裏把玩良久,祁琨問道:“賣家怎麽舍得賣這個?開什麽價?”


    吳仁友笑了笑,道:“理由就不說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多了各位以為我在講故事。價格嘛,賣家實際上也是省城收藏圈的,對您了解很深,他說藏家之間不談錢,講究以物易物。”


    祁琨眉毛一挑來了興趣,微笑道:“以物易物,我家裏可拿不出這麽值錢的古玩。”


    “賣家的意思如果杯子鑒定為真品,祁部長也想要,隻須任讓他在您的藏品裏任選三件。”


    “哦——”


    餘先生、繆文軍等人齊齊發出驚異聲,均感到賣家提的要求怪異且有趣,因為必須滿足兩個前提:


    一是賣家對祁琨的藏品了如指掌;


    二是祁琨藏品當中有三件價值加起來不低於一個億!


    祁琨不置可否笑笑,道:“先看東西吧。聽說文軍最近經常去省博物館研究明代瓷器,有何心得?”


    繆文軍仔細端詳一番,道:“成化鬥彩都是官窯,件件有款,此杯款識是標準的雙圈楷書青花款,方塊邊欄四個角重筆的地方顏色稍深,且方塊緊包文字,邊欄間距很小,完全符合款識特點,我覺得是真的。”


    “成化鬥彩的紋飾向來有龍無鳳,單憑這一點就不對。”餘先生道。


    繆文軍辯道:“沒見過不代表沒有,俗話說成化無大器,上回香港不就出現成化天字罐?”


    “文軍終於入門了,”祁琨誇道,轉而又問,“葛先生說說看。”


    白鈺終於悟出祁琨的門道,表麵看考你考他,實質在廣泛聽取各人意見基礎上形成綜合判斷。


    葛先生也不推辭,戴上手套細細端詳兩隻杯子,並用電筒照了照,然後從容道:“成化杯的人物畫隻有戲嬰圖和高士圖,從目前掌握的資料看戲嬰圖隻有一種,即孩童放風箏,一般為兩至四個小孩,沒有單個的;高士圖則限於王羲之、陶淵明、周敦頤、俞伯牙等人,所畫的人物都是穿單衣,絕少有多層衣服的,從人物畫諸多細節分析,應該為真品。另外釉上彩中的褐色比較厚,表麵幹澀……”


    “這麽說就不對了!眾所周知成化鬥彩彩料豐富華貴,彩色透明鮮亮,不管什麽顏色都泛有五光十色的光暈!葛先生所說符合清代仿品特征。”


    餘先生反正認定不對,所以處處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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