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工夫方晟已想好措辭,從容應道:“這話一聽就知道陶董事長是內行,不錯,城商行增資擴股就衝著上市方向去的,需要有基於銀行長期多元發展為目標的投資者積極參與,征宇主動請纓那是再好不過了,回頭我給具體負責金融領域的建輝市長打個招呼,務必密切配合,爭取早日達成合作!”


    “好好好,有方市長支持我就放心了。”


    陶銘見方晟表態得很爽氣,懸著的心先落了一半,當然今天隻是過場不便談得太具體太深入,接下來隨便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回到座位上想了會兒,方晟撥通董建輝手機,簡短地說:“征宇的陶銘可能要去找你談關於戰略投資城商行的事……”


    “啊!”董建輝很顯然嚇了一跳,匆匆道,“我在參加一個會,馬上……不,現在就去您辦公室!”


    緊張的語氣讓方晟有些奇怪。


    官至正廳已修成八風不動的城府,按說不會輕易表露出內心情緒波動。


    不到十分鍾董建輝便坐到方晟對麵,直入正題道:“怪不得那次市長辦公會後市麵有人大量收購城商行股票,原來是征宇搞的鬼!”


    “哦,這方麵我不太懂,建輝講講搞鬼怎麽回事?”方晟坦率地承認這方麵自己是外行。


    董建輝道:“從牡丹穀項目突兀轉到戰略投資城商行,方市長內心深處肯定有鬆口氣的想法,覺得戰略投資無非存在收購價問題,給誰都是賺,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麵值一塊錢的原始股資產質量再好頂多賣到三塊吧?上市起碼翻一番;壓到一塊五以下賺個三四倍五六倍都沒問題。關鍵在於上市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有可能一路綠燈三五年就順利過關;有可能耗個十年八年還在走流程,這個過程中各項經營指標達不到要求意味著前功盡棄,所以準確說應該是風險與機遇並存。”方晟道。


    “方市長是從戰略投資角度分析,其實還有更陰險的玩法,”董建輝道,“具有惡意的戰略投資者在台麵取得百分二十股份後,會繼續透過多個渠道收購股份,包括內部員工股、社會股等等,逐步提高在城商行的占股比重直到取得控股權!”


    方晟長長“噢”了一聲:“我聽明白了,懷有惡意的戰略投資者根本不在意能否上市——當然上市獲得更豐厚,利用控股權更換董事會和經營層以安插親信,繼而采取錯綜複雜的資本運作掏空銀行家底……”


    “目前征宇是龍澤城商行最大的股東,董事長、行長、主管信貸副行長、主管財務副行長、財務部信貸部老總等要害崗位都是陶銘的人,據我所知龍澤城商行最新一筆大額貸款是向三相無夏城投資公司授信四十億,而無夏城的影子股東就是征宇!據業內透露,龍澤城商行類似業務已超過一百億,銀行很忌諱跨地區放款,何況是跨省貸款,各種風控都得不到保證,將來訴訟保全等也困難重重,隨時會有滅頂之災!”


    “有沒有征宇經手的、已經垮掉的銀行?”


    董建輝不假思索道:“上高省圓塔市農商行就毀在他手裏——當然沒有直接證據,陶銘是通過皮包公司轉了幾道手取得控股權的,但手法基本差不多,把人家兩百多億優質信貸資產折騰光後甩賣給當地房產商,徹底淪為加杠杆投資房產的工具,唉,總有一天要被工農中建那些國有銀行托管確保存款如期兌付,到頭來財政買單,說到底還是老百姓的血汗錢!”


    “是這樣啊……”


    方晟皺眉陷入沉思,良久問,“陶銘已經找你談過?”


    “沒有。戰略投資城商行是大事,給誰做、什麽價格、具體條件等等必須得到市長認可,有的地方還要經常委會討論通過。”


    “常委會?”


    方晟眉毛一挑,董建輝看出他的意思,但身為副市長不便評價市委常委,轉而道:


    “城商行上市對地方不僅是名片的問題,也將很大程度充實財政家底,比如原先財政出資30億一旦上市轉眼就是60億、90億甚至100多億,百鐵綜合實力、各項指標會有質的飛躍,所以……”


    “所以地方正府明知個別戰略投資者心存不軌還是與虎謀皮!”方晟沉聲道,“當領導的都抱著撈現成政績的想法,哪怕城商行被掏得一文不值也非一朝一夕的事兒,等到爆雷的時候早就高升了!”


    “方市長講到點子上了,事實就是如此!”


    董建輝深深歎息,道,“更可悲的是城商行內部領導幹部鼠目寸光,跟某些市領導打著同樣可笑的念頭,以為抱緊征宇那棵大樹從此高枕無憂……”


    方晟目光一凝:“哦,內外勾結?”


