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地詮釋分兩層意思:一是從常務副局長到副局長,在局裏的地位下降了,原來局長兼書計的模式下常務副局長是鐵定的二把手,如今新來的副局長乖乖排到其他副局長之後,這是按先來後到原則。


    二是副局長兼處長看似手握實權,內涵卻是你得接受考核並具體幹活啊,若處室工作搞不上去,可不能以副局長身份批評幾句就完事,要以處長身份把責任頂下來。


    權力地位下降了,工作責任增加了,在體製內通常是犯了錯誤才會有的下場。


    但領導找喬蓮談話時說得很有技巧,說從氣候、環境、經濟都比較好的臨海調到冀北看上去受委屈了,其實組織上考慮作為女同誌,離家太遠照顧家庭、孩子都不方便;另外也結合民意測評、群眾意見等方麵做出的綜合考量,希望喬蓮同誌理解組織上的苦心,盡快融入新環境一如既往做好本職工作。


    軟硬兼施,既給她台階下,又隱隱點出被貶的根本原因,讓喬蓮無話可說。


    站在她的角度,雖說作為體製中人等於挨了狠狠一記悶棍,但客觀講冀北是很靠近京都回家比較方便,銀保監局工作壓力不大正常周五下午就能動身,遠比去年傳說要被貶到藏疆好多了。


    另一方麵喬老爺子為安撫兩位女兒,已各分一個億到賬,真金白銀存在海外賬戶,喬蓮心頭蠻踏實的,暗忖實在混不下去索性撕破臉遠遁歐美,誰怕誰啊!


    真若喬蓮豁出去了,倒也沒啥。


    接這通電話時魚小婷已安安靜靜閉上眼睛,她看出方晟麵臨的壓力並非勸慰幾句就行,而是……


    手機又響了。


    好奇怪,四麵八方遊說的電話都選擇在今晚,晚上十點鍾後,是不是預示著什麽?


    範曉靈據說受鍾組部某位老領導委托;


    詹印難得左一口“老弟”右一口“兄弟”,說辭跟衛君勝差不多“詹家世交”;


    以及吳鬱明、樊紅雨、於鐵涯……打的招牌都是局委員級別;


    奇怪的是牧雨秋也被逼得沒辦法,小心翼翼說受人之托實在推不掉,您也別打聽到底是誰,我掌握的情況也未必是真的,總之京都的水很深很深……


    七八個電話接完已是晚上十二點多鍾。


    如果說第一個電話方晟臉上陰雲密布,此時簡直濃煙滾滾海嘯欲來,就算下一刻落冰雹都有人信。


    魚小婷抵不住魚水之歡後的疲乏已沉沉睡了,方晟披著外套踱到陽台,擰著眉頭一根接一根抽煙。


    算起來戒煙快兩個月了,又被煩心事破了戒。


    好多次了,每當他準備大開殺戒時就會撲麵而來密密匝匝的巨網,無從躲閃,無從騰挪,被包裹住之後愈掙紮愈緊,愈反抗愈遍體鱗傷!


    是的,方晟總自詡官場先鋒,每每衝鋒陷阱在最前線,挑戰最艱巨的困難完成最不可能的任務,哪怕暫時受挫仍能保持最旺盛的鬥誌最頑強的戰鬥力。


    然而方晟並不是活在真空中的方晟,不是出汙泥而不染,純潔如白蓮花的方晟。


    在現實體製裏,他必須作出種種妥協,作出無奈的、違心的甚至自己憎恨的選擇,不然還能怎樣?


    一怒之下掛冠而去,那種不負責任的行徑從來不是方晟的風格。


    殘缺的維納斯美至絕倫,可為什麽要讓她斷臂呢?如果維納斯是你妻子、你女兒,縱使破壞那種殘缺美也心甘情願吧!


    沒有結局的《紅樓夢》散發永恒的藝術魅力,可說真心話,有幾位讀者喜歡斷更作品?


    方晟之所以是方晟,偉大之處在於,方晟是世俗的方晟。


    他總能在即將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及時調整策略,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收獲——如同魚小婷實戰搏鬥,以輕微傷避開對手致命殺招。


    所以前二十分鍾方晟在憤怒,在咒罵,在感懷;從第二十一分鍾起,他已平息情緒轉而琢磨一個問題:


    我該如何技巧地對付固建重工和渚固重型機械,卻不得罪今晚這麽多打招呼的領導?


    衛君勝、童光輝、詹印、吳鬱明、範曉靈、樊紅雨、牧雨秋、於鐵涯……


    等等!


    混沌迷霧當中方晟突地捕捉到一絲光亮,及時固定住思緒,回過頭來慢慢提取、梳理、分析、歸納——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直觀,似乎,方晟已從千絲萬縷中敏銳地捕捉到最關鍵的線索!


