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一刻。


    於正華終於來了電話,劈頭就說:“發個定位,我過去麵談。”


    果然出了大事,都不敢在電話裏說,於煜心裏更是蒙了層陰影。四十分鍾後於正華來到酒店房間,掏出小探測器四下比劃一番,然後才說:


    “這事兒究竟是你主動為之,還是何超、徐尚立他們布下的圈套?你仔細考慮清楚!”


    於煜嚇了一跳,將前幾天發生的事用心梳理之後斷然道:


    “不是圈套,我追查鳳麒麟惹出的麻煩,事前沒有任何人暗示或引誘什麽,包括找集團處級幹部談話、撰寫報告都是我全盤掌握!事態很嚴重嗎?”


    於正華想說什麽,突然快步打開房門,四下張望會兒折回來,壓低聲音道:


    “那個無薟和尚被零號專案組抓起來了,跟通榆趙老沒關係,而是兩位部級幹部,據說……據說涉及到劉老的死,有可能也與你爸失蹤有關!”


    “啊!”


    於煜的心髒尤如被重錘連撞數下,嘭嘭嘭,當即氣悶得呼吸都覺得困難。


    於正華接著說:“剛開始真以為是小事,誰知打了若幹電話都沒線索,二爺才意識到有問題,果斷透過海子裏的老朋友打聽,才知道鍾紀委僅僅奉命行事,幕後指揮的竟是零號專案組!小貝,事情太敏感了,於家……你知道的,因為你爸的失蹤於家承受很多壓力,也遭到很多質疑,今年春節你媽回京都都沒踏入於家大院半步!二爺,我爸的想法都是瓜田李下免人猜忌,於家不再插手此事,你也就此打道回府,明明白白告訴省領導這事兒辦不了!多行不義必自斃,那個姓鳳的現在不倒,將來總會有人收拾他。”


    於煜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看著對方。


    不愧為廳級幹部,於正華寥寥數語就把事情經過、於家的處境和顧慮以及如何善後交代得脈絡分明,有條不紊。


    “小貝,關於你在通榆的情況於家大院都有詳細掌握,也知道小寶被調到經貿委,”於正華道,“到目前為止,你們——包括臻臻都保持著良好的狀態和晉升節奏,這樣很好。你們兄弟仨的競爭要從廳級開始,小寶已是正處好像位於領先位置,笑到最後的未必是他,因為,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程庚明!”於煜霍然瞪大眼睛。


    於正華點點頭:“今上,以及黃海係核心都很護短,你想想,假設天平兩端一端是方哥的私生子,一端是昔日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他們會幫誰?”


    於煜瞬間激動起來,叫道:“他已不是過去那個程庚明,他是不折不扣的南霸天……”


    “噓!”於正華一把捂住他的嘴,嗔道,“我的小爺,你小點聲行不行?程庚明幹的壞事已有越來越多人知道,但今上等黃海係核心未必完全知情。在小寶和你眼裏作惡多端十惡不赦,可能他們輕飄飄以‘胡鬧’二字蓋掉……”


    “我認為小寶做得對,我……”


    於煜依舊梗著脖子,於正華無奈道:


    “他當然對,沒人說他錯;好吧退一步講小寶已經攬了那樁活兒,姓程的倒與不倒,反正鬥到最後大家都會對小寶豎起大拇指,你就沒必要摻和了,這種事向來隻記得第一名,你出再大力氣都沒用,記住沒?”


    “唉——”


    於煜情緒低落地拉於正華坐下,沉默了兩分鍾道,“爸爸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千萬別學於家大院的冷酷與勢利!爸爸還說,好男兒須有血性,要有關鍵時刻豁得出去,敢對任何人罵娘的勇氣!”


    此言一出,於正華臉上火辣辣的,訕訕道:“方哥……的確是我輩膜拜的偶像,我,聞洛,還有鐵涯這班同輩都望塵莫及,老實說若非他,我們這輩人都混不到如今的級別和職務。不過小貝,方哥碰上了好時代,也碰上了種種機緣巧合,他的經曆無法複製,他所做的決定,他所幹的事業,放到現在都不可能實現!”


    “這我承認,”於煜道,“快意恩仇、大刀闊斧在官場是不存在的,各種羈絆和牽製,讓你如馬車陷泥般無從發力。”


    “當然你可以罵於家大院是縮頭烏龜,遇事不敢挺身而出,在這一點上,老爺子在世時就指出,不要指望於家大院代代相傳薪火永留!”於正華道,“老爺子是有大智慧的,生前把於家托附給方哥,也隻是想保留那個院落,並沒企望家族子弟枝葉繁茂,始終是京都響當當的傳統世家。所以二爺、我爸的不作為,實質是避免亂作為,他們已退休多年,於家也日薄西山,該放手時就放手,何必給人家添亂呢?”