    “各有各有小算盤,有的想第一公子參股控股將來上市還不是小菜一碟?有的想有大領導做靠山以後批任何業務都方便;還有的想攀上交情後仕途方麵有更高更廣闊的發展,其實,唉……”


    董建輝沒繼續說,方晟卻知道他咽回去的話。


    陶銘把生意做得這麽大,陶之亮完全不知情、不暗中幫助是不可能的,但要說每件事都參與也是不可能的。


    在陶之亮那種地位和級別,不誇張地說即便陶銘想認認真真跟父親談半小時以上,都得經秘書安排時間!


    從早到晚,陶之亮的日程以十分鍾為一個單元,每個單元做什麽事都提前做好規劃,不允許出現半點差錯。


    因為日程安排一環套著一環,一個節拍銜接不上後麵全亂套了。


    再說陶之亮腦子裏裝多少大事,記多少名字,就算陶銘在父親麵前說“某某同誌不錯”、“某某某想在省裏弄個好位子”,陶之亮也就聽聽而已,壓根不往心裏去。


    然而麻煩之處在於,作為地方正府不管怎麽幫陶銘都是份內之事,但隻要一件事服務不到位,馬上陶之亮就知道了。


    雖然知道了也暫時不會拿你怎樣,但有些微妙之處大家都很懂,就象任大偉到了飯點卻從潤澤跑到臨州吃飯一樣,什麽都沒說,意思卻表達得清清楚楚。


    冷場數秒鍾,方晟道:“目前有意對城商行戰略投資的有幾家?”


    董建輝苦笑道:“清產核資和年報審計結果還沒出來,正府方麵根本沒釋放風聲,八成城商行主動聯係的。”


    手指輕叩桌沿,方晟緩緩道:“關於城商行增資擴股工作,我有以下幾點想法……”


    領導作指示了,董建輝趕緊打開筆記本記錄。


    “第一,重申市長辦公會作出的暫時凍結股權轉讓的決定,這是條高壓線,違者予以免職、開除、追究刑事責任!”


    董建輝聽了暗暗咋舌,慶幸自己沒有私底下找城商行疏通。


    “第二,既然城商行準備上市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不妨大大方方地對社會公告,鼓勵各界參與戰略投資……”


    這哪是鼓勵投資,分明告訴城商行股權持有者以後會漲價了,這樣打算轉讓股權的肯定反悔——反正近期沒法辦理交割手續,掌握有主動權。


    此乃方晟慣用的釜底抽薪之計。


    方晟邊思索邊說:“第三就是不管誰找上門洽談合作都熱情接待,但在清產核資和年報審計結果出來前不提價格,也不涉及具體事項,正府沒有任何承諾。”


    董建輝道:“估計6月底每股淨資產等數據才會正式出爐,在此之前談什麽都為時過早……還要看這段時間多少投資者願意搞戰略合作,出資額度等等會影響其合作方式和價格。”


    對董建輝的進一步詮釋,方晟不置可否,隻淡淡地說:“抓緊時間傳達,必要時可以把城商行領導班子做個微調。”


    “好,我明白。”


    聽出方晟在暗示將吃裏扒外的城商行領導幹部踢出高管層,董建輝心中一凜,匆匆離去。


    中止牡丹穀開發的消息傳到蘇若彤耳裏,簡直如晴天霹靂,第一時間從工地回來質問王昕光,他兩手一攤作無語狀,表示實在搞不清楚市領導改變主意背後的玄機。


    蘇若彤想找方晟當麵問個明白,但方晟實在太忙了——身兼書計市長雙份活兒,要出席各種活動、會議發表各種講話,還有很多從京都到省裏部署的規定動作,每每清晨出門天黑後都看不到人影。


    好容易覷了個空檔——悄悄跟何超聯係好的,蘇若彤捧著筆記本來到市長辦公室,甜美的笑容中夾著焦急和委屈:


    “方市長,我是不是快下崗沒事幹了?”


    “嗯,你是指牡丹穀?”方晟喜歡看她噘著嘴的樣子,嬌憨而可愛,“除了牡丹穀沒其它工作嗎?環山工業鏈沒完工,溫泉山莊剛開了個頭,都需要小蘇同學現場督陣嘛。”


    “可是……可是牡丹穀才是重中之重的工作呀,前期做了那麽多準備工作,說停就停……我想不通!”


    蘇若彤氣呼呼道。


    方晟沒有重複那天在楊花麵前說的話。


    楊花是市委常委,透露些內情她惦得清份量,不會到處亂說;蘇若彤是牡丹穀開發項目的具體執行者,上有副組長王昕光,下有小組成員,以她單純坦誠的個性很容易露出底細。


    “小蘇同學要牢記一點,”方晟溫和地說,“領導小組是正府下轄的領導小組,領導小組一天不撤,禹祥同誌沒有特別通知,你就必須堅守崗位做好職責內的工作,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明白嗎?”


    “明……白……”


    蘇若彤眼中分明閃爍著不明白的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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