    下意識拿起手機要打,再看時間已是淩晨,啞然失笑回到臥室輕輕摟住魚小婷,她喃喃說了句什麽轉過身子纏住他,涼絲絲軟綿綿的乳峰緊緊貼在他胸前,一時間仿佛心跳聯結起來形成共振。


    “小婷,我的小婷……”黑暗中方晟默默念叨道,輕撫她的後背沒多久也睡著了。


    本來想借探望鍾紀委調查組機會跟楚中林聊聊,接下來幾天卻一刻都沒閑著,馬不停蹄履行申委常委職責出席一個接一個會議,一個接一個活動,還有無聊且無趣的外事會見會談、表彰、剪彩、視察……


    期間抽空主持改製領導小組會議聽取各項工作進度情況,方晟特意聲明:


    “不是我故意挑晚上時間開會影響同誌們休息,實在因為白天行程壓得滿滿的,比如浩煒同誌今天一整天已經在六個不同場合碰到,光碰到有啥用,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更別提討論改製工作了,希望同誌們理解……咦,呼嘯同誌哪去了?”


    這麽一問,參會人員臉上都露出怪異的神色。


    請假理由是生病了,為什麽病?心病唄。


    公考頂包案涉及的幾個省領導,盡管方晟一再強調保密,哪有不透風的牆?外麵已傳得沸沸揚揚,有伏德康,有呼嘯,還有兩位副省級領導等等。


    伏德康還撐得住,這幾天照常參加各項活動,公開場合也不時碰到方晟雖說表現冷淡但保持應有的風度,並未象第一次交鋒表現出的魯莽好鬥、口出狂言。一方麵伏德康已嚐到方晟的厲害,不敢輕易招惹;另一方麵薑還是老的辣,頂包案他固然打過招呼,可能私底下不泛做了些小動作,但多年經驗使他習慣性采取防護措施,追究起來有層層物理隔離,無論如何查不到“伏德康”三個字。


    再說了,久經宦海風波伏德康在任何時候都留足退路,並不排斥親自出馬向方晟認錯以換取其高抬貴手的方案。


    隻能能活下去,何必在意什麽方式?


    別人不說話情有可緣,作為市委秘書長束西燭不能冷場,出麵答道:“呼嘯同誌身體不舒服昨天住院檢查,有關今晚的會議材料明天整理後送到他辦公室。”


    方晟關切地說:“要查就查個透徹,不能留尾巴,到呼嘯同誌這個歲數容易出問題啊……對了,煜能同誌的治療組一直在渚泉吧?需要醫療器械、藥品什麽的別客氣盡管開口,身體健康一定要放到首位。”


    尹榮等熟知內情的集團高管心中竊笑,沈煜能臉色也有點不自然,道:


    “謝謝方書計關心,目前還好。”


    不料這句話隻是過渡,方晟還有下文:


    “請煜能、尹榮等集團主要領導多關心鑫揚事務所審計人員的衣食住行,呃,尤其是安全問題,聽說前陣子鬧出審計組集體中毒、宿舍頻頻失竊等事件。我有點奇怪的,固建重工素來以治安狀況良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著稱,怎麽例外都發生在審計組身上呢?不錯人家是來複審年報而不是總結成績,但最起碼的待客之道要有吧?盜亦有道,作為獨立第三方審計人員到哪裏都應該受尊重,哪怕進了強盜窩也應該保證人家的人身安全!”


    話越說越重,簡直指在鼻子上罵了!


    集團高管們集體震驚。


    幾天前那個晚上高頻度說情的電話以及方晟作出的承諾,集團高管們盡管分屬不同陣營但第二天都通過不同渠道盡在掌握,老實說長長鬆了口氣,認為來自省市其實主要是方晟的壓力會減輕點,今晚改製領導小組會議,都揣著討價還價、打折扣的隱秘目的而來,沒想到方晟渾然忘了那晚所說的話,當頭一棒打得集團高管們暈頭轉向。


    “呃,集體中毒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聽過匯報?”沈煜能首先甩鍋,故意將責備的眼光落到尹榮臉上。


    尹榮一臉茫然——此時演員的天份都發揮得淋漓盡致,再打點燈光布點場景就是活脫脫的情景劇,旋即以自責的語氣說:


    “我也沒聽說……說明集團對審計人員關心不夠,接待不周,沒有充分考慮到審計組進場後的困難,會後請存山同誌立即召集後勤、保衛等部門了解情況,拿出應對措施,確保問題不過夜。”


    景存山是固建重工集團裏主管後勤保衛等工作的高管,當眾安排工作等於當眾撇清責任,意思是跟我沒多大幹係,頂多隻負領導責任。


    “好的,馬上就了解一下,這麽大事竟然不主動回報真是豈有此理!”景存山恨恨道,同時強調自己不知情。


    沈煜能肅容道:“明天上午集團高管層一起去駐地看望審計組同誌們,對前期工作中存在的失誤表示歉意。”


    “是啊,煜能同誌的指示很及時。”


    尹榮等高管鄭重其事記了下來,由方晟當場發難引出的這出戲總算告一段落轉入正題。


    今天重點討論的議題隻有一個:關於前期確定委托京都進行戰略投資招投標方案,昨天被京都發改委否決,要求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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