    聽到這裏,於煜腦中驀地跳出那晚兄弟仨喝酒時,白鈺所說“我們最終目的是讓家族勢力在正壇徹底消失”,與於老爺子所表達的意思簡直異曲同工之妙!


    霎時,於煜內心深處對白鈺多了幾分敬佩。


    於正華又道:“還有就是,這回派你來處理如此棘手的事成了,省領導會想這小子在京都有能耐啊,以後每逢麻煩事就找你!小貝,人情世故也有能量守恒守則,用一次少一次,用多了就沒了,於家大院的人脈要在廳級、省級層麵為你助力,現在犯不著,也沒必要,明白嗎?”


    腦裏千回百轉想了又想,於煜道:“好吧,我尊重爺爺的意見,但還有件事爺爺一定要幫忙,不然……不然我賴在京都不走了!”


    於正華哈哈大笑:“好家夥,開始耍賴皮了,你說。”


    於煜遂把高園園請托的事說了一遍,於正華聽說是外事委下轄的研究院,所抓的又隻是個處級幹部,微微鬆了口氣,說等明天上班吧,這會兒太晚不便打擾人家。


    談完正事,於正華放鬆地喝了會兒茶,聊起於家大院諸位長輩的情況:於秋荻身體欠佳已住院大半年了;於雲複、於道明倒還硬朗,不時參加老幹部們的活動;於家大院很少聚會了,一缺氛圍,二是子弟們各忙各沒有昔日方晟那樣有號召力的中堅人物。


    於鐵涯為首的這一代子弟,先說於鐵涯也跟程庚明一樣始終未能邁出正廳實職那一步,但無論於家還是方晟都沒做假(於道明也動過念頭,提檔案管理“不查不究”但方晟沒理碴);於正華目前是副廳實職,預計憑借於家能量再過兩年提拔正廳沒問題,正廳實職稍許也有希望;聞洛等人處境都差不多,反正有於家罩著差不到哪兒去,但於家當下也就這樣,所以也好不到哪兒去。


    再往下於鐵涯的兒子搞學術研究,於正華、聞洛等孩子都在上學,新生代就隻於煜一位奮戰在官場。


    “關於你們仨的情況,於家大院都有詳盡掌握,”於正華道,“小寶走的方哥傳統路線,從鄉幹部一步步向上曆經坎坷,很折騰但很鍛煉人;你走的秘書路線,高空作業,見的場麵和閱曆都不一樣;臻臻則是融軍工、邊塞和民族為一體的半封閉環境,特別考驗意誌力和忍耐工夫。”


    “舅舅總結得對,確實如此。”


    “共性是你們仨都很努力,有著方哥堅韌不拔的毅力和正直有為的氣勢,而且,你們仨都很小心地避開了方哥的兩個雷區,即生活作風和白手套,確實做得很不錯,堪稱同齡人當中的佼佼者——這話是二爺說的。缺點也有,想不想聽?”


    於煜道:“當然想了。”


    於正華道:“缺點就是你們仨在處級這個承上啟下的關鍵位置都惹了不該惹的人!小寶與程庚明對掐;你想把鳳麒麟拉下馬;臻臻為著工程跟上司鬧得很僵……唉,可以解釋為你們身上都有方哥的血性,當初我和聞洛在地方肯定做不到;但是,這些將對你們仕途進步產生非常大的、不可預測的變數。”


    “我不會後悔,”於煜道,“如果我在京都,我不知道鳳麒麟的所作所為那便沒事,既然知道了,就必須把這種敗類拉下馬,這是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負責!”


    “唉——”


    於正華感慨地拍拍外甥的肩,抬腕看表道,“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有消息再聯係。”


    送於正華到樓下後返回房間,發現扔在床上的手機有個未接電話,是高園園打的。


    手機在手裏掂了又掂,於煜終於狠狠心關機、睡覺。


    第二天上午到京都大學看望了研究生導師和幾位教授,回酒店途中接到於正華的手機:


    “二爺聯係過了……中午我到你酒店房間說。”


    “又要麵談?”於煜驚訝道。


    於正華沒說話飛快地掛斷電話,半小時後拎著公文包匆匆忙忙出現,道:


    “說幾句我就走,下午有個活動。研究院方麵其實知道潘小林本身沒多大問題,完全受姓汪的牽連,問題是姓汪的並非外界傳聞的站隊錯誤,而是……”


    他湊近於煜耳邊悄聲道,“上麵查到他跟軍總前副院長韓柯實有關係!”


    “韓柯實犯了什麽事?”


    於正華驚異地說:“你沒聽說?韓柯實已被查出與劉老的死有關,所以汪副主任是被零號專案組抓捕了,昨晚說的兩位部級領導被抓,他是其中之一!”


    “那……那跟潘小林無關吧?”於煜絕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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